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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體不和

拖拉機在金黃色的田間突突地開著,裝滿了連著葉片的黃玉米。含光趴在車窗邊上看得目不轉睛,還問楊老師,「師父,田地裡開的是玉米收割機嗎?」

由考古隊特別打發回來接人的大巴車十分寬敞,秦教授坐了頭排,而小趙在第二排寫報告,幾個閒雜人等坐在後頭。餘下還有許多地方給楊老師和含光霍霍,楊老師看了外頭一眼,不肯定地道,「應該是吧……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多為什麼,以前沒見過人種地啊?」

「真的沒有呀。」含光理直氣壯地回答,在心底默默地也補充了一句: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哪有機會看人種地嘛。

真的要認真說的話,她那個年代好像還沒有玉米這東西呢……

楊老師煩道,「哎呀,有空就多看看書,留心一下農事!不要什麼都來問老師。」

前座卻傳來了秦教授的嗤笑聲。「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那田地裡跑的是什麼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楊老師沒話說了,含光便轉移目標去問秦教授,「師公,田地裡跑的收割機是什麼原理啊。」

「呃……」秦教授也被問住了,不過,薑還是老的辣,他很快轉移了話題。「含光啊,來來,師公難得有空,現在就給你說說你這字裡幾處還不曾盡善盡美的地方……」

老人家老當益壯,一小時多的車程視若等閒,沿途還指點著方向給含光說了說西安府的考古大事。「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這十一座漢陵,咸陽原上的九座,在十年內應該能挖開一座。等到抽真空的技術再完善一些吧,現在這個技術的應用範圍還太苛刻了!」

「那個方向是西周春秋時代的墓葬,秦公一號大墓就在那裡,現在還沒有斷出墓主人的身份來,我堅持是秦昭王。」西安府畢竟是考古的聖地之一,老人家說來也是意興湍飛,「咱們秦國的考古學和魯國比始終都是落後了一步,魯國那邊仗著自己在非洲的圈地,把個埃及給圈進去了!一個金字塔不知得意了多久。嘿,不過那都是化外蠻夷的東西,如何比得上咱們泱泱華夏歷史悠久?你們生的時代好啊,我年輕的時候,就是挖出了好東西,為了不驚擾先人甚至都有就地回填的。多少文物就這樣白送到土裡了,更差的就是落到摸金校尉手裡!好在現在終於拋開包袱可以放手挖了,你就等著看吧,不出十年,西安府博物館裡不知會多出多少珍寶。」

「不是說秦公一號是秦昭王陵墓的可能性不大嗎?」楊老師嘀咕了一句,「現在更傾向於秦景公吧?」

秦教授倒是很認真地和楊老師爭辯了起來。「從葬制的規格來看,已經是很明顯的天子葬制了……」

含光連埃及是什麼,非洲在哪裡都是一知半解,旁聽了一會也是有點慚愧:雖說學業不難,但也有這麼多知識點要去掌握,這一年來,她一心學習,的確是還沒有完全融入這個時代。對天文地理的變遷,只有很模糊的認識。

看來是該抽時間出來博覽群書了。含光默默地想,雖說現在和當代人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但其實要補上的功課也還有很多。

車行不久就進入了寶雞市範圍,楊老師暫停了和秦教授的對話,扭頭對含光介紹道,「你知道嗎?寶雞市就是老師的家鄉,不過扶風這邊和我們家的鳳鳴還是有一段路的。這一次就不帶你回我老家了,不然,可以帶你回去吃還沒下市的大桃子。我們家後院種了一株,年年瓜果,可好吃了。」

我當然知道啦,寶雞楊、天水桂嘛……含光在心底默默地回答,說起來她還有點不滿哩——桂家現在也是發達得很,只看能保住元帥府那樣核心的居所,就可知道桂家在西北的根基有多深了。可反觀楊家,雖然還在寶雞生活,但卻是相當默默無聞,好像在當地也已經沒什麼名望了。

不過,已經過去兩百多年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按二十年一代算,都已經過去了十代。就算是當年楊家再厲害,若是一直沒有牛人出現,逐漸淪落為普通民家也是很正常的事。四五代過去以後,家族裡沒了高官,當年的親戚現在也疏遠了,人口繁衍房頭一多,子孫分家若是再一爭產,萬貫的家財也都在轉眼間消耗掉。當年雖然含光家裡沒這個跡象,但也聽說過這樣的故事。

