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一念執著,一念相思 > 第一章:密室佳人 >

第一章:密室佳人

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臥房裡有一處密室,內置紅羅帳、象牙床,床頭放多寶格,床外擺了一副牡丹仕女圖樣的曲屏風,屏風外間又置衣架、盆架各一副,鏡台一張。西南角落裡設鏤空鎏金香爐一座,香煙裊裊,儼然女子深閨模樣。

密室的開關設在外間臥房的山松圖上,夜間無人時分,容塵子隔三岔五便會到這裡來一趟。

此時正值三更,容塵子沐浴薰香後獨自進得密室,用火折子將壁上的羅漢燈點燃。光線漸漸明亮,榻上重重垂落的紗帳後竟然隱約躺著一個人。

他往香爐裡加了兩勺驅邪避難香,以水淨手,緩緩撩開紗帳。紅色的錦帳中竟然躺著一個女人,著白色紗衣,曲線玲瓏曼妙,此時她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美目緊闔,如同熟睡。

容塵子以錦帛覆其皓腕,仔細為她把了脈,遂凝神畫符,沖了一杯符水給她。她沒有睜開眼睛,卻緊閉雙唇死不肯飲。容塵子搖搖頭,又往符水裡調了兩勺砂糖。再喂時她微張櫻唇,乖乖地喝了。

容塵子擱了杯盞,這房中再無旁人,他卻衣衫整齊、舉止得當,絕無半點逾矩之處。見榻上人並無醒轉的跡象,他翻了翻多寶格裡的經書,隨手抽了一本《枕中經》,替她念了半個時辰,女子依舊不語不動。容塵子念罷經,將經書放回原處,再度淨手,放下紗帳,離開了密室。

容塵子乃紫心道長高徒,是個守禮君子,行事更是光明磊落、剛直方正。他任清虛觀知觀多年,其下弟子眾多,常年來一直降妖除魔、廣濟四方,在百姓心中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平素裡整個道宗提起這個人,也要豎著大拇指讚一聲品行高潔。

然但凡君子,總易受質疑,是以這一晚的清虛觀不甚清靜。四更天後,一幫道宗打扮的人直逼凌霞山,大有擅闖清虛觀的意思。

容塵子得報,微蹙了眉頭,也不多言,披衣去到山門前。天色未亮,夜霧粘稠。山門前無數火把連成一條長龍。

有人運起傳音的功法,聲音渾厚如洪鐘:「容塵子,你素以正直表象欺瞞眾人,如今私擄海皇,是何居心?」

容塵子這時候方手持拂塵緩步而來,衣冠整齊、神色從容:「原來是九鼎宮的掌劍浴陽真人,深更半夜,道友何故擅闖?」

這浴陽真人雖已年過半百,但因修道者擅於練氣,看上去依舊仿若盛年,再兼之身形瘦小,更顯年輕:「容塵子你少裝模作樣!有人看見你在臥室裡私設密室。年初道宗攻進海皇宮為民除害時,你是第一個進到宮中的,海皇棲身的大蚌殼也是你打開的。海族聖泉水尚在,獨獨不見了海皇,而今你突然建此密室,莫非是想挾持海皇,統領海族嗎?」

此話一出,人群中便是一陣騷動。來人都是道家,涵養甚好。但海皇的下落實在重要,怨不得諸人行事反常。

「這……」容塵子眉頭緊皺,面上現出了幾分難色,「道友,貧道打理一個清虛觀已是吃力,又豈會妄圖染指海族?」

然浴陽真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又豈會聽信他一句推托之辭?他越眾而出,直視容塵子:「哼,那麼知觀在臥室私設密室,囚禁的究竟是何人?或者知觀的臥室,根本就沒有密室?」

他笑容微嘲,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容塵子毫不迴避地與他對視,面上是真現了尷尬之色:「密室……確實是有。內中匿人……也是事實。」他哪能不知道眼前情況——九鼎宮的人必定早已將此事查明,否則絕不敢輕舉妄動,與其讓他搜出來,不如坦白承認。

果然那浴陽真人現了幾色喜色:「容塵子,你竟然敢……」

容塵子微微抬手,打斷了他的話:「人雖然是有,但絕非海皇。諸位道友若仍有質疑者,請隨貧道入內一觀。」

他如此坦率,道宗的人卻有些將信將疑。一眾人隨他進了清虛觀奉茶,不多時,幾個在道宗有些聲望的長者在他的帶領下進了容塵子的臥房。房中擺設古樸大方,然而諸人哪有心思細看?一心都只想著海皇的事。

