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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8章

對峙

悲哀在心裡一點點擴大著,她想現實一點兒,卻還是踏進了不現實的新戀情裡。

孟時悠悠然陪著馮曦吃飯、聊天,腦子裡卻又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該怎麼辦。家裡明天就要見田大偉和照片。是任由事情發展,以不變應萬變,還是提前下手,打通家裡這一關,釜底抽薪,叫那些歪門邪道沒有使力的地方?

他突然想到,父親見田大偉要是被馮曦知道了,她會怎麼想?這不是硬生生地在她和父母之間生出一道荊棘籬笆?如果她嫁給他,她也會是他的家人。孟時覺得將來自己的下場只有一個:風箱裡的耗子——兩頭受氣。

這個結果不是孟時樂於見到的。他是獨子,不想將來父母因為他的婚姻傷心。他終究還是希望父母能夠忽略掉馮曦離過婚的情況,接受她這個人。

整個思考過程他始終壓在心裡,沒有讓馮曦覺察到半分。對此孟時有點兒歉疚,他對馮曦的要求是坦白從寬,共同商量。而他自己打定了主意瞞她的事,他不會吐露半個字。在孟時看來,這不是對馮曦的欺瞞,而是男人該有的擔當與責任。

他背著馮曦打電話回家,希望父母打消見田大偉的念頭,結果電話裡父子倆就槓上了。

「你怎麼知道我要請他來家裡坐坐?」

孟時沒好氣地說:「昨天去他家聽他炫耀來著。爸,你這樣做不是叫馮曦難堪嗎?」

孟瑞成不溫不火地說:「我又沒單請他,我請的是他們局長和兩位書法家。田大偉不過列席罷了……她若沒什麼,又怕什麼呢?」

她本來是沒什麼,但那些照片會有什麼,只不過送去的人是田大偉。

他壓著火氣,盡可能婉轉地對父親說:「做任何事留點兒餘地好。要是我和她成了,將來她知道這事,她心裡會沒有芥蒂?」

孟時想得甚好,孟瑞成卻冰冷而生硬地回答他,「我從來沒想過這件事還要留餘地!我就沒想過你會娶個二婚女人給我當兒媳!阿時,你現在走火人魔,我見她前夫瞭解情況就是要你清醒一點兒!」

「我很清醒!」

孟瑞成直接把電話掛了。意思不言而喻,他認定孟時現在沒有了眼睛,看不清馮曦的真面目,沒有了頭腦,判斷不出馮曦是否真的適合他。

孟時看著電話冷笑,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又給馮曦打了個電話。他要速戰速決,盡快進入新同居時代。

馮曦剛開始猶豫不決,租的一居室雖然小,住了幾個月也住熟了,好不容易佈置出來的地方要捨棄,她有些捨不得。

再捨不得也要捨,孟時下定決心軟磨硬泡。用他的話說,他倆已經捅破那層紙了,何必分開住著。馮曦想了想,覺得同居沒什麼不好,住在一起更瞭解彼此的生活習慣,房租還能省一大筆。

孟時的窩是兩居,自然比馮曦租的一居室寬敞,於是第二天馮曦就動手打包搬家。

搬完東西再收拾,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馮曦樂此不疲地重新佈置新窩。孟時笑著幫忙歸置,手機開成震動放褲兜裡等消息。他沒說服父親就啟用了備用方案,簡單把情況告訴了小姨。如他所想的一模一樣,脾氣火暴的謝醫生拍桌子罵了頓田大偉後,自告奮勇回家當密探。

孟瑞成當然要瞭解孟時女友的情況。兩天後,馮曦的大致情況就傳到了他的書房電腦裡。孟瑞成這天沒有出過書房,晚上把秦叔單獨叫了進去。

秦叔記得,在很多年前,孟時爺爺還在的時候,孟家書房裡有過這樣緊張嚴肅的氣氛。那天晚上,秋風肅殺,孟時母親到耳房守著門。他、孟時爺爺和孟瑞成三人在書房裡商議著孟家的藏品是該上交還是該私藏起來。

孟時爺爺猶像再三,把最珍貴的藏品托付給了他。他對秦叔說:「孟家沒有一件藏品是應付得過去的,這樣以防萬一。」

他還是沒有料到紅小兵破四舊的熱情。當一尊清代木雕滴水觀音被砸得四分五裂時,孟時爺爺差點兒暈過去。唯一讓老爺子欣慰的是,最具價值的東西都被秦敘運進了筆架山中,連孟瑞成都不知道具體地址。

今晚的孟瑞成憂心忡忡,讓秦叔看到了孟時爺爺當年的模樣。他和孟瑞成年紀只相差五歲,亦僕亦友亦兄。秦叔輕笑了聲說:「老太爺在的時候,再人的風浪都能挺過去。」

孟瑞成盯著電腦上馮曦的照片回了他一句:「富不過三代,我是怕孟家毀在阿時手中。這個女人是離過婚的,完全可能是衝著孟家的家業來的!」

秦叔沉思了會兒,說,「阿時並不完全瞭解孟家的產業。他被那個女人迷住也說不出什麼來。我看,也不一定。」

孟瑞成的腦子清醒了點兒。他仍對馮曦離過婚的情況不滿,「就算不是,她也是離過婚的。離過一次就有可能離第二次。」

「阿時的眼光未必會差。」

孟瑞成負著雙手像困獸一般在屋裡亂竄。孟時的性格他知道,他回頭時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他為什麼偏要找個二婚女人?」

秦叔沒有再說話,輕歎口氣。他也不同意孟時找個二婚女人。

一晚商議之後,孟瑞成決定下一盤棋。

蓬廬難得地打開了兩扇黑漆大門。

大門後是個小小的門廳,左右各有一間耳房。再往裡,立著扇紫檀精雕照壁,中間平滑如鏡,反射著潭水般的幽光,邊緣雕有雙龍相護。繞過照壁,是排依著院牆而建的長廊,順著褐色的長廊往前,天井出現在眼前。

