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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道,夜來風起琉璃院(三)

廣平侯慕容安頗有才幹,卻甚是好色,他那位澹台夫人善妒,見攔不住丈夫納妾,尋死覓活了幾次,沒能攔住年輕貌美的姬妾一個接一個進門,倒把自己身體給折騰垮了,的確極少入宮。舒歟珧留

不過她有獨子慕容繼棠文武雙全,頗有手腕,故而她的廣平侯夫人之位倒也穩若金湯。

——慕容安納了許多姬妾,未免雨露不均,才會有那日木槿目睹的臨邛王世子與叔叔姬妾私通之醜事。

可惜即便澹台氏是臨邛王妃的妹妹,這位太子妃也沒和她認親戚論感情的意思。

她終於把手中一把瓜子擲下,皺了眉道:「我們沿途過來,就是住個破客棧,也會有人把我們飲食住處安排得好好的,從未像貴侯府,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連晚膳都未預備,正想問問夫人,這是沒把太子放在眼裡呢,還是沒把我放在眼裡?嬪」

澹台氏忙道:「太子妃何出此言?太子與太子妃肯紆尊降貴屈就咱們府上,不知給咱們侯府添了多少光彩呢,又怎敢怠慢?晚膳早已預備妥當,因聽說太子妃似乎犯困了,一時沒敢過來相請。太子妃既然心急,我這就領太子妃過去用膳,曲夫人她們都在候著呢!」

這太子妃似乎沒傳言中那麼好欺負呢,可如此疾言厲色只為沒能及時吃上晚飯?

這根本沒用對地方的疾顏厲色,此時用來對付她似乎有點歪打正著了漏?

澹台氏暗自腹誹,也只得堆著笑意,引木槿去用晚膳。木槿便扶了丫鬟的手,一邊拂著額前散落的發,一邊走出房去。

琉璃院雖說是「院」,但看著果然是按著預備接駕的標準建造的,其華美寬敞,一如行宮。

穿過籐羅圍纏的月洞門,已聽得前方笙簫並起,歌聲裡伴著笑語隱隱,分明正熱鬧。

顧湃正從那個方向趕來,正與木槿相遇,連忙行禮回稟道:「回太子妃,太子、樓大人俱在前面正堂用膳,涇陽侯、曲郡守等作陪,另有歌姬舞女助興,此時正熱鬧呢!」

「熱鬧?」木槿眸光一轉,盯在澹台氏臉上,「我這一向,也很愛熱鬧呢!這麼熱鬧,也能把我漏了,瞧來我這太子妃,著實沒在涇陽侯和侯夫人眼裡。」

澹台氏笑道:「太子妃說笑了!這天底下誰人不知,太子妃不僅是蜀國國主心坎上的,更得當今皇上萬分疼惜,我等膽敢輕藐太子妃,豈不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委實聽說太子妃好像倦了,一時沒敢相請。何況內外有別,故而咱們高涼的命婦們另開了一桌專門恭候太子妃,和他們男人並不在一處,這會兒都等著太子妃入席呢!」

木槿便笑道:「這一路上,太子總和我說在外只能萬事從權,不可和京中相比,因此食住總在一處,倒忘了內外有別這茬事兒了!涇陽侯夫人果然是貴家夫人,很懂禮數。」

澹台氏聽不出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得笑上兩聲,將木槿引向東側的一處華堂。

顧湃等人緊隨過去,站在門邊候命;木槿不緊不慢地步進去,含笑的眸子四下裡掃過,已見前面果已擺好筵席,一群華衣麗服的婦人正候著,見澹台氏等人進來,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齊齊拜下行禮,倒也頗是熱鬧。

木槿微笑道:「原來,眾夫人真的早在候著,倒是我錯怪侯夫人了!」

澹台氏忙道:「妾身原該早些去相請太子妃,原就是妾身的錯!」

有些托大的「老身」終於轉作了自謙的「妾身」。

不論木槿真傻還是裝傻,她話裡話外不容他人小覷分毫的尖銳已經扎到了澹台氏,讓她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也怕眼前的這群婦人被傳言所惑,繼續招惹太子妃不痛快,故而對木槿很是恭敬,借此提醒眾人小心應對。

木槿逕自在上首落座了,才笑道:「大家請起,都坐吧!我性情如此,到哪裡都不見外,眾位夫人也別拘禮,大家說說笑笑的才好。」

眾婦人這才起身落座,而木槿已經笑盈盈地舉筷夾向離她最近的糖醋排骨。

她甚至笑著向眾婦人道:「父皇常說我該多吃些,圓潤些好看。諸位夫人怎麼看?」

澹台氏下首便有位身材微豐的中年婦人笑答道:「皇上金口玉言,看人看事,自然絕無訛誤。便是依妾身這點粗淺的眼光來看,太子妃通身的氣派在這裡呢,無論豐纖胖瘦,都是尋常人萬難企及的雍貴明艷。今日得見太子妃風姿,也是妾身等三生有幸!」

