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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

從古到今,有錢有權的人居住的區域都是相對集中的,這個定律在現代也沒有被打破。楊老師的房子距離將軍府並不遠,不過卻並不是四合院了,而是一個比較高尚的小區,門口圍牆高聳,牆內綠樹如茵,還有一些穿得和捕頭很像的衛士在各大出入要津把守,基本上和含光在電視裡撈過兩眼的豪宅沒什麼太大的出入。而且裡頭還有電梯——楊老師的家在二十多樓。

不必諱言,電梯這麼高端洋氣的東西含光也是第一次接觸。即使她無意表現出自己的土氣和寒酸,但當電梯門合上開始上升的時候,含光還是不適應地摀住了胸口,往楊老師那裡瑟縮了一下。

她生得不難看,打扮得又清清爽爽,兼之才華過人,『氣質特別』,談吐不似一般無知小學生,早已給楊老師留下深刻印象,此時偶一露怯,頓時令他更為同情。「可惜,我們家沒女眷,不然倒可以把你接來一起住。」

含光瞥了楊老師一眼,並不太詫異。在她那個時代,老師對於看重的學生,很多是做得比這個更到位。供食宿、給路費什麼的都不說了,等學生進入官場以後,還會盡力給他介紹人脈。這種師生關係往往是要持續一生的,楊老師動念把她接到家裡住並不令人奇怪。

這兩個多月,她也大致瞭解了如今秦國的世風民情——和她那個時代差不多,民間往往是風俗變異最快的,李含光剛穿越時在慈幼局,那裡的生活和她以前的日子幾乎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不論是吃穿用度還是談吐言辭,都完全和數百年前截然不同。但在楊老師和李局管身上,她隱約發覺,秦國的上層社會,似乎還是留有濃厚的古代遺風。

難說是好是壞,反正事實就是這樣了。含光也只能盡量去融入各階層的生活,像她這樣的孤女,最忌就是不識眼色,她已是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她一無所有,每個人都能在一念之間給她帶來很大的麻煩,所以她必須盡量去迴避衝突。而識看眼色知道進退,正是迴避衝突的第一課。

「怎麼好太麻煩老師呢。」她和楊老師客氣,順便還表現了一下自己的氣節。「再說,無功不受祿,此地雖好,卻不是我能住的地方……」

文人都有這樣的毛病,分明是追名逐利之輩,但卻很重表面功夫。這還是她從她父親口中偶然聽到的笑談,這句話在楊老師身上得到了印證。雖然是他提出讓李含光住到他家的,不過她的婉拒,還是讓楊老師對她更為欣賞。他面上頓時露出了濃厚的讚賞之色。「說得是,好好讀書,以後你住的房子要比我好!」

他既然姓楊,父親又是官員,含光對楊老師的家境就沒什麼懷疑了。身為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別的不懂,對於各官職的厚薄苦樂卻肯定要瞭然於胸,在這一點上她父親是沒放鬆對子女們的教育的。學政廳的官員,又是什麼高等教育處的正職,一聽便是油水豐厚的去處,果然,雖說楊家住在樓房裡,可這樓房的面積絲毫也不比四合院小,上下兩層做了個小小的『樓中樓』,自成天地一般,含光一眼掃去,空房間起碼都有七八處。

兩人放學後先留下來寫了一番書法,又跑去將軍府,已經是錯過晚飯時點了。李局管估計都是吃過飯才會客的,這會兒再回到楊家,時間都快指向八點半,楊老師一進屋就喊道,「張姆姆,再做兩個菜吧,今天有小客人過來。」

