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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打臉

其實現在回頭想來,睿王當時和含光約會的行程安排也的確不是很怪,在不能出街亂逛的情況下算是很有誠意的了。因為的確貴族在莊園裡的休閒生活也不是多麼刺激。像這般吃過午飯小憩片刻,含光一般會去視聽室看幾部片子,不看片的話,天氣好一點多數也就是出去看看書,要不然騎個馬了。

按許雲深開出的清單,她的行李裡是有粗呢外套這樣的騎馬服的,含光穿戴的時候才感覺到許雲深的細心,至於于思平,居然打扮得完全是影視劇裡魯國西部白人牛仔的風範,皮夾克、牛仔褲,高幫靴和皮帽都全齊了,要不是一張臉還是東方人的臉,簡直可以走到白種人裡頭去和他們稱兄道弟。

「你怎麼穿成這樣啊?」含光一看就樂了,「我記得英國這邊騎馬不都有專門的西裝穿的嗎?」

「那是英國人講究,」于思平聳了聳肩,假模假式地說,「我們在魯國從小都是穿著這樣的衣服騎馬,覺得比較方便。」

湯普森管家本來正在門邊查看著兩位男僕給馬上鞍,此時也回頭對含光笑著解說,「魯國立國以後,各方面習俗和當地白人融合得比較完全,其中畜牧業完全採用的是白人標準,禮儀也是一脈相承,農耕業使用的是華人的技術,兩國在騎行的習俗上迥然有異。」

含光雖然在城堡裡住,但並沒發生什麼開朗少女征服陰沉城堡的故事,只有個湯普森管家還算是聊得來,老管家精通漢語,也指點了含光不少,包括倫敦錯綜複雜的口音,以及一些詞彙的階級屬性。含光之前只會說標準的貴族口音RP音——國子監大學教授的不可能是別種類型,不過據老管家介紹,一般平民說的都是倫敦音,在蘇格蘭地區當然還有蘇格蘭音和許多當地俚語,對於比較封閉排外的蘇格蘭鄉鎮,學會這種口音還是能夠吃得更開的。

雖然這對她來說沒什麼用,但也算是趣味小知識,含光沒事的時候還是挺愛和湯普森閒聊的,此時聽了他的解說,她也是暗暗咋舌:這要假扮個魯國世家子弟,還真得下點功夫,她之前沒想那麼多,現在想想,如果于思平不是有備而來的話,光是騎馬一件事說不定就得露出馬腳了。

他這是什麼時候學會的這些知識呢?她有些疑惑,打量了于思平幾眼,于思平卻當沒看見,而是假惺惺地和湯普森聊起了兩國馬種的區別,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的,非常容易就能給人一種感覺:他家裡是有養馬的,而且肯定還不止一匹。

這麼會裝,除了她以外,應該從魯國到秦國再到英國,懷疑他出身來歷的人不會多吧?畢竟權家是個大姓,而且也不像學校一般,檔案都有個系統查詢,世家大族的內部資料對外應該都是保密的……就不知道他是怎麼瞞過懷特先生,讓他確信不疑自己是權家的人了。

含光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翻身上了馬,她看了看天色——今天天氣還不錯,雖然不說是艷陽普照、碧空如洗,但在蘇格蘭陰冷壓抑的冬天裡,稍微淡一點兒的陰雲也能算是好天氣了。

許久沒有騎馬,乍然間騎出去,雖然天氣濕冷,但也別有一番風味,這兩匹馬都是跑熟了的,即使含光信馬由韁,也能順著某條既定的路線在原野裡自由自在地奔馳。反正這一片山地也沒有農田,含光自己跑了一陣,回頭看看于思平並未落後多久,也就放了心,跑了一陣子,馬兒跑上個小山崗,便慢慢地停了下來,含光坐在馬上,望著山下大片荒原,還有遠處的零星屋舍,更遠處一條細帶子一般的公路,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情懷充斥,倒不禁是歎了口氣。

過了一會,于思平也策馬踱到她身邊,「看來,黛西是已經跑慣了這條路。」

女士優先,含光騎的是許雲深的愛馬,也就是之前于思平騎的那匹,看來他一個人出來散心都是騎到這裡,含光說道,「嗯,難怪許大哥喜歡這裡,這裡的風景雖然不那麼讓人愉快,但是……也有自己的一番魅力。」