四四方方的天井中安放著兩口圓形青石缸,睡蓮小小的圓形葉子貼浮於水面,兩朵紫紅色的蓮花靜靜開放。天井一側種著棵高大的海棠。枝幹虯結,綠葉婆姿,篩出一地陽光斑駁的影子。

暗青色的苔鮮散發出時光倒流的歎息,與安靜的光影,白玉盆中扶疏的蘭花細莖一起描繪出老宅子特有的氣息。

中堂八扇雕花木門全打開了,亮出正中央的几案。案上左首青瓷花瓶中插著孔雀翎,下方一隻大瓷缽中插著幾軸字畫。牆上一幅《猛虎下山圖》並左右兩條長軸書法。堂中左右擺著兩排高背鑲大理石木椅,細看之下可以發現,每一塊大理石紋都是天然形成的水墨畫。

孟瑞成和孟時母親收拾停當,坐在中堂與四位客人寒暄。

局長久久凝視那幅《猛虎下山圖》,涼詫之情溢於言表。

蓬廬中堂懸掛著的《猛虎下山圖》落款與印鑒是張大千。張大千的兄長善畫虎,張大千名氣大,為了尊垂兄長他輕易不畫虎,所以張大千的虎圖異常珍貴。許多收藏愛好者對孟家的敬仰就起於懸掛於蓬廬中堂的這幅《猛虎下山圖》。孟家隨隨便便地掛在牆上,換了別人,早放在保險櫃裡了。

局長脫口而出,「不怕招賊啊?」

孟瑞成淡笑,「複製品,小兒拙作。」

田大偉倒吸一口涼氣,孟時還有這手藝?局長與兩位書法家已贊出聲來,「家學淵源,不同凡響。」

孟瑞成捧著紫砂小茶壺搖頭歎息,「要像小田這樣有個單位才好。阿時沒有單位,總要有一技傍身,否則孟家的這座宅子遲早讓他敗了去。」

田大偉趕緊謙虛地說:「孟老不說,還真不知道是幅複製品。孟家家學淵源,我拍馬也及不上。」

你是比不上,但他卻喜歡上你的前妻,孟瑞成想到這層就惱怒。他的兒子居然喜歡上這種男人的女人!他雲淡風輕地請大家人席,再不提孟時。

離開中堂時,孟瑞成看到田大偉留在椅子上的黑色夾包,他笑了笑。

謝醫生進家門的時候看到秦叔眼裡的驚詫。她特意穿了身旗袍,收拾得端莊素雅。她抿嘴一笑,道:「怎麼,我回來不歡迎?」

「家中有客,老爺今天很高興。」秦叔淡笑了笑,繼續坐在門廳裡的竹凳上看書,喝茶。

謝醫生湊近秦叔,說:「我知道,姐夫請的是個混賬王八蛋。他想栽贓陷害,還要看我准不准!」

秦叔放下書,探究地看了眼謝醫生,微微一笑說:「我有東西給你看,謝小姐請隨我來。」

謝醫生不疑有他,好奇地跟著秦叔進門房。秦叔回身掩好房門,神情一變,道:「謝小姐,今日之事不容你摻和。老秦無禮了!」

他出手如風,謝醫生一聲沒吭就被他打暈一了過去。秦叔拍了拍手,道:「我也是為了阿時好。」

他出了耳房鎖上門,當沒事發生似的看書,喝茶。

席間融融,幾位愛好書法的人話題一致。田大偉好奇地觀察著孟家,慇勤地作陪。酒過三巡,孟瑞成請大家去後院品賞書法。

涼亭外的園子裡另擺放了大書桌與文房四寶,位置選在陰涼的簷下。

局長意外又多認識了兩位書法名家,心裡高興,慨然提筆請幾位指教。一幅字寫下來,孟瑞成讚了個「好」字,另兩位書法家也紛紛附和,局長笑逐顏開。

田大偉站著觀賞,孟瑞成笑道:「小田對書法愛好嗎?」

他愣了愣,擺手道:「慚愧,我喜歡但是不懂,能隨我們局長來開眼界已受益良多。」

兩位請來的書法家早受孟瑞成拜託過,局長也算半個斯文雅人,三人你寫我評聊得高興。孟瑞成便對田大偉道:「小田喜歡下棋嗎?」

「業餘而已。」田大偉心知孟瑞成是想單獨和自己說話,見局長笑瞇瞇地鼓勵他去,便跟在孟瑞成身後進了書房,並主動執黑走先。

若論棋藝,田大偉最多只是會下棋,知道規則而已。孟瑞成無事沉浸此道,几子布下,心裡有數,刻意讓著田大偉只求延長相處時間。

書房裡很安靜,看似兩人都在認真下棋。田大偉一直等著孟瑞成開口詢問,孟瑞成卻凝神專注於棋。田大偉心生疑慮,又不能主動開口,落子更顯雜亂無章。

直至一局下完,孟瑞成推棋笑道:「小田還得多練練才行。」

「我只是業餘的業餘,局勢都在孟老掌控之中,沒讓我輸得太慘己經是手下留情了。」

孟瑞成笑了笑,說:「老了,靠這些打發時間罷了。走吧,看看他們去。」

出了書房,廊下三個愛好書法的人己寫出來好兒幅字,孟瑞成欣賞了會兒,笑道:「幾位的字各有千秋,都不俗。看來今天興致都高,我這個做主人的也高興。」

局長便請孟瑞成寫上一幅。孟瑞成也不推辭,凝神提筆,龍飛鳳舞接連寫下三幅條陳。

孟瑞成三幅字分別用隸、篆、行書寫,隸書圓潤,篆字大氣,行書秀逸。看得局長與兩位書法家嘖嘖稱讚。

他擱下筆,吸去浮墨後落款用印,微笑道:「今天大家賞臉來做客,我倍感榮幸。若不嫌棄,就請收下這三幅字。」

孟瑞成名聲在外,他的字在市面上極少流通,局長和兩位書法家不由大喜。孟瑞成見田大偉站在一旁,便一說:「小田對書法不感興趣,我就不送你字了。你的棋下得不錯,我就送副棋子給你吧。」

