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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殺妖擷魂

道士捂臉奔逃,女魃也並不打算追,她對這些世俗仇怨本就沒有興趣,她所有的興趣都停留在樊少皇那裡。待此間事了,她立刻急步返回,仍守在樊少皇身邊。

巧兒擔心這些道士再生事端,施了個隱蔽氣息的術法悄悄尾隨,直到對方出了觀天苑方才放心。這一路尾隨,她便發現不對——自己體內是什麼東西?

那更像是一股熱流在她體內遊走,她初時只以為是天氣炎熱,並未在意,這時候施法方覺異常。她看過許多書,覺得這像是法力。可是她哪裡來的法力?

她重新施法,那外來的法力精純祥和,在她體內緩緩流動。她心中狐疑,這時候天光大亮,她也找不著個人來問。回到觀天苑,小道士忙著安撫香客,實際上這群香客也不需要安撫,他們或者她們並無一人受到驚嚇,那些表情更像是驚喜……

巧兒進得房間時樊少皇仍在安睡,魃坐在他身邊,大掌握了他的手,龐大的體型將原本身材頎長的樊少皇都襯得嬌小。

巧兒看得書多了,對築基一事也多少瞭解些:「他短時間怕是醒不過來吧?你又何必一直守著。」

魃抿唇,聲音也帶了些許笑意:「你不懂。」

是的你不懂,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嗎?你知道我和他相識了多久,又分離了多久嗎?你能數清海邊沙灘上每一粒黃沙嗎?

當回憶像生命一樣漫長,那些過往的狼狽與輝煌、仇怨或纏綿,人已經忘卻,唯有神依然念念不忘。

巧兒是不懂:「你若真是喜歡他,何不把模樣變得……呃,變得和人類接近一些呢?同個種族畢竟更容易討他歡心些。」

魃這時候才轉頭,她瞳孔中似流轉著奇特的紋路,斂人魂識一般。巧兒不敢與她長久對視,忙別過了臉去,魃卻笑嘻嘻地道:「我這樣不美?」

她歪頭吐了吐舌頭,做了個嬌悄可愛的表情,在很多年以後那表情依然經常出現在巧兒的惡夢裡。

晚上,郝家道長仍是給殭屍小妖們上課,鬼車扒在窗台上偷窺樊少皇,被魃把眼戳傷了,它不敢罵魃,正躲在牆角揉眼睛。這也是巧兒頂佩服的地方——就鬼車那眼睛長得,能一下戳中倆還真得費點心思……

所有的殭屍都在沙灘上聽課,唯綠瞳殭屍剛爬出來就被巧兒拖進了小木屋裡。

魃抱著猶自昏迷的樊少皇在海灘上曬月光,見狀卻立刻來了精神,兩眼瞬間閃出賊光:「月黑風高、孤男寡女、急不可耐……快,上鬼車!!」

……

進得小屋,確定沒人跟來,巧兒在綠瞳殭屍胸口上一筆一劃地寫字。她並不傻,樊少景受傷後被抽去了極大一部分真元、自己身體裡莫名得來的修為……

她的眸子如同被海浪濡濕的夜色,溫潤透澈,沒有任何彎繞,她就那麼直白地問它,是你做的麼?

綠瞳殭屍與她對視,彷彿那就是世間最嚴酷的刑罰,它連謊話都說不出口,於是在她手心裡靜靜地承認。

「為什麼?」巧兒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去理解它,她很害怕:「樊少景道長是個好人,為什麼你要傷害他呢?」

她眸子裡似乎裹了霧,傳說中的殭屍都是茹毛飲血、萬惡不赦的,她怕它偏離人類所謂的正道,卻又不知道應該將它導向何處。

綠瞳殭屍有些焦躁地扒了扒頭髮,聳拉著腦袋不敢看巧兒,這樣半晌無什動靜,它又悄悄抬頭瞄了一眼,卻見她眼中水霧更重,像要哭出來的樣子。

它慌了,伸手去抹她的眼睛,在她耳邊絮絮低語。它的手仍然冰涼,巧兒伸手握住,那掌間每一條紋路都是她所熟悉的模樣,她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綠瞳殭屍心中更慌,忙將她橫抱了,在小木屋裡踱來踱去,嘴裡還哼著不知道哪裡的搖籃曲。它看過許多人家這樣哄啼哭的嬰兒,它記得人類哭泣的時候,是要這樣哄的。

