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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長,誰織羅網困羽翼(二)

木槿回到自己臥房不久,便見鄭倉也跟來了。舒殢殩獍

「公子說太子妃今夜可能有用人之處,讓我過來聽候太子妃吩咐。」

木槿便知樓小眠並不放心,特地叫鄭倉過來幫忙。

他並未過問她的計劃,完全放任她自主行事,卻以行動表明他對她一萬分的支持。

可以想見,若是她中途出了什麼訛誤,他必會全力相助,哪怕她獨斷專行,這麼大的事都不曾跟他商議過一絲半點…甾…

她這樓大哥,不僅容色絕美,性情溫和,更兼聰穎敏銳,善解人意,簡直就是完美男子的典範。

木槿心中感慨,遂向鄭倉笑道:「倉鼠,回去叫樓大哥早些安睡吧!我便是因他病著,怕他費心,才沒找他商議。如今一切安排妥當,再不會有差錯。若樓大哥能安心養病,盡快復原,便不算辜負了我這片心意啦!」

鄭倉見她說得篤定,這才放了心,仔細再將木槿打量幾眼,才舒展眉眼含笑離去添。

也不計較他那麼個高大威猛的大漢被這小丫頭稱作倉鼠了。

木槿這才轉頭看向青樺等,問道:「在外還算順利罷?」

青樺點頭,「咱們呆的那個酒樓雅間後,早預備了兩名機靈兵丁藏著。只等我們過去,便可裝作咱們的模樣在那裡呆著,然後我們便可悄悄扮作下人跟織布回侯府行事。誰知正好遇到離弦……」

「離弦!」

木槿不覺緊張地捏緊袖口。

「對!」

青樺略一躊躇,答道,「我後來再見離弦時,向離弦轉達了公主之意。離弦本來已應允回蜀了,但不知怎的又留了下來。昨日我問起時,說收到了太子秘信,言道江北近日恐有變亂,故而依然留在了高涼。其實是怕公主有事吧?昨日見我們出府,當即便跟咱們進了那酒樓。他比咱們身手都好,遂跟我入府劫了澹台氏和季氏,留了顧湃在那裡,還不時出去找人說話,想來更加不會有人疑心到咱們身上。」

「便是疑心也無妨。只要他們覺得許世禾還有價值就行!」

青樺點頭,「既然離弦在這裡,我已拜託他幫著照應,呆會我們再出去盯著些,應該不會有問題。」

「可五哥什麼意思呢?變亂……」

木槿讓青樺退下,沉吟著慢慢端了茶來喝。

許思顏不在,那套霽紅瓷的茶具終於免了死無全屍的慘淡命運,依然好好地排於黑漆填金的花梨木大托盤內。

明亮如雨後初霽的清艷霞紅,光潔如玉,依稀是許思顏那俊雅好看的面龐。

若連蕭以靖都看出江北不安,想來許思顏更該心中有數吧?

否則,臨走也不會悄悄給她留下了一支百餘人的精幹人馬以備不時之需。

也不知道他臉上那四條血痕有沒有褪去了,如此出去見人,其實真的不太雅觀。

難得他居然恍若無事,照舊策馬揚鞭闖向不測之地……這臉皮真夠厚的。

雖然,很多時候臉皮厚真心不算什麼壞事。

她做了個鬼臉,敲著茶盞聽那清澈的回聲,悄聲笑道:「大狼,你臉皮該比這茶盞還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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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鄉郡,驛館。

許思顏剛送走客人,便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

他歎道:「誒,必定又有誰在背地裡罵我……」

沈南霜忙將一件袍子披到許思顏身上,笑道:「太子想什麼呢?分明北方冷,不小心站在風口裡了吧?太子還要多多保重才好,萬一著涼,皇上京中遙聞,只怕也會不安。」

「嗯。」許思顏微笑,「慶將軍已經送走了?」

「送走了!」

沈南霜有些憂慮,「南霜雖然什麼都不懂,但聽慶將軍口氣,是不是近期會有什麼變故?」

「該來的總要來,我們也不是全無準備。何況如今又有慶將軍相助,等後天我去慶府秘密見過晉州武將再商議吧!」

許思顏思忖,「也不曉得小眠他們在涇陽侯府怎樣了……」

沈南霜道:「有樓大人在,諒涇陽侯也不敢怎樣。何況太子妃那性情,也沒那麼容易被人欺負。」

許思顏摸摸自己剛褪去疤痕的面頰,輕笑道:「可不是麼,野貓似的……也不知蕭尋怎麼教的,養得這樣刁蠻,居然還敢跟我裝傻!不該可憐她受傷把她留在那邊享福,若她和小眠在,該能助我一臂之力吧?」