「不不,能來府上已經是晚輩的榮幸,不敢收孟老的禮物了。」田大偉禮貌地拒絕。

孟瑞成微微一笑,並不勉強。

待送走四人後,他在中堂裡看到了田大偉忘記拿走的夾包。黑色的夾包放在田大偉坐的椅子上,拉鏈拉開著,幾張照片露出來一半,只要注意到他的包,就一定會看到那些照片。

孟瑞成眼中便露出了冷意譏消。他沒有動,泡了壺茶坐在中堂裡等。沒一會兒工夫,田大偉滿頭大汗地回來,連聲道著歉,拿起了自己的包。

「小田,坐會兒。瞧你熱的,是從街口跑回來的吧?」孟瑞成慢吞吞地招呼了聲。

田大偉知道他肯定看到這些照片了,書房中孟瑞成沒有開口正中他下懷。他並不想真的誹謗馮曦。該做的他已經做到,田大偉不想再多說什麼。他推辭道:「不了,我家裡還有事,改日再來拜訪您。」

「等等。「孟瑞成拿起一隻盒子遞過去,「人生如棋,佈局打劫樂趣無窮。好好練著,將來再和我下。」

田大偉捧著沉甸甸的圍棋子,總覺得孟瑞成話時有話。他道了謝離開孟家後,長舒一口氣。心裡總有些不得勁,想了很久,他給馮曦打了個電話。

只響了一聲,馮曦就把電話掛了。再打,已經打不通了。田大偉苦笑地想,她一定把自己的號碼屏蔽掉了。

想著馮曦的恨,田大偉心裡一股怨氣又冒了出來。要不是她找了這麼個世家子弟,他會被牽連進來?自己被逼著幹不光彩的事,還不是怨她!一時間他想扔掉手裡的棋子,見盒子精緻,打開一看,棋盒是黑檀木的,居然是玉石圍棋,白如牛奶,黑如濃墨,光潔潤澤。圍棋價值不菲,他倒吸了口涼氣,孟家是真正的大手筆,心裡又捨不得起來。想到是孟瑞成心甘情願送他的禮物,便抱著棋子回了家。

秦叔掩了大門,輕步走到孟瑞成身邊說:「謝小姐回來了,進門就罵剛才那位田先生是混賬王八蛋。有客人在,我就自作主張留她在耳房睡一覺了。」

「她醒了估計會找你算賬,今晚家裡又不安了。」孟瑞成說這話時臉上閃過笑意。

秦叔微笑道:「我只擔心她一怒之下又不願意回來了。」

孟瑞成想了想,說:「這些日子她不回來也好。醒了嗎?」

「和夫人在耳房說話。」

孟瑞成「嗯」了聲,轉身要進書房。秦叔沒有像往常一樣離開。他跟著孟瑞成走了幾步,見他回頭用詢問的眼光注視自己,猶豫了會兒,說:「老爺,雖然您不滿意馮小姐,但她畢竟是阿時在意的女人。這樣做對她是不是太狠了點兒?咱們只是為了阿時一個人而已。」

「照片你如何看?」

「傅銘意同意讓咱們拍下照片並不完全是為了孟家能給他提供的幫助,他想一箭雙鵰。」

孟瑞成冷冷一說道:「這些人比我這個做老子的更關心阿時的婚姻。笑話!我倒要看看接下來還會演什麼戲來。告訴田大偉,管住他的嘴。」

謝醫生醒了大罵秦叔,孟時母親等她罵完才關切地問她的情況,老話常談又扯上了謝醫生的個人問題。謝醫生不由急道:「姐,現在該急的是孟時的事。」

「我知道,我看過那女孩子的照片了。」孟時母親歎了口氣。

「你們不反對?」

孟時母親眼裡便有了濕意,臉上更多的是無奈。她不滿地說:「我想不通瑜珊哪點兒不好。唉,不提了,我更擔心阿時這次認了真,他爸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他不回家來,你轉告他吧。我這個當媽的也管不了他了。」

回答在謝醫生意料之中。她突然想起田大偉來,急聲問道:「姐,今天來了個姓田的,你見到了嗎?」

「怎麼了?」

謝醫生小心地問道:「他有沒有拿過什麼照片給你們看?」

孟時母親搖了搖頭,說:「沒有。不過,我覺得這小伙子看上去不錯。我想那個馮小姐連這樣的丈夫都不要,心怕是野得很了,看上阿時是因為咱們孟家吧。」

謝醫生張了半天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為孟時擔憂,也不等於她也真心贊成馮曦。她嘟噥了句:「離過婚又怎麼了?我還離過婚呢,難不成就不能找個好的嫁了?」

這個能一樣嗎?換到妹妹身上,她當然覺得離了婚也能找個好男人再嫁。但換到兒子身上,孟時母親還是覺得不舒服。

這時秦叔過來,低聲說:「老爺在書房發脾氣,把洗筆的蓮白青瓷缽都砸了,夫人要不要過去瞧瞧?」

謝醫生正想對秦叔發火,聽到這個也顧不得了,趕緊站起身和孟時母親去書房看究竟。秦叔看著兩人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得意。他打開電腦,熟練地打開郵箱,簡單地寫了封郵件:「田先生,多謝你引見貴局長來府中拜訪。那副圍棋子價值兩萬元,從此銀貨兩訖,你與馮曦再無干係。管好你的嘴,天下太平。」