木槿嫣然笑道:「這夫人可真會說話。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家眷?」

那婦人忙起站身道:「回太子妃,妾身姓文,夫婿是高涼郡守曲賦。」

木槿點頭,「一個姓文,一個姓曲,生出個孩兒來,多半就是文曲星轉世了!回頭我和父皇說說,倒要多多提拔才是。」

文氏忙道:「妾身代夫君先謝過太子妃!」

木槿微笑,又指點旁邊的丫鬟為自己盛湯。

她談笑晏晏,一張圓臉兒吃得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再不見絲毫天家尊貴威凜之氣。

何況從來未聞哪位明君因滿意哪位臣子姓氏便破格提拔的,更見得這太子妃何等任性無知……

於是眾婦人不由漸漸放鬆下來,各自陪著略用些飲食,不再像原先那樣緊張,偶爾甚至彼此交流下眼色,眉眼間隱見笑意。

木槿顯然對美食更感興趣,不時問起面前各類佳餚的來歷,甚至做法,「味道不錯,回京讓太子府的廚娘也做去。」

澹台氏和文氏輪流介紹著,其餘眾婦人偶爾也會順勢插兩句,卻都會留心看向澹台氏她們的眼色。

木槿吃得很快,不到一炷香工夫便吃得差不多,才轉頭看向旁邊一個正和旁邊婦人竊竊私語的年輕美婦,問道:「這是誰家的夫人,生得真好。」

美婦一怔,連忙站起身來,急急答道:「回太子妃,妾身夫婿是……是宣節校尉何武。」

木槿笑道:「原來尊夫是從七品的宣節校尉!此時他也該在前堂奉陪太子吧?」

美婦覷一眼澹台氏,才低聲答道:「太子英偉不凡,外子得以侍奉跟前,也是三生幸事。」

木槿令丫鬟倒了茶來,捧在手邊喝著,依然眉眼含笑,轉向她旁邊一位瘦怯女子,問道:「你夫婿又居何職?」

瘦怯女子驀被她一問,竟似嚇了一跳,起身之時差點沒把椅子撞翻,好一會兒才怯怯答道:「我夫婿吳如海,是高陽郡監當。」

「監當?這位置可不好坐,得隨時指摘郡守等人過失,是個得罪人的差使呢!」

瘦怯女子輕聲道:「為皇上效力,自是應當的。」

澹台氏卻已微微變色。

「這茶有些涼了,換一盞熱熱的來。」

木槿將茶盅放入丫鬟手中吩咐了,又去問下一名婦人:「你呢?」

那婦人卻伶俐,立刻答道:「妾身朱氏,夫君高涼司士參軍左五。」

木槿接過丫鬟遞來的茶,閒閒笑著,繼續問道:「左五今年多大了?」

朱氏怔住,再看一眼澹台氏,才答道:「今年……三十有五。」

木槿緊跟著追問:「你們生了幾名子女?如今都是多大,分別叫什麼?」

「生了……生了三……三個兒子……」

「三個兒子?」

「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朱氏給木槿緊緊盯著,再不敢試圖從澹台氏神色上找出答案,只得硬著頭皮答道:「分別是十五歲、十二歲、十歲。女兒最小,才六歲。」

「都叫什麼?」

「叫……叫左周風,左涼秋,左慶明,女兒叫如春。」

「哦,大兒子叫左涼周,二兒子叫左秋明,三兒子叫左慶風……」

「不……不是……」

「那叫什麼?左周明?左涼春?左慶如?」

木槿啜著茶,笑得純稚無害。

朱氏額上已沁出汗珠來,「叫……叫左涼風……不,不對,左慶秋……」

木槿笑道:「才三兒一女,便記不得孩子名字了?」

朱氏忙撲通跪倒在地,磕頭道:「太子妃恕罪!太子妃恕罪!妾身平時見的最尊貴的夫人便是涇陽侯夫人,如今太子妃這樣京中的大貴人來,妾身太過緊張,所以口不擇言,實在是失儀,失儀了!」

