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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的小桃心

和一般學校不同,桂樹的校規嚴謹,課程進度也快。老師直接就默認了入讀學生都是精英級數,講課速度和慈恩小學比,簡直是龜兔賽跑。不過桂樹的老師們顯然不會中途打盹,一節課四十五分鐘,那就是滿滿噹噹的四十五分鐘,連開學第一節課都沒有什麼廢話的,直接就開始介紹本門課程的特點,連著課程進度的安排都給列了表。借助於含光在法門寺接觸到的電腦大屏幕投影,直接就給學生們演示了出來。

雖說是中學,但桂樹的學制和慈恩小學本質上還是很相似的,高考六科目,每個月都有一次月考,其餘科目是有期中考和期末考,一年大考四次。但大概的教導理念就和慈恩小學有很大的差別,桂樹中學每週五都會有安排一次溫習課,以此溫習一周的知識點。而慈恩小學是把複習放到每次期末考之前來做,還有就是桂樹的實踐課也比較多,比如說馬術、插花、舞蹈,那都是直接安排在相關的特殊教室來上的,當然學生也要按時帶來符合校規規定的騎馬裝以及舞蹈裙裝等等。

含光上了一天課下來,發現她根本都沒法在課間趕作業或者是給自己加點功課什麼的——沒這個精力。上課四十五分鐘,老師講課的速度根本都容不得你走神的,水平也的確高,課上得很精彩,要走神都難。課間十分鐘休息一會兒,差不多就可以繼續開始上下一節課了。這樣到吃午飯的時候,連含光都是罕見地感覺到,只要能給點肉吃,她也不會在乎味道了……

要知道,她從前世帶過來的除了金手指,也還有對美食的挑剔,這一年多來,除了在楊老師家蹭飯的那幾頓,別的時候含光基本都是為了保證體力而進食。在於家表現出的那種不貪吃的教養,除了她本人的矜持以外,也是因為她根本都沒覺得於家的飯菜有多好吃。但現在一個上午課上下來,含光的肚子都餓得隱隱作痛了,可見桂樹的課程有多消耗體力。

好在桂樹中午是包餐的,和華清小學一樣,食堂的水平頗高,不至於和慈幼局的飯菜一樣難以入口。含光打了飯菜,按照自己的學號找了位置,剛好就和劉德瑜坐在一起——按校規規定,每個學生進餐時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吃飯時間也就是半個小時,吃完飯必須把餐具收拾好放到指定的地方,然後,你可以回去你的教室,用指定的姿勢開始午休……兩百多條校規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是都去遵行的話,從踏入校門的那一刻開始,你的一言一行基本就都是被規定死了的。

不過,和慈恩小學基本上是被無視的校規不一樣,桂樹的規矩的確也十分森嚴,初等部三個年級,四百多號人集中在上下兩層食堂裡吃飯,整座食堂居然是鴉雀無聲,除了餐具碰撞的聲音以外,連絲毫說話聲都沒有。——「食不言、寢不語」,也是寫在校規裡的。

含光倒是很適應這樣的氣氛,雖然幾百人坐在一起吃飯都沒聲音,是有點怪怪的,但比起慈幼局吵嚷的晚餐時間,這種的寂靜更符合是她前世習慣的餐桌禮儀。再說,她本人也著實是餓了,可以不必說話專心吃飯,那真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桂樹基本上是不鼓勵剩飯的,所以含光沒有拿多,只是按平時飯量加多了一點,取了一碗飯,一個雞蛋,兩葷一素和一盅湯。很專心地吃完飯,不過用了十五分鐘,她把餐盤拿到回收處給生活老師檢閱過,很順利地就出了飯堂,正好劉德瑜也吃完了,兩人遂結伴回教室去。

「累死了。」劉德瑜顯然也覺得桂樹的課程安排很緊密,不斷地揉著眼睛,「一大早折騰到現在,就和上緊了的弦一樣,一刻也不能放鬆。聽說寶信那邊可自由了,每週只有兩天穿襦裙,其餘時間都穿衫褲上課,說是那樣方便。」

含光不否認襦裙是沒有衫褲來得利索,她道,「這個課程,我也覺得吃力,稍微一走神就跟不上。上完課回家還要好好複習,不然怕是學過就忘。」

其實算學部分,還好她之前已經在楊善榆提高班對初中部分有過一些涉獵了,不然今天聽課都要很勉強才能追趕上,一上午四節課,只有國文還算是比較輕鬆。

「就是的。」劉德瑜歎了一口氣,「我媽都已經給我約好兩個私塾了——」

她委屈道,「早知道去上寶信了,桂樹這個課程,說不定連寒暑假都不能玩,得上私塾加課。我以後又不要上班,考那麼好的大學幹嘛,隨便上個也就算了,總不至於大學都沒得上。」

