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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櫃中

有了裴川的承諾,貝瑤心裡很高興。

每個人上大學之前都會想去看看大學的樣子,她也想去b大看看。

貝瑤想了想:「你好不容易回來,進來小區看看吧,今年變化挺大的。」

裴川跟著她走進去。

「那邊以前的蹺蹺板拆掉了,公園就在這裡不遠,小孩子都喜歡過去玩。」

「梅花樹之前被風吹倒,又被種起來,去年冬天開花特別漂亮。」

他認真聽著,看著她帶笑的眉眼,心裡也忍不住歡喜。

貝瑤想了想,踮起腳尖在他耳邊悄聲說:「你要不要來我家看看?」

裴川僵住。

他說:「別鬧,回家吧。」

貝瑤說:「裴川,陳英騏都去我家看過,你這麼多年從來都沒來過,不好奇遺憾嗎?」

他腦海裡忍不住想起那年夏天,少女窗前爬山虎旺盛,薔薇盛開,她還沒有褪去嬰兒肥,在跳操鍛煉,露出一截玉白纖細的腰肢。

裴川抿唇。

怎麼可能……不好奇少女的閨房。又怎麼可能不遺憾沒有去過。

她杏兒眼清亮:「我媽媽接弟弟去了,你就去我家做客吧,對了,我之前準備給你的禮物還在我房間呢,空氣鳳梨還活著,你的圍巾和手套,我一直都忘了還給你。」

很好客的模樣。

理由也特別充分。

他明明該走,她可以不遵守那兩條約定,他自己不能不遵守。

然而心裡有個聲音說,你走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看看她生活長大的地方。

裴川沉默地跟著她上了樓。

貝瑤拿出鑰匙開門,就像她說的,爸爸媽媽都還沒回來。估計還得二十多分鐘,客廳養了一紅一黑兩尾金魚,在慢悠悠遊動。

他的目光從那兩尾金魚上移開,掃視了一遍房子。

貝家的格局和他以前的家很像,畢竟是一個小區,然而這個家明顯要溫馨許多。

十多年的老房子了,屋頂和房梁都看得出老舊的痕跡,貝瑤家境確實不太好,換個人敏感的人帶人參觀這樣的房子可能會自卑不自在,然而她並沒有,她骨子裡快樂而滿足。

貝瑤說:「你要不要來我房間看看?我房間有點亂,我媽媽說是貓窩,肯定沒有你之前房間乾淨。」

他垂眸,跟著她走。

裴川告訴自己,看一眼就走。

貝瑤推開門。

夕陽傾斜下來,從窗口躍入房間。薔薇花枝隨著風搖曳。

她的「小貓窩」有張小小的床,粉色的床單,床頭有個熊娃娃。

米色的窗簾垂下流蘇,一張很小的用來寫作業的桌子,還有一個老舊的衣櫃。

房間放了水果盤,桌上還有一個七歲的小女娃笑著的照片。

那是七歲的貝瑤,女孩子笑著,露出缺了的門牙,小肉臉又呆又萌,他目光都忍不住軟了軟。

地上有一個軍綠色的畫板。

貝瑤說:「你要看我畫的畫嗎?」

她杏兒眼濕漉漉的,他抿唇,明明告訴自己該走了,趙姨要是回來……

可是又確實捨不得她,他點點頭。

貝瑤說:「我不專業,你不要笑。」

她打開畫板,是水彩畫。

有小區外的那棵梅花樹開花的模樣,再一翻,還有陳英騏家那只亂竄的貓咪,下一張是b市那座橋,天上有明月。

他看得很認真,貝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剛要說什麼,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瑤瑤?瑤瑤!」

趙芝蘭這時候回來了!