「凡是壯闊,都能震懾人心,就都是美的。」于思平倒是捕捉到了她的思維,「但是美卻未必一定要讓人愉快,是嗎?」

「嗯。」含光沒想到他居然也這麼文藝,停滯了一下,才懷疑地看了于思平一眼,「你該不會是又從哪裡偷學來了這番見解吧?」

于思平白了她一記,「這種體悟,分分鐘給你編造一萬多句出來,還用得著偷學?」

果然,這才是于思平嘛,含光不禁釋然,她輕笑道,「那剛才那些馬術的東西呢?也是你分分鐘編造出來的?」

「那倒不是。」于思平淡然說,「既然要給自己搞個出身,又去了那麼多次魯國,這點功課肯定也是要做的。」

「你倒是什麼事都這麼游刃有餘。」含光輕輕地嘀咕了聲,又說,「這裡還有什麼風景可看,帶我去吧。」

「再往上,山頂有座小教堂,平時都是鎖起來的。沒見開過,附近就是城堡原主人的墓地,你要去看看嗎?」于思平問道,「教堂估計也是城堡主人一家設立的,村民自己都去另外一處教堂。」

「看看小教堂是不是和秦國的破舊小廟一樣也好。」含光也有點興趣。兩人便一道策馬上山,看過了豪華的大理石墓地群,把主人的家譜一直追溯到了六百年前,「哦,原來最後往外賣,也不是因為家道中落,而是這裡的伯爵絕嗣了。」

「這片莊園沒什麼出產,城堡又沒什麼可看的,許先生才能買下來。」于思平說,「要是價值高點,可能就被開發做旅遊用途了。——他起的名字沒錯,這裡的確是孤獨堡壘,從莊園本身到附近的鎮子都極為乏味,也就是城堡裡比較舒服。」

「城堡裡到處都是人,做什麼都要被看著,」含光故意說,「連句話都不方便講,有什麼舒服的?」

她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于思平,有點挑釁的意思,于思平呵呵了兩聲,「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啊,難道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話要同我說?」

這墓地在教堂背後,走不多遠就是山崖,可以說是隱秘非常,含光還以為于思平到了這一處,總會有點比較親暱的行動,如此方不負他和她擬的約定,可他表現得這麼自然,只能讓她想到裝傻二字。一如每次和他在一起時一樣,她的大腦又滴滴答答地在運算了:他如此表現,是因為這一次過來並非為了她,所以不願節外生枝,只是要專注和許雲深打關係呢,還是繼續欲擒故縱,希望她主動來撩撥?就像是貓戲老鼠一般,熱衷於把她操縱得跑來跑去?

要這樣想的話,很容易陷入怪圈裡,含光本待按兵不動的,但現在自忖比不過他的耐性,正想著該怎麼開口打直球,天色忽然轉暗,不到一分鐘,山頂就刮起了強勁的北風,含光和于思平都熟悉了蘇格蘭的天氣,知道這果然是要下雨了。

此地除非騎馬,不然也只能步行,教堂是有馬廄的,兩匹馬都在裡頭,沒有被淋到的危險,于思平拉了含光一把,趕快跑到教堂後廊裡,他們沒有鑰匙,進不去教堂內部,還好教堂有突出的小門廊,正好拿來避雨了。

「啊,雨衣還在馬身上呢。」含光想起來,但還來不及去拿,雨已經下了下來,剎那間就是瓢潑傾盆,被風捲著往門廊裡打,兩人只能躲到門口角落裡,含光緊了緊外套,「你冷不冷啊?」

于思平沒說話,卻伸出手把含光摟在懷裡,稍微側了一下身子,為她擋住了風雨,這多少讓她有些詫異——雖然對於正常的紳士,都是很自然的舉動,不過擺在于思平身上就非常稀奇了。

「還冷嗎?」過了一會,於某人問,聲調很正常,也就是這麼正常地抱著她,沒有一點異動。

含光瞇了瞇眼,主動摟緊了于思平的腰,把臉埋在他肩上搖了搖頭,「不大冷了——你呢?」

「我也還好。」于思平還是很淡定,「過一會兒雨應該就停了,停了以後就回去吧,既然降溫了,也沒必要再呆在外頭。」

在兩人的身體已經緊密貼合的情況下,他的表現真是堪稱為聖人了,含光徹底肯定了于思平這一次過來的目的絕對和她無關,所以他根本都不會碰她一下——這個人對她的評價不算很高,恐怕也是害怕兩人發生什麼親暱的事情以後,她在言談舉止中流露出些許端倪,被湯普森管家等人注意了去,給兩人『純潔的親戚關係』蒙上陰影。

她鬆開手稍微掙了一下,拉開了點距離,便以閒話家常般的口吻直接問道,「誒,話說,你這一次來蘇格蘭,是為了借我搭上許大哥嗎?」

于思平掃了她一眼,眼睛裡有點痞笑的影子露出來了,但總體表情卻還是那麼溫文儒雅,「恭喜你,你證明了自己具備基本的觀察能力。」

「早就看出來了好不好。」含光決定放軟身段,和此人硬碰硬她根本沒什麼籌碼。「你就告訴我,你不會做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吧?」