點下發送鍵後,秦叔關閉了郵箱,泡上一杯茶品著。

誰也想不到,操控田大偉的神秘人是孟瑞成和他,秦叔微笑著想,田大偉永遠不敢再把馮曦掛在嘴邊了。

兩間屋一人佔了一間,衛生間多了個漱口杯,多了支牙刷,多了幾條毛巾。客廳窗台和小陽台上多出了綠色盆栽。這些東西都是從馮曦家搬來的,花了一整天時間找準了自己的位置。房子還是原來的房子,感覺卻煥然一新。

馮曦的書沒有搬來。一折騰,兩人才知道哪怕是租的房子,搬次家也等於去了半條命。她的房子還有二十天才到期,兩人當機立斷,羅馬不是一天就能建好的,搬家也不急在一時。縱然是這樣,兩人依然累癱了。

躺在床上養神的時候,孟時終於等來了小姨的短信,簡短準確:「你爸怒了。」

他的眼皮跳了跳。

他小時調皮搗蛋挨過父親的打,那些不叫怒。如他所言,孟瑞成臉上呈現出紫氣東來的怒氣是謝醫生當年離婚的時候。沒過多久,謝醫生前夫帶小姐開房的時候被警察逮了個正著,出賓館時又被媒體拍了個正著,顏面無存。

孟時在古玩街的朋友賞臉給了個「斯文狐狸」的雅號。他現在想起來,如果他的性格與父親有相似之處的話,父親真怒了,就意味著他要玩陰的了。

一念至此,孟時腦子裡冒出一個主意來。他有些抱歉地想,這樣做好像是倉促了點兒。不過,這個辦法一勞永逸。

他撫摸著馮曦的頭髮,漫不經心地說:「曦曦,我覺得吧,同居和結婚沒什麼區別,只差國家出個證明。要不,咱們把這個證拿了,也生米煮成熟飯,懶得再聽人囉唆。」

「太快了吧?孟時,這樣挺好的。我覺得同居不錯,我已經離過一次婚了,我不想太倉促。」

「你不是信不過我吧?」

馮曦翻發個身,趴在他身上認真地說:不是信不過你。我是覺得這樣住些日子,大家都能清楚地知道適不適合對方。比如你看電視只喜歡看廣告,我就會奇怪廣告有什麼可看的。嘮叨你幾句,你就不痛快了。」

「這個簡單,買兩台電視不就行了?」

馮曦好脾氣地解釋道:「我是說萬一生活習慣不同,看不慣對方的一些習慣,久了就會吵的。」

孟時搖頭道:「我沒有什麼地方看不習慣你。」

「我有看不慣你的地方呢?」

「什麼讓你看不慣,說說看。」

馮曦氣結,她現在沒什麼看不慣的。

孟時笑道:「說不出來就是沒有唄。既然沒有,領個證怕什麼?出了問題有國家擔保,五星信用多好啊!」

馮曦扭頭悶聲說:「你真當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啊?我是獨女,你是獨子,真的不管父母了?」

說了半天又回到了問題的癥結。孟時苦笑,若是父母同意,他何必急著領證。馮曦就算是二婚,他也很想風風光光地娶她。

「曦曦,如果我家裡不同意呢?你難道會因為他們不同意就和我分手?」他極無奈地說出了他不想說的話,眼角餘光警惕地關注著馮曦的表情。

「分手」二字刺激得她的心臟猛然收縮了下,馮曦打了個呵欠往他懷裡鑽,抱著他的腰說:「我累了。」

孟時頓時驚怒,「曦曦,說好咱倆在一起的,你別想著反悔!」

「我沒有反悔,我真的累了。明天一早還要去公司上班。咱們先這樣吧,家裡慢慢來,不急。」馮曦閉上眼睛,一半是想睡,另一半是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孟時很好,正因為他的好,她更希望能得家人的祝福。

結過婚,她才知道,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情。

在婚姻面前,人都不再是單純的一滴水,融在一起就能不分彼此。每個人都成了一個圈,與另一半相交有屬於兩人交叉相合的部分,而沒有圈進來的是兩個家族,雙方所有的親朋好友,那是屬於自己內心獨有的部分。

她聽到孟時輕輕的歎息聲。他沒有再逼她。馮曦感激地緊了緊胳膊,回應她的是孟時溫柔的擁抱。她有些歉疚地地想,她曾經的婚姻帶給他太多煩惱。如果他不找她?她無法自抑地湧出驚痛。這種痛楚讓她害怕,像極了夢裡從高處一腳踏空的失重感,恐懼得抓不到一點東西可以阻止她下墜。

悲哀在心裡一點點擴大著,她想現實一點兒,卻還是踏進了下現實的新戀情裡。

這一夜,她翻來覆去地做著夢,夢到高大黑漆木門上的銅製獸首猙獰地向她撲過來,那兩扇大門越變越大,越來越高,黑壓壓地向她倒下來。馮曦蹙著眉在夢裡掙扎,想要喊出一點幾聲音來,辛苦得連哭聲都哼不出來。她甚至迷迷糊糊半睜了眼睛,看到了晨曦青濛濛的光影,人卻依然陷在夢境之中。

「曦曦!」孟時被小狗似的嗚咽聲驚醒了、見她半睜著眼睛.眉頭緊皺,一副哭似的迷濛表情。他搖醒了她、馮曦喉間驟然鬆弛、從夢境中脫身而出,輕若蚊吟地說:「我做夢了。」

「做夢而已,不怕,不怕……」他像抱孩子似的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你給我說故事!」

