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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人風采

陳淑妃——我表姑,也的確是個能人。

皇貴妃娘娘在後宮經營多年,自從我姑姑去世,這五六年來,她的威風直逼當年皇后,宮裡宮外,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就很少有能瞞得過她的。

可是這移宮風波,都已經沸沸揚揚地鬧了兩天了,重芳宮裡卻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皇貴妃娘娘對我的態度,居然也還只是和往常一樣,只帶了微微的厭惡。

當然啦,我也不是沒有出力:移宮風波第二天,東宮四美就被我打發到大報國寺去祈福了。柳昭訓親自帶隊,連帶身邊親信宮人一律出宮,雖說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讓東宮帳上更難看了點,但居然也給了我好幾天難得的清靜。

太子爺呢,這幾天又忙著和肥貓學士玩太極,皇上開恩讓他進華蓋殿聽早朝,每天早上天沒亮就起,也不等我一起去請安,又給了我好幾天難得的清靜,我就每天早上爬起來給皇貴妃請個安,她要是氣我呢,我就穿個山河地理裙過去做無言的反擊。皇貴妃年紀大了,心事就很容易掛在臉上,每每被我氣得雙眼冒火,恨不得能把我生吃下去,這就尤其更讓我心情大好了。

這樣閒晃了幾天,我又開始蠢蠢欲動,有些按捺不住了。

給皇貴妃請過安,我就去找陳淑妃說話。

在太液池邊又遇見瑞王——我身邊的小白蓮忽然間就低眉斂目,做出了一副大家淑女的樣子來。

「七弟!」我很有幾分詫異。「怎麼沒去上書房讀書?」

瑞王本來正背著手,坐在一棵樹下垂著眼出神,看到我過來,他扇了扇睫毛,從蝴蝶翅膀一樣的睫毛下頭抬起眼看我。「六嫂。」

就吃力地扶著樹幹想站起來。

我連忙給小白蓮使眼色,讓小白蓮上去幫瑞王一把:瑞王一條腿天生不大能夠用力,起身坐下的時候,難免就有些麻煩。從小為了這事,他沒有少吃苦。

「多謝姐姐。」瑞王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又扇了扇睫毛,靦腆地謝過小白蓮。

小白蓮的魂頓時就要被瑞王給扇飛了,我清了清嗓子,她才滿面紅暈地低頭遜謝,「不敢當殿下的謝。」

總算還沒被男色迷了神智,我滿意地想:畢竟是我東宮歷練出來的人才,不想皇貴妃宮裡那幾個不體面的小賤人,真是有損重芳宮的清譽!

「今兒又是吳學士上課。」瑞王解釋給我聽。「不過六哥一早就把他請到紫光閣說話去了,我們沒了老師,我就得空來看看母妃。」

「那我們正好同路。」我開心地說,又看了小白蓮一眼。用眼神開條件:現在對你好一點,以後在野外看到什麼,就不要著急上火地告訴柳昭訓知道!

小白蓮果斷地回了我一個眼色,沉著地點了點頭。

「一道走一道走。」我笑著招呼瑞王,「從前小時候,七弟還滿宮裡的亂跑,可我過門這一年多以來,你也不到東宮來找你哥哥說話,要不是在重芳宮遇到你幾次,我還當七弟已經就藩去了!」

瑞王臉紅了,他囁嚅,「東宮遠,我……腿腳又不大方便……」

從小瑞王就是這個性子,一點都不像我表姑的兒子,現在還好了,也就是說話溫溫吞吞,態度柔柔和和的,要是放在小時候,我隨口三句話就能把他說哭。小時候太子爺為了護著弟弟,沒有少和我吵架……

一想到小時候的劣跡,我就有些臉紅,打定主意要對瑞王更好一些。

「這是什麼話,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你把自己的腿當回事呢,它就什麼時候都是個阻礙,你不把它當回事,我看它也不礙著你什麼嘛。」我沒有細想,這話就脫口而出,然後自己回想一下,又覺得有點不對,一下就鬧了個大紅臉。「呃,也不能這麼說,要七弟你只是把這腿當個擋箭牌,懶得到東宮和你那個無趣的哥哥應酬,那就做得很好!」

瑞王輕聲地笑起來,典雅的容顏上,蒙起了一層淡淡的愉悅。

可我的臉又更紅了一點:該死,瑞王什麼不好像,就像了陳淑妃這一點,兩母子都有在不動聲色中,令周圍人自慚形穢、自覺舉止失當的能力。連我這樣英明神武、啊,那個什麼,深知進退的太子妃,在瑞王跟前,都要老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然後就越補救越慌張——可惡,真恨不得求表姑把這種本事教我!

