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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我們之間

徐學民找到柏正的時候,少年靠在午夜的街頭路燈下。

徐學民知道,再穿過一條街道,就是喻嗔的家了。

「為什麼不過去?」

「我有資格過去嗎?」

徐學民還不知道柏正和柏天寇聊了些什麼,他道:「如果您希望,我可以陪您過去,假如您突然看不見了,到時候我會想辦法帶您離開。」

柏正沒答話。

「你從一開始,就不該讓我靠近她。」

徐學民這才看到,少年眼裡,遍佈了猩紅的血絲。他的血是冷的,語調也是冷的。

「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和她不可能在一起。」

徐學民沉默了片刻:「您都知道了。」

「所以都是真的。」柏正低聲道,「我本來想等著你疑惑,否決。我心裡還有最後一絲希望,那些話,是柏天寇編來騙我的,讓我放過牧夢儀。」

「儀夫人,也是我們徐家的人。」

柏正揚起唇,他站起來,突然憤怒道:「徐家的人?不,徐家沒有人,徐傲宸,牧夢儀,我,哪個稱得上人,通通是畜生。」

「您別這樣說。」

柏正看著不遠的小區,燈光漸漸滅下去,世間萬物都睡下了。

他轉身,心裡那塊肉,生生被剜下來。

柏正沒有回頭。

他一路走到長街盡頭,徐學民遠遠跟在他的身後。

燈光把少年的影子拉的老長,曾經無畏世界的少年,連穿行喻嗔家街道的勇氣都沒有了。

徐學民一開始就知道。

別人的夢想,在柏少身上不會實現。即便他再辛苦努力,國家最後也不會要一個精神不穩定的運動員。

別人的愛情,他也不會擁有。

柏正背著世上最沉重的山前行,任何一個女孩子的肩膀,都會被這股壓力壓垮。

他這輩子沒有父親,母親也形似於無。

他難以有愛人,不可以有孩子。

沒有人從出生就是個錯誤,但柏正是。他孤孤單單來,注定孤孤單單離開。

徐學民看著他頑強長這麼大,漸漸有了朋友、夢想、喜歡的人,這個過程以後回味起來是快樂,卻也成為了永遠無法拔除的刺。

想一次,痛一次。

柏正猛然摔在地上。

徐學民連忙跑過去:「柏少。」

「滾!」他顫抖著,瞳孔裡一片空茫,柏正自己站起來,跌跌撞撞往前走。

走了好幾步,他再次撞到障礙物時,終於停了下來。

「我認輸了。」少年嗓音瘖啞。

「我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再也不能照顧她。老徐,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麼?」

徐學民搖頭。

「不是沒有遇見,也不是沒有得到,更不是得到以後失去。而是,明明近在遲尺,你伸出手,卻握空。我離喻嗔,明明那麼近了。」

近到只差半步的距離,就是一輩子。

可是他知道,永遠也跨不出這半步了。

「如果有一天我瘋了,我還會記得愛她嗎?即便我記得,你也要提醒我忘了,我不能……不能再去……」

徐學民淚流滿面:「您忘了吧。」

柏正哽咽道:「好。」

*

六月初,喻嗔和喻燃,還有牧原,同時參加了高考。

三個人不在同一個考場,但是考完出來,大家心態都十分放鬆。

喻燃的心態無所謂什麼放鬆不放鬆,他永遠平和無波瀾。

「哥哥,你想和我去同一所城市嗎?」

「不想。」喻燃慢吞吞吐字。

他等著家裡小妹妹長篇大論說服他一起念大學的好處,然而等了好幾分鐘,身邊安安靜靜。

喻燃忍不住轉頭,看著喻嗔。

喻嗔美滋滋說:「我也不想,我要和柏正去同一個城市,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喻燃無言以對,心情總算有幾分起伏。

伴隨著幾分空。

彷彿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尾巴,一下子成了別人的。偏偏那個人他連嫌棄厭惡都沒辦法。

喻燃乾脆不理她了,沉默回家去。

家裡慶祝他們考完,給準備了好吃的。

喻中巖身體已經恢復,他為人正派,催促道:「嗔嗔,你邀請那個救我和阿燃的人來家裡吃飯了嗎?」

「邀請了,但是他最近沒有空,要過幾天才能來。」

「是得好好謝謝他,這麼熱心腸的人,現在很少見了。」

喻嗔連忙嗯嗯嗯。

喻燃聽到「熱心腸」三個字,唇角微微抽了抽,但到底沒說什麼。

除了家裡慶祝,三中班級也有一次聚會。

這次聚會的時間,在六月十號。

炎熱的夏天已經到了,距離喻嗔離開小鎮,來到t市,不知不覺快兩年。

喻嗔本來不想去,三中學習氛圍濃厚,可是人情方面,太過淡薄了。

然而她想出門見見柏正。

他說過的,等她考完,就來看她。

十號天氣特別好,天象台說,如果有緣分,能看見流星雨。

喻嗔第一次換下長褲校服,穿上了漂亮的淺紫色裙子。

她綁好頭髮,銀色流蘇垂下,精緻好看得不可思議。

她第一次為了一個人好好打扮,喻嗔懷揣著緊張、期待的心情,出了門。

她到達聚會的酒樓時,余巧也在。

全場靜了一秒,連余巧這種標準的理科女,都忍不住驚歎:「我滴個乖乖。」

不打扮就夠好看了,這小仙女今天是想搞什麼事情?