孟時第一次發現馮曦也有蠻橫的時候。他微微一笑,閉著眼睛說:「好吧,說我第一次發財的故事。那會兒我讀初中,家裡給的零用錢很少。怎麼辦呢?我爸的字不是值錢嗎?我就偷偷撿他扔紙簍裡的廢字,終於有天給我撿到了一幅看上去還行的字,用了他的印裱了,拿出去賣了一千塊錢。因為他的字少有賣的,買主就拿了字上門來求證。我爸當時承認是他寫的,可回頭就揍我。等他打累了後,才氣呼呼地說,照我這種整法,以後他的字就不值錢了。然後教給我一個道理,物以稀為貴。收藏界藏的就是這個『稀』字。」

「那錢呢?你的第一桶金被沒收了嗎?」馮曦好奇地問道。

「沒有。我拿著這一千塊錢在古玩街折騰了。」

馮曦腦子裡開始想像孟時用一千塊錢撿了個漏,轉手翻番又再接再厲的傳奇。誰知孟時笑了笑,說「我每天揣著一千塊錢,放學就了往古玩街跑,結果什麼也沒買。最後回家納悶極了,古玩街怎麼沒有好賺錢的東西啊。我爸嘲笑著說,你以為滿地都是古董?有些明清時期的東西就不錯了,好東西你見不著。我不信,還是繼續在古玩街裡泡著,久了,認識的朋友也多了。跟著朋友去鄉下收貨,我用一千塊錢買了只碗。」

「後來呢?」

「後來這只碗一萬塊錢賣出去了。我高三畢業時,有人買了它。我爸買的,他還當我下知道呢。我也當我不知道,喜滋滋地拿著一萬塊交學費去了。」

馮曦感歎道:「你爸還是疼你的。」

孟時一笑,「所以,別把他們想得太恐怖了,最多有些正常人一樣的反應罷了。再睡會兒,我守著你睡,今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馮曦靠著他,終於安心地睡了個回籠覺。

天氣晴朗,陽光無所顧忌地散發著熱與光。馮曦穿著奶黃色的短袖洋裝,像車裡掛著的那串黃桷蘭,散發著同樣的薄薄清香。

孟時偏過臉,讓馮曦小雞偷米似的啄了一口。他低聲笑道:「怎麼今天不是週六?」

馮曦抿著嘴白了他一眼,說:「不務正業,你當然想每天都是週末了。」

「這不挺好嗎,照我說,我就不想你上這個班。咱倆開家夫妻店多好啊,就在古玩街上開。開張能吃三年!」

「你不就想著傅銘意嗎?他其實真的是公私分明。那照片,不是那麼回事!」

孟時撇撇嘴,道:「他敢!強龍還壓不住地頭蛇呢!都說明白了還敢再騷你,我還真不客氣了。打架他不是對手,我一個人就能把他收拾了。」

馮曦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真成流氓黑社會啦?」

孟時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下,見她忙不迭地照鏡子看妝花了沒,忍住笑,說:「妝沒花。去吧,下班我來接你。」

這時又一輛黑色的吉姆尼像一頭憨厚的小熊開了進來。

馮曦看清楚開車的正是江瑜珊。她推了推孟時,笑著下了車,招呼道:「江總,早!」

孟時心裡歎氣,也跟著下車,「小江,早!」

江瑜珊嘴一翹,揶揄地說:「還是馮姐姐厲害,以往時哥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以為你又去塔里木盆地參加拉力賽了呢。還開這破車啊?你的車放車庫白浪費錢了。」

孟時抄著手,打量了下嶄新的吉姆尼,說:「你不也換了輛破車?中看不中用。這車能越野嗎?上兩級台階底盤就廢了。」

「坐了你那輛改裝越野車,覺得轎車沒勁了唄!你那輛車多好啊,花十來萬改裝,偏要開著二手破捷達送馮姐姐。居心不良!」

她笑意盈盈,孟時看到馮曦有點兒不自在,伸手搭住她的腰,笑著問她:「你介意坐二手捷達?」

馮曦想起在杭州孟時借朋友的黑色羅賓漢,他原來家裡另有好車。她完全明白孟時的心情,他怕給她壓力。馮曦微微一笑,推開他的手,說:「你們是家裡有錢燒慌了,沒錢的人不開車不也一樣活?上班時間到了,走吧,江總。」

她的話出乎江瑜珊和孟時的意料。江瑜珊以為馮曦至少會白孟時一眼,或者顯出不知情的尷尬。孟時以為馮曦會大方地說她不介意,至少在江瑜珊面前會採取一致對外的招數。誰知她雲淡風輕的話反而像一記板子,把他和江瑜珊各打了五十大板。

孟時微怔了怔,笑出聲來,馮曦這話裡的意思反過來聽就是她不介意。他笑嘻嘻地說:「不耽擱你們工作,下班我來接你。我不開車了,咱倆甩火腿逛著走回家,正好鍛煉身體。」

馮曦嗔看了他一眼,拉著江瑜珊進了公司大樓。

孟時看看兩人往裡走的身影,笑容一點點地收斂了。江瑜珊似乎對照片的事一點兒也不知情,她究竟是戲演得好,還是壓根兒與這件事無關?——3Q手

他打了電話給小姨。謝醫生簡單地描述了一番昨晚孟家的狀況,不外火燒眉毛、氣血上湧、暴跳如雷、怒髮衝冠之類的形容詞。

末了,謝醫生吞吞吐吐地說:「阿時,那照片……她背著你和別的男人,你是不是看錯她了?要說兩人之間沒啥,我都不相信。」

「我信!她和我說了,那男的賊心不死搔擾她!照片能有多大真實性?八卦新聞都是這樣炮製的,和誰晚上吃個飯坐近一點兒都能被寫成夜店私會舉止曖昧。小姨,我想和曦曦先斬後奏把證領了。砍了樹免得老鴰叫,弄成既成事實再回家安撫。」孟時對田大偉拿回家秀照片的事放任不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謝醫生駭住了,沒想到孟時這麼直截了當,完全不把父母的態度放在心上。她對家裡的規矩再不滿,多少還敬重幾分姐姐和姐夫的意見,此時,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孟時瘋了。