「既然六嫂都這麼說了,」瑞王看到我窘迫,就為我解圍——這個人真是好心得很。「以後小弟也會常到東宮來叨擾六哥、六嫂的。」

雖然還有些自慚形穢,但我還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瑞王這個人性子又好,談吐又有趣,要能多和太子爺親近親近,把太子爺也帶得有趣上那麼一分兩分,我的日子恐怕就沒有那麼無聊了。

「你剛才坐在樹下幹什麼?」我找話題和瑞王閒聊,話出口,又發覺不對。「我是說,七弟!七弟剛才坐在樹下幹什麼?」

唉,每次和瑞王說話,就很容易你你我我起來,忘記了身份上的分野。和太子爺的其餘幾個兄弟,我就決不會這麼輕浮隨便。

「王瓏也是到了上書房,才知道先生不來了。」

王瓏是瑞王的名諱,他客氣,對我這個嫂子,也用全名自稱。

瑞王的聲音裡又出現了一點笑意。「一路走過來想探望母妃,不經意就看到了方纔那一株老松。六嫂怕是不記得了,這裡是皇子回宮時必經之路,小時候等老松結了果,您最喜歡和松鼠們搶食兒,埋伏在樹上拿松果丟六哥。就是王瓏,也都遭過幾次池魚之殃。」

我一下就紅了臉,都不敢去看小白蓮的臉色:她是新進宮服侍的,並不知道我當年的豐功偉業。

「那麼久以前的事,你記得那麼清楚,還要當著宮人的面說出來,是不是還想我上樹摘松果打你?」我齜牙咧嘴地威脅瑞王。

瑞王雖然沒有哈哈大笑,但也幾乎笑得要喘不過氣來。

「王瓏不敢。」看到我的臉色,他又一本正經地板起臉來。不過他氣質柔和,就算學太子爺的嚴肅,也學不出那股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冽。「不過,六嫂今年也十八九歲了,怎麼閒著沒事,想的還是這種上躥下跳的事兒?」

看看,看看,這不是太子爺的親弟弟,誰是太子爺的親弟弟?揶揄起人來,真是一點都不輸太子,一樣的損!

「我懶得和你說了。」我悻悻地道,「再說下去,恐怕是真要重操舊業,上樹找點東西來扔你。」

我們兩個雖然步伐不快,但一邊說一邊走,也已經近了露華宮,瑞王笑了幾聲,居然沒有再取笑我,而是換了話題。

「聽說六嫂最近,想鬧出一點動靜了?」

他眼底還殘存著一點笑意,但神色間卻泛起了一絲關心。

所以說瑞王是個好人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從小欺負他到他大,可你聽聽他的語氣,這個人還居然是真的發自內心地關懷我。

被他這麼一關懷,我頓時又自慚形穢起來,覺得自己不但粗野,又沒有學識,還特別的鬧騰,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興風作浪,鬧出點蛾子來,讓他為我擔心。

我就歎了口氣。

「很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很沉重地對瑞王說,一個口滑,又叫出了瑞王的小名。「小玲瓏你不知道,這做侄女兒和做媳婦不一樣,有些事——」

瑞王難得地白了我一眼,神色間有了些嗔怪的意思。「六嫂,都多大了,還叫這諢名?」

沒等我臉紅認錯,他又笑了,掃了小白蓮一眼,壓低了嗓音。

「不過,您也不必這麼說。誰不知道您呢?無風還要興三尺浪,想鬧事就是想鬧事,又何必用身不由己來遮掩?」

我這下是貨真價實地臉紅了。

太子瑞王這兩兄弟,總能把我克得死死的,尤其是瑞王,甚至比太子還能降伏住我。因為太子雖然看得透我,但卻未必會管我,而瑞王卻要比他更關心我一些。

「好吧,那我就是喜歡無事生非嘛!」我強辯著和瑞王一起進了露華宮。「怎麼地了吧,不服氣,小玲瓏你又能拿我怎麼地了呢?」

……哎喲,又不小心露出了我流氓無賴的一面。

瑞王吃吃笑起來,他搖著頭,「我可拿六嫂沒有辦法,約束您,那是六哥的事。」

他頓了頓,又道,「要您能對六哥保密呢,我倒是有一招可以教您——不過,要是被六哥知道了……」

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瑞王一般是從來不摻和進我的事裡的,可有那麼幾次他給我出的主意,也都特別的妙。

距離上次他給我出主意至今,也已經快一年了:就是他的一句話,我把柳葉兒帶進宮了。雖說這事有利有弊吧,但總體說來,還是利大於弊,要不是我自己太荒唐……不,要不是太子爺太荒唐,其實也沒有多少不好。

我頓時作出洗耳恭聽的樣子來。「七弟就放心吧,我什麼時候在你六哥跟前賣過你?」

瑞王清了清嗓子,沖小白蓮擺了擺手,向我這裡微微傾過身來低語了幾句,又若無其事地直起了身子。

我已經有一點目瞪口呆了。

沒想到我的盤算,居然這麼簡單地就被他看破!

