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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頂天立地

柏正回來第二天下午,喬輝他們也回來了。

一行十三個少年,只有柏正和龐書榮過了省裡的選拔。

其他人看起來有幾分沮喪,喬輝倒還好,他畢竟心態一直相當穩,喬輝嘟囔道:「我回去我爸不會打死我吧?」

畢竟去之前,牛逼吹得很厲害,結果去了被人血虐。

一山更比一山高,選拔賽是一個省的體育健將聚集。他們努力了一年,可始終有些人沒有天賦,力有未逮。

喬輝還有空採訪龐書榮:「老龐,怎麼樣,被選上了,心情是不是特別激動?我們說不定以後就在電視上看你了。」

龐書榮說:「還好,我有點羨慕正哥。如果小玲……」

他說到這裡,突然沉默。

喬輝搭上他的肩膀:「嗨呀,別想那麼多,為了一朵花放棄一整片花叢,多不明智。她都離開你多久了,你就別惦記她了。走走走,哥請你喝酒去,給你慶祝。」

龐書榮知道兄弟的好心,也露了一個釋然的笑容。

小玲以前嫌棄他像個混混。

所以訓練的時候,喬輝他們會抱怨,龐書榮卻不會,他就像是在努力證明著什麼。

其餘少年落選,心中沒有不甘心。

畢竟訓練的時候,柏正和龐書榮的努力,有目共睹。什麼樣的汗水,澆灌出什麼樣的花朵,大家心裡都很服氣。

他們中有人通過省選拔的事,很快整個衡越體校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們學校竟然也可以!」

「都多少年了,這是我們學校第一次有人有機會進國家隊吧。」

「柏正和龐書榮太厲害了!即便進不了國家隊,他們現在也可以申請進省隊了。」

「先前嘲笑他們像小丑的人,不知道臉疼不疼?」

「我們努力一點,是不是也可以?」

……

衡越的氛圍被帶動,所有人都看見了希望。校方看到這樣好的現象,十分高興,校長一激動,決定給選上的學生發獎金。

一個人三萬塊。

沒選上的十一個少年,每個人五千塊。

這是第一批勇於嘗試的人,精神值得鼓勵。

學生們羨慕得眼睛都要紅了。

桑桑撐著下巴,說道:「一年多了,柏正他們變化真的好大。」

衡越的變化也很大,所有人習慣了不造作,現在學校裡一點都不亂。

聽說今年還有望評選綠化學校。

她的身邊,坐著邢菲菲。

邢菲菲留起了長髮,現在已經長過了肩膀。她以前一直是乾淨利落的短髮,留長髮時桑桑特別詫異。

「菲菲,你怎麼變風格了?」

邢菲菲低下頭:「嘗試一下。」

「喔。你這樣也挺好看的。」桑桑沒有多想,她不懂邢菲菲的心事。

聽說柏正入選,一向不笑的邢菲菲,忍不住露了一個笑容。

儘管沒有資格,可是她心中,卻依然為他驕傲。他不是個一事無成的小惡霸,很早以前,他就是英雄,把她從黑暗的生活里拉了出來。

可惜她生命中的英雄,是另一個女孩的騎士。

他拋下驕傲,只認一個公主。

邢菲菲心中的百種不甘,最後化作舌尖的苦澀。

*

四月份快到來,春天的花兒已經開了。

週末喻中巖突然提起一件事:「我想帶著阿燃回一趟老家,去年地震,媽把房子重新翻修,但是陳嫻的墓壞了。過兩天就是清明節,我和阿燃回去祭奠一下陳嫻和我媽。」

陳嫻是喻燃親生母親。

這個可憐的女人,患了產後抑鬱症,後來身體也不好,喻燃不到一歲,她就去世了。

喻中巖說完,連忙看一眼萬姝茗,生怕妻子生氣。

萬姝茗儘管心裡不太舒服,但她心地不壞,她點頭:「應該這樣,媽一輩子都留在故鄉,回去多給她燒點錢。」

萬姝茗走進房間,過了一會兒,她拿出一個存折。

「陳嫻的墓也好好修,不要省錢,她以前挺不容易的。」

喻中巖感動地說:「謝謝你,姝茗。」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帶著阿燃回去,還可以讓陳嫻保佑一下阿燃,他快高考。我和嗔嗔就不回了。」