容塵子按下山松圖,穿過極短的密道,諸人都在凝神戒備,只恐遭了暗算。他輕車熟路地點燃了壁燈,一間密室出現在眾人眼前,只見煙羅紗帳、鏡台銀屏,滿室淡香。

重重羅帳內,一個女子正在熟睡。

來者俱是修道之人,乍見羅帳低垂、佳人高臥,頓時便起了迴避之意。容塵子微微搖頭,反倒撩起紗帳,讓眾人看了個仔細。裡面確實是個女子,依舊著白色紗衣,海棠春睡,恍若沉睡不醒的仙子。

「這……這是什麼怎麼回事?」說話的是正一道的於琰真人。

容塵子微垂了眼瞼:「這……晚輩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

浴陽真人知道上了當,這容塵子將密室佈置成這般模樣,只怕早已想好應對之策。他立刻就接話:「哼,這些年海皇深居宮中,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說不定……」於琰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容塵子,你素來不是貪圖權欲富貴之人,但今日之事關乎海皇,不可兒戲。還是解釋清楚得好。」

容塵子微微側臉:「真人,實不相瞞。」他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她是貧道的……鼎器。」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而後幾張老臉一齊紅到了脖子根。

雙修之法、房中秘術本是道家養生練氣的法門之一,若單論這法門,倒也算不得邪功。比如民俗中的壽桃,其實桃果在道教中本就有處女的意思,其間凹縫更有指女性陰處的意思。壽桃之所以與長壽扯上關聯,無非也就是道教中人認為成熟女性的體液有助於男子長壽。

是以民間常見的壽星捧桃圖,往往有一發白腦門凸的高壽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壽桃凹縫處的畫面,其中手指隱喻男子性器,壽桃凹縫處隱喻女子性器。

只是道門中人也分三教九流,時日一長,這些房中術、雙修法門漸漸地成了縱慾腐敗的源頭,也就被人視為歪門邪道。

而在道宗,男人的爐鼎大抵跟女子的月經帶差不離,都是太過隱私的東西,若是讓人看見,難免無地自容。

當然,半夜三更有覺不睡,聚眾前來看人家月經帶的人更加無地自容。更何況人老了,作了太久的正人君子,臉皮也越來越薄了。幾位長者出得密室,茶也沒喝上一口就鐵青著臉走了,走時恨不得用寬袍大袖罩住臉。

好事不出門,囧事兒傳千里。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向清虛觀捐出一大筆香油錢,並向容塵子討教房中秘術的修煉法門。來人還自帶了兩名清純少女,希望容塵子面授機宜。容塵子羞惱之下,恨不能掘地而去,而這件事在清虛觀瞬間鬧得沸沸揚揚——原來我們家知觀居然使用鼎器啊。

清虛觀小道士們茶餘飯後,多了許多談資……

次日夜間,容塵子帶領弟子做完晚課,堪堪入睡,突然面前一陣異樣,他猛然睜開眼睛,右手掐了個訣,正欲印上對方腦門,突然停了手。

他夜間入睡不點燈,臥房裡一片漆黑。面前的傢伙離他很近,溫軟的呼吸噴在他臉上,微微地刺癢。他伸出手,摸到她柔軟若細羽的衣角,頓時就知道,是密室的傢伙醒了。

容塵子是個中規中矩的君子,實在不擅與女子相處,他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所以他不得不問了句廢話:「你醒了?」

那女子埋頭在他頸間深呼了一口氣,像一隻饞貓看見了一條最美味的魚:「你真香!」

她整個人都趴在身上,容塵子以手格開她:「餓了?想吃什麼?」

她口水都滴進了他扣得嚴實的領子裡,答得倒是坦白直接,且毫不猶豫:「你!」

容塵子將她推開,起身去廚房,臨走時想想,又安撫她:「我馬上回來,你別亂走。」

黑暗中一隻手扯住了他中衣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容塵子不許:「天色已晚,孤男寡女惹人閒話。」

「啊?那你把燈點上,我怕黑!」

……

片刻後,容塵子的臥室裡亮起了一盞油燈,他身後清玄、清素兩個弟子捧了兩盤糕點、幾碟素果進得房間。容塵子在圓桌前坐下來,是想要和她好好談談的意思:「貧道道號容塵子,敢問海皇名姓?」

那貨坐在桌前狼吞虎嚥,半天才抽空道:「汝可稱吾陛下,是爾等將本座從海族皇宮裡弄到這裡來的?」

容塵子一臉黑線:「少廢話,名字!」

這傢伙在吐出一枚果核之後終於答了:「哼,宵小之輩,冒犯本座已當天誅,竟然還敢問本座本名?!」

這話她說得威風凜凜,當然如果不是嘴裡塞著饅頭和蘋果、面前堆著一堆果核的話,配上她海皇的身份,想必會有些效果。無奈這時候她兩頰鼓得像包子,效果是沒有,笑果倒是明顯!