「是我表姑你娘告訴你了吧?」我問。

瑞王搖了搖頭,唇邊含笑。

「是你自己偷聽到的吧?」不死心。

瑞王唇邊的笑又有擴大的趨勢。

「是你夢裡夢到的吧?」垂死掙扎。

瑞王和小白蓮一起暢笑起來,就連宮門口站著的幾個宮女,都捂著嘴偷偷的笑。

做什麼!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最討厭認輸了!

我用眼神一個個殺了過去,目光所到之處,宮人們小白蓮,全都很給面子地繃起臉來,到最後,才遇到了瑞王含笑的眼。

唉唉,不敢對視太久,我瞄了他一眼,就挪開了眼神,和瑞王並肩進了內殿。「到底是我的謀劃太淺了呢,還是你太聰明——快告訴我,是你太聰明!」

瑞王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已經覺得耳根傳來一股熟悉的劇痛,當下就痛叫起來。「表姑!您老人家玩陰的!」

誰能想得到堂堂陳淑妃,居然會埋伏在殿門後等著擰我的耳朵?這一下,我是結結實實地被她擰了個正著。

瑞王本來已經沒有笑了——真的,至少他表面上是忍住了,這一下可好,他又噗嗤一聲,背過身去,輕笑了起來。

「本來嘛也懶得擰你,誰叫你在院子裡笑得那樣囂張,叫人一聽就有一股戾氣油然而生。」表姑又扭轉了一下,我在劇痛中狠狠抽息——該死的,她是一點都沒手軟,「走過來一聽,又聽見你大放厥詞。謀劃淺,謀劃淺又怎麼了?說!你姑姑在生的時候是怎麼教你的?」

我在一片疼痛中狂亂地背誦先皇后教我的處世箴言。「謀算淺也不要緊,再淺的謀算,只要能拿捏住人心,就由不得人不入轂嗚嗚嗚表姑我錯了,疼,真疼……」

表姑總算滿意地放開了我,我趕快蹲下來摀住我的耳朵,看著她一個大步又跨到瑞王跟前,給了他一個爆栗子。「居然給你六嫂出這樣的餿主意,你也是越活越不長進了!」

我一邊摸著耳朵,一邊含淚地、幸福地看著瑞王在陳淑妃暴風雨一樣的教導中縮頭縮腦:知道他也怕陳淑妃,忽然間我好像就沒那麼丟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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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從陳淑妃和瑞王的教導,從露華宮出來,回東宮吃了午飯小睡片刻,我就帶著小白蓮和小臘梅,又出了東宮。

「咱們這是要去哪啊娘娘?」小白蓮問個不住,擔心溢於言表。「您要是又乘柳昭訓不在到處亂跑,等她回來了,我們可沒辦法為您遮掩……」

這都是什麼人啊這都是,儼然已經完全被柳昭訓收服,成了她座下的爪牙!

我不禁悲憤地為我的命運再歎了一口氣。

「你就放心吧。」懶洋洋地揮了揮手。「你的柳昭訓就是知道了,她也不會生氣的。」

我又繞過了太液池,往西六宮深處走去。

國朝後宮是這樣分的,皇上佔據東六宮的中心宮殿瑞慶宮,周圍依次排開,都是這些年來得寵的宮娥綵女,給他解悶,我和太子爺沒事的時候,也決不進東六宮深處去:誰知道皇上最近寵信的是什麼妖魔鬼怪?

西六宮以我姑姑的舊居咸陽宮為首,不過這些年來咸陽宮一直空置,僅次於咸陽宮的重芳宮就成了西六宮牛耳,住的也都是在皇上龍潛時就陪侍在側的老人們了,比如說我表姑陳淑妃,還有幾個老資歷的宮妃們,越往深處走,住的人地位就越卑微,據說快出宮門那一塊,住的都是皇上龍潛時的選侍們,因為沒有誕育兒女,又被臨幸過了,不好放出宮去,所以都被打發到了神武門一帶的小宮殿裡擠擠挨挨的過日子。

我平時基本上是絕不來這一塊走動的,小白蓮跟在我身後,也頗有幾分提心吊膽,不住地提醒我,「娘娘,那一帶有人呢。」

「娘娘快看,那是誰!」

一驚一乍的,搞得我很煩躁,忍不住送她一記眼刀,成功地讓她安靜了下來。

又走了沒多久,我終於到達了我的目的地:這裡雖然還沒有靠近神武門,但也的確很深了,幾間宮殿外頭的紅牆,油漆都有些剝落,可以說是後宮中比較不體面的一個區域。在心裡,我把它叫做大雜院地帶。

我在大雜院地帶裡繞了繞,成功地找到了我的目標。

屈貴人正靠在宮門邊上,一邊剔著她的牙,一邊和小宮人們說話,一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了她欺霜賽雪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