彷彿又被木槿那被剪掉指甲的手指從臉上撓過,柔暖之後,是微微地赤熱。

然後莫名地,有一絲甘泉般的沁甜之意從心頭縈出。

他抬頭,正見皓月當空,秋色澄暉,天清似水,恰照著院裡一叢木槿,姿形蔓妙,枝葉繁盛。

此時夜間花謝,鋪了一地碎錦,淺紫粉紅,煞有風姿。

他拈過幾枚花瓣,皺眉道:「這裡的木槿花怎麼回事?白天瞥一眼,明明還好端端的,怎麼一個傍晚居然全凋謝了?」

沈南霜道:「木槿花又叫朝開暮落花,花只一日紅,當天便會凋謝的。」

許思顏皺眉,「當天便會凋謝麼?怎麼這幾日我每天都見這木槿開得熱熱鬧鬧?」

「因為現在正是木槿開花的時節,今晚謝了,第二日還會有旁的花骨朵兒陸續盛開。」

她一邊答著,一邊凝望著許思顏。

他容顏如玉,雙眸蘊采,隨意披著衣衫拈花淺笑,雍容雅秀,尊貴出塵,竟叫她一時竟移不開眼去。

許思顏全未在意,只撫著那花瓣沉吟,「以前倒未注意。」

沈南霜道:「木槿本是再平常不過的花兒,尋常人家常用它來扎籬笆,稱作槿籬,倒也實用。咱們太子府金磚碧瓦,富麗堂皇,自然用不上那個,太子不曾注意到,原也不奇怪。」

許思顏不覺笑道:「拿木槿扎籬笆?聽著好生有趣!」

他笑顏乍展,敷著層清瑩月華,卻如菡萏一瓣瓣迎風而綻,清幽襲人,比往日更幾分溫柔可親。

沈南霜瞧著,卻覺心頭也似生了一株菡萏,從含苞待放,漸至花顏巍巍而展,眼見他衣衫飄飄拂拂,不急不緩從跟前走過,逕自走向屋內,心裡那菡萏也便瓣瓣而綻,只朝著那優雅高挑的背影靜靜綻放。

她已不曉得這株菡萏已生了多久。當年,在那泛著腐臭和死亡氣息的大牢內,她去救紀叔明,被一群不知哪裡鑽出的高手擒住,硬是按倒壓跪於地,頭部被按得幾乎要碰到滿是污血的地面。

她滿懷的憤懣和不屈,盯著眼前緩緩飄來的石青色袍角。

生長於村野尼庵,她認不出那衣袍質料有多麼名貴,只覺這袍角雖素淨無紋,明明是沉靜且不張揚的顏色,卻有莫名地威壓之氣襲來,讓她喘不過氣來。

「放開她。」

他的聲音溫和悅耳,全無預料中的威嚴凌厲。

她終於能看起頭,看到少年絕美笑顏在大牢內昏暗的油燈照耀下浮動,籠霧縈紗,傾了星光般的眼眸清明地倒映著她狼狽的模樣。

有憐憫,有驚艷。

讓她強撐的剛硬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下淚來。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便支起她的下頷,眸中笑意愈深。

「居然是個……絕色的美人兒呢!」

大庭廣眾之下,他並不掩飾他的欣賞,手指摩挲在她細滑的面頰,輕笑道:「帶回府去!」

旁邊官員愕然,「太子,這……」

而他只甩袖離去,走了老遠才輕飄飄丟下一句:「孤喜歡她!」

他居然是太子,他居然說喜歡她……

不論隨行官員怎樣的怨念和不滿,天大的理由抵不住太子的一句「孤喜歡她」。

可待她洗浴完畢被送入他的臥房,兩人單獨在一處時,卻再不見他擺出太子的譜來稱孤道寡。

他親切得像她的親人,令人奉給她一盞暖茶,握著她的手,細細問她劫獄的緣由。

她覺出他的善意和愛惜,忽然間便控制不住,哭著說起自己的身世。

說她母親沈氏是青樓名妓,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為免入風塵而淪落尼庵,說母親死後紀叔明來找,疑心她是他的女兒。

其實最終他們也沒弄清他們到底是不是父女,但紀叔明記掛著當年沈氏在他不曾高中時的種種深情厚義,為她施銀施糧,翻建庵堂,彷彿在此修行的是她的親生女兒一般。

他視她如女,她自然視他如父。紀家被權臣陷害入獄,她自當捨身相救,萬死不辭。

她哭倒在他懷中時,他便靜靜地抱著她。

雖一句話不曾承諾,她已覺出紀家應該有救了。

若是紀家有救,她付出性命都不妨,遑論其他,更遑論面對的是如此優秀如此尊貴的男子……

他抱起她放上床榻時,她羞紅了臉一動不敢動。

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後……

然後抱起一床被,睡到一邊軟榻上去了……

雖說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也沒提過給她名份,可這一夜後,誰都已知道她是太子的人。

紀家出了個太子喜歡的女人,太子年輕好色,決定對證據確鑿罪大惡極的紀家從輕發落。

荒唐卻順理成章。

沈南霜看不出此中玄機,但她對此案的結果很滿意。

紀家雖落了罪名,可終於得以滿門平安回轉老家。紀叔明滿懷感慨和感激過來和她道別時,甚至悄悄暗示他早晚會起復,且太子必會善待於她。

而她既是太子的人,自然也不用回尼庵了。

她不僅容貌出色,更兼穩重賢惠,武藝不凡,不畏艱辛。許思顏帶著這麼個既能料理日常起居、又能上陣對敵的女侍在身邊,亦覺十分方便,遂愈發器重。

她始終沒有名分,但她從不認為自己便比慕容良娣或蘇保林等太子側室低賤多少。

太子的確很寵慕容依依。她甚至好幾次有意無意聽到了慕容依依在太子身下重重地喘息,失控地嬌吟,但一轉頭,太子也能叫蘇以珊或其他女人欲仙欲死,同樣一臉的溫柔多情,彷彿也和這些戀慕他的女人一樣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慕容氏所謂的厚寵,便是太子讓慕容依依盡興、也讓自己盡興後,轉頭吩咐沈南霜去預備賞賜。