遂有一名保姆擦著手從廚房出來,她好奇地看了含光一眼,和楊老師低語了幾句,便進去做飯了。

楊老師興致勃勃地帶她去書房看自己的條案,「以後你來就在這裡練習——你要是男孩子就好了,練習晚了可以直接住在這裡,不然我還要送你。」

「女孩子不行嗎?」含光故作無知。

小孩子偶發天真語,沒有人會吃驚的,楊老師也一反之前的笑容滿面,很正經地道,「女孩子不行,男女大防嘛!」

哦……含光在心裡記了一筆:估計一般有點身份的人家,還是很在乎這個的。

至於她出身的慈幼局以及街坊鄰居等等,本來都是很底層的,哪個時代都不講男女大防,所以也沒什麼參考的價值了。

楊老師又給她秀了幾件自己收藏的文房四寶,此時張姆姆已經做好飯菜,兩人遂出去吃飯了。含光免不得好奇問幾句,「老師一個人住這裡嗎?」

「我媽過世早,」楊老師說,「我爹又再婚了,他們和我兄弟們住在剛才我們去過的那一帶。這裡是就我自己住。」

提到他父親,楊老師面上又掠過了一絲陰影。張姆姆正好端菜出來,聞言是滿面的不敢苟同,插了一句,「不是再婚,是扶正。少爺不好叫錯的。」

只這兩句話,含光腦內已經瘋狂腦補出一個錯綜複雜的家庭故事了:反正這在前世她那個階層是最常見不過的現象。不過扶正兩字卻令她有點過敏:就她所知,姨娘、小妾什麼的,在這個時代似乎是已經絕跡了。起碼在今晚之前她是從來沒聽人提起的,怎麼現在張姆姆卻是很自然地就提起了這兩個字?

不過她肯定也不能尋根究底的,含光夾了一筷子清炒筍片,瞇著眼享受了一會這清雅的味道——能在秋天的西北吃到筍片,在她那個時代也簡直是神仙級別待遇了,換了個話題。「老師姓楊——我看書的時候,看到過我們陝西也出過一個有名的楊宰相。」

她畢竟是忍不住要探探底的,雖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楊家不會有什麼人和她有直系的血緣關係了。但如果楊老師是她兄弟的後代,那……

那李含光除了感到怪怪的以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她的確還是會忍不住有點好奇就對了。

「你是說楊海東族祖吧。」楊老師哈哈笑了起來。「我們是一族的,不過在他那代就快出五服了,說不上是什麼親戚。」

這個有點話癆潛質的年輕老師也是幾句話就結束了這個話題,雖說澄清了含光的猜測,但卻也又留下了一些尾巴:這也不大願意談,那也不大願意談,怎麼搞的難道楊家這一房和本家關係還不好?

含光越發有些好奇,卻也不好問,只好默默吃飯。楊老師估計也是覺得他有點不夠健談了,遂咳嗽一聲,給含光夾菜,「多吃點,這是我們陝北有名的石家老肉,滷味雙拼都有三四百年了,黃羊肉和熏雁翅那都是一絕。今天你運氣好,估計姆姆買菜回來是切到了,往常我想吃還經常賣完了呢。」

含光久已未嘗珍饈美味,此時淺嘗一口熏雁翅,果然是糟香濃郁,說得上是不錯的下酒菜了。她瞇起眼愜意地品嚐了一下,無意間便道,「這菜宜下酒……」

話說了一半,才想起來以自己身份怎麼可能知道這些講究,後半句『最宜配南邊的惠泉酒』,就被吞進了肚子裡。好在楊老師這人粗疏,含光白出了一點冷汗,他卻未曾留意,只顧著張羅給含光夾菜。又說些李局管的家世給含光知道,「你李局管出身可是上等,一般人都比不上的——閩越王郡主嫁過來的,雖然現在宗室也不值錢了,可身份還是貴重。難得又是個做事的人,為人……也挺有衝勁兒的,你以後都可以和她多親近親近。」

楊老師的提點之意已經是很明顯了,含光微覺感動,卻也有點好笑,她含蓄道:「老師,局管平時都不大來慈幼局的。」

楊老師嘿嘿一笑,頗有些神秘地道,「以前我也不和你說這話,不過等你在精誠金石拿了名次就不一樣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們以前的局管?」

含光慶幸自己年紀還不大,她面露迷惘之色,搖頭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都記不清了。」

「反正你就知道,能把慈幼局管出成績來是李局管一直以來的願望就行了。」楊老師頗有幾分狡獪地道。「你要是能在精誠金石上拿了名次,李老師說不定更喜歡你,講不定親自內推你去桂樹中學讀書了。」