「你要去見柏少啊?」說起來,她兩個月沒和柏正聯繫了,柏正以前經常會讓她匯報喻嗔的日常,這兩個月卻一直沒有問過。

余巧沒多想,她以為柏正體諒她們高考,時間比較緊張。

喻嗔輕咳一聲,摀住臉頰。

「嗯,我一直欠他一句話。」

真正宣佈在一起的那句話,少年腰上文了要護著她一輩子,她一直沒有勇氣說,那我把喻嗔交給你了。

而現在可以。

對的時間,對的人。

這頓飯吃得並不安生。

余巧數著:「第五個了。」

男生走過來,結結巴巴告白:「喻嗔同學,我從高二開始,就、就喜歡你了,我可以和你去同一所大學,請、請問,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成為你、你……」

喻嗔笑著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黯然離開,忍不住四處打量,到底是誰這麼好的運氣。即便喻嗔在三中,也是最可愛的女神。

這頓飯吃完,余巧都可以背告白台詞了。

她家柏少,這是打敗了多少個情敵,才抱得美人歸啊。

告別時,余巧和她道歉:「這兩年抱歉啊,喻嗔。我經常傳消息,我知道是個人就會生氣,但是你放心,我沒有再給第三個人說。」

喻嗔搖搖頭:「沒關係。」

因為是他,所以沒關係了。

喻嗔想了想:「你能幫我給他打個電話嗎?說我們考完了。」

「當然可以。」

余巧撥通了電話,那頭,少年冰冷的生意響起:「什麼事?」

「柏少,我們慶祝宴開完了,喻嗔就在我身邊。」

「哦。」他淡淡道,「關我什麼事,忙,別煩我。」

余巧愣了愣,她看了一眼喻嗔。少女眸中浮現出疑惑,但是並沒有生氣。

「我能自己給他打個電話嗎?」

電話再次響起時,少年特別沒有耐心:「我都說了別煩我,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柏正。」喻嗔輕輕喊,「你怎麼了?」

徐學民看著眼前的少年,手指握成拳頭,緊到幾乎顫抖。

斷了兩個字,在他口中反覆咀嚼,卻一直說不出來。

那樣艱難,最後還是喻嗔說:「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可以來找你嗎?」

柏正抿起嘴角,好半晌,他說:「好。」

電話掛斷,他起來換衣服。

「給我那件灰色的。」他一顆顆扣好扣子,撫平衣服上的褶皺。

「您……」徐學民猶豫。

「這種事情,還是當面說清楚,她那麼聰明,而且對報恩太執著。我怕她不肯放棄,總得給她個理由,準備吧。」

徐學民沒再問,他到底是想最後看看她,還是徹底讓自己死心。

不管哪一種,柏正都沒有必要,對自己這麼殘忍。

捨不得,為什麼還要一遍遍誅心呢?

*

喻嗔沒想到,柏正給自己的地址,竟然是「慶功宴」外面。

這個地方依舊熱鬧,城市光影變化,靡麗的地方,一如初見。

他們在這裡開始。

她猶疑地走進去:「您好,我找柏正。」

「301包間,我帶您過去。」

喻嗔推開門,301包間裡烏煙瘴氣。喬輝摟著一個女生笑嘻嘻打鬧,柏正身邊,一個女生在給他點煙。

柏正抬眸看了喻嗔一眼,他彎起唇:「過來一起玩啊。」

喻嗔頓了頓:「柏正。」

你在和我開玩笑,對嗎?

柏正身邊笑著的女生叫莉莉,莉莉說:「她就是你說的那個,追了很久,終於追到手,然後發現沒意思的女朋友啊。」

柏正輕慢糾正她:「玩膩了,是前女友。」

喻嗔抿住唇。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考了一場試,柏正態度變得這樣奇怪。

她性格溫和,儘管心裡難受,可是不會輕易發火誤會他。

喻嗔看一眼喬輝,喬輝迷離著眼,嘻嘻哈哈道:「喻嗔啊,正哥要是不要你了,不如你跟我?」

他說這樣的話,柏正都只是低眸,笑了笑。

喻嗔終於忍不住,走上前,蹲在柏正面前:「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柏正等著她打自己一巴掌,可是到了現在,她都沒有動手。

他懶懶道:「你不是看到了嗎?我喜歡玩,你玩不起,我覺得沒意思了。」

然而生死都經歷過來了,怎麼可能一句沒意思,就能把她打發呢?

喻嗔繃著小臉。

莉莉笑她:「我說小姑娘,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啊,柏少都說了你無趣,你還倒貼上來,我看你長得也不錯,沒必要幹這種事情吧。不肯一起玩,你現在就走啊。」

喻嗔伸手小手,拽住少年的襯衫:「你出來。」

在場沒人想到,少女這麼沉得住氣。她明亮又委屈的眼睛裡,似乎只看得見柏正。

柏正握住她的手,想掰開,他沉著臉:「放手。」

「出來,我們談談。」

她怎麼也不肯放手,死死拽住少年衣領:「跟我出去。」

柏正手指鬆了緊,緊了松。

一旁的喬輝都快演不下去了,好在其他男生給力,依舊在起哄。

「柏少不喜歡,我們可以啊。」

所有人都在起哄喻嗔,喻嗔情緒不改,她使出吃奶的力氣,要帶柏正走。明明覺得有幾分委屈,她盡數忍住,連發脾氣都不會。

柏正心痛如絞。

她當初就是這樣,不顧全世界的鋒銳和唾罵聲,走進了他的世界,他要離開,也踩著這些刀鋒,割裂了所有的情緒與痛。

最後,他起身,跟著喻嗔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