淡漠的神情彷彿是嫖客隨手丟下嫖資。

沈南霜是女子,且是許思顏最細緻最貼心的女侍。所以她打聽著慕容依依等人的喜好,不時以太子的名義賞下東西。

都是出身大富大貴人家,原不在乎錢銀等物。

刻了她們名字的珠釵,適合她們風格的衣衫,或跟太子在外時隨手買的小玩意兒,太子用膳時多做的幾份菜式……

最後都能以太子的名義送到她們跟前,遂叫人愈發稱歎:居然連這些都想到,可見太子心中,無時無刻裝的都是她們……

她還代太子送過熏香和胭脂,但不久便被太子阻止了。

她留意了許久,才發現她們平素所用的熏香,不論是哪類,都會被人悄悄加入某些東西;她們平素所用的胭脂,不管換哪家的,也會悄悄被人放點額外的調料。

那些東西自然是無關緊要的。

慕容氏怎樣留心讓太醫檢查慕容依依平素所用之物,太醫也挑不出錯來。

只是熏香和胭脂裡的東西合起來,日日嗅,日日敷,到底會有怎樣的作用,便只有天知道了。

沈南霜只知道,慕容依依跟了太子九年,蘇亦珊亦跟了太子四年,始終一無所出。

她不認為以太子的體魄,會真的生不出兒女來。

她已習慣了看慕容依依以主母的架勢統管太子府內務,甚至不時欺凌蘇以珊和她,也習慣了太子妃蕭木槿獨居鳳儀院,和皇宮裡那些徒具虛名的妃嬪般無聲無息。

也許,她可以冷眼旁觀到慕容依依的失寵;那一天,她必定還跟在太子身邊,縱不曾真的和太子翻雲覆雨,但她必定還是太子最倚重信賴的人,巋然不動地繼續旁觀太子身邊那些女人的沉沉浮浮。

但是,蕭木槿……

那個所有人認為呆蠢無能的太子妃,終於用一雙清亮如鏡的眼睛打量起太子府上下人等時,那唇邊微嘲的弧度,到底意味著什麼?

沈南霜忽然間心亂如麻。

而她的身後,忽傳來一個溫糯好聽得出奇的女子聲音:「久聞姐姐心思細膩,待太子殿下情深意篤,如今一見果然與眾不同。」

沈南霜驀然抬頭,卻見一雙明如星辰的絕美眼眸正含笑瞧她,黛紫色的衣衫在落花間翩舞如雲,妖嬈嫵媚如花中精靈自黑暗中悄然步出。沈南霜的手搭到劍柄上,「你不在前院呆著,跑這裡來做什麼?」

那黛衣女子輕笑,明明甚是端莊,偏偏有種莫名的媚態迤邐而出,如一株夜間盛展的蔓陀羅搖曳生姿,端的桃羞李讓,令人心傾心悸。

她柔聲道:「妹妹我冷眼看了這幾日,姐姐想要什麼,大約也算看得明白了!我想,我能幫助姐姐達成心願。」

「幫我達成心願?」

沈南霜嗤之以鼻,「姑娘,你把我當白癡了?幫我之前,還是先幫幫你自己吧!」

黛衣女子幽幽歎道:「以目前情形看,也許,只有先幫了姐姐,才能幫到我自己吧?」

那雙明如星辰的眼睛流轉月色般淺金的微芒,輕靈卻帶著不加掩飾的悵惘。

「我自負容色傾城,才情出眾,怎甘這般長長久久屈居人下,甚至淪落風塵?等年老色衰,或許只能嫁個鄉野村夫,連尋常侍女都不如!」

沈南霜慍怒,「你倒是敢想!你可知屋裡那位是什麼人,是你可以癡心妄想的嗎?」

黛衣女子道:「我當然知道!正因知道,才不可錯失了這天賜的機會!若得他垂憐,今生今生都可富貴尊榮,更兼光宗耀祖,雞犬升天!我需要他的憐惜,而姐姐……也需要固寵專榮吧?」

沈南霜心頭忽地一陣瑟縮。

人人視她為太子的枕邊人,只她自己清楚,她從來不需要什麼固寵專榮。

她最需要的,其實……只是他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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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思顏自然顧不得揣測女兒家諱莫如深的心事,早已回了屋中。

成說、周少鋒等已在候著,甚至還多了個太子府府丞魏非。

江北民風剽悍,各方勢力縱橫交錯,許思顏以儲君之尊微服親涉險地,自然處處當心。除了另有暗衛隨行保護,早已安排一支精兵秘密相隨,正是由魏非帶領。

在分了百餘人留在高涼隨侍太子妃後,魏非將這支人馬一徑帶入了晉州,然後經燕安,於北鄉駐紮候命。

魏非欠身而笑,「虎賁將軍待太子果然忠心耿耿,恪盡地主之誼。那幾個女孩兒雖是北方的,可身材嬌小婀娜,容貌妍麗異常,都是太子平素喜歡的呢!」

許思顏方才對著木槿花的好心情便消散開去,淡淡道:「他大約只嫌慕容家在太子府裡的女孩兒太少吧?」

成諭已在皺眉道:「這位慕容將軍,敢情想給慕容良娣添堵呢!」

數十年來,北疆屢受狄人侵擾,駐守北疆的軍隊多由慕容家掌握。

當年聲震天下的大將軍慕容啟已經逝去,但有慕容皇后的支持,軍隊中盤根錯節的,依然是慕容氏及其子弟的勢力。

駐紮於燕安、北鄉沿線的主將,正是臨邛王慕容宣的堂侄慕容繼賢。

當然,也是廣平侯慕容安的堂侄,且算是許思顏的遠房表哥。

許思顏笑納了那些美人,可背後的主意,卻只他這些心腹知道了。

魏非道:「遵從太子安排,我已見過他的副將鄭錦玉。他的家人已在咱們控制之下,又久為慕容氏打壓,被迫曲意奉承,早已心懷不滿。如今他已決定出首慕容繼賢的種種不法行徑,應該會聽從咱們安排。」