要不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呢?名利權位是好東西啊!於元正那樣人家,要考桂樹中學簡直比中頭彩還難。她李含光不過是會寫幾筆書法,得了楊老師青眼,幾句話就勾勒出一條比她想得更光明的捷徑了。而且還特別合理,桂樹中學,桂花奶業,用屁股想都知道這都是桂家的產業。李局管一句話,含光說不定真能內推上了。

見含光懵懵懂懂的深思樣子,楊老師禁不住一笑,又略微透露,「也是你運氣好,非得是精誠金石才好,換做別的大賽,你們李局管還未必這麼高興呢。」

含光追問了一句:為什麼。但楊老師卻沒有回答,反而催著含光快點吃飯。吃完了,又讓她用家裡的好紙好生寫了「大秦盛世、並蒂花開」八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估計也是想找點東西來指點含光,不過又找不到——李含光這手字,也不是他能隨意臧否的了,他倆水平最多都是在伯仲之間,這還是含光客氣的說法。

看完了,楊老師也滿意了。「後天就要截止報名,我明天剛好跑一跑這事兒。」

含光也是恍然大悟:難怪,楊老師畢竟是名門子弟,沒個理由,他不可能這麼心急的。

吃過飯時間也不早了,楊老師送了李含光一套說得過去的文房四寶,還有一大堆碑帖,叮囑她在慈幼局也要加緊練習。遂開車送李含光回了慈幼局。

車在院門口就停了下來,含光拎著一個大袋子下了車,彎腰很慎重地給楊老師鞠了一躬。

「謝謝老師的教誨和提拔。」她誠心誠意地說。

楊老師本來人坐在車裡的,這下坐不住了,趕快下車過來扶起李含光,「幹嘛幹嘛,不要這麼客氣。」

地方不便,不能叩頭,含光只好規規矩矩鞠了三躬,並不因為楊老師的稚氣和客氣有所改變。尊師重道,師者受禮類父,她的幾個啟蒙師父,逢年過節都受磕頭禮的。

楊老師急得抓耳撓腮,又不好上來和李含光撕扯,只好很糾結地受了禮,倒是被李含光搞得很尷尬。含光行完禮起來,看著他這樣,噗哧一聲倒被逗樂了。「老師,不早了,我進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哎哎。」楊老師倒被含光安排了,「那——那你先進去吧!」

想了一下,又不放心,「不行,你忽然晚歸,生活老師說不定要罵你的,我去幫你解釋一下。」

遂又領著含光進了門,找到當值的張嬤嬤說了一番原委,這才出門去了。含光站在當地望著他的背影出去,心底也迴盪著淡淡的暖意。

一回過頭,卻是和張嬤嬤稀罕而驚異的眼光對了個正著——張嬤嬤現在看她的表情,就像她突然長出了兩隻角似的。

含光也沒有多加解釋的意思,只是含笑看著張嬤嬤,兩人默然相對片刻,張嬤嬤抽了抽嘴角,就說了一句,「你現在是攀上高枝了!」

話裡居然還有點酸酸的味道——楊老師的做派,含光是不懂世事看不出底蘊,可卻又哪裡能瞞得過張嬤嬤。

含光才要說話,聽見院子外的車聲,一時也是欲語無言:雖說都住在西安府裡,但張嬤嬤和楊老師,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活。兩者之間的差別之大,又何異於鴻溝?

其實就是她,路之所以走得這麼順,不也因為她原來也曾是那群人的一員,具備了他們所看重的素質?雖說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說到底,要從這社會的底層往上攀爬,若是沒有前世的積累,又是談何容易?

她不免低下頭去,望了望這雙和前世有極大不同的手。

曾以為身體變了,人也就跟著變了,兩世為人,為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然而今日不知如何,聽著那轟鳴遠去的引擎聲,含光卻有種說不出的惆悵感:也許即使變了環境,變了身份,她也還是無法和前世那個失敗的自己割裂聯繫。

感慨了一會,她也就去洗漱睡覺了。同屋的李蓮湖年小貪睡,雖然明顯試圖等她,卻也是早癱在床上熟睡了過去。含光洗漱回來,給她脫鞋蓋了被子,自己合上眼,也是酣然入睡一夜無夢——昨天對她來說,也是夠折騰的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李含光愕然發現,李永寧對她來說,已經完全不是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