「不會。」于思平果然比較吃軟不吃硬——應該說,在軟硬都不吃的基礎上,較為柔軟的姿態會能取悅到他,讓他透露出丁點信息。「我能做什麼對他不利的事?在他的莊園裡度個假而已。」

「那可就難說了……」含光輕聲嘀咕了一句,「那……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過來這裡過年,同懷特先生有沒有關係啊?」

「哦?」于思平有些興味了,「你是怎麼推出這一步的?」

「很簡單啊,」含光扳著手指說,「你來英國是跟著懷特先生來的,不是專為了我,我覺得在藝廊裡看到我應該是巧合吧?把我帶過去認識懷特肯定也不是為了我,是為你自己的事業在佈局,雖然我不知道我在這裡起了什麼作用,不過懷特應該是你最近要攻略的重點。我猜你是已經給我編出了一個合適的身世,說不定血統還很高貴什麼的,許大哥因為和我好,然後他又是秦國大貴族家的嫡長子,所以你到蘇格蘭來,又和許大哥拉交情,就是為了讓懷特誤以為許大哥也是知情人,並且也是我和你的支持者。這樣你就能借勢在和懷特的合作中取得更優勢的地位,至少不會讓他動什麼不該動的念頭——」

她也不是純然沒謀略,這幾日疑惑中尋思來尋思去,已經是找到了個勉強合理,甚至可以說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如果拋開于思平把她獻給懷特之類的念頭的話,也就只有如此的用意才算是合乎情理了。不然,他對藝術品買賣肯定是沒什麼興趣的,許雲深對于思平來說,幾乎是毫無價值。他也犯不著這樣用心地和許雲深結交。

「哼。」于思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你的腦子還是挺靈光的嘛。」

他揭露少許秘辛,「你還是說錯了一點——本來學期結束給你電話,就是讓你來魯國見懷特的。既然你要去英國,那只好讓懷特來見你了,所以你說在藝廊相見是巧合,這一點錯了,在藝廊相見不是巧合,他就是為了見你才會出席藝廊晚宴。」

「啊?」含光愕然,「他飛躍整個大西洋就是為了見我?」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他本來也有行程到英國來,只是略作調整而已。」于思平橫了她一眼,「不過他的確要見了你才會放心和我合作……懷特一直都是個很謹慎的人。」

「我這麼重要嗎?」含光無語了,「你到底給我編織了什麼身份啊?而且你為什麼有把握他見了我以後就會相信我是你說的那個人?」

「這些事你就不必多問啦。」雨漸漸停了,于思平鬆開含光,「走吧,該回去了——」

見含光還想說話,他乾脆地擺擺手,「你就知道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害你的朋友那就行了。」

這句話雖然是空泛的保證,不過鑒于于思平到今天為止都還只是明壞,沒有做過撒謊之類的事情,頂多是明確告訴你他有什麼事沒說,含光還是勉強信了。她嗯了一聲,又頗富希冀地說,「那——那天的那些話,是不是也就是為了讓我聽話配合的策略啊?」

于思平睨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直接把她拉過來在嘴唇上啃了一口,「別說笑了,乖。不要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這個人說話都是有幾個彎的,含光眨了眨眼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的挑釁,或者說是掙脫的意願,會令于思平不得不身體力行地證明給她看自己的決心,就有可能讓別人發現蛛絲馬跡,從而讓許雲深起了疑心,危害他和于思平的交情,以及和含光的關係……之前一直覺得于思平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其實這樣看,他還是挺公事優先的……完全沒可能色令智昏啊,對他自己一直都保持了很強大的控制力。

也就是因為自控如此完美,人生觀又這麼自私放縱,才讓他變得格外可怕吧?含光想想,還是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那你肯定不會對許大哥有什麼害處哦?只是利用他加深懷特的誤會對吧?」

「事實上,我連一句正面的肯定都沒給過懷特,一切純屬他的猜測。」于思平帶著她走到馬廄,解開兩匹馬的籠頭,一邊安撫著一邊把它們牽了出來,他對含光亮了亮牙齒,「放心吧,如果他有心要危害我的人,那肯定就是我的敵人了。」

一個當代的武功高手,智商高到遊走於上流社會絲毫不露破綻,讓黑白兩道各色人等都深信他的出身故事,並且還真做起了不小的生意,搬弄起了沒點門路沒法做的軍火生意,如此冷靜、又如此瘋狂……

如果沒選擇的話,能做他的自己人,總比做他的敵人好,含光點了點頭,「我可就靠著你這句話了啊!——不光是我,還有許大哥!他也不能有事!」

于思平嗤了一聲,「懷特沒事動他幹嘛?你都猜出來了,還為他的安危擔心?——不會是想讓我吃醋吧?」

沒等含光說話,他就被自己逗得樂不可支,一邊笑一邊翻身上馬,在馬上大笑道,「走!我們比比誰先回城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