清素捂嘴偷笑,清玄比他老成些,也微彎了嘴角,兩個人跟著打小跟著容塵子,是他的心腹,平素裡什麼事都不避諱。容塵子輕咳了一聲,這貨確實是他從凌霞山一帶的海域裡刨出來的海皇。前些年海族一直安分,極少在地面上惹事,和道宗的人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近兩年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頻頻興風作浪。凌霞海域一帶漁舟翻沉者不計其數。漁民無法,只得湊錢委託道宗除妖。

道宗也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故而聯合一氣,以辟水珠開路,入到海底一探究竟。而平日裡甚為警覺的海族竟然顯得一片混亂,令道宗的人輕而易舉地攻入了海皇宮。海底珠寶瓷器無數,道宗諸人收穫頗豐,但歸根到底,最重要的還是海皇!

海皇是凌霞山一帶海族的精神領袖,若是掌控了他,說不定便可以控制這個海域的整個海族。屆時深海奇珍秘寶,豈不唾手可得?

容塵子倒真是沒存控制海族的心思,只是道宗諸人品性良莠不齊,一旦海皇落入道宗,必起紛爭,屆時又是一場道門劫難。這次突襲海族,傷亡本來不大。但搶奪海族寶物時起內訌,傷亡人數甚至大於戰亡人數。

何況海族異動,定有內情,如不查明緣故,只怕海境也不得太平。故而在眾人爭相搶奪珊瑚珍珠的時候,他搶先找到海皇寢宮,將她藏匿,秘密帶回了清虛觀。

只是……這貨真的是海皇?

容塵子將果核一顆一顆收拾到籃子裡,看著桌前風捲殘雲的傢伙,這位道宗聖師多少有點困惑。但他的語態還是十分嚴肅的,言行之間尚餘三分客氣:「海族與道宗向來互不相干,近幾年為何頻生事端?」

周圍糕點渣橫飛,容塵子自知事態嚴重,神色冷凝,對面的人卻絲毫不覺:「陸上美食,本座多年不曾品嚐,仍然美味如初。唔唔,不過這個糕裡面再多放點糖就好了!這個果子味道也不錯,唔唔,晚兩天摘估計味道會更好……」

「……」看來不待她吃飽,是問不出什麼消息了。容塵子看著桌上越來越瘦弱的兩盤糕點,也發了狠,示意自己兩個徒弟,「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麼,一併搬來。」

不多時,清玄、清素將饅頭、花卷,連帶素餡包子都搬了過來。這貨吃得肚子圓鼓鼓的,終於一抹嘴,暫緩了進食的速度。容塵子再次咳嗽一聲:「海族……」

話剛起了個頭,這貨不樂意了,一手剔牙,一手還拿著個花卷:「日你個仙人板板!本座堂堂海皇在這裡,你一不問我吃得飽不飽,二不問我穿得暖不暖,就一門心思地打聽海族!海族海族,張口閉口就是海族,到底你是海族還是我是海族?」

容塵子被嗆得火起:「你也知道你是海族!你身為一族之主,不思種族興衰,反倒任由小妖興風作浪!這些年……」

他歷數近年來海族的不是之處,半晌無人應,定睛一看,只見對面椅子上那貨靠著椅背,正睡得口水橫流。

……

清玄清素也是目瞪口呆,這這這……有皇如此,海族人民也不容易啊。這樣的海皇,真的不會給人推翻嗎……

第二天,容塵子天不亮就領著諸弟子做早課,回來時那貨還在睡。他搖搖頭,吩咐道童不得擅自進入他的臥房,隨即又去了道堂。清虛觀收留了十來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容塵子得空便教他們唸書、識字。

兩堂課之後再回房裡,那貨還靠在椅子上熟睡。容塵子有心將她弄醒,終究顧忌男女有別,沒有擾她。不多時觀裡來了兩個香客,特意找容塵子求平安符。容塵子一番應付下來,就到了午飯的時辰了。

他再到房裡,見那貨終於醒了。

「你……」容塵子張口欲言,這貨卻十分不耐:「又來了,你還有完沒完了。好吧好吧,海族前些年一直挺好的。後來海龜祭司老死了,換了個祭司叫淳於臨。本座對這廝也算是恩寵有加、百般禮遇了吧。但這廝竟然將本座軟禁在海皇宮裡,還說他要造反!」

容塵子聽得終於進入了正題,也微微鬆了口氣:「原來海族還有一個祭司是正常……呃,看樣子這些年海族異動是這個祭司在作怪了。」

「可不?嗷嗷,肚子餓了。你們道士就這麼待客啊?!本座的午飯呢?」

「……」容塵子也不好讓她出門,只得再命兩個弟子送了飯菜過來,也是個有旁人在場,避嫌的意思。

而那河蚌還在謙虛:「客居在外,午飯就不要太麻煩了。就隨便做個蔥燒海參、海膽黃、鯛魚籚筍卷、冰糖木瓜燉雪蛤(以下省略菜名若干)……就行了。」

容塵子嘴角抽搐。

片刻後,清玄、清素從膳堂搬了一桌素菜過來,容塵子也在桌邊坐下來。正要舉箸,這貨已經將他面前的兩個盤子清空了。容塵子挾了一筷子豆腐,他自然還是念著正事:「既然如此,海皇有何打算?」