就是不知道她父親的故居還在不在原處了,含光帶點傷感地想,她父親是多次提醒過那處老宅的,那是他少年失意落魄時留下的最後一點祖產,就是那屋子,都曾一度被人奪走過的。

若非是幼時經過一番坎坷,他又豈能做到江南總督,乃至是一朝宰輔?只不知道最終是走到了哪一步,是否如預料中那樣急流勇退回西安耕讀……

雖說韓氏提過一嘴『承平楊閣老在歷史書上都有』,但含光到現在也缺乏勇氣去翻閱歷史書,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但對此事,卻的確不是那麼積極。

才這樣想著,秦教授插了一嘴巴,「好桃子扶風也有,非得要到你們院子裡吃?」

楊老師抬槓道,「我們村裡不還有楊文公故居嗎?歷史名人故居,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四A景點——」

見自己的女學生有點莫名其妙,他嘿嘿了兩聲,道,「你不是問過我嗎,就是那個近代史有名的楊宰相!記得不記得?」

見含光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他又炫耀道,「承平中興、財政改革乃至是產制改革的領軍人物,謚號單謚了個文字,在他前頭用單字謚文的也就是王安石了。寶信中學是他後來致仕後在老家創辦的私塾改制,我們自己人都叫文公中學。多少人特別要跑到我們村子裡來看他的故居呢,你要過去了,也可以過去參觀一番。」

秦教授本來最愛和楊老師抬槓的,這一次倒沒反駁,而是點頭道,「先人故居,是該要瞻仰一番的。」

他帶點感慨地道,「兩百多年前的世家,現在還在本地傳承的,也沒幾戶嘍。」

兩百多年前的前輩,留給楊老師的印象大概也就是這些了,見含光慎重點頭,他便沒再說這個話題,而是轉而說起了法門寺的事。「石壁上的那些神秘符號也不知道破譯出來沒有。」

談談說說中,車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還沒停穩呢,一行人已經是很熱情地衝著大巴們迎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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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秦教授受到的招待規格有多高,那畢竟都是他的事,含光這樣的小孩子,連會議室都進不去,稍微安頓下來以後,便只能無所事事的到處閒逛。不過,好在她是楊老師的學生,按說,正在臨時搭建起的工作棚中忙碌的學生們都是她的師叔,再加上含光畢竟也有十二歲了,不是三四歲的熊孩子,所以她還是可以在工作區域閒逛著到處參觀,不至於連這裡都進不來。

要說含光印象裡的考古,大約和盜墓賊一樣都和月黑風高,洛陽鏟、五花土什麼的有關,在她那個時代,這就是『考古工作者』的標配。不過現在這個工作站與其說是考古,倒不如說是……

含光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她覺得這不像是要挖東西就對了,考古隊員都是圍著一台台她原來只在電視裡看過的『電腦』轉悠著,忙碌地在分析、調整什麼曲線值之類的,她看了半天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看得懂嗎?」難得來個小可愛,看著眉清目秀的還很討喜,不免就有人逗她。

「不懂。」含光如實說,「這就是電視裡有演的電腦嗎?我以前沒見過。」

「嗯。」自然有人給她解說,「你沒見過很正常,它以前都是管製品,和手機一樣。」

「啊,可是我老師也有手機呢。」含光呆呆地。

「這幾年仗打完以後,手機和電腦的禁令都是有鬆弛的。」一個很和氣的女性隊員含笑解釋,「不然師兄也弄不到手機。不過到現在產能都有限制,市面的正規渠道還是買不到的。至於電腦,現在互聯網還被管制著呢,一般的家庭買來也沒大用,這東西又貴,你沒見到也很正常。」

「什麼叫互聯網啊?電腦多少錢啊?」含光發揚為什麼精神。「李年姐姐,為什麼要管制呢?」

「嗯……互聯網就是,世界各國的人都能用一張網絡。」李年很耐心地說,「因為這樣很容易用來傳遞敵情,所以在前些年日本戰爭的時候,互聯網是全面被禁的。美國和歐洲聯盟那邊好像在用區域互聯,但我們這邊就只能在自己國內用了……」

見含光還是半懂不懂的樣子,她撲哧一笑,摸了摸含光的腦袋,道,「反正是很有趣的東西,也許過幾年禁令放開你就自然明白了。」

至於電腦嘛,一台要價也不貴,三萬元而已。大概是於屠夫一年的總收入,所能做的事李年也解釋不明白,她只能設法令含光搞懂了這台電腦在這裡的作用。

「我們已經掃瞄了地宮的基本構造,你看,地宮是以四道門組成的。」李年給含光看了一張模糊不清的構圖。「現在人已經是進到第三道門前了,第一道門和第二道門之間的通道裡基本沒有文物,只有各式各樣的銅錢。」

