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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高一籌

我嫂嫂是十月中旬——『痊癒』回京的,一回京城,她就進宮來看我。

「要不是顧忌著肚子裡這個寄生蟲,哪裡要走這麼久!」我嫂嫂一進東宮,爽朗的氣質,簡直就要把東宮的牌匾給震下來。「那一點點路,最多七天就可以走完了!」

說起來,這一段路,我嫂嫂也的確是走得比較久。從前線回京,沒日沒夜地跑馬,一般只需要三天。慢慢地縱馬而行,也就是七天的路。我嫂嫂硬是走了快一個月才到京城,以她的性子,已經是很有耐心了。

我就笑著誇獎嫂嫂,「嫂嫂這是為蘇家的子嗣著想——真乖!」

我嫂嫂劉翡白了我一眼,「別把你嫂嫂當作三歲小孩,我是一路走,一路整肅城防,這才走了這樣久。」

只看劉翡俏生生的外表,典雅富貴的裝扮,的確真的很難想像,她所謂的一路整肅城防,並不是一句玩笑話。但我知道我嫂嫂的能耐——恐怕這一路守將,怕她要比怕我哥哥更多。畢竟我哥哥是個男人,而且挺好說話,我嫂嫂嘛,卻是又有男人的悍勇,又有女人的精細。

我就肅然起敬,「嫂嫂威武!」

又笑嘻嘻地去摸嫂嫂的肚子,「來來,摸一摸元帥夫人的虎肚!」

「去你的。」劉翡雖然白了我一眼,但還是挺起肚子給我摸,「來來,也沾一點你的貴氣!」

我嫂嫂也是名門望族出身,乃是當朝大將劉老元帥最疼愛的孫女,自從和蘇家定親,依照我們蘇家的規矩,老元帥不但教她女紅理家,也傳了她一身的好武藝、好兵法。過門之後和我哥哥刀槍和鳴,兩個人感情非常好,我爹娘自從前線回來後就常年多病臥床,我一出宮就落到嫂嫂手上。她一度想把我也調教成一個出得沙場,上得廳堂的將門虎女,後來雖然廢然放棄,但我們兩人的感情也一直挺不錯。

不過在我定親之後,她就跟著我哥哥遠赴東北,對抗女金,我們至少也有兩三年未曾相見。她一邊坐著喝茶,一邊就好奇地打量起西殿的陳設,又碰地一聲,將茶杯放到了桌上,大馬金刀地問我,「妹夫呢,怎麼不見?」

劉翡的武藝兵法學得好,理家本事也不錯,不過人非聖賢,不可能十全十美,她當然也有缺點,比如說她的儀態就實在不怎麼好,談吐也很直接。我一邊擦汗,一邊說,「太子爺最近忙呀,估計又是在瑞慶宮伺候皇上。晚上他會回來,嫂嫂也留下來,我們一起吃一頓飯。」

劉翡哼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嫂嫂來了,還這麼怠慢?這小子皮恐怕是又癢了。」

她威嚴地看了我一眼,「他對你好不好?」

我嫂嫂雖然傳承了江南美女的血統,不言不動時,看起來就像是一尊柔媚的瓷娃娃,但只要一開口,浩然之氣,真是直逼眉梢。我趕快保證王琅的人身安全。「好,蠻好的。」

劉翡挑起一邊眉毛,又自言自語,「看你當時那不情願的樣子,我還當你們成親之後,他會照三餐打你。哼,待你好,是這小子的運氣。」

要不說沒有娘家人在身邊,這媳婦兒做什麼事,都沒有底氣呢?你聽聽我嫂嫂的話,真是一下就暖到了我心裡。

我眉開眼笑地說,「還是嫂嫂疼我!」

然後劉翡第二句話就又問到了我心坎裡。「他那個貴人老娘呢?待你好不好?」

……有個這麼犀利的嫂嫂,有時候實在也不是好事。

我是有心要告狀,又怕嫂嫂一個彪勁起來,直接殺到未央宮去和屈貴人巔峰對決。這一戰,勝負可就難分了——我嫂嫂肚子裡可還有個……呃……寄生蟲呢!

「還行吧。」我猶猶豫豫地說,「說不上好,不過王琅管束得很緊,她也不敢太過分的。」

嫂嫂的第三句話就更犀利了。

「那苗氏呢,她為難你了吧?」

真正的娘家人,就僅僅用三句話,便可以讓你從心底暖將上來,知道在這世上,你永遠不會沒人可以依靠。

我一下有點鼻酸,趕快擦了擦眼睛,不屑地道,「她的手段,嫂嫂還不知道?要不是老頭子捧著,早就……」

我在脖子這邊拉了一刀,換來了我嫂嫂樂不可支的大笑,「我就和你哥哥說,憑咱們家小暖的性子,只有她讓別人吃虧,怎麼可能是她在別人手上吃虧?偏偏你哥哥擔心得不得了,老說王琅自己也不容易,未必能照顧得了你。我說,你可是小看小暖了,她這一進宮,肯定是如魚得水,又還有皇上在背後撐腰——不過說是這麼說,我也還是挺擔心的,嘴上寬慰你哥哥,背過身我也想,怕你這一犯傻,又做受氣的小媳婦,任人欺凌……」