那貨又掃空了兩個盤子,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先吃飯先吃飯,餓著肚子能有什麼打算!」

桌上八碟菜,很快就清潔溜溜了。容塵子啪得一聲擱了筷:「海皇陛下,你的子民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竟然……」

一番說教之詞尚未出口,這貨指著他碗裡的白米飯:「你不餓?」她端起容塵子面前的碗,一把扣到自己碗裡,沾著碟子裡的湯湯水水又猛吃了一氣。

一碗飯盡,她擱了碗,終於現了三分憂色:「唉,其實你說得也有道理,近年來海族人才凋零,如今更是奸人當道。本座其實也是食難下嚥,唉,連飯量都大減了。」

「我#·¥%……#·#·」容塵子氣得額頭青筋亂跳,一怒之下摔門而去,清玄和清素收拾狼藉杯盤。那海皇卻又翻到容塵子的羅漢床上,將被子往身上一卷,作憂國憂民狀深深地歎了兩口氣,然後……她頭一歪,果斷睡了。

清玄把桌子擦乾淨,臨出門時看看床上呼呼大睡的貨,他一臉感慨:「我想我終於知道海族的祭司為什麼要造反了……」

海皇佔了床鋪,容塵子晚上睡不好,卻終是顧忌著她海皇的身份,怕走露風聲,也不敢外宿。好在房中臥榻寬大,他在床邊打坐,盡量連衣角也不沾到她。

這貨睡相極其不雅,在床上蜷成圓圓的一團,不多時一個翻身,露出一雙小腳。她的足生得極美,小巧的指甲上彷彿塗著一層膏脂,泛出珍珠般溫潤細膩的色澤。肌膚更是瑩白通透,右腳足踝間繫了根紅色編繩,繩上串了一串精緻的鈴鐺,宛如人間少女般活潑俏皮,全無一星半點海皇的威嚴風采。

非禮勿視,容塵子側過臉,微挑被角,將她遮蓋嚴實。

門外有細細的風聲,像是風吹過窗紙。容塵子猛然睜開眼睛,伸出右手,指蓋微微一屈,從榻邊的案間挑了些許硃砂。略略唸咒,食指輕彈。只見硃砂激射而出,點點艷紅若火光。

窗前竟然飄著幾隻紙鶴,硃砂一觸即著,燃起幽藍的火光。此火又似冷火,並不牽扯其他易燃物什。頃刻之間,幾隻欲靠近窗戶窺探的紙鶴俱都化為粉末微塵。

容塵子神色凝重,看來道宗始終還有人心存懷疑。

次日清晨,容塵子剛剛洗漱完畢就有村民驚慌而來,說是自家二弟妹生了邪病,特地來請容塵子。自清虛觀在凌霞山落成之後,附近妖邪大多走避,故容塵子聞說這事,也很有些驚詫,就進門更衣,打算即刻前往。

榻上那海皇還在熟睡,她怕黑,睡也不肯去密室睡,總佔著容塵子的床榻。容塵子嚴守禮節,自然不能在房中更衣,只得去了密室。正繫著衣帶,卻見她蹦蹦跳跳地跑進來,白色羽衣輕薄卻不透明,讓她看起來很純淨。對這位道門聖師,她也不客氣,直接就呼其道號:「容塵子,你要去哪裡玩?」

容塵子沒空理她:「下山。」

她赤著足踏在地上,腳踝上鈴鐺輕響,其聲清悅:「我也要去!!」

容塵子對鏡整裝,如果說前幾日他還對這個傢伙保持著幾分海皇的禮貌的話,那麼現在已經視她為廢物了:「貧道去驅邪治病,你去做甚?」

這貨不高興了,她一跺腳:「不管!我就是要去!!」

容塵子一身道袍雪白,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似藥似花:「下山的路不好走,你去所為何事?何況清虛觀乃道門聖地,你於其間出入,讓人看見成何體統?」

「我不管!」海皇扯著他寬大的衣袖,大有「不讓我去我就不許你走」的意思。容塵子顧忌男女有別,不好伸手觸碰她,百般掙脫不開。最後他無法,咬破食指,迅速在掌中畫了一個定身咒,二話不說摁在她腦門上。