巧兒摟著它的脖子,它身上依舊乾淨,散發著淡淡的皂角香氣。她在它胸口一筆一劃地寫字:「你答應我,以後不論如何,都不要吸人血好不好?」

綠瞳殭屍仍是輕輕點頭,像以往應下她的每一件瑣事一樣。

巧兒依偎在它懷裡,它抱著她在沙灘上走來走去,月光注滿了沙灘,浪花銀亮。一眾殭屍都停止了上課,傻傻地看沙灘上老二抱著老大,踱來踱去之餘,還五音不全地哼小曲兒。

次日,樊少皇已經清醒了過來,舊傷好得差不多,只是動作間仍不若以往靈便。魃給他打下的仙基可令他以後的修煉時半功倍,這趟被逐出師門,仔細算下來其實沒什麼損失。

魃將藥碗遞過去,她尤其喜歡看他盯著藥碗皺眉的樣子。有誰知道,敢和河伯幹架、敢替大禹治水、敢與蚩尤一戰的應龍,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喝藥……

她覺得很歡喜,很多年月過去,她還能從他身上找到當年的影子。於是也不管有用沒用,就弄了許多藥給他喝,就為了看他苦著臉的樣子。

當然,樊少皇就不歡喜了,他正對著藥碗瞪眼——搞什麼,這麼多藥……

所幸魃並不能在世間呆很久,她本是火神,體內火元甚重,加之沾染了人間濁氣,所在之處赤地千里,疫病橫行。即使神界沒有發現她逃出來了,她也必須返回妖魔道。

這些天她對巧兒倒是不錯的,臨走時就將那面映世鏡送給了巧兒,巧兒十分喜歡,愛屋及烏,便連帶著覺得魃這個人實在不錯。

魃走的那天只有巧兒送她,樊少皇根本就不知道,當然如果知道他想必會很高興。臨走時魃特意下了海,硬要在自己許多孫兒臉上留下愛的唇印,駭得一眾殭屍怪叫著四散奔逃,觀天苑的海面波濤洶湧,如若海嘯。

魃離開時巧兒一直將她送到山腳,她依然很快樂,不時以繡鞋尖逗弄路邊的野花孤草,最後折了一束松枝敲敲巧兒的頭:「回去吧,我走了。」

巧兒看著魃漸行漸遠,最終連那抹明亮的粉紅色都看不見了,她頗覺黯然。好歹也活了許多年月麼,到頭來別說知交故友,竟然連個相送的人也沒有。

她一個人正暗自神傷,那邊遠去的魃卻又悄悄回轉,在她耳邊嬌聲道:「莫傷神,你雖然不及我國色天香,唔唔,但是也還是不醜的。」

……

魃言罷又向前行去,巧兒又目送了一次,半晌她卻出現:「對了,莫忘按時囑他喝藥,嘻嘻,真想多留一陣。」

……

巧兒再次目送她離開,良久她再回轉,面色嚴肅、眸子裡卻帶著些調皮的意味:「我那個綠眼的孫兒,為人很是忠厚老實,你可莫要欺負它。對了,殭屍其實也是可以與人行歡的,畢竟它全身都是硬的,和你們人類也差不多,你一定要試試……」

巧兒那點神傷都拋到了九宵雲外,當下對著這個越級大八卦的水桶淚流滿面,魃,你可以滾了,真的……

魃真的走了,令巧兒無語的時她是直接憑空消失的,敢情方才幾次孤影獨去,都是逗她玩的……

魃出現得突然,離開得也突然,但她的出現至少讓綠瞳殭屍明白了兩件事。第一、妖魔道的禁制是可以衝開的;第二、原來旱魃之所以被稱之為旱魃是因為她會導致天下大旱,而不是因為她不會游泳……

晚間,樊少皇還沒有醒來。他方才築基,外來的法力還需融合,恐怕得閉關數日。翠微山掌門樊復清忙著給自己大弟子療傷,竟然一時也無什動靜。

倒是巧兒拿了那面映世鏡整日裡東照西照,頗為歡喜。綠瞳殭屍卻很是著慌,左躲右閃,生怕被她照見。

最後還是巧兒好奇,硬生生地捉住它,上上下下地照了一遍,然後她就明白道士為什麼一直要捉殭屍了——殭屍影響市容啊!