貝瑤懵了,她下意識驚慌地看了裴川一眼。

其實……作為前鄰居家的小哥哥,裴川來她家做客沒什麼,但是他……在她房間。

要知道陳英騏也不敢這麼干吶。

裴川漆黑的眸回望她。

她真怕他被媽媽打死!貝瑤慌張看他一眼,畫板往地上一扔,四處看看後拉開衣櫃,急得快哭了:「躲好躲好。」

裴川:「……」

他見小姑娘現在才知道慌,心裡也有些好笑。

衣櫃倒是很大,最下層是空著的。他在她快急哭的目光中躲進去。裴川的腿不好彎曲,他沉默著,盡量沒讓她看出他的異樣。

貝瑤急得手都在抖。

他抬眸看她,小姑娘好可憐的模樣。他天不怕地不怕,面不改色,但她一看就是做壞事快被抓包。

趙姨一問,她估計要慌死。

何況她書包還在外面,不能裝作不在家。

裴川長臂一拉,在趙芝蘭開她房門之間,把她一起拉進了衣櫃,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害怕。

下一刻趙芝蘭推門進來。

她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畫板散落在地上,畫紙到處飛。趙芝蘭歎氣:「一個都不省心,不知道又跑哪裡去了。」

她開始撿畫紙。

老舊的衣櫃裡,貝瑤窩在裴川懷裡。

衣櫃被他單手拉住,她還是怕,閉著眼睛,生怕趙芝蘭發現異樣。

貝瑤好半晌鼓起勇氣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

九月的夕陽只有一縷照在衣櫃外面,她睜眼轉頭透過縫隙去看外面的趙芝蘭,趙芝蘭爬樓梯上來,現在坐在她桌前喘氣。

空氣安安靜靜的,她又轉頭去看裴川。

少年腿曲著,她跪在她雙腿之間。

櫃子裡空氣不好,他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脖子處,貝瑤臉通紅。

還癢癢的,好奇怪的感覺。

她吭哧去推他腦袋,少年沉默了一下,順從她的力道,不挨著她。

他垂眸,左手死死扣住櫃子的門,指節泛白。

裴川盡量不去看跪著的貝瑤。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靠他的假肢和殘肢這樣近。他忍住顫慄,抿緊了唇。他其實……是害怕她覺察到他怪異的姿勢和……假肢冰冷的溫度。

光線很暗,貝瑤抬眸看他。

世界一下子變得好小,她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彷彿被關在了他的心裡。

一顆並不那麼明亮的心。

他的世界很黑暗,逼仄。少年冷峻的臉映在她的眼睛裡。

她第一次看到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那麼小,可是裡面只有她。

裴川很好看。

她心跳有些快,像是想起了曾經那些夜晚,她悄悄在網上搜索,希望別人告訴她答案——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現在她知道了,貝瑤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撫上他清雋的臉頰。

他轉頭低眸看她。

少女杏兒眼很亮很溫柔。她並沒有去關注他腿異樣的姿態,也沒碰到他的假肢。她微涼的指尖,只是落在自己眉眼上。

一筆一筆,輕輕地勾畫。

這是裴川——

她這輩子第一次喜歡的少年。

他有鋒銳如劍的眉,漆黑冷淡的眼,稜角分明的臉龐輪廓,還有蒼白的薄唇。

有些冷淡的酷。

涼涼的指尖劃過他的眉眼,最後落在他薄唇上。

九月的夕陽溫暖,她眼裡綴滿了星星。

彷彿永遠不會去感受他的殘缺,眼裡只看得到他的好。其實他沒那麼好,哪怕長相方面,他也不是頂帥的人,至少不是她這樣,讓人看一眼就驚艷的容顏。

可是在她明亮的眼裡看自己,裴川有種錯覺,他是個完整的、健康的男人。

她的手指微涼,裴川心跳失控,右手握住她小手。原來和她在一起,總是忘記考慮自己的殘缺,留下一腔無所適從的心動。

瑤瑤,不許鬧。

趙芝蘭歇了好一會兒,才走出房間。她提前回來拿證件,小貝軍還沒接回來呢。趙芝蘭關上門,拿了證件,又匆匆出門接兒子。

晚上趙芝蘭回來的時候,見閨女在發奮寫作業,心裡很安慰。貝瑤耳尖發紅,一想起不久前自己和裴川慌不擇路躲在櫃子裡,現在懊惱到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趙芝蘭想起剛剛聽到的兩件事,心中依然有些不舒服,一件事是趙秀堅持要方敏君和霍丁霖處處試試看,十七的姑娘,談這些未免過早了。

