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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直男

兩人等到車以後,很快就到了裴川家。

這麼久以來,大家都不知道裴川住在哪裡。包括裴浩斌至今也不清楚。

裴川住在一棟花園洋房式公寓,地段不算很好,偏安靜,卻離舊小區挺近的,十來分鐘車程就可以到。

公寓一共二十五層,裴川就住在頂樓。

他掏出鑰匙開門,見她很期待的模樣,裴川頓了頓,用了一秒來思考自己家應該沒有髒襪子和男人內.褲。

他的門打開,貝瑤得換鞋。

裴川才想到這個問題。

他剛想說,不用換了就這樣進來。沒成想一回頭,這姑娘就把自己兩隻小雪地靴蹬掉了。

積極得可愛。

他目光落在她腳上,那雙腳比他巴掌還要小許多,穿著毛茸茸的天藍色襪子。因為地板涼,她腳趾蜷了蜷,裴川咬牙,彎下腰找自己的拖鞋給她穿。

他家裡平時不會來人,備用這種東西對於裴川來說很陌生。

裴川倒是沒有脫鞋——他穿著假肢,不能給她看。

貝瑤沒有注意到他把自己鞋子給她的時候,手臂上青筋微微鼓起。

對於沒有小腿的人,裴川最介意的外在穿著,約莫就是褲子和鞋子了。

那是一雙很寬大的男士拖鞋,他向來擅長掩蓋自己的情緒,垂眸沒讓她看見眼裡的隱忍。

貝瑤很高興,讓她換她就換。他鞋子太大,貝瑤穿上就像是小孩穿大人的鞋一樣。

心裡苦澀難言,裴川卻忍不住看她神色。

客廳的水晶燈下,她眸光被照得很亮,濕漉漉的,裡面盛滿了快樂。

她臉上並沒有嫌棄和介意的意思,也沒追問他為什麼不換鞋子。

他緊繃的肌肉驟然放鬆了些。

天真可愛也有好處,至少不是成年人那種故作掩飾和大度。

她嗓音脆生生的,像是手輕撥風鈴兒:「裴川,你家好大好冷清啊,沒貼對聯,也沒買燈籠嗎?」

「嗯。」

她又說:「我可以坐嗎?」

裴川說:「可以。」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

裴川的公寓確實挺大,一百四十多平米,他一個人住顯得冷冷清清。傢俱都是冰冷的黑白灰,唯一鮮亮的顏色是沙發上穿嫩黃色衣服的少女。

他有些侷促。

貝瑤說:「盒子裡是餃子,我和我媽媽包的,你得放進冰箱裡。」

裴川按照她的指示放進冰箱,回頭又見那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你冷不冷呀?我不冷了,把你的衣服還給你。」

他伸手接過來,卻不穿那衣服,放在一旁的沙發上。她披過他的衣服以後,衣服上沾了淺淺的少女香。

少女眸中濕漉漉的,靦腆道:「啊那個,我能抱抱嗎?」

他轉頭,一個灰色的菱形抱枕,他偶爾會拿來墊頸椎,他還沒來得及讓人洗。

他沉默,貝瑤眨眨眼說:「不可以嗎?」

裴川有些認命,艱澀道:「可以。」

她歡喜地抱住了,雖然它不可愛,很醜,但是比想像中還要軟。

裴川家裡的冷清是真正的冷,沒有一盆綠植,窗簾也是黯淡厚重的灰色布料。他是個沒有生活趣味的人,以往在家會看新聞會看書,很少打遊戲。他不養寵物,以往一百多平米的面積,只有他自己一個活物。裴川也不吃零食,新年自然不可能像貝瑤家那樣買年貨。

他家連水果都沒有。

等裴川意識到他櫃子裡只有幾包煙的時候,他忍不住看她。

他這麼無趣,她肯定待不了多久。

貝瑤指了指最大最特別的那間房子:「那是用來做什麼的呀?」

門都不一樣,很難開的樣子。

裴川手指一緊,生怕她還要參觀。她非要參觀的話,他……他根本沒法拒絕。他低聲說:「工作。」

「哦。」好在貝瑤也沒為難他,她思忖,裴川的生活來源,肯定是個秘密。

貝瑤說:「你昨晚看春晚了嗎?有兩個小品特別好看。」

裴川怎麼會看這個,他說:「沒有。」

「那我們一起看重播好不好?」

「……嗯。」

他陪著她看電視,這一年的春晚,女星聲音是美聲,魔術才搬上熒屏,小品卻分外精彩。

她給他講解劇透:「一會兒那個機器人會突然跳出來,然後男主人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鴿子是怎麼變出來的呀?他藏在哪裡呢?」

裴川聲音低啞:「帽子裡。」

見貝瑤看他,裴川抿唇說:「魔術鴿子是白斑鳩,剪過尾毛與翅毛的,從口袋內滑出的時候用手抓住。」

貝瑤乾巴巴應:「……噢。」她隨口一問,本來是想讓裴川一起跟著驚歎,沒想到他一本正經把人家魔術師拆穿。

裴川把天聊死了,臉色陰沉。

貝瑤憋得臉通紅,才能忍住笑。

裴川是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的,他的人生沒有玩伴,再大些了,貝瑤的同桌也不是他了。沒人陪他說話玩遊戲,他不擅長和女孩子相處,這種又軟又嬌貴的生物,不知道該怎麼哄她開心。

貝瑤電話響了。

是貝立材打過來的。

貝立材說:「瑤瑤,還在方敏君家嗎?快回來吃飯了。」

裴川抬眸看著她。

她的手機聲音大,貝立材嗓門卻不低。貝瑤摀住聽筒,粉頰通紅,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著。