喻嗔邊扒飯,邊看向桌子另一頭的哥哥。

提起他的親生母親,他神色也沒有任何變化。

如果說柏正的生命是驚濤駭浪,哥哥的生命就像是一潭死水。

清明節剛好在週末。

4月4號。

喻燃提前請了假,喻中巖帶著兒子回了老家。

離地震過去了一年多,曾經漣水鎮屍遍滿地,一片狼藉,埋葬了無數生命與淚水。許多人失去了自己的親人。

今年的清明節,很多人想必十分難過。

清明節漸近前,t市一直在下雨,陰雨綿綿的天氣,空氣中似乎都蔓延了一股腐朽味,喻嗔心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心臟跳動急速。

喻嗔忍不住向萬姝茗提議道:「媽,我們把爸爸和哥哥喊回來吧。」

萬姝茗說:「沒事,陳嫻的墓應該修,我們不能那麼小氣。」

「不是修陳阿姨墓的事,我心裡很不安。」

萬姝茗不以為意,卻依然安撫女兒道:「嗔嗔,你應該是六月份要高考,壓力太大,才會有這種感覺。別緊張,你會考很好的。」

喻嗔說不上來。

確實不能因為她心中不詳的感覺,就把爸爸他們喊回來。

清明節前一天,剛好是週五。

喻嗔問余巧:「你知道漣水嗎?」

余巧說:「聽說過,去年地震的地方,在地震帶。」

余巧以前是個地理高手,只可惜政治不好,最後選了理科。

「以前漣水沒有地震過,以後還會頻繁地震嗎?」

余巧想了想:「這個不好說,很多地方,歷史上地震次數很少,可是由於人類活動,導致地質結構改變,就會引發地震。漣水是不是有大型工程?」

「嗯,有個蓄水的大壩。」

那個大壩供電,造福了很多人。漣水本就水資源豐富乾淨,大壩工程宏大。

余巧沉思一會兒:「可能漣水地震,有大壩的原因,當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地質結構改變,太多因素能影響。」

喻嗔依舊不安,抿緊唇。

余巧安慰她:「沒事的,快高考了,我最近也心慌,總是夢到我二舅舅被抓去坐牢了。」

喻嗔沒想到余巧真有個二舅舅,她的安慰讓喻嗔安心了幾分。

*

半夜雨疏風驟。

呼呼的風聲中,余巧臉色慘白喊她:「喻嗔,醒醒。」

喻嗔猛然驚醒,她腦海裡一分混沌都沒有,心猛然揪緊坐起來。

余巧說:「漣水地震了,目前檢測好像是、是7級?」

喻嗔臉色蒼白,手忙腳亂穿衣服。

「我哥和我爸還在漣水。」

動靜這麼大,朱弈葉和范書秋也被驚醒了。

范書秋揉揉眼睛,說:「半夜不睡覺,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余巧解釋道:「喻嗔家鄉地震了,她爸爸和哥哥都在那裡。」

范書秋安靜下來,看著喻嗔的目光有幾分同情。事關生死,睡覺再也不是大事。

「余巧,你可以借我一下電話嗎?」

余巧連忙把手機給她。

喻嗔輸入爸爸手機號,手都在顫抖。

然而那頭根本沒有信號。

漣水和外界失聯了。

喻嗔想出學校。

她知道七級地震多可怕,去年漣水7.2級,死了那麼多人。人的力量,根本無法與自然抗衡。

余巧連忙拉住她。

這件事是柏正通知她的,柏正也預料到喻嗔知道後不會冷靜。

余巧連忙把電話打回去。

「喻嗔,柏少有話給你說。」

喻嗔接過手機,魂不守舍。她跑到陽台上,試圖看看宿舍阿姨會不會開門。

電話那頭,傳來少年低沉的嗓音。

「喻嗔,你別害怕。」

喻嗔聽見他的聲音,身體顫抖。她吹著外面的冷風,哽咽道:「柏正,我得回家,我哥他們……」

她說不下去了。

「地震沒有信號是常事。」柏正分析冷靜道,「漣水是重建的災區,修建時肯定有避難的地方,房子也是防震結構,那邊房屋低矮,存活率會很高。」

「你即便現在出去,也回不了家鄉。」他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冷酷,直接點出現實,讓她的全身冰冷。

過了好一會兒,那頭柏正再次開口。

「我知道你擔心,想回家鄉去救他們。」他鄭重道,「我替你去。我替你,把他們帶回來。你相信我嗎?」

喻嗔搖頭:「不可以。」出意外真的會死,柏正月末就要參加國家隊選拔了,他不能出意外。

柏正沉換上衣服,聲音平靜道:「你回去不了。」

他不會讓她回漣水。

徐學民等在門外,見他穿上外套,微微衝他頷首。地震的消息,徐學民第一個知道。

「喻嗔,我有徐家的人,可以跟著第一批搶險官兵去救人。」少年的嗓音沉著,他擲地有聲,承諾道,「我會把你哥哥和你父親平安帶回來。」

喻嗔眼睛裡蓄上淚水。

「那你呢?」你怎麼辦,你保護我們,誰來保護你?