「我還覺得你這副皮相不漂亮呢,沒想到連這副不漂亮的皮相也是變出來的!!」巧兒聲討。

綠瞳殭屍訕訕地任她攥著,時不時去瞄她的神色——它是怕她嫌棄呢。愛美之心,不管是何物種都是存在的,很久以前雄鳥就學會用美麗的羽毛吸引雌鳥了。

巧兒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遍,好在相處甚久,她的抗打擊能力已經強太多,若是第一次見面就是這副屍形,只怕她再遲鈍也已經嗚呼哀哉了。

打量完她還不理解:「反正都是變,你為什麼不變漂亮些呢?」

綠瞳殭屍不語,最後還是鬼車那廝在屋外牆腳笑得實在是忍不住,搶嘴道:「因為它害怕變太漂亮了,被喜歡的就只是這張皮了唄。笨!」

綠瞳殭屍對巧兒下不了手,對它可不客氣,當下指甲暴漲,嗖地一聲,又戳傷了它倆眼睛。門外鬼車大叫一聲,綠瞳殭屍這才回過身上,仍是在巧兒手心裡寫字:「那時候不知道怎麼樣算美,怎麼樣算醜。」

後來巧兒就發現原來綠瞳殭屍的長相是可以自己DIY的。她可以讓它變盡千般面孔,到最後卻還是回到本來面目,她沮喪地發現這張面孔看久了,竟然別的都看不順眼了。

樊少皇傷勢痊癒,道法卻已然盡失。他體內還留著以前從別人身上抽取過來的法力,這倒讓他現在的實力較之以往強悍不少。修道和修仙畢竟是兩碼事,他不用再天天練劍、畫符,卻需要跟綠瞳殭屍一樣吸食靈氣,不斷衝擊經脈,以強韌自己的體魄和元魂。