我臉紅了:這一年多兩年來,我扮演過挺多角色的,但沒有一個和受氣有一點關係。

我們說了一些家裡的瑣事,我就問嫂嫂,「你們在東北,沒有受氣吧?」

我在宮裡受氣,其實說到底,還是兩家的家事,可要是有人在東北給我哥哥嫂嫂受氣,那就是政治上的事了。

劉翡臉上忽然出現了一點為難,她垂下眼沒有說話,撥弄著桌上的茶杯蓋,又猶豫了一會,才說,「沒有,東北那邊很好,都是公公、大伯從前帶過的舊部。也都很幫襯你哥哥,就是……」

我一揚眉,只覺得一股罕見的戾氣,從心底直接延燒出來,直接燎到了眉頭。

我在宮裡受氣,是因為我蘇世暖不夠高貴,所以在更高貴的人跟前,有時候我只能讓步,只能做小伏低。但我的做小伏低,為的就是讓我哥哥嫂嫂,在外頭不至於向別人低頭。

堂堂的二品國公,一品征北大元帥,太子妃的親哥哥嫂嫂,都能被人壓著給氣受,這也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嫂嫂,嫂嫂又猶豫了一下,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哎!這事要讓你哥哥知道,又該怪我沉不住氣,給你添麻煩了。可老娘就是受不了這份氣!」劉翡的力氣,甚至將碗盤都震得跳了跳,「你知道咱們在河北的莊子?這幾年我們不在,你養娘年紀也大了,不大管事,哼,苗家也實在是欺人太甚,乘虛而入,斷斷續續的,居然強取豪奪,乘我們蘇家沒人做主,搶走了一百多頃地。」

她又恨恨地將一個茶碗摔到地上,「地是小事,他娘的我就是受不得這個氣!」

我趕快上前安撫劉翡,「嫂嫂,嫂嫂,您這不是還懷著身孕?別動氣,別動氣。」

劉翡又發了一點脾氣,到底還是被我安撫了下來。我寬慰她,「這件事就交給我辦吧,您別操心,我保證把這地給要回來。」

想到我哥哥在外面拋頭顱灑熱血地打仗,苗家人安居家中不享清福,卻還來算計我們家的地——我簡直一點都不生氣,還很想笑。

皇貴妃的格局,小就小在這裡。苗家人實在是扶不起的阿斗,除了給皇貴妃添麻煩,是一點好事都辦不了。

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我嫂嫂喘了幾口粗氣,她平靜下來,「小暖,嫂嫂也明白你在宮裡不容易,但這件事實在是太噁心人了。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這是你哥哥人還沒回來,不然,我直接到金鑾殿告狀去!我看皇上怎麼說!親妻侄的地!咱們蘇家也不是良田萬頃的大地主,日子一直過得緊緊巴巴的,連這點地都有人算計!」

我還在絞盡腦汁地安慰嫂嫂,殿門口已經傳來了王琅的聲音。

「什麼事,這麼吵鬧?」王琅淡眉淡眼地進了西殿,見到劉翡,神色一動。「是嫂子來了。」

他和我哥的關係一直不錯,不過劉翡不喜歡他的性子,對他是沒有好臉色的,又氣得可以,見到王琅,只是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是啊,來看看小暖好不好,有沒有被你氣死!」

哎,現在我算是知道,在屈貴人欺負我的時候,王琅是怎麼個心情了。我就沖王琅使了幾個為難的眼色,好在太子爺也不以為忤,他非但沒有生氣,還流露出了淡淡的關切,「世暖,嫂嫂這是怎麼了?可是京城有人給她氣受?」

說起來,就是憑著他和蘇家的關係,劉翡也當得起這一聲嫂子,也有這份底氣對他發火。王琅話音剛落,劉翡就氣哼哼地把事情又重複了一遍,直盯著王琅,緩緩地道,「太子爺,這件事,你可要給蘇家做主啊。」

所以說,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親人之間的事,牽扯到政治。

我嫂嫂這一問,問的是太子,問的是我姑姑的養子,問的是兩年分別,我姑姑去世多年之後,王琅對蘇家的態度,有沒有變化。

就是因為蘇家功高,所以皇上對我們要謹慎,我們對朝廷,也要很謹慎。

這種事,就沒有多少我說話的餘地了,因此雖然我心裡很不得勁兒,但也只能保持沉默,望著王琅,等著他的回話。

王琅沉吟片刻,面容似乎沒有多少變化,他忽然看了我一眼,眼簾一沉,嘴角輕輕上揚。

居然露出了一點喜色。

我還沒有開口,王琅就緩聲吩咐我,「小暖,你下去準備一點飯菜吧,難得嫂嫂進宮,今晚,大家一起吃一頓飯。」

這是要明目張膽地將我給打發出去了。

我不禁多了好些不解:王琅這打的是什麼主意?居然連我都不能旁聽。

再看看劉翡,我嫂嫂卻似乎已明白過來,她的眉宇之間,也染上了一點興奮,一點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