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動喻嗔額發,這樣的天氣走出來,沒一會兒就掌心冰涼。
喻嗔仰頭看柏正,少年生命力真頑強,不到一個月時間,他就恢復了健康。
柏正說:「喻嗔,我問過班上的人,三中一年學費四千二,衡越學費八百塊。」
喻嗔眨了眨眼,柏正這是知道她想轉學的事了吧。
她輕聲說:「沒關係。」
喻中巖不是說大話的人,爸爸說能讓她去唸書,證明經濟方面不會有特別大的負擔。
柏正嫌棄道:「三中教學樓破得都快漏水了,還沒空調,風扇都捨不得開。衡越的樓全是前年翻修過的,冬天夏天都可以開空調。」
喻嗔說:「學習本來就不是去享受,何況三中氛圍好。」
柏正抿唇,半晌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躁。
「行行行。你們好學生不喜歡享受,我喜歡成了吧。」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紙,「喻嗔,如果衡越的環境也變好,你留下來成不成?」
少女抬起眼睛,似是不解地望著他。
柏正插在兜裡的另一隻手拿出來,在她目光下,開始念校規。
「第一條,愛國守法,尊敬國旗,國徽,會唱國歌。」
「第二條,按時到校,不遲到,不早退,不曠課。」
「第三條,不打架,不罵人……」他頓了頓,操,怎麼每條他都不符合,柏正看了眼抬眸看著自己的少女,厚著臉皮繼續道,「不吸煙,不喝酒,不說髒話,不尋釁滋事,不聚眾鬥毆。」
……
滿滿當當一頁紙,在柏正看來都是智障條款,然而在這樣的夜裡,他仔仔細細給她念了一遍。
喻嗔忍不住出聲問:「你想做什麼?」
柏正說:「你不是一直希望老……我變好嗎?要是我全部遵守,學校大部分人也遵守這些規則,轉學多麻煩,你考慮留下來唄。」
喻嗔詫異地看著他,她不知道原來衡越也有這麼森嚴的校規。她以為柏正會搬出恩情的事來讓她不許走,可是他竟然沒有。
「看什麼看,同意不啊?」
喻嗔沒說話。
她並不信他可以做到。
柏正看著她坦誠的表情,快被她氣死了:「你這是不信?」
他下意識想發火,後來又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他到底在幹什麼。
這些東西別說喻嗔不信,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貨色,怎麼可能做得到?
柏正拿著校規,轉身就想離開主席台。
可他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暴躁出聲道:「少瞧不起人啊喻嗔!要是衡越好起來,你敢走打斷你腿信不信?」
喻嗔愣了半晌,眼睛裡漾起笑意。
不是吧,這都還沒一個小時,柏正的壞脾氣就破功了。
柏正臉色也變了變。
他低咒一聲:「反正你看好了。」
*
週末回去,喻中巖果然又說起了轉校這件事。
「三中那邊說嗔嗔的半期成績沒問題,但是快放寒假了,這個點插班過去不合適。如果我們有意願轉,最好是等這個冬天過去,嗔嗔把期末成績拿上,開學去辦理手續。」
當然,除了這些,多多少少還得交點錢,喻中巖沒給女兒提起這件事。
萬姝茗喜上眉梢:「他們願意收就好。」
畢竟三中門檻兒多高,她來T市這段時間深有體會。
喻中巖也覺得這主意不錯,有時間讓女兒告別舊班級。他也理解三中那邊的想法,現在所有學校都在準備期末考試,現在轉過去確實不合適。
「你之前也說要好好考慮,這段時間正好想想。」
喻嗔點點頭:「謝謝爸爸。」
週末晚上,喻嗔才到學校,就發現一群人圍著公告欄。
「都在看什麼啊?」
「柏正的檢討書!」
「不是吧,你沒騙我?柏正會寫檢討?」
同學們吵吵嚷嚷,喻嗔停下腳步,她突然想起之前柏正說過的話,也向公告欄走過去。
正中央,草書一樣的大字張牙舞爪,和主人的性格一模一樣。
上面列舉了他抽煙、打群架、鬥毆的所有事,慢慢寫了三張紙。
喻嗔細細看下去,發現他幾乎都不是在學校干的這些壞事。
有人玩笑道:「這麼細?他怎麼不把今年逼楊予涵退學的事情也寫上。」
「楊予涵?」
「對啊,就是之前和丁梓妍發生矛盾,後來退學那個。丁梓妍當時得意了好久。」
後面有人小聲道:「楊予涵是自己退學的,她生病了需要治療,柏正沒逼她,丁梓妍撒了謊。」
「你怎麼知道?」
那個女生說:「我是楊予涵鄰居,以前丁梓妍在,我不敢說。」
「你們說柏正寫這個是要做什麼?」體校的,誰沒幹過一兩件混賬事啊?
喻嗔安安靜靜把他的「豐功偉績」看完,也摸不準柏正的態度。
他真的沒有在開玩笑嗎?
*
柏正從紋身店出來前,他偏頭看了眼鏡子。
鏡子裡,盤踞在他脖子上三年的窮奇顏色變淺些許,露出淺淺一條刀痕。他當年文得深,得洗四五次才能洗掉。
洗紋身比文上去漫長痛苦多了,因此鮮少會有人選擇洗去。
肌膚一片紅腫,柏正將外套拉鏈拉到喉結處,遮住了潰紅的傷口。
他的頭髮也剪短了,露出鋒銳俊朗的眉眼,三中外面那個理髮師說學校男生都這麼剪。
柏正雙手插兜裡,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自己。
這回看上去沒那麼凶了吧?