他聲音突然輕了幾分:「我也會平安回來,等我。」

柏正聽不得她哭,也怕她不讓他走,下一刻硬下心腸掛了電話。柏正面容變得冷酷:「徐學民,準備。」

「物資準備好了,我聯繫過搶險隊伍。我們的人和他們,會在天亮以後一起出發。」徐學民清楚小主子是什麼樣的人,默默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保護好喻嗔,不能讓她當志願者回家鄉。」

「是。」

「如果我回不來。」他頓了頓,回頭看著徐學民。眼裡的冷酷不見了,變得有幾分溫柔,「你要保護她長大,她長大了,再順帶給她說一句,我愛她。」

徐學民垂眸,躬身。

夜風淒寒,地震離天亮,不到四個小時,所有搶險人員和物資集結完畢。

少年站在直升飛機前,一身黑色裝扮,已經是頂天立地,挺拔模樣了。

這一刻,徐學民很想告訴柏正,他和他的父親並不像。他長成了和他父親不一樣的人,有熱愛,有擔當。

第一縷天光亮起,對講機那頭示意,他們可以帶著物資出發了。

柏正突然道:「算了,徐叔,你什麼也別和她講。」

他即便回不來,也別惹她哭。

柏正朝後揮揮手,走得毫不留戀。徐家訓練有素的人,全部跟在他身後。

徐學民久久頷首。

*

第二天就是清明節。

喻嗔一整晚沒睡,t市的天依舊小雨綿綿。

現在全國都知道漣水再次地震的事,喻嗔卻還得堅強,她怕萬姝茗受不了。

有愛作為牽掛,災難之外的人,並不比災難裡的人好受。

她跑回家,萬姝茗在抹淚。

見到女兒回來,她作為母親必須得堅強,萬姝茗連忙擦乾淨淚水,安慰喻嗔道:「你爸爸和哥哥會沒事的。」她現在萬分後悔,沒有聽女兒的話,把他們喊回來。

「嗯。」喻嗔溫柔地抱住母親,「他們會沒事的。」

這是柏正離開的第一天。

第二天喻嗔給牧原打了個電話。

「我想問問,你當時是怎麼成為第一批志願者,進入漣水的?」

牧原不蠢,一聽這話,他皺起眉。

「你想回去?」

「嗯,我哥哥和爸爸都在那裡。」柏正也在。

「不能回去,現在官兵正在搶險,那裡特別危險,志願者得在黃金搶險期之後進入。」

喻嗔唇瓣緊抿,透出一絲倔強:「可你當時,在第二天就過去了。」

牧原無奈。

他當時過去,是因為柏天寇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保鏢、醫療隊,他帶著這些,去搜尋被流放的柏家太子爺。