趙芝蘭就不希望自家瑤瑤在這個年齡過於重視青春期感情。

另一件事就是下班路上遇見了裴隊。

趙芝蘭交流幾句,裴浩斌問了下裴川的情況。趙芝蘭心想,這也非常可笑,親兒子的消息還要從外人口中得知。不知道是該可憐裴川還是該怒裴浩斌的不作為。

但是趙芝蘭作為外人,總不好撕破臉皮,隨即裴浩斌說出來的一件事讓趙芝蘭心情更複雜了——

曹莉懷孕了。

都快四十的女人,懷上了裴浩斌的孩子。裴浩斌說起這件事時,臉上沒有多大的喜悅,反而多了一些迷茫。

顯然這個孩子也是他意料之外的。

趙芝蘭作為外人都險些氣炸。

小區裡誰不知道當年那些事啊,裴浩斌的「成名一戰」,保護了許多個無辜的家庭,裴川卻被綁走,被綁匪砍斷了小腿。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還登上了報紙。

大家都覺得這個孩子可憐無辜,然而後續卻不會有人再關注。

裴浩斌得到了無數個家庭的感謝和榮譽的徽章,斷腿的裴川得了無數句「可憐」。

這個「可憐」的孩子,自己長大了,成了一個堅強的少年。他的父親再婚,新的孩子即將出生。

等到那個孩子出生了,將來有健全的身體,還有完滿的家庭。甚至會分走裴川的財產。

趙芝蘭本來還顧及著鄰居的情分,聽到這句話吸了口氣:「幾個月了?」

裴浩斌頹然道:「三個月。」他嘴巴囁嚅道,「是我……對不起小川。」

趙芝蘭當場氣得抱著貝軍就回來了,也不管什麼面上功夫。

趙芝蘭看了眼認真寫作業的貝瑤,皺了皺眉,沒把這件事告訴貝瑤。她心裡也一度非常難受,可是裴浩斌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她卻是貝瑤的母親,得為貝瑤考慮,裴川的家庭太複雜了,他的身體也……

她不希望貝瑤和他有什麼關係。

曹莉懷孕,最高興的人除了她自己莫過於白玉彤。

白玉彤盼星星盼月亮,就希望母親給裴叔叔生一個弟弟。

這個孩子的出生,意味著她和媽媽的地位也穩固了,那個繼兄再也回不來這個家。因為已經有人取代他的地位了。

一個健康的弟弟,怎麼也比性格陰鬱的少年討喜吧?

曹莉警告她:「收起你這股興奮勁,裴浩斌心裡對裴川還是有愧疚的,你要是還想你媽安生一點給你生個弟弟,你就安分一點。」

畢竟孩子怎麼來的曹莉清楚。

裴川一雙腿換來了裴家許多年的榮耀,裴浩斌雖然感情拎不清,可是確實沒打算再要孩子。曹莉在安全套上紮了洞,才有這個孩子的到來。

她和裴浩斌感情一直不錯,卻也害怕裴浩斌因為這件事責罵她。

好歹木已成舟,顧及到她肚子裡這塊肉,裴浩斌臉色白了白,卻沒說什麼。

這晚裴浩斌說:「曹莉,這件事我得和你說清楚。我……對不起文娟和小川,你也知道當年那件事,小川的腿……我原本是打算,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他,他長大了,這是我唯一能給他的補償。」

曹莉心裡一咯登,面上還是賢惠笑著的。

裴浩斌說:「現在我都四十多了,等這個孩子出生長大,我們都六十多了,他是我親骨肉,我不可能不管你和孩子,但是裴川的情況……我希望你能讓讓他,我會留夠孩子受教育的錢,其餘所有還是給裴川。」

曹莉心中氣得……

然而她倒也是個沉得住氣的,現在說這些有用麼?

等她肚子裡這塊肉出來了,裴浩斌隨時都能改主意。懷孕這件事本來就是她的私心,這時候她肯定得順著裴浩斌說好。

反正那個冷漠的殘廢注定一無所有。

她的孩子一定是健康、家庭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