這下這貨終於消停了,呆呆地站著不動。容塵子拿被子將她嚴嚴裹住,這才抱回榻上。目前為止他還沒發現這海皇有任何本事,怕悶到她,又將她的頭露出來,這才放下羅帳。

他一去一天,豈料傍晚返轉的時候,就不好了。

容塵子沐浴更衣之後進得密室,就見這貨哭成了淚人。那禁咒還沒解開,她哭也出不了聲音,眼淚把枕頭都濕了半邊。容塵子頓時就有些手忙腳亂。

他自幼出家,若論鬥法,他不怕,講經更是游刃有餘。所以若是這貨和他動手,他完全能夠應付自如;若要和他講理,他也有一馬車的說辭。可是這貨哭他就束手無策了。

他取來濕毛巾將她額前的禁咒擦淨,搓了搓手,想半天說了句:「別哭啊!」

這貨仍是躺床上,絲毫不理他,眼淚淌得更凶了。容塵子啼笑皆非,想想這觀中俱都是男弟子,平素裡自己師妹也離得遠,實在找不出人安撫她。他手足無措:「我……我去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別哭啊。」

他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手裡托了幾個大托盤,怕清玄、清素看見這情形,也沒好叫上兩個徒弟。年輕人思想跳躍,見她哭成這樣,保不齊以為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呢。

他把盤子端到榻前,盡量把聲音壓低:「吶吶,吃塊糕點,不哭了啊。」

那貨偏過頭,只是哭,什麼糕點也不吃。容塵子愁得頭都大了,他師尊當年傳授師門秘法給他,他獨自參悟之時也沒有這麼糾結。他坐立不安,在屋裡走動了一陣,看看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終於咬牙:「好好好,帶你出去,帶你出去!起來我們下山,去買蜜餞。快別哭了!」

這貨聞言,終於有了點反應,她抬起頭,眼睛裡還泛著淚光,神色將信將疑:「真的?」

容塵子歎氣:「真的真的!」

他返回自己臥房,找了件黑色的斗蓬給她披上,將她嚴嚴實實地遮好。海皇低頭嗅了嗅那斗蓬,衣服是他穿過的,沾染了他的味道,餘香似藥似花,美味得緊。她睫毛上還隱隱帶著水氣,眼睛卻又笑得彷彿初升的月牙。

凌霞山說高也高,普通人下山少說也要走一兩個時辰。但容塵子腳程又自是不同。身後那貨久居海洋,對山上花花草草都覺得新鮮。晚上她眼神也好,經常見著個蝴蝶都走不動路。

山上有刺梨子熟了,黃澄澄的。她興高采烈:「容塵子,那個可以吃嗎?」

容塵子一看,得,這也別下山了,估計在山上轉轉已經不錯了。這樣一想他也鬆了口氣:「能,只是扎手。貧道去摘,你在下面等著,別亂跑。」

那貨轉了個圈,足上的金鈴丁鈴作響:「啊啊,我要那個最大最黃的!」

容塵子摘了好些刺梨,左右看看無人,解了束腰的腰帶。那腰帶展開來很寬,他將刺梨全部兜裡面,縱身躍下來。那貨跑過來,搶先嘗了一個。刺梨味道酸中帶甜,又微微有些澀,是很爽口的野果。

容塵子摸著刺梨上面密密的小刺,也不吱聲。見她半天不說話,終於開口:「如何?」

這貨咂了半天嘴:「還行,就是有點扎嘴。」

「……」

後面的路程,容塵子就專門往有野果、清泉、亂石的地方帶,發現她玩得高興,也就把要下山的事兒給忘得差不多了。見到山泉,這貨很開心,脫了斗蓬,翻身滾到瀑布裡,就變成了一隻四尺來長的大河蚌。

容塵子百思不得其解,一隻河蚌,它到底是怎麼修成海族的?!最後竟然還成了海皇。

這簡直就是個不解之謎。

容塵子正費解,突然周圍一陣厚重的妖氣沖天而起。他第一時間是去看瀑布裡的大河蚌,那貨似乎也察覺到不對,正驚疑不定地四處張望。

不是她。

容塵子一手暗暗掐訣,不多時夜空中一團白色的霧氣緩緩凝結成一個人形。看影像倒像是個妙齡女子,聲音卻忽男忽女:「素聞容塵子道長嚴持道義,不近女色,原來也不過欺瞞世人而已。」她飄到容塵子面前,轉而又換了輕柔女聲,「道長這般品貌,什麼樣的妖怪找不到,居然找了只蚌精。」

容塵子不勝其煩。

他乃祿存星君轉世,生來即具神之血脈,其血肉香味對妖物而言具有絕大的誘惑力,更有一說,據傳得食神仙肉者,可長生不老。是以歷來他周圍就有妖怪無數,為了嘗到這神仙肉,虛情假意者有之,出手強奪者更不在少數。

先前有其師百般保護,日子久了,容塵子也就煉就了一身的本領。如今再見到這些妖物,不論其本體再如何美艷,他也難生半絲綺念了。

眼見霧妖越走越近,他右手屈指微彈,突然祭出寶劍,那霧妖往後一退,聲音又變成了粗啞的男聲:「道長好無情,可以帶蚌精出來共浴,就不肯讓人家近身半步。人家哪裡不如這蚌精啦?」