含光聞言,只是微微一笑:劉德瑜的父親是副省長,按照她那個年代的規矩,副省級別的高官,兒女的婚嫁、前程都是一句話就能安排好的,若是不求有一番建樹,安安穩穩在家做個紈褲,家業也夠他們敗個幾十年了。這個教育強度,遠過於她前世上的女學,對劉德瑜來說是嚴苛了點。

「你不上班,難道大學畢業就嫁人嗎?」她隨口和劉德瑜搭話。

劉德瑜這才想起來含光是孤兒出身似的,忙笑著解釋道,「哎呀,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子,一般是不出去上班的——家裡覺得拋頭露面不太好……」

這和她的猜測也沒什麼兩樣,含光忽然覺得,雖然這世上完全變得認不出來的東西很多,但有些東西真是一直也沒有變。

「那大學畢業了做什麼呀?嫁人嗎?」她笑著問。

雖然有好奇,但語氣卻並不酸澀,也不諷刺,就像是很自然地閒話一樣的。劉德瑜多看了含光幾眼,才點頭道,「基本畢業沒多久就要嫁人了。其實你看現在初中男女比例還差不多,到了高中女孩子就有很多不上的——女孩子嘛,跟不上高中的課程也很正常,再說,也沒必要,我家裡有些姐妹都直接去上女子高中,反正大學家政系都是特招的,不走高考這條線。」

「女子高中裡都學什麼啊?不學國文這些?」劉德瑜發現李含光是個很好奇的人。

「不學,學管家、插花、女紅、古琴。」她就給李含光介紹,「課程要比一般高中輕鬆很多。」

她說著也不禁羨慕起來了,「早知道,我和我娘說,直接去上女子初中了,來上桂樹做什麼。」

「才一個上午就覺得累啦?」含光笑著問。

「你不累呀?」劉德瑜歎了口氣,「這才只是初中呢,到了高中,課程更緊張了。高考的強度可和中考、初考沒得比的。雖然課程少了,可學得很精深,我們女孩子要跟上可比男孩子難多了。」

「我倒沒覺得。」李含光很直接地就把她的話給駁斥回去了。「我覺得我的腦子算是比較一般的了……但卻也不比男生差到哪裡去。」

她的話說得很真誠,卻是聽得劉德瑜直想撇嘴:你的腦子那還一般?學書法才幾年啊,寫出來的字和練了十多年的差不多。去年參加的文華薈英那也是頭名,小楷古體作文,『古色古香,字文皆美』,直接兩個冠軍加分就是二十,一百二排名第一進的桂樹。這還叫一般?穿起襦裙來,比誰都更像是大家小姐,還是才德兼備貌美如花的那種……這也叫做一般?

她不是個很喜歡攀比的人,但在李含光身邊卻也感到了一種壓力:和她相比,自己不是輸在成績,感覺上不論是性格、氣質都是差了一籌,好像兩個人都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似的,只有家世能比她強點。——可你要拉個不知情的人來評判的話,肯定都覺得李含光更像是副省長的女兒。

「那你是打算考大學的嘍?」劉德瑜便問道,「你打算考哪所大學啊?」

「還沒定,但肯定是想要考大學的。」含光也回得直接,她呵出一口白氣,側頭望了劉德瑜一眼,見她在雪地裡一蹦一跳地走著,小臉凍得通紅,面上滿是天真無邪的好奇之意,心中便不禁一動:雖說外表是比不過,但劉德瑜的嬌憨之處,卻令她忽然間想起了她的六妹。

從前她不大喜歡她的六妹——生得太美,性格太可愛了,令她感到威脅。可此時回頭看去,一切負面情緒早已經煙消雲散,留下來的,是十多年共同生活所培育起的血脈之情。

再想想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含光此時也終於能夠承認,其實她的天資在姐妹中只能算是相當一般,就連她六妹,看似天真可人,但心機內蘊之處,卻又何曾差得過誰?