裴川聽到了!他一定聽到她該去敏敏家了。

貝瑤小臉紅透,緋色一路蔓延至耳朵。她說:「爸爸!我、我馬上回來。」

裴川垂眸。

等她掛了電話,裴川平靜問:「誰?」

沒、沒聽到啊。

她撲通撲通的心跳總算平緩下來,輕輕道:「我爸爸,讓我回家了。」

因為是過年,總得吃團圓飯。他知道她待不久。

裴川去臥室,找了自己還沒圍過的黑色圍巾,還有乾淨的同色手套。他遞給她:「我沒用過,很乾淨。」

她接過來,杏兒眼抬眸看他。

裴川說:「回家吧。」

貝瑤點點頭:「那我下次能來找你嗎?」

裴川說:「我喜歡清淨。」

他看見那雙杏兒眼一眨,濕漉漉的眼睛,水汽快要漫出來。

他的心生疼,差一點就改了口。

然而裴川記得趙姨送來的那袋錢的份量,他偷來片刻歡愉有什麼意義呢?除了耽誤她,像張主任那樣誤解他們的關係,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他什麼都沒法給她,甚至她新年過來玩,他哄她都哄不好。

背棄給趙姨他們的承諾,然後呢?有一天被趙姨他們知道,他們會教育她,會把事情攤開了給她說。讓她知道他骯髒的心意,躲他遠遠的嗎?

至少,現在他還能力所能及對她好,滿足她其他要求。

貝瑤生氣極了。

哦,大過年去找人家,他嫌她吵!嫌她吵!

他不說話,她難不成也不說話,然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嗎?

這個討厭無比的人把圍巾給她圍上,連她一根頭髮絲都沒碰到,送她下樓。

一路上她安靜得像一隻小鵪鶉。

貝瑤並不委屈自己,手套她也戴上了,畢竟她送過禮了,她的餃子做的很用心呢。裴川這麼惹人討厭,她才不和他計較。

裴川知道她在生悶氣。

她的生氣,卻是落在他心裡的刀刃,割得人生疼。

這次運氣好,回家的車很快就等到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深沉而無言。

貝瑤不知道怎麼的,又想起陳英騏同學說不想敏敏了。

她上車前回頭。

「裴川。」她說,「你看,我也可以不吵。不吵的話,能來玩嗎?」

在她溫軟的目光中,裴川壓抑得惱恨絕望。

他毫無辦法,束手無策。

裴川喉結生疼,啞聲道:「嗯。」

她於是又笑了,可愛又生動。

等她坐上車走遠了,裴川知道,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背信棄義,要是趙姨他們生氣那天到來,他給他們跪下。

貝瑤回家的時候,家裡飯菜香氣傳出來。

小貝軍說:「姐姐你出門不帶我!我生氣了!」

他這個年齡,是小孩子最黏人的時候。

然而……給裴川送餃子什麼的,貝瑤怎麼可能帶他。

趙芝蘭一巴掌打在貝軍屁.股上:「熊什麼!好好坐上來吃飯,不許黏著你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煩人,破壞力驚人。」

貝軍悲從中來,他一定是像爸說的那樣,是垃圾桶裡撿回來的小孩。

貝瑤忍俊不禁笑了。

趙芝蘭說:「吃飯吃飯,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管他做什麼,你和敏敏玩就玩,別管他。」

趙芝蘭把筷子擺好,才發現貝瑤身上的圍巾和手套:「你的手套和圍巾是敏敏家的啊?」

貝瑤:「……」

趙芝蘭說:「人家借給你的話,得洗洗還回去。」

貝立材洗完手出來,聽見這句話下意識也往女兒手套和圍巾上看去。

對於趙媽和貝瑤來說,那手套和圍巾單調又簡單。外觀和地攤上隨便買來沒什麼差別,只有邊緣繡了一個k.

然而貝瑤不知道,世上有種審美叫做直男審美。

貝立材經常看報紙,偶爾也看雜誌。他話不多,但是懂得卻不少。比如男性奢侈品。

貝立材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只在雜誌上看到過,然而並不妨礙他認出來。

他壓住激動:「圍巾給爸爸看看。」

貝瑤不明所以,只好硬著頭皮遞給他。

「這個是king啊,芝蘭,這兩年老方家是做了什麼,這麼有錢了啊。」

趙芝蘭也很懵:「啊?什麼?」

「這條圍巾,得好幾千。」

貝瑤:「……」

趙芝蘭狐疑地說:「不會吧,怎麼可能,他家怎麼會把這樣的東西隨便讓瑤瑤帶回來。」

要知道趙芝蘭所有積蓄,就……四萬塊。

哈!給她說幾千塊的圍巾借給她閨女御寒,怎麼可能。而且趙秀家暴富也不可能富得這麼快啊。

貝立材也奇怪,老方一個教書的,家裡一下子這麼寬裕了啊?

貝瑤也沒想到她餃子換回來的、在裴川口中簡單一句「乾淨沒用過」的東西這麼貴。

她肯定得還給裴川的,然而在父母懷疑的眼神中,她只好把它們拿回來。

貝瑤快哭了,只好說:「這是……假的,仿的,就是地攤上那種十多二十塊的。」

貝立材還想說什麼,趙芝蘭說:「我說你這個人,見沒見過就瞎說,搞得像專業的一樣。好了,吃飯。我還不懂嘛!我都有那個假的,什麼來著?lv!對就是那個,三十塊!」

貝立材無言以對。

貝瑤扒著飯,頭都不敢抬。

想起日記裡的幾個字,她頭疼地想,她沒看著裴川的這一年,他都是在做什麼了不得的勾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