在晚自習開始之前,柏正回了衡越。
喬輝他們遲到了半小時,幾個人主要圍觀公告欄去了。
懷著不可置信的心情,他們到教室就看見背校規的柏正。
喬輝愣了好半晌,盯著換了髮型和穿衣風格的柏正。
柏正有些不自在,操啊,他這幅樣子是不是沒威信了?一路上總有人看他。
柏正忍不住踹喬輝一腳:「看什麼看,看你的書。」
龐書榮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喬輝說:「正哥我今天才發現你長這麼帥的,比三中那個小白臉還帥啊?」
柏正五官立體硬朗,有種酷酷的帥。
以前頭髮遮住了他鋒銳的眉,一眼看見他冰藍色的文身和陰鬱煩躁的眼睛,只會覺得他兇惡。
然而現在剪了頭髮,拉鏈拉上去看不見文身,第一眼簡直帥炸了好麼!
柏正笑罵道:「滾犢子。」
「我沒撒謊,不信你問老實人。」喬輝一把揪過伊慶,「正哥帥吧?」
伊慶連忙點頭。
龐書榮問:「正哥,外面那公告欄……」
柏正不在意道:「我寫的,都他媽……都給我坐下,上課了你們還瞎逼逼什麼。」
喬輝這樣遲鈍的人,竟都漸漸想通了柏正到底要做什麼。
他忍不住道:「正哥,不是我給你唱衰,人家想走,你做這些估計也沒用對吧?」
以前喬輝只是因為討厭丁梓妍,現在丁梓妍走了,皆大歡喜。但是喻嗔……
唉喻嗔和他們不一樣啊,和丁梓妍也不一樣。
她就像小時候第一次看見的彩色泡泡,努力想捧在手心,如果觸碰到了,它會破碎。沒有碰到,它會飛走。
怎麼都不可能得到。
柏正沉默了一下,心裡被紮了似的,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是有些東西,不是懂了就能忍住。
「閉嘴。」柏正慢悠悠道,「你們要是真那麼閒,我給你們唱首國歌聽。」
「……?」
第二天是週一,學校舉行升旗儀式。
衡越學生懶懶散散站好隊列。
按理說,今天輪到了十三班學生代表發言。
然而當學生代表走上去的時候,下面一片躁動。
柏正接過話筒,拍了一下:「安靜。」
隊列裡面立刻安靜如雞。
喻嗔抬眼,看見站在台上的少年,他彎起唇:「今天我來給大家發言。」
全校都認識他,膽子大的,直接喊道:「正哥講打架心得嗎?」
人群響起一陣笑聲。
柏正說:「膽兒肥啊你。」
他轉眼,看向四班的方向,喻嗔站在隊伍中央,少女穿著一件淺咖色外套,也在看著他。
柏正忍不住笑了笑,說:「今天先給大家背校規。」
「第一條,愛國守法……」
少年聲音低沉,他記憶力算不上出眾,上千字校規,中間偶有停頓。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又繼續下去。
學生們本來以為他開玩笑,然而聽到後面全部都安靜了。
柏正背完,朝喻嗔的方向看了眼:「以上,我犯過很多錯,也全部給學校反應了,該怎麼罰怎麼罰。以前我們學校有個安全維護員是吧?」
確實有這麼回事,但是那個安全維護員是個五十多的大叔,為人親和,別說勸架,被學生凶一下,都不敢說話。
柏正開口就是一個炸彈:「我向學校申請,將功贖罪。安全維護員,以後我來當。」
「……!」下面快炸了,我去安全維護員你當!你當!
逮到就是一頓暴揍的安全維護員嗎?
柏正輕飄飄道:「別打架鬥毆,遵守紀律。別亂丟垃圾,誰丟地上被我看見,就自己吃進去。」
媽的好好一個學校,全部沒有素質,都成垃圾庫了。
柏正說完這一切,頓了頓。
他的目光掃過所有衡越的人,他們都在聽他講話。不管是因為他過去的惡劣,亦或者他本就不好的脾氣。
「以後樺光有來欺負你們的,只要給我說了,加倍幫你們討回去,衡越的,本來就一直很團結。」
柏正聲音淡了些,垂下眸,「外面說衡越是垃圾收容所,你們覺得自己是嗎?」
這句話,讓場面空前凝固,所有的嘻嘻哈哈聲不見。
柏正平靜地陳述:「體育聯賽,我們才是冠軍。」
有那麼一刻,學生們心裡都顫了顫。
柏正沒再多說,還了話筒下主席台。
這次升旗儀式紀律空前好,連邢菲菲也聽得認真。
桑桑忍不住嘟囔道:「這難道就是差生的共鳴嗎?」
喻嗔也詫異,柏正竟然這麼正能量?升旗儀式解散,喻嗔往班上走,一隻手臂橫過來。
她看見少年帶著三分焦躁的表情。
「柏正?」
「過來說話。」
喻嗔跟著他走過去,操場後面一片綠蔭。
柏正盯著她:「說啊。」
不是他要說話麼?喻嗔不解問:「說什麼?」
柏正別過臉:「自己想,想好了才准走。」
他熬夜兩天,絞盡腦汁寫了個檢討。而且這些表面正兒八經的演講詞,是他請教班主任老唐的成果。
想想老唐那一臉欣慰笑,柏正就犯噁心。
喬輝他們不是說他這樣子比牧原那小白臉好看麼?
眼前的少女是不是瞎啊。
「我不知道你想讓我說什麼。」喻嗔低頭看了眼手錶,說,「還有五分鐘,快上課了。」
她說完就要匆忙去教學樓。
少年雙手手臂一撐,把她困在籃球架之間。喻嗔慌忙後退,後背抵上冰涼的鐵架子。
喻嗔抬眸。
他磨了磨牙,看她受驚嚇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
「喻嗔,說點兒好聽的,不然今天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