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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爽不爽

傾盆大雨之下,貝軍不安極了,他說:「姐姐。」

貝瑤抱抱他:「沒關係,小軍好好待在幼兒園,姐姐過去看看。」

貝軍小胖手拉著貝瑤衣擺,貝瑤輕聲哄:「在幼兒園聽老師的話哦,姐姐得去學校了,媽媽辦完事中午會來接你。」

貝軍只好說:「姐姐再見。」

貝瑤在他小臉上親了親,撐開自己的傘走了出去。

她往西走了約莫三百米,道路上停了一輛麵包車。一個眉眼英挺、帶著口罩的少年搖下車窗,焦急探出頭:「是你,你回來了。」

貝瑤問他:「你需要什麼幫助?」

「能幫我買些藥嗎?退燒的、消炎的、酒精、棉簽繃帶……」

貝瑤一一記下,給少年說:「我記得了,你姐姐還好嗎?」

少年沒說話,臉色沉凝,車裡面傳來女人低低的哭泣聲。

「謝謝你,錢你拿著吧。」少年從車窗裡遞出一張紙幣,抬眸間,看見了傘下貝瑤精緻的下巴。她微微抬傘,霍旭看見了她小巧挺直的鼻樑和一雙靈動美麗的杏兒眼。

大雨半遮蓋視線,卻遮不住她的漂亮。

霍旭怔了片刻,貝瑤已經拿著錢走遠了。

車裡女人在低泣,面上戴了一個白色的口罩。口罩之上,血絲已經浸了出來。邵月說:「小旭,小旭,我要去醫院,我的臉會不會毀了?」

霍旭回到車裡,眸中閃過一絲驚痛,他抱緊她:「小月姐姐,不會的,都是我不好,害你變成這樣。我們現在不能去醫院,我舅舅他們既然知道我們來了c市,肯定在醫院派了人的,你再忍忍好不好,等安全一點了,我送你去醫院。」

女人啜泣的聲音低了下去:「霍旭,你要記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你……」

霍旭說:「好,我記得。」

霍旭眸中也茫然,他才十九歲,未來像是這張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人無措。可是邵月為他付出了這麼多,他怎麼也不可能再重新回去。

沒多久貝瑤回來了,幼兒園不遠就有診所,她從裡面買夠了霍旭需要的藥品,輕輕敲敲了車窗。

霍旭警惕極了,見是她,又連忙放下窗,低聲說:「謝謝。」

他臉上同樣戴了一個口罩,把自己容貌遮得嚴嚴實實。

這麼在大雨中一來一回,饒是少女撐著傘,也把自己淋濕透了。

貝瑤搖搖頭說:「不客氣,是我該謝謝你按喇叭嚇走了野狗。能把我學生證還給我了嗎?」

霍旭臉熱,他也是第一次幹這麼卑鄙的事,上學路上出現的野狗嚇哭貝軍,偏偏孩子的哭聲又引起那狗狂吠。

霍旭的車子陷在泥地裡,他按了兩下喇叭,摸出車裡防身的警棍趕走了它。

一看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和一個三四歲的幼童。

因為護著弟弟,貝瑤的東西沾了泥,落了一地。

霍旭心思一動,幫她撿東西。他看到了她的學生證。雨聲中,那上面清秀的字跡寫著貝瑤的班級和名字。

少女憂愁地看著全是泥水的書包,向他道謝以後她帶著弟弟躲到屋簷下,她第一件事就是打通一個的號碼。

「對不起啊裴川,我今天不能過來了。」

霍旭離得遠,看不真切。少女的聲音卻很溫柔。

霍旭想起車上的邵月,終於出聲道:「貝瑤,幫幫我。」

她詫異抬眸。

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少年會知道自己名字,霍旭拿著她學生證。最後不得不換成詢問的語氣:「可以嗎?就當感謝我幫你趕走野狗。」

貝瑤想了想:「好的,請你等等,我把弟弟安置好就回來。」

霍旭真怕她一去不回,好在她信守諾言回來了。

霍旭把她學生證還給她。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卑鄙,這明明是比他還小三四歲的姑娘,他卻無奈之下挾恩圖報。

少女看不清車子裡面的人,她拿過來學生證放進包裡,也不多說,撐著傘消失在雨裡。

她身上帶著淺淺的丁香味道。

九月初並不冷,她穿著一條淺藍色七分褲,露出小巧的腳踝。涼鞋雖然被水浸沒,那水卻輕輕蹭她而過。

她的背影成了九月暴雨裡最難忘的風景。

她沒問自己名字,也不過分熱情,卻懂得報恩。霍旭有片刻失神,直到身後的邵月拽了拽他衣角,他才立馬回神給她受傷的臉頰上藥。

貝瑤沒怎麼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哪怕她擁有整個高中的記憶,這一件在她記憶裡也並不突出。

她匆匆回家換下了濕透的衣服,大雨已經小下來了。

這樣的天,一會兒下雨,一會兒出太陽。好在今天沒有正課,早上趙芝蘭有事,本來打算送了弟弟立馬去學校。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事。