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一張嘴發現自己緊張得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阿時,結婚是大事,你別賭氣。姐夫不過是在氣頭上,也還沒見過馮曦本人呢。他只是被照片氣壞了,本來聽說她離過婚就不太喜歡。你總要為你爸媽著想一下,你到現在都還沒向他們說明白過呢。」

「他們私下裡見她的前夫事先和我通過氣嗎?他們問過我曦曦是什麼樣的人沒有?!話說回來,這事我還不敢讓曦曦知道,你說她要知道了會怎麼想?」孟時越說越氣。他覺得父親看到照片生氣完全是自找的。

人一生中最自由的兩個階段,一個是工作之前甚至到結婚之前,一個是離退休之後。前者是還沒有踏入社會,體會不到社會責任與家庭責任;後者是隨著年齡漸高,人們對老人的苛求漸少。

孟時與馮曦恰恰處在正需要他們對家人、對父母負責任的階段。儘管馮曦想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儘管孟時想先斬後奏,雙方父母依然是他們必須面對的問題。

中計

馮曦的目光由驚惶轉為平靜再變成了冷漠。傅銘意的保護和他的股票遠遠補償不了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傷害。

事情呈現出微妙的格局。

孟瑞成在通過謝醫生傳遞了他的態度之後,並沒有找孟時回家,對孟時與馮曦不聞不問。孟時在明知道父母的態度之後也沒有回家,依然與馮曦繼續過自己的甜蜜日子。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孟時準備好見招拆招。他更珍惜眼下短暫的溫馨。

一個人有了心事,有可能不洩露分毫嗎?孟時想,他就是這樣的人,越是緊張越是艱難,他就越鎮定。

這是種甜蜜中隱藏著焦灼的心情,帶著對光明的希望陷在黎明前不安的黑暗中。孟時像坐上了牌桌的賭客,用平靜的目光看著對手,猜測著底牌,思考著對策。馮曦坐他身邊,把全副家底放在他面前。她並不知道,孟時最大的籌碼是她。只要她不上賭桌,孟時就有了必贏的信心。

縱然輸掉所有,他能擁有的、在意的,不過是她這個人而已。

然而對手早已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牌桌上的賭局是看得見的賭局,真正的賭局設於賭桌之外。

半個月後,馮曦公司接到渠江公司的一封信函,說他們運到現場的貨出現大問題,同時發來現場照片。

江氏建材運到渠江工地上的無縫鋼管有嚴重的銹蝕現象。從照片中可以看出管材表面和裡面已經銹出了凹坑,哪怕是用於下水管道,即使出不了什麼事,但也違反了合同規定。

渠江蔡總是得了好處的,他異常婉轉地直接來電告訴馮曦,如果在十天之內材料能到達現場他還能遮掩過去,所以這批材料必須盡快退換,重新運往現場。如果耽誤了工期,他也沒辦法,只能按合同追究馮曦公司的責任。

馮曦千恩萬謝,馬上致電江瑜珊要求重新調運材料。

江瑜珊詫異得近乎誇張,「不可能!我們不可能違反合同調運這種擱了至少十幾二十年的管材!這樣吧,我查一下再回你。」

馮曦呆住了,她要趕工期,查來查去就算再運輸抵現場,誤了工期公司不僅要賠償渠江公司一大筆錢,根據合同,還要承擔工程延誤責任。賠償可以全落在江氏頭上,但渠江的工程是國家掛了號的大工程,二十多個億的投資,公司一心想全部吃下訂單。一旦惹惱了渠江翻臉,她怎麼擔得起這個責任?!她快速說道:「不是你調查的問題,事實擺在眼前,有現場監理發來的照片為證。渠江工地現在拒收這批材料!江總,你必須馬上重新發貨!」

江瑜珊輕鬆地笑了,「馮姐姐你別急,我現在在外地。我馬上打電話回公司,再回你可好?估計是公司倉庫調錯貨了,你別急,會解決的。」

再輕鬆的語氣都不能讓馮曦鬆口氣。她擱了電話,急步走到傅銘意辦公室,把這件事的嚴重情說了。

傅銘意看著馮曦的嘴一張一合。她的語速極快,在他印象中,馮曦只有遇到急事才會這樣。他起身給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慢慢說。

「如果江氏重調材料時間上趕不及,我們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先把這批村料運到工地再說?」這是馮曦唯一能想到的補救辦法。

她焦急的目光讓傅銘意心軟,他微微地笑了笑,「為了不拖延工期,這當然是最好的辦法。還有別的分公司,調貨不成問題。只不過,既然與江氏簽了合同,盡量不要走這一步。」

馮曦頓時鬆了口氣,沮喪地說:「江氏在業內向來有口碑,怎麼會運那種報廢材料到現場,真當工地的監理是傻子呀!」

這樣的事太多了,傅銘意在心裡感歎了下。他微笑著說:「不是多大的事情。你別這麼著急。」

馮曦心想,的確不是太大的事情,以往做機械、定制的設備運到現場也有不合格的時候。只不過,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這事不能輕視。

腦中靈光一閃,她盯著傅銘意,突然明白了。馮曦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不敢置信地低聲問傅銘意:「你一直讓王鐵牽頭做這次合同,合同一旦有問題,就是他的責任!你是這樣設計的?你和江氏早有勾結?!」

傅銘意的背僵了僵,轉過身來已滿面肅殺,「是!」

「你知不知道合同是我簽的?!王鐵從來沒有在合同上落一個字?!」馮曦驀地就怒了,心抽搐著冒出陣陣涼氣。

「他是分管領導,有連帶責任。照公司規定,如果這種大訂單出現事故,我可以上報董事會撤了他的職!」

「我呢?我怎麼辦?」馮曦近乎絕望地問道。

他可以借此將王鐵踢了。她呢?她難道還有可能保住這個工作?

