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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孩子

說起來,自從那一天兩兄弟來西殿找我去釣魚之後,我就沒有再見到王瓏了,就算有幾次見面,也都是浮光掠影匆匆而過。我自己心情又不好,幾乎沒有去露華宮找陳淑妃喝茶,從大報國寺回來之後,更是全面收縮,等待哥哥在東北的戰果。這一向和王瓏也有一個多月沒說幾句話了。

「小玲瓏,你要到哪裡去?」不免笑著問王瓏。

這裡要去露華宮是不順路的,要往皇子住的宮殿區去,也不順路。王瓏在這時候出現在這裡,還真有幾分奇怪。

如果我不是一向最怕被別人說成自作多情——我幾乎都要以為他是在等我了。

王瓏就笑盈盈地回答我,「我從母妃那裡出來,想著到太液池邊喂一喂錦鯉,沒有想到遠遠地撞見六嫂,從甬道裡……嗯,疾走出來。」

他嘲笑我,和王琅的風格就不大一樣,王琅要嘲笑我,總是正大光明,擺明了是在逗我笑我。王瓏喜歡玩陰的,就這句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在誇我走得快呢。

我白了王瓏一眼,想到很久沒有去太液池邊逗一逗那些肥肥胖胖的錦鯉了,又覺得小白蓮這一向跟著我很辛苦,也要犒勞一下,就笑著說,「天色也還早,我跟你去餵一會兒錦鯉好啦。魚食呢,你難道隨身帶在身邊的?」

王瓏淺笑著說,「阿蒙回去拿了。」

提到阿蒙,我不免想起來王瓏和王琅聯手蒙騙皇貴妃的事,不由得就又多看了王瓏幾眼。

私底下安排這樣的勾當而不告訴我,看起來很像是王琅會做的事,這個人就好像是被鋸掉嘴的葫蘆,很多事其實說不說也沒有什麼關係,但他就寧願不說,因為『說出口的話,就像是長了四條腿的小狗,它跑到哪裡去,有時候你根本都管不了』。

我姑姑的這句話是對著我們三個人說的,我當作耳旁風,但看起來王琅兩兄弟,是聽到了心裡去。

只是我曾經以為,就算王琅會把這件事瞞著我,王瓏也會告訴我,好讓我安安心的。

畢竟王瓏總是知道我的心思,知道我對王琅有多神魂顛倒的吧?他為了穩住李淑媛,為了穩住皇貴妃這樣做作,告訴我,只會讓我開心,王瓏又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忽然間,我覺得我的確有被王琅教壞,現在我看人,總是先看到他壞的一面,再去往好的方向想他。

王瓏又何必插手我們夫妻間的事呢?他本來也不是個碎嘴子,說不定他還以為這件事我早就知情……

「六嫂似乎有心事呀。」王瓏就問我。

他臉上寫了一點關心,看著並不多,似乎只是出於社交上的禮貌。但我能從他眼睛裡看出來,他對我的情緒,還是很在意的。

是啊,一回宮我就蟄伏不出,幾乎很少和瑞王碰面,可能他並不知道,我已經從前段時間那糾結的死結中走了出來。

我禁不住回給他感激的一笑,「前段時間我還是有點後怕,覺得蓬萊閣的事實在是太嚇人了。要不是出宮走走,恐怕還沒那麼容易緩過來。」

王瓏臉上頓時又多了幾分關心。「六嫂這還是嚇著了,應該請君太醫開一點安神的藥來吃。這可不能掉以輕心,萬一落下病根,反而不美。」

說話間,我們已經走到了太液池邊一汪被網起來的綠水前,不少花花綠綠的錦鯉浮上水面,似乎已經開始期待即將投下的魚食。

我們小時候經常到這裡來餵魚,由於我的手筆太豪放,甚至還屢屢遭到兩個人的呵斥,王琅會說,「你看你,抓了一手的泥,等會往誰身上抹了,又是鬧不清的髒。」

王瓏就會說,「小暖,你拿得太多了,魚兒都跑到你腳底下,就沒有魚兒過我們這邊來啦。」

雖然小事,但兩人的性格差異所在,也就是從這樣的小事裡看出來的。

奇怪,我忽然想,我為什麼就偏偏中意王琅這樣有話不好好說,又喜歡欺負我,又愛管著我的死硬派,而不中意王瓏這樣溫柔體貼,就算對我有調侃,也從來都不忍心拂我心意的好人呢?

想到這裡,不禁就看了王瓏一眼。

我發覺王瓏也在看我,見我望過來,他又別開眼去,望向了腳底的游魚,甚至還對小白蓮親切地笑一笑,問她,「可否去看看阿蒙來了沒有?」

小白蓮從喉嚨裡發出了幾聲說不清的氣息,她點了點頭,轉身迅速地跑走了。其速度要比我命令她做事的時候快很多倍。

我和王瓏一起目送她的背影,禁不住就告訴王瓏,「她很仰慕瑞王殿下呢。」

王瓏彎了彎眼睛,又垂下頭來,望著我們腳底的游魚。

我於是偷眼去注意他的站姿,又是遺憾,又是放鬆地發現,他的左腳還是不能用力,整個身體,都倚在了右腳上作為重心。

當時那些胡亂的猜測,現在想起來真是荒謬。想來就算王瓏可以治好自己的腳,一個人又怎麼能十二個時辰都隱藏得好好的,不露出一點破綻?