許思顏淡然道:「自然會聽從咱們安排。日後我會叫他們知道,如今這天下,依然是許家的天下;這兵馬,自然也是許家的兵馬,容不得誰擅權自專,目中無人!」

「那麼,太子的意思是……」

「雖說那些賑災錢流入了軍中,底層士兵依然被剋扣銀餉,偏偏慕容繼賢這幾年又富得流油,那咱們就從我這位繼賢表哥開刀吧!」

許思顏叩桌輕笑,「打了狗,主人自然會出來!便是主人想藏著掖著,狗也會咬的吧?我倒要瞧瞧,到底誰在蛀蝕敗壞咱們大吳的根基!」

聽得又有硬茬要對付,周少鋒精神一振,按著劍柄笑道:「有鄭錦玉的幫忙,這狗應該不會太難打。」

魏非則搖著羽扇道:「不難打,不難打……慕容將軍送了這許多美人過來,特別其中那位紫衣美人,端的傾國傾城,太子殿下還沒謝他呢!」

眾人不覺相視而笑。

許思顏把玩著手中的木槿花瓣,悠然道:「那麼,快去準備吧!若他能睡得悠閒,我可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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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很多人沒睡好。

雖然琉璃院裡,木槿和她幾名近侍早早就熄燈睡下,樓小眠臥房中的燈卻通宵亮著。

他低低地咳,臉色比白天更覺蒼白。

鄭倉勸道:「公子,近來只怕還會有許多事,早些歇著保重自己要緊呀!」

樓小眠擲下手中書卷,皺眉問道:「果然都出去了?」

鄭倉道:「可不是!太子妃年紀雖輕,身手並不比她那些近衛弱,早就換了衣裳和青樺他們一起出去了!」

「可曾被人發覺?」

「公子不用憂心。」

鄭倉笑道,「涇陽侯不敢明著監視琉璃院。便是有人暗中監視,太子妃膽大心細,鬼主意層出不窮,又有青樺等人臂助,哪裡會讓人察覺?」

「畢竟年少,且養尊處優慣了,從未吃過苦。論起大風大浪,到底見識得少。不然怎會有伏虎崗和前兒陷入溶洞之事?想著忒叫人驚心。」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那些意外總是難免,便是換了公子,也未必會處理得更好。」鄭倉覷著樓小眠神色,「公子,你這是關心則亂吧?」

樓小眠扶著額,只覺腦殼愈發漲得疼痛,鎖緊了眉頭道:「也許吧……也許許多事,咱們不知道更好。便是我想照應她,只怕也未必能照應多久。」

鄭倉歎道:「公子你又多想了不是?明日若是病得重了,太子妃也鬧心。」樓小眠歎道,「雖說她動用了太子暗中留給咱們的那支人馬,可她要對付的人也不會簡單。我先歇著去,你繼續盯著些。」

鄭倉道:「公子放心,我已吩咐閔衛暗中保護,便是她身邊的人疏忽了,她也萬萬不會出事。」

樓小眠點頭,正要起身去休息時,只覺眼前一陣昏黑,眩暈得差點摔倒。

鄭倉連忙扶住,跺腳道:「這幾日病著,本該好好休息才是。便是想教太子妃,有大可等以後有空再說吧?」

樓小眠耳中嗡嗡作響,好容易穩住身,卻只聽見鄭倉的後半句,歎道:「你知道什麼?等回了京,她是深宮太子妃,我是朝中外臣,連見一面都不容易,更別說細細教她些事了……」

他邁步慢慢行向床邊,聲音朦朧如囈語,「當年我丟下了她,如今……便是再丟下她,至少要讓她學會自保之道……」

樓小眠那邊正為木槿擔憂,再不知木槿此時正興奮得很。

她從小跟人玩鬧的時候多,自來有父母疼愛,兄長嬌縱,極少吃虧。近來不時被人算計,難得這回可以算計別人,便是青樺等再三阻攔,還是親自過來了。

坐於高高的樹椏上,她一邊磕著葵瓜子,一邊遠遠地看著不遠處一棟著火的祠堂。

古話果然說得不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火光沖天、火焰吞吐間,幢幢人影呼和來去,叱打喊殺之聲不絕於耳,隱隱見得許世禾鐐銬已脫,正持了柄極鋒銳的朴刀在手,砍、劈、刺、掃均得心應手,招式變化多端,圍住他的蒙面人一時根本拿他不下。

他在溶洞中被困二十五年,與鱷魚為伴,以鱷魚為食,當然也可能成為鱷魚的食物。想在那樣地獄般的惡劣環境上生存,武藝是萬萬丟棄不得的。何況那裡無事可做,也只能以練武當作唯一的休閒了。

如今他的眼睛已能適應外界光線,此時火光耀目再影響不到他,待將那些蒙面人引到稍遠的暗林中,憑他夜能視物的本領,對敵時更是得心應手,很快便被他殺出一條血路,衝了出去。

貼身隨侍著的青樺定睛看著那些蒙面人,低聲道:「公主,這批人,像是涇陽侯府的人。有幾人的眼睛我看著很熟悉。」

木槿道:「涇陽侯應該知道許世禾的存在,但許世禾身上的秘密,則未必知道多少,未必敢傾盡全力,精英盡出。但高涼必定有人深知內情,會想法不惜一切抓到他。前面都安排好了吧?咱們跟上去看看!」

青樺點頭,「我們從那邊繞過去,別被他們撞上了!」

木槿應了,輕輕縱下樹來,和青樺直奔向前,趕向事先和許世禾約定的方向。

她早先便已叫青樺等踩好了地點,讓許世禾奔逃的方向雖有樹木,卻相對空曠許多,並不宜藏身。

但他們等了許久,居然沒有動靜。

青樺納悶道:「莫非那傢伙後悔了,自己從別處逃了?」

木槿輕笑,「不會。我雖然容他先將徐夕影換了裝束送到只他自己知道的安全之處,但他身上的蠱毒還未解呢,他總不能想著一邊策馬奔逃一邊癢得在馬背上翻滾吧?嗯,他可以考慮叫許夕影幫他撓癢癢,或許更易贏得美人垂憐……」