容塵子額前炸起無數雞皮疙瘩,飛劍凝出一道金光。瀑布中的河蚌這時候已經爬到一塊巨石上,旁邊還擱著容塵子的腰帶,腰帶裡面包著半包刺梨子。她重化為人形,用腰帶將刺梨上的刺抹乾淨,丟了一個到嘴裡,還搗亂:「容塵子,它要同你洗澡,你就先同它洗嘛。」

容塵子不理它,和霧妖戰成一團。他以金光困住四方,但霧妖本不是實體,它散為霧氣,很快逃離。臨走時以低啞的男聲留下一句經典台詞:「容塵子,我一定會再回來噠!」

那河蚌坐在巨石上,一邊吃刺梨子一邊樂。

第二天,清虛觀有弟子行戒禮。容塵子接連幾天沒有睡好,卻仍是強打起精神,主持齋戒之儀。這是入道之禮,清虛觀素來看重,場面也極是熱鬧。

儀式開始之前,還得先活躍一下氣氛,清虛觀諸人全部到場,由主持法師領唱經文,光唱不熱鬧,還要配上樂器,除了鍾、磐、鈴等法器,還有笙、簫、笛、二胡等,搭配齊全。

河蚌覺得很有意思,趴在道場旁邊枝葉繁茂的桃樹上偷看,聽得心花怒放。容塵子望了她一眼,仍是肅首唱經,倒是心無旁務的樣子。

音樂用了《三皈依》,容塵子唱腔宛轉,並不拘泥於曲譜,花音極多,倒是十分悅耳。待經文唱罷,受戒弟子上前聽訓。

道門戒律甚多,什麼《太上老君戒經》《老君音誦戒經》《三洞眾戒文》等等。那河蚌先前還勉強聽著,到後來就跟聽催眠曲似的,小腦袋開始一點一點不斷嗑頭。

待容塵子講到三皈五戒的時候,她終於趴在樹上睡著了。

「第一皈身,太上無極大道,永脫輪迴,故曰道寶……」容塵子衣冠如雪,舉止莊重肅穆,樹上那隻大河蚌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間天上。

「第二皈神,三十六部尊經,得聞正法,故曰經寶。」容塵子音色低迷,那些道家典籍他娓娓道來,熟悉如掌紋。

只是抬頭望望樹上,他突然微微彎了彎唇角。

——這貨不能唱,越唱她越精神!所有的經都得念,一念她就會睡。

河蚌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她抱著樹桿滑下來,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正欲回房,就看見道場上,容塵子盤腿打坐。夜色很濃了,所有的弟子都散了。

他雙手掐訣,不言不動,拂塵放在右手邊,這位高道如同一座石像。

河蚌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她足踝上的金鈴叮鈴作響,容塵子睜開眼睛。這河蚌睡得死,他又不好叫醒她,只得在這裡等她醒來。

因著他體質特殊,清虛觀外多有妖物盤恆,這河蚌不論有沒有本事,終歸是個女子,他不想發生什麼意外。

只是料不到這傢伙一睡就是好幾個時辰,如今都快三更了。

那河蚌卻十分地不自覺,整個人都倚了上去,感動得淚流滿面:「容塵子,謝天謝地你終於念完經啦!!」

容塵子以拂塵格開她,晚風輕送,整個風裡都飄散著他的香氣。那河蚌就更餓了:「嗷嗷,晚上有什麼吃的,我餓了!」

容塵子搖搖頭,仍是回了臥房。裡面已經擺上一桌齋飯,考慮到這河蚌的飯量,容塵子特意叮囑弟子多做了幾個菜。

膳堂有細心的小道士自然也留意到知觀最近食量大增,但礙著他素來嚴厲,不敢問。

桌上河蚌窮吃海喝,容塵子拿了個饅頭,細嚼慢咽,舉止優雅。那河蚌很快就解決了桌上的菜,然後她開始盯著容塵子手上的半個饅頭。容塵子覺得這目光很熟悉——他在外面用飯時,路邊的野狗經常這樣盯著他看!

「……」他輕輕歎了口氣,把手裡的半個饅頭遞過去,那河蚌咧嘴一笑,「就知道你吃不了!別浪費,浪費……咯吱(可恥)!」她嚥著饅頭,口齒不清。

容塵子歎氣,起身去到膳堂,又尋了些菜包、糯米糕來餵她。出來時怕不夠,把廚房裡的幾根黃瓜、兩個雞蛋都給捎上了。

河蚌來者不拒,比潲水桶都威武!