一邊想,一邊聽見王瓏問我,「世暖,前些日子,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不開心?」

我啊了一聲,又看向他。

他沒有看著我,而是專注地望著水面,語氣帶了幾分沉吟。「那一天在東宮西殿,你的神色有幾分恍惚,雖然言辭無礙,但看得出,君太醫對你說的話,還是讓你有了幾分心事……」

沒想到王瓏還是這樣觀察入微,看來那天我的不對,並沒有瞞過這兩兄弟。

而瑞王也還是這樣無微不至地關心著我,令我感到我一再欺騙他,隱瞞他,也真的挺對不起他的。

我就半吐半露地將我的心事,告訴給王瓏知道。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你也知道,我和你六哥成親也有一年多了,說起來兩個人都挺硬朗的,怎麼就還是沒有身孕,實在是令人著急——」

王瓏眸色一頓,凝在了我臉上,他似乎感到一點訝異,所以分外仔細地觀察我的臉色,來確定我是不是敷衍他。

我也的確不是敷衍他,一想到年底就要到了,我就很有幾分發愁。到時候屈貴人要是知道王琅還沒有臨幸別人,少不得又要鬧出一番腥風血雨來。

一想到這裡,就感到了一股說不出的煩悶,襲上了心頭,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小玲瓏,你說我要是和姑姑一樣,在生育上特別艱難,那該怎麼是好?」

直到說出口來,我才發現我的確是擔心著這件事的。儘管理智知道,我根本沒有姑姑的智慧,也不可能和姑姑一樣操心。所以在生育上不會和姑姑一樣艱難,但這種東西就好像一筆要收回來的賬,儘管理智上也知道,它遲早是要還回來的,但錢沒到手,孩子沒有落地,人心裡也就是不踏實。

而我又不想告訴王琅……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想提起這件事來。

或許我還是怕,怕他為了更多的考慮,去寵信別人吧。

畢竟他為了更多的考慮,曾經還更想娶萬穗來做他的太子妃……

一想到這裡,我又感到心頭添了幾分不舒服,整個人似乎都要憂鬱得矮掉幾分。尤其現在天黑得早,雖然時辰還挺早的,但天邊的陰霾,已經讓四周更陰沉了幾分,我更感到一身的悲涼,再想到屈貴人暗暗希望我死的事——

哎喲,真是恨不得一頭栽到水裡去!

王瓏忽然歎笑起來。

「六嫂,你擔心什麼!」他輕聲說,「只要蘇家不倒,就算十年沒有孩子,大不了抱一個來養,就好像表姑抱了六哥……」

若是蘇家倒了,有孩子也沒有用。

這句話王瓏沒說出口,但我聽明白了。

「你不懂。」我煩躁地說。「這道理我也不至於不明白,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我也沒只是出個所以然來,還是王瓏一語道破。

「只是你還是不願意將六哥送到別人床上去嘛。」他的語調還是輕輕的,輕盈得就像是水面上的一片落葉,實在輕得過分,反而令我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六嫂的心事,我怎麼會不懂呢?」

他又衝我微微一笑,恭喜我,「看來六嫂雖然當年不想嫁,但現在和六哥之間,還是很有情分的。」

從前我很怕聽到瑞王提起往事,他只要一開口,我巴不得掩耳疾走。

但現在聽他說起來,我就覺得有一股別樣的甜蜜,流轉在了心頭。

當時的事,雖然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丟臉——但這丟臉,卻也有了不一樣的含義。

從前我只覺得我的一片真心,原來被王琅棄若敝履,天下人都知道萬穗和他兩情相悅,都在看我的笑話。這樣的羞恥,是我身為蘇家女兒不能忍受的。

而現在我就覺得當時實在是太小,實在很不懂事,不明白王琅和萬穗,也都有自己的苦衷。有些時候並非是兩情相悅,才會想要結成夫婦。政治上的考量和需求,也會成為王琅和萬穗這種人行事的理由。

即使王琅可能還是不想娶我,但他並不喜歡萬穗,已經足夠。我明白當年我不是一廂情願地拆散一對有情人,已經足夠。

我就微微地笑起來,想要和王瓏說出這裡頭的細微差別,又覺得實在是不好意思,只好甜蜜蜜地扯開了話題。「說到當時的事,我就想起來,你還說要娶了落選的那一個姑娘,怎麼最後還是王瓔娶了萬穗,你就沒記著自己的話嗎?我還以為你和萬穗之間,會有一段故事呢。」

王瓏也不禁失笑,他像是想到了當時自己說過的話,一下是連眉宇間都閃爍起了笑意。

「六嫂啊六嫂。」他笑著說,「你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一如既往,這一次,我還是不懂他在誇我,還是在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