正說著時,前方已隱隱傳來打鬥之聲。

木槿悄聲道:「看來比咱們心急呢!」

兩人循聲過去查看時,卻見一群人正捉對兒殺得如火如荼,都穿著宜在黑夜裡行走的深色衣裳,且都蒙了面……

許世禾躲閃過兩位黑衣人的襲擊,便見他們被另一撥人飛快攔截下來,反而閒了下來。

他定定神,甚至理了理衣裳,才返身奔向和木槿約定的方位。

木槿辨了片刻,至少已辨出某個身材高大之人正是她的近衛顧湃,瞧模樣己方吃不了虧,卻也看不出對方領頭人物是誰,皺了皺眉,轉頭去追許世禾。

青樺緊隨其後,低聲問道:「應該能生擒到一些人問口供,想來織布他們一定會辦法。公主,咱們打發走這傢伙,是不是就該回去了?」

木槿道:「早著呢,這分明是他們的餌,大魚還沒出來!」

「……」

他們既知許世禾逃亡方向,即便保持一段距離,躡蹤過去也不困難。

木槿老遠看到月光下閃著冷冽光澤的赤金面具光澤,已捏起了拳頭,果然看到大魚了。

「先用小魚小蝦引開我們佈置的人馬,再親自出手劫人,好算計呢!」

「嗯,公主更是好算計,把離弦也用上了!」

青樺由衷讚賞,陪著自家公主繼續閒嘮嗑瓜子。

金面人帶了兩名高手堵截許世禾,想生擒他自然十拿九穩;可惜木槿想著離弦這麼個絕頂高手不用白不用,早就讓青樺暗中知會過,讓他一路跟住許世禾,以防另生枝節……

於是,這會兒離弦加上許世禾那個怪物,很快將那三位打得落花流水,一個從人被刺中心臟,一個從人被砍斷手臂,剩下金面人苦苦支撐,還是因為木槿下令要留活口的緣故。

許世禾凶悍暴戾,卻沒離弦那樣的耐心。他明知金面人便是囚禁自己的張博所投靠的人,心裡痛恨,出手再無輕重,瞧著離弦一刀分散金面人注意力,朴刀覷著破綻處迅猛劈上。

金面人肩背中刀,人直飛出去,口中鮮血直噴,但背上衣衫破裂,居然不曾見血。

「好柔韌的軟甲!」

離弦已禁不住稱讚,心下卻更是猶疑,「你到底是什麼人?」

正要上前揭開那人面具時,忽聽半空有人冷笑道:「這是我要找的人!」

離弦一抬頭,一道緋紅身影伴著一道閃電般劃破夜空的劍光,直奔他面門而來。

「緋期公子!」

離弦驚叫,卻不得不轉身躲閃。

木槿張大嘴,瓜子從唇邊跌出。她傻了好一會兒,才惱恨道:「他……他到底要做什麼?整日瘋瘋癲癲,真該讓五哥把他關起來!」

離弦武藝不在孟緋期之下,但孟緋期在蜀國再怎樣犯了眾怒,到底是他主人的親弟弟,再不敢真傷到他,於是交手之際,處處縛手縛腳,很快落在下風。許世禾躊躇片刻,揚起朴刀便上前相助。

二對一鬥上了孟緋期,再顧不得那邊的金面人了。

金面人喘息甫定,眼看兩撥人都不是自己所能應付的,再不敢指望去抓許世禾,趁著人不注意時逕自飛逃而去。

一氣奔出老遠,他只覺頭暈眼花,再也支持不住,才扶住路邊的樹站穩身,慢慢取下自己的赤金面具,擦去滿頭滿臉的汗,以及順著嘴唇掛落,糊了滿下巴的血污。

他大口喘著氣,正要伸手入懷掏摸傷藥時,旁邊鋒刃破空聲起,正扎向他手腕。

他急忙閃避時,卻覺後腰一陣刺痛。

扭頭看時,正見木槿圓圓臉兒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手中的軟劍已刺在他腰間。

若他動上一動,那細而鋒銳的利劍頃刻能將他刺個對穿。

他吸了口氣,宛如刀刻般鮮明的輪廓慢慢鬆弛下來,連原先利若鷹隼的目光也柔和了些。他輕笑道:「太子妃,你可認得我是誰?」

木槿輕笑,「梟霸沉雄,有大將之風,本該是慕容一族最年輕有為的接.班之人,可惜……你沒有你叔爺爺那樣血戰沙場大顯身手的好機會,也沒有你堂兄出生於長房的好運氣。慕容繼棠,說實話,我覺得你挺倒霉的!」

此人正是廣平侯慕容安的獨子,當今皇后慕容雪的堂侄慕容繼棠。

慕容皇后是老臨邛王慕容啟的獨女,慕容啟無子,臨邛王之位便由慕容皇后的大堂兄慕容宣繼任。為了安撫皇后更有才幹的二堂兄慕容安,吳帝許知言又封了慕容安為廣平侯。

說來如今的臨邛王慕容宣甚是庸常,那個被許從悅和木槿撞破姦情的公子哥兒,便是他不成器的世子慕容繼初;而跟他偷情的,正是眼前這位慕容繼棠的庶母。

後來許從悅那枝倒霉的黑桃花帶了木槿奔逃,便是給這慕容繼棠趕逐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得不把她丟在了樓小眠的宅院。木槿在那日便已見過慕容繼棠一面,但慕容繼棠未曾見到她而已。