傅銘意溫柔地說:「曦曦,記得我初到公司時咱們就說過這個問題了。我盡可能地保住你的工作。實在不行的情況下,我會簽署文件,以你十年的薪水換算成公司股份。如果砸了你的飯碗,股份就轉讓至你名下。」

咖啡的香氣又飄蕩在鼻端。那時,她才離了婚,並沒有讓傅銘意知道。她還有著臃腫的身材,強壓著內心的自卑去西餐廳見他。

那天的傅銘意坐在窗邊,窗外種了淺淺一池的睡蓮。深紫色的蓮花浮在水面上,池水的光被陽光反射在傅銘意臉上,他整個輪廓清晰無比。手指尖有香煙淡淡的煙霧裊裊飄浮。他脫了西裝,解了領帶,白色襯衫敞開了,衣袖挽在胳膊上。他的動作、神情、眼神都讓她心酸。

那天他溫柔地告訴她,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那天她很理智、很現實地說,她只是個打工的,工作就是她的飯碗。

他的話猶在耳邊:他承諾他盡可能地保住她的工作,萬不得已會用股票補償她十年的薪水。

可她從來沒有想過真的會是這樣。

馮曦的目光由驚惶轉為平靜再變成了冷漠。傅銘意的保護和他的股票遠遠補償不了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傷害。

「換了是楊成尚做這件事,你怕王鐵不吃誘餌,對吧?我對你坦白,你知道他一心把我扶上招投標辦的經理用意在哪兒。用我,一隻不懂材料的菜鳥再好不過。狼是很聰明的動物,再飢餓的狼都能因為鐵夾子的味道放棄美餐。我不是鐵夾子,我只是一根被肉包住的軟刺,用我倆的過往裹成圓圈,只等他吞進肚裡,這份情不在了,於是軟刺重新直立,可以將他開膛破肚。傅銘意,你利用得真徹底!」馮曦譏諷地看著他,她無路可走,最現實的就是丟了飯碗,拿走十年的薪水重新開創她的事業。

他對她,也還算好。

傅銘意低聲說:「我給過你選擇的機會。」

馮曦猛然回頭,「是在汽車餐館談話的那一次?多謝你的選擇機會,你給我機會的同時也……給別人製造了機會。」

如果沒有那一次他的表白、他的相擁,她爸媽不會看到那樣的照片。馮曦不想再對傅銘意多說一個字。

走出傅銘意的辦公室,經過走廊,她看到王鐵坐在辦公桌旁看文件。馮曦很內疚。在樓下餐館遇到田大偉與玲子,王鐵和陳蒙陪她喝酒。王鐵是想從中得好處,誰不想穩穩當當地賺外快?王鐵輸在他以為和江氏十來年的老交情牢不可破,卻不知道傅銘意先他一步許了江氏更大的好處,再老的關係都抵不過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傅銘意是公司董事,是分公司一把手,他能帶給江氏更多的訂單。王鐵在總公司再有靠山,總大不過傅銘意的岳父。

自己不僅是跑腿的,還是一顆被操控的棋子。唯一讓她難過的是,利用她的人不是老奸巨猾的楊成尚,不是看上去耿直的王鐵,而是他,她曾經那麼深愛過的男人。

馮曦意興闌珊,只等大戲落幕,收拾包袱走人。她坐在辦公室裡,透過玻璃看忙碌的年輕人。他們像初升的太陽,擁有著朝氣與熱情,憧憬著升職分紅的美好前途。經年後,會有其中一個坐在她現在的位置悵然地想,生活真他媽的是口染缸!染上的什麼色都有,唯一沒有了當初的純白。

懵懂是種幸福,與難得糊塗一樣幸福。

看到來接她下班的孟時,馮曦眼裡浮起了淚意。上了車她一句話也不說,趴在孟時腿上。

「不怕我開車出事?」孟時溫和地說道。

馮曦吸了吸鼻子,打算坐起身來,孟時按住了她的背,「沒事,在城裡我開慢一點兒就好。給你說件高興的事,我今天真的撿了個漏。老鄧的朋友手裡有件東西想出手,五萬塊。他拖我去看。我當時忍啊,忍出內傷來了。後來知道是有人抵債給他朋友的,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那是只南宋的雙耳香爐,開片均勻,紫口鐵足,不是官窯,但也是民間的好貨。他們愣是沒認出來,以為是明清的東西。這只爐隨便賣幾十萬不成問題。撿漏可不容易啊!你說咱倆是不是時來運轉了?有了錢就開夫妻店去,省得上班受氣。」

他聰明地感覺到馮曦在公司出了問題。孟時惡狠狠地想,去你媽的傅銘意,我的女人不在你手下幹活照樣過好日子。

馮曦的臉貼在他溫暖的肚子上,委屈一掃而空。她低聲說:「我也有件高興的事想告訴你呢。我馬上就是小*****了,我可以有價值百萬的公司股票了。我不給公司干了,拿著股票年年吃分紅就能過日子了。咱倆真有財運!」

孟時大笑起來,右手撫摸著她的背,說:「搞了半天原來是喜極而泣呀!我正想著炫耀一番,以後養你不成問題。你這麼快就翻身和我平起平坐幹嗎呀?」

「不要你養,我懶得受氣。拿人手軟,吃人嘴短,花你的錢你還不使勁擺大爺的臉色欺負我?以後你對我不好,我還能理直氣壯、信心百倍地花錢找小白臉!」

「喲,有錢了還真是不一樣!不行,你必須花我的錢,你的錢給你爸媽買套房子讓他們搬來住好了。我求求你花我的錢行不?我把你當大爺供著!花錢找小白臉有什麼好的?能抵得過求你花他錢的小白臉嗎?」