這幾天她霸佔了容塵子的臥室,容塵子連梳頭都要避開她,沐浴更是不方便。偏生他極愛乾淨,也就只得去後山山泉裡沐浴。好在他是修道之人,身體素來強健,不懼山泉水冷。

夜色幽深,風撩山林,草木竊語。容塵子緩緩褪下道袍,將外衣連同裡衣一併擱在泉邊的青石上。月亮嬌羞地露了半張臉,又隱進浮雲深處。山泉水浸透每一個毛孔,他長吁一口氣,徹底放鬆下來。

豈料安靜了不過片刻,那河蚌就尋了來,一邊跑還一邊嚷:「容塵子,原來你在這裡!」她奔過來,慌得容塵子不顧著中衣,逕自先披了道袍。還來不及說話,那只河蚌已經氣喘吁吁地開口,「容塵子,格老子的,你幫我也洗洗唄!」

容塵子聞言就是一陣惱怒,他本就是個不解風情的,平生極厭惡搔首弄姿、賣弄艷色的妖怪,此刻聞聽這話,他不知怎的竟想到那雙綁著紅線金鈴的精緻小腳,頓時對這河蚌的態度就急劇轉惡:「你這說的什麼話……」

怒斥還沒出口,那河蚌已經撲通一聲栽進山泉裡,然後它一翻身,變成了只四尺來長、黑黝黝的大河蚌。它蹭到容塵子身邊,毫不自覺:「知觀,幫忙擦擦殼!」

……

這是多麼純潔的洗澡啊!容塵子覺得臉上發燙——容塵子,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他扯了一段風乾的絲瓜襄,給這個河蚌擦殼。

不過這事兒說來河蚌也有責任,擦殼就擦殼麼,還洗澡……

近四更時分,容塵子把河蚌兩扇殼都擦得油光瓦亮,這河蚌卻又睡著了,還在水裡吐泡泡。容塵子將她抱回臥室,他打了幾天坐,白日裡要做科儀,晚上又睡不好,鐵打的人也有幾分疲憊。此時看看睡得正香的河蚌,心裡難免便找了個由頭——她不過是只河蚌,或者,也可以不用那麼講究吧。

這麼一想,他很快又醒過神來,將這河蚌抱到密室裡,想想又扯了被子給她蓋上,這才回得臥房。

他累了幾天,這一沾枕難免就睡得熟。及至那河蚌是什麼時候摸上床來的也不知道。待醒來後他也嚇了一大跳,好在那傢伙仍舊是一隻四尺大河蚌,他略略鬆了口氣。

自此,他與河蚌約法三章——若是要在他的榻上睡,就必須變回河蚌。若要變成人身,就回密室睡牙床!

這河蚌的密室裡那張床其實甚為考究,但河蚌明顯對容塵子更感興趣,日日睡在他榻上。真要睡也罷了,但她一變成河蚌就合不攏殼,經常睡著睡著就流口水!而且這傢伙是水生物種,體內絕對水分過剩,一流口水就流半盆。

以至於最近前來鋪床疊被的道童看著雪白床單上氾濫的痕跡……總是神色微妙……

這天,容塵子受邀參加一場法會,要離觀三四天。他決意帶二弟子清素一併前往,臨走時怕河蚌又要跟著去,就沒告訴她。交待完觀中瑣事,他又囑咐清玄:「為師房中……那只河蚌估摸著要睡到未時末,若她醒來,記得送飯。她是妖身,易感人間濁氣,餵食之前要先喂祛邪符水,房裡的驅邪避難香不要停。」

清玄不怕主持觀中事務,可是一提起這個吃貨,他就一個頭兩個大:「師父,萬一她醒來見你不在,又鬧將起來……」

容塵子也是歎氣:「有甚辦法,她要什麼你哄著她就是了,莫起爭執。符水裡面記得加砂糖,實在不行就喂蜜餞,她喜歡甜食。」

清玄點頭記下了,他這才下得山去。

河蚌一直睡到申時初,清玄就怕她搗亂,趕緊地就送了四人份的飯菜。她左右觀望,很快就發現不對:「容塵子呢?」

清玄陪著小心給她挾菜:「師父外出,很快就回來了。」

她倒是沒鬧騰,悻悻地往嘴裡填東西。

傍晚時分,清玄領著觀中師弟做晚課,冷不丁一抬頭,就見這傢伙蹦蹦跳跳地行來。她黑髮及腰,羽衣純白像天鵝的羽毛,平日裡吃得雖多,腰身卻極纖細,更糟糕的是赤著足,行走時踝間金鈴聲若金玉。

觀中都是男弟子,何曾見過這般風情,立時所有的眼睛都瞪成了烏雞——這這這,這就是師父傳說中的鼎器?嘖嘖,別看我們師父平日裡清心寡慾,欣賞女人的眼光卻也是一絕呀……

清玄叫苦不迭,也顧不得唸經,忙不迭迎上去,低聲問:「怎的出來了?師父走時說了,叫你莫要亂跑。」

「誰讓他出去玩不帶我!!」河蚌冷哼,聲音也漸漸大起來,「格老子的,前些天睡覺時說得好好的,一起床就不著數!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觀中諸人經也不念了,苦於大師兄沒有吩咐,不敢起身,耳朵卻豎得老長。乖乖,原來我們一向冷靜自持的師父,在榻上也有信口開河的時候……