眼前慕容繼棠見木槿居然一眼認出她,臉色變了又變,終於道:「我所有行事,都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而已。便是囚禁逐殺許世禾,也是皇后娘娘下的旨,為是的找出《帝策》,可以給皇上一個驚喜。」

一下子把事兒全推慕容皇后那裡去了……

真或假暫且不論,如今娘家後輩裡有幾個堪成大器的,慕容皇后自然心知肚明。之前慕容繼棠因強佔民女被革職,一方面因為他繼承了父親好色的毛病,委實不像話,另一方面長房也不願意有個太厲害的侄子,暗中也添了不少話,這才讓他賦閒至今。

但再怎麼說,他也是慕容家後輩裡最有才幹的一個,真的回京處置,便是有天大的不是,慕容皇后也會保下他。

木槿不覺沉下臉,冷笑道:「你在溶洞裡再三傷我,還打算在溶洞裡侵辱我,把我手腳喂鱷魚,把我身子送京城,也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

她只沉下臉,青樺的臉卻已經發黑了。

那日是許思顏和孟緋期下的溶洞,他雖知木槿受了傷,卻不曉得她居然受了這樣的委屈,轉頭再看向慕容繼棠時,往日溫馴的目光立時森冷起來。

慕容繼棠自然不敢說是皇后指使,只道:「具體是怎樣的,太子妃回去一問皇后便知。」

木槿惱怒,卻微笑道:「那日情形太子親見,具體是怎樣的,皇后回頭一問太子也便知曉。回頭讓太子與母后多多交流,自然會有結果。」

她的手輕輕一動,軟劍已刺下去,雖不深,卻也已讓慕容繼棠痛呼一聲,人已站立不穩。

木槿緩緩收劍,拍拍手向來路慢吞吞走著,懶洋洋道:「或許,的確只是誤會而已……方才看慕容公子和許世禾打鬥,好像受傷挺重的吧?怎麼還能安然走路,真是希奇,希奇!」

慕容繼棠驀地覺得不妙,狠狠瞪向她時,正見青樺攔到他跟前。

那目光卻比他凶狠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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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聽得慘叫之聲傳來,淒厲恨毒之極,不覺掩住耳,才皺眉回頭相看。

青樺正不急不緩地收回腳,緊走幾步跟上她。

而慕容繼棠已經滾倒在地,抱著雙腿弓了身子蜷作一團在地上哀聲慘嚎,似疼痛到了極點,根本不顧翻滾時壓到了木槿所刺的腰部傷口。

木槿瞧來瞧去沒看到他到底哪裡受了傷,便問向青樺:「青蛙,你傷他哪裡了?」

青樺有些為難,沉吟好一會兒才算拈出自覺比較文雅的字來,低聲答道:「他蛋碎了!」

「蛋碎了?」

木槿重複著這幾個字,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幽幽暗夜裡迴盪。她大惑不解,「他又不是雞,又不是鴨,哪來的蛋?真有什麼蛋碎了豈不正好炒來吃!」

青樺聽著慕容繼棠的慘叫,再聽著木槿的「炒蛋」建議,便覺自己都有些蛋疼。

他咳了一聲,不得不另尋了委婉些的字眼,輕聲道:「公主,從今後他再也碰不了你啦!也……碰不了任何女人了!」

木槿呆了呆,驀地悟過來,頓時小臉漲得通紅,悄悄再瞥慕容繼棠一眼,快步向前跑去,倒像迫不及待逃開什麼一般。

青樺連忙跟上去,心下便好生忐忑,惟恐她責怪自己擅作主張。

誰知走了一段,離那慕容繼棠遠遠的,木槿便慢慢頓下身來,吐一吐舌頭,向青樺豎起大拇指。

「青蛙,幹得好!」

「呃……」

木槿依然紅著小圓臉,卻向青樺道:「我也想著把他閹成太監得好,卻不曉得是怎樣閹的……」

她幾次遇險,但對男女之事始終一知半解,可以答疑解惑的明姑姑又不在身邊。青樺等再忠心,到底是大男人,再不好詢問更多。但青樺這一回,倒是難得的善解人意。

但青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後反倒有些害怕起來,「公主,若是皇后娘娘真的追究起來,可如何是好?」「追究什麼?」

木槿反問,「我們都安然在涇陽侯府裡睡覺呢,慕容繼棠出事,與咱們什麼相干?是太子的人馬設計引誘徐淵案的幕後主使者,傷亡難免。至於為什麼會是慕容繼棠,這該是慕容家解釋的事,也該慕容家去想,鬧成這樣該如何是好!」

