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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的恩人

十月夜晚,空氣中瀰散著煙酒氣。

都市燈光晦暗的小巷裡,幾輛摩托車引擎聲震天響。

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刺耳,為首的少年長腿抵住地面,在一間酒吧外面停了車。

他拿起鋼棍,大步往裡走,沒摘黑色頭盔,朦朧鏡片後露出一雙漆黑狹長的眼。

七八個少年拿了鋼棍,紛紛下車跟在他身後。

酒吧正在喝酒跳舞的男男女女,看見他們這群來者不善的人,紛紛噤聲給他們讓路。

也有個別膽子大的,悄悄探頭看。

「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

「他們要做什麼?混社會的吧,一看就不好惹。」

少年挨個踹開包間門,包間裡不斷有人謾罵出聲,卻在看到這群凶神惡煞的人以後,訥訥閉了嘴。

柏正踹到第六間的時候,終於看見了自己要找的人。

昏黃燈光下,包間裡咒罵聲喝彩聲一片。身穿白色裙子的女孩尖叫著,被一個戴著金鏈子的男人壓在身下,她裙子被撩到了腰部,滿臉淚水。

金鏈子男人聽到門被踹開,不悅地回頭,下一刻,他連人都沒看清,就被人踹飛出去。男人痛叫一聲,覺得五臟六腑都快裂開,他大喊:「哪個不要命的,敢在老子地盤上撒野!」

然而話音還沒完,冷冷沉沉的鋼管乾脆利落地敲擊在他手上,為首的少年漫不經心偏了偏頭,隱在頭盔後的嗓音張狂:「弄他們。」

他身後的人全部動了。

金鏈子慌忙對著小弟們大叫出聲:「一群廢物東西,還看,干死這小子啊!」

這句話彷彿是個訊號,嚇呆的小弟們慢半拍一擁而上。

酒瓶被打碎,頃刻間酒味兒瀰散,戰局卻是一邊倒,這群闖進來的少年身高腿長,下手死狠,壓著金鏈子男人和他的小弟打。

混亂中,角落中一個存在感不高的少女抬起了臉。

喻嗔摀住發暈的額頭,跑到沙發上那個白裙子少女身邊去。

「別哭了,沒事了。」

她給女孩子把裙子整理好,女孩子依舊嚶嚶哭個不停。

喻嗔滿臉血。

她額頭破了一個小洞,現在血干了,看著特別嚇人。

沙發上的女孩子,名字叫丁梓妍,長得挺漂亮。身上還有酒氣,她無視了喻嗔的安慰,一個勁兒柔弱地落淚。

喻嗔頭疼得厲害,見她沒事也就沒再去拉她。

事實上今晚這件事,對於喻嗔來說完全是飛來橫禍。她一家才從小鎮來T市,哥哥突然發病,她不得不外出給他買藥。

路上看見走路搖搖晃晃的丁梓妍被人強行帶進酒吧,周圍沒人敢救她。

喻嗔一咬牙報完警,決定幫幫這個女孩子。

她身上帶了胡椒粉,趁亂撒在金鏈子男人眼睛裡,金鏈子邊咒罵邊吸氣洗了十多分鐘眼睛,這才爭取到了丁梓妍獲救的時間。

而喻嗔額頭被酒瓶子砸破,她咬牙沒吭聲,等待著救援。

她想像過獲救的場面,卻沒想到來的是一群武力值強橫的少年。

等腦海裡沒那麼暈,她抬頭便看見了柏正。

這一年的柏正十八歲,他一手拿著沾了血的鋼管,另一隻手摘下頭盔。

他頭髮剪的很短,有幾分駭人的匪氣。昏黃燈光下,他脖子上文身若隱若現。薄唇微微勾起,落拓不羈。

儘管這樣張狂的外貌並不符合喻嗔的審美,但平心而論,他確實挺帥。

他踹了一腳金鏈子:「爺是柏正。」

算是回答了金鏈子最初問「是哪個不要命的」這問題。

金鏈子出的氣兒多進的氣兒少,聽到這個名字狠狠抖了抖。

本來剛剛還想著來日報復回去,一聽這名字,他心都涼了半截。這混世大魔王家世背景之強大,不是他敢惹的。

他今天,不會踢到鐵板險些碰了人家女朋友吧?

柏正身後,黃色頭髮叫喬輝的少年笑嘻嘻走到沙發邊:「丁梓妍你沒事吧?」

丁梓妍淚水又下來了,哀傷地看著柏正,喃喃道:「阿正。」

她這一聲呼喚,感情百轉千回,甚至有幾分可憐,讓包間裡安靜了一瞬。

柏正沉默許久,神色晦暗不明,最後輕輕嗤了一聲,走上前脫下黑色外套丟給她,把人抱了起來往外走。

走了好幾步,柏正聽見喬輝高亢驚訝的聲音:「正哥,包間裡還有個鄉下丫頭!她這……噗哈哈哈……」

柏正回頭,果然看見一個灰撲撲的少女站在沙發後面。

喻嗔聽著這群少年爆笑,她輕輕拽緊衣角,抿了抿乾燥的唇。

喬輝誇張地道:「天啊,這個妞兒也是金鏈子的品味嗎?也太重口了吧,簡直八十年代小村姑啊。」

眼前的「小村姑」喻嗔滿臉血,厚重的劉海兒遮住眉毛眼睛,穿的衣服是灰色的布褂,配上一條肥大的黑色闊腿褲。

燈光本就昏暗,加上她滿臉駭人的血,看不清長什麼樣。但是單單這身打扮就讓喬輝開了眼界。

「金鏈子牛逼啊,這種都能下得了口。」喬輝挑眉,嘖嘖稱奇。

柏正盯著喻嗔,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喻嗔讀懂了他對自己的的輕蔑和譏笑。

喻嗔看了眼他懷裡的丁梓妍,這個城裡的姑娘確實光鮮體面。然而此時丁梓妍緊緊拽住柏正的襯衫,也不知道是受了驚嚇還是忘記了,她沒有開口為喻嗔這個「救命恩人」辯解一句話。