她唯一能比得過姐妹們的,只是她的幸運而已。在所有姐妹之中,也許她是最愚鈍、最任性的一個,然而,她的幸運,卻使得她無法抱怨什麼,只有加倍的努力,才能對得起上天的厚愛。

「其實就算我是你,我也會非常努力地考大學的。」情緒上來了,她也無意遏制,便順口和劉德瑜搭話。「你信不信?」

劉德瑜瞪大了眼,「啊?為什麼啊,考出來了又不能上班,除了有點面子,還有什麼用?」

「告訴你一個古往今來顛撲不破的真理。」含光說,「女人自己不能掙錢,就只有受氣。」

也許是她的認真感染了劉德瑜,小姑娘的腳步慢下來了,她側頭想了想,道,「這我知道的,女人在夫家的面子,就靠娘家給的嫁妝撐著麼。娘家肯給送錢,女人就有底氣。」

她忽然略帶打趣地一笑,道,「你看,你們慈幼局的局管桂太太,不就是因為家裡太吝嗇了,賠不起嫁妝,才這麼處處受氣的。」

含光對李局管的八卦沒多大興趣,她搖頭道,「娘家給了嫁妝,只是讓你不受夫家的氣而已。你要靠娘家給你錢,就還是要受娘家的氣,我……你們這樣人家,安排親事,必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是不喜歡怎麼辦?看上了窮小子怎麼辦?只上過家政學校,走出去靠自己本事賺不到錢。女人自己可以不必掙錢,但要是沒有掙錢的本事和底氣,就只能受一輩子的氣,只能三從四德的聽憑擺佈。娘家人要和你翻臉,你上哪裡去賺錢吃飯?嘿,就算是親媽,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倒行逆施的時候也有呢,就是一家子親人,能靠的又有幾個?」

想到前世自己的經歷,一時間不禁感慨萬千,卻是不由得就說多了幾句。含光說完了才自覺失言,忙笑著遮補了一句,「——我這不是說你啊,你看我也不知道你家裡情況……我就是有感而發。」

劉德瑜眼神閃閃,看著含光的眼神卻已經是換了一番態度,她並沒有說話。

含光自覺尷尬,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眼看教學樓在望了,劉德瑜方輕聲說道,「剛才說不想上桂樹……我是騙你的,我很想上桂樹,因為……因為我想考國子監大學。」

含光微微有些吃驚,卻終究不很訝異。五年級的書法比賽,若是沒有她橫插一腳,劉德瑜應該能拿頭名,她的書法水平含光是看過的,作為十一歲的孩童,必定是下過一番苦功。——連書法都能學得這麼用心,劉德瑜不可能是怕吃苦的性子。

「你為什麼不說實話?」她好奇道。

「因為……」劉德瑜低聲說,「因為我怕別人笑話。」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含光是不懂,國子監大學允許女人考,當然就要允許有女學生把它作為理想。不過想下大概也能理解劉德瑜,反正不管什麼時代,平民受到的精神限制都是最少的,誰知道這些年上層社會流行的又是什麼思潮,就算是還有人在尊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含光都不會訝異。

她也沒有進一步詢問劉德瑜,反而若無其事地道,「巧了,我想考的其實也是國子監大學,不知會不會也被人笑話呢。」

劉德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親熱地挽起含光的胳膊,「反正我不會笑話你——」

隨即又略有些為含光擔憂地道,「不過,國子監大學真的不好考,我哥也是桂樹初中畢業的,他說高中學業強度起碼是現在的兩三倍,就是他當年也都要上私塾補課。你——你有錢嗎?」

會說出這番話,足證劉德瑜是有些真心出來了,不然她也不會提起錢的話題。

含光自己其實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她還想等第一次月考後看看自己成績如何再說,聞言只笑道,「我雖然沒錢,可有老師嘛。再說了,若是不行,就考個差點的大學也沒什麼。」

劉德瑜唔了一聲,也笑起來,「就是,考不上也不會死。」

她握著含光的胳膊,考慮了一會,又看了看含光,卻到底是欲言又止,見含光望著她,遂笑道,「我看你這個班長可做不安穩,雖然柳子昭不在我們班,不過衛京在呢……」

含光無所謂道,「他想做我是巴不得,課業這麼緊張,當班長純屬浪費時間……」

兩個小姑娘便一邊說笑著,一邊進了班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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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班長,的確是有些額外的工作要做的,在最後一節自習課上,張老師便讓含光統計一張座位表出來。含光籌劃了一下,便量數做了一張表格,讓人依序發了去填名字。不料轉了一圈回到她手中時,含光低頭一看,紙上卻是多了一行字,正正就寫在她的名字邊上。

——『班長,你好漂亮,能和你做朋友嗎?』

彷彿是為了不讓含光把他的意思往純潔那邊去誤會似的,在末尾,這個人還貼心地畫了兩個小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