她直接給含光看了一段錄像,好像是第一視角,從進門的人頭頂上拍的,所以有些晃動,但還是很好地展現出了地宮中的景象:昏暗的光線中,無數銅錢熠熠生輝,鋪滿了整條通道。

「金錢鋪地,非常高規格的待遇了。」李年很憧憬地說,「也就是根據這個待遇,教授們才統一意見,認定了這是尊奉了佛祖真身舍利的寶藏。接下來打開這第二道門,裡面出現的是大量的絲織品——這就是這個電腦在這裡的作用了。」

她頓了頓,又點開了一個視頻,「因為之前在掃瞄圖像裡我們已經看到了——你看這一堆的灰白色,就可以看出裡面有不少絲綢製品。絲綢是很脆弱的,姐姐身上穿的這條裙子,兩年後都有可能褪色。而地宮裡的寶物卻是封存了幾千年,所以我們要分析地宮裡的空氣成分,盡量抽乾外界空氣中的水分和氧氣,形成一個類似於真空的環境,避免文物出土折損這個問題。電腦現在就是在分析空氣成分,這還是近兩年來剛剛突破的新機器,以前沒有這樣的機器,絲織品幾乎沒法原樣保存,出土就能風化。」

「要不然說打仗好呢?」會開完了,楊老師走過來接了話,和李年打了個招呼。「我這個女弟子太調皮,麻煩小師妹了。」

李年面色微紅,「師兄太客氣了。」

「這和打仗有什麼關係?」某人例行十萬個為什麼。

「抽真空機用的就是軍方的技術啊。」楊老師狠狠揉了揉含光的頭,「每一次戰爭都是科技的大飛躍啊。日本戰爭之後,估計又有一次大的進步了。所以說打仗也不全然都是壞事。」

自古以來,打仗都是傷筋動骨的事,可李年居然還很認同,「嗯。要不是日本戰爭促使原子彈技術突飛猛進,全球局勢也不會忽然間冷靜下來,和平進程起碼拖慢五年。」

「十年都有可能。」旁邊的小趙也不免插口了。「沒有原子彈,我們和魯國哪有這麼容易就達成聯盟?」

「為什麼沒有原子彈就要再打十年?」說話的是誰都不用說了。

這個要解釋起來就太複雜了,楊老師張開嘴,又歎了一口氣,「先說這地宮吧,別耽擱你年姐姐太久了,我也等著聽呢——別的事晚上再和你說。」

「你看,這是另一個角度拍攝的打開第一道門的視頻。」李年也就回歸正題,放了個視頻。

這應該是拿攝像機拍的,所以比較穩定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宮裡蹲著的人是帶了氧氣面罩的,顯得笨手笨腳煞是可愛。氧氣面罩上還固定了一個不大的攝像頭。

從鏡頭來看,地宮很是狹小,成年人在裡面只能蹲下身子,而鏡頭扭轉得也很侷促。室內又只有一盞燈照明,亮度還不高,所以鏡頭從人身上轉開以後就像是鬼片一樣,昏暗的光線中,石壁上經常有詭異的光影晃過。不過因為兩個隊員一直都在談話,所以這氣氛也不是特別詭譎。

「空氣置換已經全面完成了。地面上的銅錢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空氣性質已經穩定,拍照攝錄工作完成後將開始清掃地面錢幣。」其中一人說著。

持攝像機的人也表示了認可,「這一段應該只是通道,和我們掃瞄的一樣,除了錢幣以外沒有別的文物。」

他開始穩定的四周取景,把地宮這一段的全景盡量都收錄進來——鏡頭前白光一閃,這穩定的運動忽然停止了。「哎,師兄你看,這片石壁上有不明文字啊,梵文?」

說著,鏡頭開始拉近,果然,在地宮東側的石壁上,有白粉書寫的幾行符號,筆法散漫,筆鋒圓潤,卻是非楷非隸,一望即知,不是中原文字。

楊老師也被吸引了,「哎,這個看起來真的也不像是梵文哈——」

李年壓根都沒搭理他,她常年在野外考察,動作十分敏捷,一把就扶住了軟倒在地的含光,「啊,小妹妹,你沒事吧?」

含光沒事,就是有點暈——確切地說,她連暈都不算,一道靈魂怎麼能感到暈?

沒錯,含光可以完全肯定,她現在正處於《牡丹亭》裡杜麗娘的那種離魂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