這個季節並不是油菜花開的季節,她怕弟弟遇見帶有狂犬病毒的狗。

給幼兒園老師交代完了以後,貝瑤又不放心地給趙芝蘭說了這事。趙芝蘭凝重道:「我知道了,等我下班回去接貝軍,幼兒園那邊應該會報警。你快去上學吧。」

已經中午了,貝瑤歎了口氣。要是再等車坐車又得兩個小時,她乾脆在家煮麵吃了,翻出以前的舊書包將就著用,下午再去學校。

貝瑤沿著公交站的路走,防止下雨,她依然帶著雨傘。

走近公交站,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貝瑤說:「裴川?」

少年偏頭,他全身濕透。一場雨已經下完了,太陽也出來了,可他濕漉漉的,全身滴水。

大雨過後,空氣帶著泥土的微腥,他見到她,漆黑的眸子漾出些許光彩。

他笑了:「你來了。」

貝瑤鮮少見他笑,此時卻不得不關注重點,急忙過去:「你怎麼淋濕了呀?」

裴川說:「我在等你啊。」

貝瑤說:「可是我早上不是打電話讓你先走嗎?」

裴川沉默下來。不是說好了,一起走的嗎?

貝瑤抬眸,正好對上他漆黑的眼睛。

有慍怒,有冷沉。

他開口說:「你在怪我去年欺騙了你嗎?」

「沒有。」

裴川說:「今年第一次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貝瑤搖搖頭,說:「每個人都有決定自己活成什麼樣的權利,我沒有對你失望。」

裴川輕笑了聲,在她聽來陌生又刺耳。裴川說:「那是因為,你從來沒對我抱有期望啊貝瑤。我一直好奇,你從小到大,怎麼會一起和一個殘廢做朋友呢?不嫌噁心和髒嗎?」

這麼偏激的語氣,貝瑤什麼時候聽過,哪怕是去年他騙她,也是平平靜靜騙人。

可是這番話一出口,貝瑤驚訝的同時,心中又生出淺淺的可怕。

這、這是裴川麼。

貝瑤勉強壓下自己的情緒,說道:「你知道我沒有。」

「哦?是嗎?」他低低笑了聲。

貝瑤說:「裴川,你在生什麼氣?」

裴川反問道:「你覺得呢?」

她覺得什麼哦!她只覺得莫名其妙,裴川向前走了一步。

他身上帶著方纔那一場暴雨的寒氣,剛剛才出來的淺薄陽光,與此一比完全不堪一擊。

貝瑤下意識想後退,可是十多年來的習慣,又讓她的腳生生釘在了原地。

裴川低眸,唇角微彎:「你看看你,明明害怕,為什麼不走呢?」

貝瑤說:「我不想和你說話,你今天好奇怪。」她沒有否認自己的確是有些害怕的,昨天和衛琬那通電話,讓她想通了很多。小時候很多壞事,難不成都是他幹的吧?

貝瑤硬著頭皮對上他的眼睛。他一手按在她的後腦勺,低頭。

「啪」的一聲,兩個人都呆住了。

裴川的臉偏著,他抿抿唇。

貝瑤惱怒又後怕:「你想做什麼?」

裴川嘖了一聲,長了這麼大,這個少女一直把他保護得最好。她用盡一切的憐惜和友善與他一同長大,這是第一次和他動手。

九月的風一吹,他身上微冷。

別人都去上課了,公交站只站了他和貝瑤兩個人。75路公交不疾不徐靠停,司機看了眼他們兩:「同學,上車不啊?」

一看濕漉漉的裴川,驚詫地閉了嘴。什麼情況啊這是。

貝瑤尷尬極了,她把手往身後藏,有些想哭。

貝瑤說:「司機叔叔,我們不是這一班,你走吧。」

公交車開走了。

貝瑤也沒法待下去,她性格雖然寬和,臉皮卻並不厚。剛剛裴川那個動作,讓她想起了那晚他喝醉酒,灼熱的薄唇從自己手指上擦過去。

她當時以為,他把自己認成別人了。人一天天長大,友誼之外豎起高牆,愛情進駐。她有一天總會退出他的生命,讓他去找尋喜歡的人,為他的愛情留出寬敞的路。所以不管是衛琬,還是其他人,只要他喜歡就好。

可是一聲巴掌聲,就像是裴川逼她硬生生扯下了遮羞布。

貝瑤抿唇:「我回家了。」

她再和他站在一起,會感到窒息。

裴川說:「怎麼呢,打得爽不爽?」

貝瑤怒瞪他。

他反而笑了:「嗯?說話啊。受了很多年委屈吧。」

貝瑤惱怒極了,她更希望他別笑了,眼前這個就像是之前陳菲菲發給她帖子照片裡的裴川,陌生又張狂。一點都不討人喜歡,笑得假死了。

她轉身就走。

九月樹梢的落葉打了個旋兒,在她身邊飄落下來。

他的笑容漸漸褪.去,看著她的背影,最後慢慢成了一如既往的冰冷神色。

「貝瑤。」他輕輕道,「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嗎?」

她走得比較遠了,沒有聽見他的話。

他的濕發已經不再滴水,裴川轉身,一拳砸在身後的銀杏樹上。

裴川閉上眼,他並沒有真正想親她。

他知道不配,她會覺得噁心的。

然而他已經不需要這樣的表面平和的友誼了,他甚至憎恨這樣的友誼。吶,有什麼用呢?他強硬撕破關係,其實是期待貝瑤反應的。

可她生氣,驚惶。

原來「喜歡」這樣的東西,再可愛溫柔的姑娘,也不會把它當做友誼那樣施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