這種苦修漫漫無期,況且能不能登仙還是兩個字,好吧就算你夠狠,數千年後你修行期滿,說不定最後一記天劫神雷就能將你劈個七成熟——配上刀叉可以直接上桌了。

不過反過來想,若不經這重重考驗,隨便只死貓爛耗子都可以修仙的話,天界早就亂套了。

可樊少皇明顯不想走這條路,他覺得只有傻瓜才一五一十地修仙呢。

他在房裡研究了一晚上,決定採擷他人真元補充自己法力,初時想法美好——選些作惡多端的妖物、修士,也算順便積累仙緣。

於是這日,他給觀天苑眾妖怪殭屍布下任務——殺妖擷魂,目標自然是一切作惡多端的妖物,什麼狐妖、兔妖、貓妖、狗妖、人妖……呃,好吧,人妖不行……

綠瞳殭屍很高興,立時便召集眾妖怪殭屍於觀天苑山腳的沙灘上開會。樊少皇自小生於翠微山這樣的名門大派,對規矩自然重視,當下便吩咐巧兒:「點名。」

巧兒哪裡記得清這一堆龍蝦、螃蟹,這便讓鬼車清點人數——它點著快。鬼車九個腦袋數來數去總是少了一隻,一行人把觀天苑附近的海底都翻過來也沒找著。

急怒之下,決定點名。

「樊少皇!」

「嗯。」

「貢兮!」

「在呢。」

「犼!」

……

「鬼車!」無人應。良久,鬼車大怒:「找了半天原來是這孫子這麼大膽開會竟然敢不來……」

回應它的只有集體的沉默……

樊少皇嘴角抽搐,額前降下黑線一排。他對這次行動做了簡單的分工,鬼車負責偵察,巧兒負責記錄,紅瞳殭屍與兩隻古洞殭屍一組……

他千辛萬苦把所有妖物都按實力科學分配了,一宣佈散會,眾妖歡呼著打包了自己(和別人)的零食、垃圾、瓶瓶罐罐,一哄而散。

好吧,分配雖然不成功,但是一場殺妖取元運動也算在觀天苑惡狠狠地展開了。

這次要對付的都是大妖,妖元在吸收的時候會損失掉一部分,若是小妖便可解決,樊少皇還不如就直接吃這些螃蟹龍蝦呢。

回到小木屋巧兒就拖了綠瞳殭屍,在它胸口寫字:你變成屍形吧。

綠瞳殭屍不解,仍是在她掌心中回復:幹嘛,看了你又害怕。

巧兒不依,仍是纏它。它只得變回屍形,這是它的本體,幻形雖然無破綻,卻如同穿著身衣服般,哪如這寸縷不著快活。

巧兒點了油燈細細地打量它,看一會又閉上眼睛緩衝一下。綠瞳殭屍乖乖地站著任她研究,半晌終於忍不住:「幹嘛呢?」

巧兒很坦白:「不是要殺大妖了麼,我先看看你練練膽!」

「喂……」

綠瞳殭屍經常帶著巧兒出去刨妖怪老窩,去了它也不動手,通常就是給巧兒掠陣,頗有看熱鬧的嫌疑。

初時單獨動手,巧兒覺得吃力,她身上雖有樊少景絕大部分的真元,但畢竟不是原裝,饒是她如今資質過人,最多也就能發揮十之五六。

這樣殺得幾隻大妖後,她的臨敵經驗倒也提升了不少,知道對付這些妖怪,一定要上來就打,千萬莫與它們說話。一說話就有可能被它們坑了。

那時候正值秋天,是果子成熟的季節。所以殺妖之餘,綠瞳殭屍也經常會馱著巧兒在林中山間尋些山果。二人相處的時候巧兒通常便纏著它現出原形,初時它略帶羞澀,隨後次數增多便習慣了。有時候不用她開口,一回頭它就披頭散髮、張牙舞爪了。

摘完果子一人一屍一般會在某個山澗歇腳,綠瞳殭屍負責洗果子、咬核桃、趕蚊子、當座椅外帶照明,巧兒負責吃。

偶爾有月,傾洩山間照亮它枯敗及膝的白髮。巧兒趴在它肩頭,總忍不住張五指為梳,替它梳理,理著理著便會感慨:你長得真醜。

綠瞳殭屍靜止不動,直到巧兒低頭瞅它:幹什麼呢?

它才萬般委屈:在等後面的「可是」……

巧兒便咯咯直笑:沒有可是了。

它將巧兒嘴邊果子的殘渣拭去方才委屈地爭辯:怎麼可能沒有可是,難道我就沒有一丁點兒優點嗎……

巧兒捂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綠瞳殭屍小心地扒掉可能扎到她的枯枝野草。

你一定看過許多如同《妖孽傳說》這樣狗血天雷扯淡的玄幻傳說,故事中的人,不管主角、配角俱都「鳳目狹長、氣質尊貴、容色無雙」,動不動就為女主去生去死、甚至傾天覆地。卻不知其實女人從來就不需要男人為她去死,他只需要在將玫瑰遞給她之前抹去上面的刺。

氣質尊貴如何?容色無雙又如何?即便貌美如白素貞者,她敢在伴侶面前現出原形麼?

觀天苑捉的妖越來越多,巧兒不認為綠瞳殭屍會為樊少皇的一句話認真到這種地步,可是它確實是在督促所有殭屍拚命捉妖。

而以往經常來觀天苑尋釁的道士們卻漸漸絕跡了——事實證明,對付惡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他們更惡。最近觀天苑四處殺妖除惡,凶名遠播,他們倒是紛紛躲避不及,生怕被觀天苑逮著。

樊少皇一天一天吸收著妖力,功法大漲。人的魂魄自然鎮不住這些力量,但他借用觀天苑的香火念力,也還能無恙。

初時他也不信綠瞳殭屍能盡心盡力到如此地步,綠瞳殭屍無奈地表示:你若成仙,至少我也能活得長久些。

樊少皇找不出來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