清玄幾乎昏倒:「小聲!你先回去好麼,這次師父就是去唸經,一點都不好玩。下次出門的時候肯定帶你。他老人家不帶我也求他把您帶上成麼?」

河蚌柳眉倒豎、杏眼圓瞪:「不稀罕!」她氣哼哼地在空出的蒲團上坐下來,羽衣的裙擺層層鋪開,如同盛開的百合。清玄趕她不走,又恐真惹惱了她,只得任她坐著。

那一日,諸弟子唸經念得特別有勁。

夜間,這貨要和諸人一起在膳堂用飯。膳堂有點類似於後來宮觀裡的食堂,一個大廚房,外面一排石頭的大水缸,裡面有個可供百來人伙食的大灶台,有個陶制的大米缸,麵粉、豆子應有盡有。

廚房外有個菜園子,觀中弟子每天早上輪流挑水、劈柴,還要經管菜園子。

與廚房一牆之隔,就是十餘張大圓桌,旁邊的案台上擺著巨大的木桶,裡面是米飯。她以前的飲食,都是由廚房裡單獨做了送到容塵子臥房的。今日要在這裡吃,火工道人也不敢含糊——就算是鼎器,也是師父用的呢。真要論起來那可是師娘哎,且她看上去嬌滴滴的,平素裡師父面子上嚴肅莊重,私下裡肯定也疼愛得很。

如今師父不在,萬萬不能餓著了她。

因著這層想法,幾個掌勺的火工道人拿出混身解數,做了些拿手菜,另外替她擺了一桌,自然也沒人敢和她同席。周圍弟子三不四時就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清玄悲苦地搖頭:「你們別看了,會幻滅的呀……」

結果這貨在百來雙眼睛之下,竟然只吃了半碗飯,隨後她擱了筷子:「他們老看我,我吃不下!」

清玄鬆了口氣:「那你先回師父房裡,待會我送過來。」

河蚌點頭,出來半天,她又有些犯困了,蹦蹦跳跳往容塵子臥房方向走。

而當天晚上,容塵子不過前腳離開清虛觀,後腳就有妖怪來搗亂。河蚌睡得正香,就聽外面鬧得厲害。她打了個呵欠爬起來。見清虛觀內燈火輝煌,諸小道士四處貼符。

她漫無目的地在觀中逛了一圈,清玄正和領著兩個得力的弟子四處查看,其他弟子就不好與她搭話,只得任她亂晃。

三清殿、四御殿、玉皇殿這些地方,妖邪之物是不敢輕易靠近的,偏她修的是正道,倒也不畏真神。

四下裡逛了半天,發現原來清虛觀裡還養著許多被人遺棄的小貓小狗。她蹲在地上和它們玩了一會兒,天更晚了。清虛觀裡已經安靜下來,殿裡的燈火也開始熄了。

她瞅見一個小道士在黑暗裡踽踽而行,腳步蹣跚,立時就上去拍拍他的肩:「你們在抓什麼?」

那小道士猛然轉身,項上竟然空空蕩蕩,他聲音陰森:「我的頭……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頭……」

「……」那河蚌一愣,隨後搖頭,「你在找頭啊,那我們分頭找吧。我找吃的順便幫你找頭,你找頭的時候順便看看有沒有吃的……」

無頭鬼對這個結果似乎並不滿意,當下就伸手欲掐她脖子,她似乎沒什麼法力,卻好在一時半刻也掐她不死。掙扎了半天終於叫了一嗓子,把清玄給嚷了出來。

清玄睡前去房裡看她,見她不在也正在四處找。他是容塵子的大弟子,對付個無頭鬼還是小菜一碟的,瞬間就用罈子將那東西收了。

這河蚌還在叫嚷,清玄也納悶了——這海皇膽子未免也太小了些!好歹也是妖吧,被一個小鬼嚇成這樣!

然後河蚌不這麼認為,她拚命地擦著自己的脖子,一臉不敢置信:「清玄,它掐我的脖子!!嗚嗚,它掐我的脖子!!」

清玄用黃符封住壇口,隨口安撫她:「我這就去把它燒了!」

那河蚌一把扯著他的衣袖,一臉憤慨:「它掐我脖子!!日它仙人板板的,它怎麼能掐我脖子,它都沒洗手呢!!」

清玄絕倒。

天色快亮了,在清虛觀的樹林裡,兩個道人收好法器、黃符和小鬼,悄悄潛走——看來那個女人,確實不是海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