青樺道:「可如此皇后娘娘只怕會對太子、太子妃心存芥蒂。」

木槿目光一冷,「她又幾時不曾心存芥蒂呢?何況心存芥蒂並不可怕,若是別有居心,咱們就可真麻煩了!」

青樺不覺變色,「你是說……」

木槿低頭沉吟,「總覺得還不致如此。皇后應該不至於如此糊塗,更不可能這麼快被咱抓住把柄。」

兩人正說話時,織布已帶人飛奔而至,見到木槿才鬆了口氣,「公主,那邊抓了四五個活口,正等候發落。」

他兀自蒙著面,一廂說著一廂已忍不住向那邊慕容繼棠慘嚎的地方張望。

木槿道:「趕緊把這位也一起帶走,秘密押起來先審著。記住,分開關押,分別審問……盡量弄清他們的背後到底是什麼人,又準備在江北有些什麼動作!」

不指望涇陽侯府派出的人能問出些什麼來,但慕容繼棠顯然是個極重要的人證。不論問得出問不出什麼,有他在手,慕容家是否別有野心,早晚會浮出水面。

織布也深知輕重,忙應道:「是!」

「那啥……悄悄找個大夫,別讓他死了!」

「是!」

青樺在旁便補了一句:「也別讓他好了!」

織布愕然。

木槿則赤紅著臉掩口附和:「有道理。」

「呃……那麼,那個許世禾呢?緋期公子追著離弦狠打一通,離弦不想糾纏,已經跑了,緋期公子惱上了,如今已追他去了;許世禾卻已去那邊候著了,等公主給他解藥呢!」

想起孟緋期那我行我素任意妄為的性子,木槿不由扶額。好在離弦武藝也高,二人半斤八兩,便是不好跟孟緋期放開手腳打,自保應該沒有問題。

她歎道:「許世禾總算沒讓我失望。給他解藥,放他走。」

「真放他走?」

青樺和織布幾乎同聲質疑。

木槿轉眸而笑,「怎麼了?」

青樺遲疑著,低聲道:「總覺得此人甚是危險。《帝策》之事,公主本是敷衍他,算是存心欺哄了他一回。他滿心只想對付景和帝后人,日後若是聽說,只怕又會生事。不如斷了這禍根的好。」

「不用了。我給了徐夕影足夠的銀兩,可以讓他們一世衣食無憂。自古溫柔鄉是英雄塚,許世禾受了半輩子凡人無法承受的苦楚,一旦過上安穩快樂的生活,絕對沒有勇氣再出來為死人爭權斗利。便是知道我存心哄他,他必定也會裝作不知道。」

「公主英明!」

青樺雖不吝嗇自己的讚美,卻仍有些猶疑。

以許世禾的所言所行,無論如何都能打個圖謀不軌、犯上作亂的罪名。即便他再度和朝廷為敵的可能性不大,縱虎歸山總是不如斬草除根。

木槿已看出他的不認同,目送織布帶人奔向慕容繼棠,神色恍惚一陣,才低歎道:「我將銀兩交給徐夕影,囑她從今後自己多保重時,她一直心不在焉。她什麼都不關心,卻問了我無數遍,許世禾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一去不回……」

青樺默然良久,驚歎道:「這月下老人的紅線,系得也忒離譜了吧?我原還當是許世禾一廂情願呢!那麼個怪物,嘖嘖……」

木槿道:「兩人都歷盡坎坷,算是同病相憐吧!再則,許世禾當年也算是個忠勇雙全的少年英雄,受了這麼多年非人折磨,也容易激起女兒家的同情之心吧?」

她攤攤手,「若換一個人那樣欺負我,我早扒了他的皮了!不過這怪物……我都不想殺他了!就當是為了徐夕影吧!」

「公主所言甚是……那徐姑娘著實可憐。」

看來受盡非人折磨的女子,一樣能贏得男人們的同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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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地方沸反盈天,某些地方則沉寂如一潭死水。

至於死水下面是不是漩渦密佈,暗礁林立,便無人知曉了。

木槿只知她打了個盹天便亮了,睜眼時一切很安靜,連初秋的太陽都格外溫柔。

窗外的紫薇花依然開得熱烈,但許多花枝已結出了紅褐的圓圓果實,便多了幾分初秋溫厚颯爽的氣息。

折騰了大半夜,她基本沒怎麼睡。好在樓小眠自己也病歪歪的,見她一早過來,再沒抓她看帳冊或教她點別的什麼了。

因夜間之事進行得還算順利,她也不用再怕樓小眠擔憂,遂將夜間之事一一說出。

她睏倦之極,一邊敘說,一邊眼皮發沉,待得說得差不多,再顧不得樓小眠怎樣傾國傾城的貌,絕世無雙的才,腦袋往小山似的賬冊裡一埋,逕自與周公相會去了。

樓小眠臥在軟榻上靜靜聽著,忽覺沒了動靜,抬頭看一眼,不覺苦笑。

他起身,將她扶抱在自己腕上,挽她到自己方才臥的軟榻上睡去。

木槿睡夢裡覺出他寬大的絲袖拂在自己面頰,捏到鼻際嗅了嗅,暱喃道:「好香……」

樓小眠輕笑道:「胡說!何嘗有什麼香?這是夢到誰了?」

木槿模糊間卻還明白自己正跟誰在一起,笑嘻嘻道:「夢到太子殿下最心愛的樓美人了!」

樓小眠扶她臥了,拍拍她的臉頰道:「我早晚會給你們倆給坑死!」

遂為她覆了薄毯,才抽出自己袖子來,坐到一旁的書案邊。

黛雲奉上了茶,輕聲問道:「公子,要不要回臥房休息?或者,再給你搬張軟榻來?」

樓小眠凝視著木槿酣睡的圓圓面龐,擺了擺手,「不用。我靜靜坐一會兒便好。」

黛雲便垂手退了下去,只留樓小眠啜著茶,默然陪在熟睡的木槿身畔。「追究什麼?」

木槿反問,「我們都安然在涇陽侯府裡睡覺呢,慕容繼棠出事,與咱們什麼相干?是太子的人馬設計引誘徐淵案的幕後主使者,傷亡難免。至於為什麼會是慕容繼棠,這該是慕容家解釋的事,也該慕容家去想,鬧成這樣該如何是好!」