木槿輕笑道:「不怪你,不怪你。你且再說一遍,你剛所說的三兒一女的姓名,都是什麼?」

朱氏緊揉著衣裙,汗水滴落得更快,「叫……叫左周秋,左……涼風,左……」

澹台氏忙笑道:「這小地方的女人,就是上不得檯面。太子妃這樣和氣,也能緊張成這樣!太子妃,瞧來這朱氏真的是緊張得傻了,連話都說不清了!」

木槿笑道:「我瞧她請罪時倒是進退有據,頗知禮儀,怎麼也不像傻了的模樣呀?人都說我傻,可我再傻,還不至於連自己親人名字都記不得。涇陽侯夫人,你怎麼看?」

澹台氏幹幹一笑,說道:「我看她只是一時迷糊,這會兒再問起她來,必定是記得了。」

她看向朱氏,「你不會真緊張到連自己兒女姓名都不記得吧?」

朱氏絞緊手,深吸了口氣,答道:「妾身……當然記得!兒子叫……左涼周,左秋風,左慶明……女兒叫左如春!」

木槿歎道:「也難為你,臨時編了四個名字,給我胡亂混兩回,居然還能記起兩個。可你第一次明明說長子左周秋,次子左涼風……」

朱氏一呆,忙磕頭道:「太子妃好記性,是妾身一時心急說錯了,是……是左周秋,左涼風!」

木槿笑道:「你得了失心瘋了不是?我說叫什麼就叫什麼?你第一次說的四個人名,分明是左周風、左涼風、左慶明、左如春!」

朱氏張了張嘴,灰著臉再說不出話。

「還有,我和太子前來高涼城之際,左五就隨行在旁邊,我在車轎中看他和人交談,似說他只有一個兒子,且近日病了。且他那模樣看著都有六十了,哪會是三十多歲的壯漢?」

文氏再也忍不住,說道:「太子妃,左五也才四十出頭,生了四個女兒,並無兒子呀!」

澹台氏忙瞪向她,卻已不及。

文氏說完,自己也呆住,一張臉變得時紅時白時青,煞是難看。

「哦,原來……如此!」

木槿似笑非笑,轉眸看向她,眼底浮出的戲謔和嘲諷裡泛出一絲芒刺般的尖銳。

而門外卻已傳來木槿近衛們幸災樂禍的大笑聲。

木槿看書或出神時往往一副呆呆的模樣,外人笑她癡傻,獨她身邊的人知曉,她不過在凝神記憶或思索。

她的記憶力極佳,集中精力時能一目十行且過目不忘,連再拗口的詩文口訣都能記下,何況朱氏所說的四個人名?

尋常木槿無聊,裝呆賣傻把他們這些近衛耍弄得夠了,難得看外人被她耍弄一回,便不由得不慶幸這回被耍的不是自己了。

朱氏一橫心,跪地連連磕頭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左夫人本該前來相迎太子妃,只因有疾在身,不便前來。奴婢本不配前來作陪,只是奴婢久仰太子妃雍容寬仁的風範,一心想見太子妃金面,故而斗膽冒了左夫人的名義前來拜會,一切都是奴婢的錯,不關他人的事,求太子妃饒命,饒命!」

木槿便問道:「那你原本是什麼身份?」

朱氏一滯,料得推搪不過去,垂頭道:「奴婢是涇陽侯府的歌姬,但素無寵愛,故而連侯夫人也不認識我。」

木槿笑道:「你倒聰明,先把澹台氏撇得乾乾淨淨,才好讓她設言救你吧?」

澹台氏硬著頭皮道:「太子妃,此事妾身失察……但妾身之前也未見過左夫人。」

木槿便一指先前答話的美婦和瘦怯女子,「那麼何夫人和吳夫人,你總見過吧?」

澹台氏遲疑了下,答道:「妾身時常病著,在侯府靜養的時候多,其實大多只見過一兩次,面容記得不怎麼真切。」

木槿便看向文氏,「她不認得,你總該認得吧?」

文氏怔了片刻,答道:「看模樣,應該……不假!」

「不假?」

木槿笑得愈發歡暢,「夫人你在和我說笑話嗎?宣節校尉是正八品,不是從七品。這地方官吏,便是品級小些,如受長官看重,被喚來作陪太子原無不可。可太子駕到何等大事,武官們自然得在外面佈置防守警戒,哪裡輪得到他們去侍宴了?還有……」

她轉頭看向那瘦怯女子,「監當不是監軍,不是御史,不負責督察官員,而是掌茶、鹽、酒的稅務征輸和冶鑄等事。你不會連你的枕邊人是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瘦怯女子正要辯時,木槿笑道:「你盡可說你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問一句夫婿政務的賢妻良母。但我若再問你公婆姓甚名誰,父母何處從事何業,家中兄弟幾人,姐妹嫁於何處,你可不許說錯一個字,不許撒一句謊。不然……排骨!」

顧湃聞言,卻與織布雙雙進來,齊聲應諾道:「屬下在!」

木槿和氣地向他們道:「你們在外也辛苦了,呆會兒我讓廚下給你們預備糖醋排骨和肉糜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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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是不是太好心了?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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