喻嗔即便懵懂,此刻也明白了,她約莫救了一個不太好的姑娘。

至少此刻開始,喻嗔沒法喜歡她。

少年們的取笑並沒有使喻嗔感到難堪,她的衣服確實不好看,畢竟身上穿的是劉嬸嬸年輕時的衣服。地震以後,故鄉變成廢墟,能有衣服穿就不錯了,她心裡只有感激,並不會覺得因為衣著就得低人一等。

她並不多話,撿起來散落在地上的藥品,小心放進兜裡,繞開他們往外走。

T市已經十月份了,夜晚涼如水。

出了這條巷子,霓虹燈閃閃爍爍,喻嗔瞇了瞇水亮的眼睛,依舊不太適應城市的夜晚。

誇張的引擎聲從她身邊飛馳而過。

喻嗔抬眸,再次看見了那群少年。

丁梓妍坐在柏正車上,抱住他的腰,身上披著他的黑色外套。

而少年們吹著口哨,轉動手柄。

喻嗔抱緊單薄的自己,輕輕吸了吸鼻子。她有些冷,額頭上為了救丁梓妍留下的傷口還特別疼。

相比起來,丁梓妍雖然哭得厲害,倒是沒受什麼傷。

喻嗔順著路燈慢慢往家裡租的房子走。

柏正轉彎時回頭看了眼那個小村姑,她被夜風吹得微微發抖,劉海兒下的眼睛映襯著都市萬家燈火。

乾淨清澈如琉璃,像是澄澈星空,明亮而坦蕩。

真是令人厭惡的眼睛。

和她臭水溝裡來的窮人身份一樣,同樣讓人噁心。

*

喻嗔回到家裡時,媽媽用手指在唇間比了比。

「哥睡了嗎?」

萬姝茗鬆了口氣般點頭。

喻嗔拿出兜裡的藥。

她哥哥喻燃,與她同父異母,比自己大兩歲,是喻中巖前期生的孩子。

喻燃從親生母親死後就有自閉症,還有嚴重的偏頭痛。

萬姝茗看見喻嗔臉上的血嚇了一跳,臉色大變。

喻嗔趕緊衝她搖搖頭,用氣音說:「我沒事。」

萬姝茗連忙把她拉進房間。

按開房間明亮的白熾燈,萬姝茗撥開女兒的額發,露出喻嗔一張蒼白的小臉。血跡都干了,可是能想到當時傷得多嚴重。

萬姝茗心疼得快要掉淚,喻嗔含糊安慰她:「真的沒事,走路不小心額頭磕到了,一點都不痛。」

萬姝茗連忙出去一趟,回來端了一盆水,給女兒擦臉。

血污洗去,手指下漸漸出現一張精緻的容顏。

萬姝茗低歎一聲。

如果說喻燃這個生病的孩子是老天對喻家的虧欠,那麼喻嗔無疑是老天的彌補。

女兒出生就帶香,嚇得萬姝茗兩口子這些年都不敢把這件事往外講。

偏偏喻嗔越長大越漂亮,格外引人矚目。

不得已,萬姝茗把她送去古鎮老師傅那裡學調香,這才解釋了她身上香氣的由來。

喻嗔打小就受歡迎,她哥哥孤僻,她卻懂事又乖巧討喜。地震之前喻家家境不錯,喻嗔爸爸媽媽都是老師。

可是地震以後,一家人一無所有。

萬姝茗看著女兒額頭上的傷,後悔剛剛焦急喻燃發病讓女兒一個人外出買藥,要是喻嗔出了事,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喻嗔忍住疼,對母親露出一個微笑。

她唇形很好看,唇角微微上翹,天生的微笑唇。

甜蜜至極的長相,似乎能讓人忘記所有的不愉快。

「爸爸找到工作了嗎?」

「是啊。」說起這件事,萬姝茗總算不那麼傷感,帶著些喜意,「鎮長托人幫忙找的,你爸爸有那麼多年從教經驗,學校很滿意,高中教不了,但是人家說可以教小學數學。城裡有城裡的規矩,他在請幫忙的人吃飯呢,要晚點回來。」

萬姝茗雖然也是老師,但情況比較特殊,她是古琴老師,現在城裡的孩子們沒有這個課程。

「聽說城裡有興趣班,改天媽媽去找找看。放心吧,一家人在一起,日子總會越過越好。」

喻嗔點頭,天災面前,能活下來就是莫大的幸運。

萬姝茗頓了頓:「對了,還有件大事,你鎮長伯伯剛剛打電話說,當初從廢墟裡把你救出來的恩人查到了。」

喻嗔抬眸,眼睛帶著細碎的光采。她被救出來那一刻暗暗在心裡保證過,將來一定報答他。

「他叫什麼名字?」

萬姝茗說:「我聽著像叫柏正,現在太晚了,你明天可以親自打電話問問,嗔嗔,得人恩情千年記,我們改天要親自登門感謝人家。」

這個名字好耳熟。

喻嗔愣了愣。

下一刻,她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她的恩人,竟然是今晚那個囂張得不可一世的柏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