青樺道:「可如此皇后娘娘只怕會對太子、太子妃心存芥蒂。」

木槿目光一冷,「她又幾時不曾心存芥蒂呢?何況心存芥蒂並不可怕,若是別有居心,咱們就可真麻煩了!」

青樺不覺變色,「你是說……」

木槿低頭沉吟,「總覺得還不致如此。皇后應該不至於如此糊塗,更不可能這麼快被咱抓住把柄。」

兩人正說話時,織布已帶人飛奔而至,見到木槿才鬆了口氣,「公主,那邊抓了四五個活口,正等候發落。」

他兀自蒙著面,一廂說著一廂已忍不住向那邊慕容繼棠慘嚎的地方張望。

木槿道:「趕緊把這位也一起帶走,秘密押起來先審著。記住,分開關押,分別審問……盡量弄清他們的背後到底是什麼人,又準備在江北有些什麼動作!」

不指望涇陽侯府派出的人能問出些什麼來,但慕容繼棠顯然是個極重要的人證。不論問得出問不出什麼,有他在手,慕容家是否別有野心,早晚會浮出水面。

織布也深知輕重,忙應道:「是!」

「那啥……悄悄找個大夫,別讓他死了!」

「是!」

青樺在旁便補了一句:「也別讓他好了!」

織布愕然。

木槿則赤紅著臉掩口附和:「有道理。」

「呃……那麼,那個許世禾呢?緋期公子追著離弦狠打一通,離弦不想糾纏,已經跑了,緋期公子惱上了,如今已追他去了;許世禾卻已去那邊候著了,等公主給他解藥呢!」

想起孟緋期那我行我素任意妄為的性子,木槿不由扶額。好在離弦武藝也高,二人半斤八兩,便是不好跟孟緋期放開手腳打,自保應該沒有問題。

她歎道:「許世禾總算沒讓我失望。給他解藥,放他走。」

「真放他走?」

青樺和織布幾乎同聲質疑。

木槿轉眸而笑,「怎麼了?」

青樺遲疑著,低聲道:「總覺得此人甚是危險。《帝策》之事,公主本是敷衍他,算是存心欺哄了他一回。他滿心只想對付景和帝后人,日後若是聽說,只怕又會生事。不如斷了這禍根的好。」

「不用了。我給了徐夕影足夠的銀兩,可以讓他們一世衣食無憂。自古溫柔鄉是英雄塚,許世禾受了半輩子凡人無法承受的苦楚,一旦過上安穩快樂的生活,絕對沒有勇氣再出來為死人爭權斗利。便是知道我存心哄他,他必定也會裝作不知道。」

「公主英明!」

青樺雖不吝嗇自己的讚美,卻仍有些猶疑。

以許世禾的所言所行,無論如何都能打個圖謀不軌、犯上作亂的罪名。即便他再度和朝廷為敵的可能性不大,縱虎歸山總是不如斬草除根。

木槿已看出他的不認同,目送織布帶人奔向慕容繼棠,神色恍惚一陣,才低歎道:「我將銀兩交給徐夕影,囑她從今後自己多保重時,她一直心不在焉。她什麼都不關心,卻問了我無數遍,許世禾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一去不回……」

青樺默然良久,驚歎道:「這月下老人的紅線,系得也忒離譜了吧?我原還當是許世禾一廂情願呢!那麼個怪物,嘖嘖……」

木槿道:「兩人都歷盡坎坷,算是同病相憐吧!再則,許世禾當年也算是個忠勇雙全的少年英雄,受了這麼多年非人折磨,也容易激起女兒家的同情之心吧?」

她攤攤手,「若換一個人那樣欺負我,我早扒了他的皮了!不過這怪物……我都不想殺他了!就當是為了徐夕影吧!」

「公主所言甚是……那徐姑娘著實可憐。」

看來受盡非人折磨的女子,一樣能贏得男人們的同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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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地方沸反盈天,某些地方則沉寂如一潭死水。

至於死水下面是不是漩渦密佈,暗礁林立,便無人知曉了。

木槿只知她打了個盹天便亮了,睜眼時一切很安靜,連初秋的太陽都格外溫柔。

窗外的紫薇花依然開得熱烈,但許多花枝已結出了紅褐的圓圓果實,便多了幾分初秋溫厚颯爽的氣息。

折騰了大半夜,她基本沒怎麼睡。好在樓小眠自己也病歪歪的,見她一早過來,再沒抓她看帳冊或教她點別的什麼了。

因夜間之事進行得還算順利,她也不用再怕樓小眠擔憂,遂將夜間之事一一說出。

她睏倦之極,一邊敘說,一邊眼皮發沉,待得說得差不多,再顧不得樓小眠怎樣傾國傾城的貌,絕世無雙的才,腦袋往小山似的賬冊裡一埋,逕自與周公相會去了。

樓小眠臥在軟榻上靜靜聽著,忽覺沒了動靜,抬頭看一眼,不覺苦笑。

他起身,將她扶抱在自己腕上,挽她到自己方才臥的軟榻上睡去。

木槿睡夢裡覺出他寬大的絲袖拂在自己面頰,捏到鼻際嗅了嗅,暱喃道:「好香……」

樓小眠輕笑道:「胡說!何嘗有什麼香?這是夢到誰了?」

木槿模糊間卻還明白自己正跟誰在一起,笑嘻嘻道:「夢到太子殿下最心愛的樓美人了!」

樓小眠扶她臥了,拍拍她的臉頰道:「我早晚會給你們倆給坑死!」

遂為她覆了薄毯,才抽出自己袖子來,坐到一旁的書案邊。

黛雲奉上了茶,輕聲問道:「公子,要不要回臥房休息?或者,再給你搬張軟榻來?」

樓小眠凝視著木槿酣睡的圓圓面龐,擺了擺手,「不用。我靜靜坐一會兒便好。」

黛雲便垂手退了下去,只留樓小眠啜著茶,默然陪在熟睡的木槿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