牧原沒法給她講這些,他也不願喻嗔出事。

清朗的少年低聲勸道:「別去,好不好?」

喻嗔沉默,努力把眼淚嚥回去。

「我自己想辦法。」

「等等!」牧原沉默好一會兒,說道,「我幫你。」

他說幫喻嗔,也只能去問問老方。老方是柏天寇的人,聞言不贊同地搖頭:「你上次去過,就知道過去多危險,餘震隨時會來臨。阿原,心軟也不能軟到這個地步。」

牧原低眸:「她快哭了。」

老方看著他長大,拿他沒辦法。他有一批人可以用,於是退一步道:「我可以讓人送她去,但是你不能跟過去。你要高考了,漣水太危險,你不能亂跑。」

牧原沒辦法:「好,我同意。」

老方著手去安排。

過了好一會兒,他神色古怪地回來:「沒法走。」

「為什麼?」牧原連忙起身。

「徐家的人,切斷了關係。不允許在72小時內,任何非正常渠道的人進入災區。」

真沒辦法,現在飛機都沒法降落。

牧原一瞬明白,是那個人幹的。

柏正不許喻嗔過去。

即便她憤怒,難過,可能會討厭他,可那少年依舊手段強硬,將她困在了這所城市。

牧原如實告訴了喻嗔,她走不了,有人不許她離開。

喻嗔抱住膝蓋,眼淚從眼眶裡掉在地板上。

「他總是那麼壞……」

*

柏正抬起眼睛,問身邊的人:「喻燃和喻中巖什麼情況?」

他手撐著膝蓋,累得夠嗆,一路上救了不少人,可是沒有看見喻燃他們的影子。

「我們猜測,地震來臨前,他們在岐山路的大巴上,準備進鎮裡,結果那段路山體滑坡嚴重,被困住了,現在都沒人敢進去。」

隨行的人全副武裝,說困住,其實是安慰的說法。

那麼嚴重的山體滑坡,還有沒有命在都難說。

「柏少,我們不能過去,太危險了,如果有餘震,山體會再次坍塌,那時候可能會出不來。」

就連官兵們,也不敢貿然進去。

小雨綿綿,到處是泥潭。

柏正蹲下,從泥潭裡撈出來一隻掙扎的幼貓,塞進徐家保鏢的懷裡。

幼貓感激地舔舔他手指。

柏正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平靜道:「不用跟著,我進去。」

徐家保鏢沒吭聲,在他往那條路走之前,所有人默默跟在了他身後。

眾人淺一腳深一腳走著。

離地震過去已經十六個小時。

如果被困在滑坡之中,沒受傷還能撐住,受傷了,或者再一次餘震,隨時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山體滑坡實在太嚴重了,幾乎看不出這條路原本的模樣。

徐家的人訓練有素,利用擴音器喊人。

另一批拿著聲波震動生命檢測儀,檢測是否有被困者回應。

他們搜尋進行得十分困難。

山體崎嶇,上面的石頭隨時搖搖欲墜。

四個小時以後,依舊沒有得到一點兒回應。柏正全身是泥土,此刻心也沉了下去。

這條路像是看不到盡頭,銼磨著人的意志。

「柏少,回去吧,不能再往裡走了。」

柏正戴著黑色手套,握緊了探測儀,他一言不發,繼續往前。

他答應過她,要把她父兄平安帶回來。

他騙過她一次就夠了,不會再有第二次。

就在這時,探測儀終於檢測到了回應。

柏正道:「下面有人!」

所有人一下子亢奮,開始拿出工具搬開上面的石塊和泥土。

努力了將近半個小時,他們終於在靠近山體的地方,發現了一輛破碎的中巴車。

一個少年手臂被壓住,他被困在駕駛座上,昏迷了過去。

柏正一看,正是喻燃。

柏正說:「救人。」

幾個人過來,給喻燃滴注生理鹽水,喻燃的手臂已經被壓了好一會兒,防止一會兒搬開重物後心腎衰竭而死。

他旁邊的司機被砸中頭,已經沒了氣息。

看得出來,緊急情況下,喻燃控制了方向盤。

車上還有七八個人,只有一個受傷最輕的婦女醒著,剛剛求救的聲音就是她發出來的。

喻燃傷得也不重,不一會兒他醒過來,發現自己獲救了。他顯得平靜許多,聲音沙啞道:「我爸,後面。」

柏正皺眉,開始刨車體後面的泥土。

過了約莫十來分鐘,他發現了昏迷的喻中巖,喻中巖的情況比大多數人糟糕。

柏正不敢貿然動他,依舊讓人先滴注生理鹽水。這樣也沒能讓喻中巖醒過來。

傷得最輕的婦女已經被救了出來,她心有餘悸,哭著說:「多虧那個男娃,關鍵時刻把車子開向了這個三角區,我們才沒被活埋。」

她說的是腦子最好用的喻燃,是喻燃聰明又果決,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

然而下一刻,地表再次震動。

婦女臉色驟變:「餘震來了,快跑,山體還會滑坡。」

隨行者也知道這是多嚴重的事,慌亂道:「柏少!趕緊走。」

柏正看著困在車裡的喻中巖,如果他走了,經歷第二次滑坡的喻中巖,就徹底沒命了。他眼神一厲,翻身進殘缺的中巴車,試圖把人救出來。

「柏少,鬆手!」有人大喊道。

山體再次滑坡。喻燃紅了眼眶,也想過去,卻被人死死架住。

石頭和泥土齊齊滾落,眾人帶著傷員躲進最裡面的三角區,然而柏正還在外面。

隨行者大喊:「柏少,放棄他!趕緊過來。」

不、不能放棄。他答應過嗔嗔的。

他心中只剩這個念頭。

不能騙她……再也不能騙她了……

已經來不及把人拉出來,柏正用脊背擋住車窗。

碎石和泥土落下,飛濺在他背上。

他全身顫抖,咬緊牙關。

昏迷過去的最後念頭,他想,這樣痛,幸好沒讓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