孟時的貧嘴驅散了馮曦心裡的陰霆。她仰起臉看他堅毅的下巴,暖暖的笑容,輕聲問道:「你要不要娶我?」

孟時一震,方向盤甩到路邊安全島停下,認真地說:「真的?先不管家裡了?」

馮曦眨了眨眼,笑了起來,「真的!他們想要的也是我們幸福!」

「幹嗎這麼沉重的表情,求個婚而己,你可以拒絕呀!」

「我是說,你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孟時輕快地笑一了起來,笑容層層染上面頰,沉在眼神中像朵怒放的花。他攬住她,低頭吻上她的唇,溫柔繾綣的一吻,連笑容都沒有掩去。

等回到家,馮曦詳細地給他說了公司的事,孟時的心又沉了下去。只是與江氏勾結要踢王鐵出局這麼簡單?他認真地問馮曦:「如果,我是說萬一延誤工期有沒有法律責任?」

馮曦肯定地回答,「沒有,這種經濟糾紛只是賠償問題,能負的責任不外是開除一類的。」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不是大事,傅銘意對馮曦也算做了賠償。孟時完全明白馮曦的心情,初戀情人的這招讓她從情感上接受不了而已。在他看來是件好事,他壓根兒不想馮曦再在傅銘意眼皮下晃來晃去。

「曦曦,你很喜歡這份工作嗎?」

「談不上,我只是需要一個飯碗。我不能沒有工作!」做業務的苦她早就受夠了,做這份工作是為了賺錢吃飯,不是她的愛好。

孟時放心了。

不是開例會的時間,因為渠江供貨問題才開了中層大會。傅銘意聲色俱厲,馮曦埋著頭聽他數落。她不以為然地想,就是選錯了供貨商唄,大不了就沒了工作而已。股票傅銘意轉給她,她當然會收著,不給她,她也無所謂。不是一個人的感覺真爽!

正想著,聽到傅銘意冷冷地說:「江氏到現在還沒有重新發貨,為避免延誤渠江工期,我已經申報總公司,協調別的分公司先把貨供上。如果江氏在三天內發貨,我們不能照合同再付江氏建材貨款。這批材料費高達三千四百萬元,公司不能重複付款,照合同賠償江氏,公司將損失近一百零二萬。渠江只是一期工程,總投資達二十七個億。為了後續工程的訂單,我們不能延誤工期惹惱了渠江公司,為保險起見,還是決定先調運分公司的材料去渠江。這事總公司已經在研究如何處理了。馮經理.你寫份情況說明,等候公司的處理意見。」

馮曦清楚地記得,如果江氏違約,江氏會承擔全部責任。工期延誤造成的協調損失可能有上千萬,江氏不會冒這個險。顯而易見,江氏一定會在三天內重新發貨。

對於馮曦公司來說,為了後續工程訂單,也絕不會等上三天冒險拖延渠江的工程,賠償江氏勢在必行。

江氏雖然丟了三千四百萬的訂單,但別的材料繼續由他們供應,同時還能獲得一百零二萬的賠償。難怪江氏建材敢這樣操作。也只是一個局而已。

讓馮曦奇怪的是,引薦江氏的王鐵面帶微笑,並沒有灰敗的臉色。傅銘意在會上讓她寫情況說明,她當然會寫是分管副總王鐵引薦的江氏建材,她沒那麼傻一個人扛了。但王鐵為什麼還能氣定神閒?

會後,馮曦看到王鐵踱步進了傅銘意的辦公室,還掩上了外間的門。她猜測王鐵是否要與傅銘意做交易,把她這隻小蝦米正法就完事了。她已經做好離開公司的準備,在同事同情的目光中收拾東西提前下了班。

這裡,她不再留戀。

……

王鐵端著茶杯,進了傅銘意的辦公室,關上了外間的門。進去後,他又反身掩上裡間的門。

傅銘意似乎料到他要來,並沒有阻止,微笑著說:「坐!」

中央空調送風口吹來涼意,兩人都要吸煙,傅銘意起身拉開了一扇窗戶。王鐵看著他從容不迫的動作,冷意從眼中一見而過。

他扔了支煙給傅銘意,點燃煙後,提著茶杯蓋子掠去浮茶,一下又一下,杯蓋碰著杯口發出細小的脆聲。王鐵笑了笑,說:「傅總是希望我離開分公司呢,還是希望我投奔過來?」

傅銘意欣賞地看著他,如果不是總公司爭權,王鐵這樣的老員工是公司的財富。王鐵從底層幹起,當業務員、材料部副經理、經理、分公司分管副總。二十多年的從業經驗為他積攢豐富的人脈資源,招一個博士也抵不上他這人專科生。如果他不是CWE公司總經理張道應的人,傅銘意也覺得王鐵當分公司總經理實至名。

全國五個分公司,和張道應走得最近,關係最密切的就是這家。分公司前任總經理朱總病弱,長期沒有指派別的總經理接替就是因為王鐵。相對應的是王鐵有資格升總經理,就為著他和張道應的關係被硬卡著。如果張道應收購成功,做了董事長,王鐵會被扶下為分公司總經理,而CWE公司的總經理也將會是張道應的人。老爺子當年打天下,將來兒子最多在董事會裡當個閒職董事,這口氣如何吞得下。楊學東趁著積威仍在,端從在董事長的位子,決意把五個分公司的實權全捏在自己手中,徹底架空張道應,讓他心灰意冷、乖乖地拿著分紅過日子,把總經理的位子留給學成歸來的兒子。

傅銘意就是這件事的執行者。

他想起當年娶楊學東女兒的情景。傅銘意吐出一口煙,也吐出了鬱結在心裡的悶氣。他微笑著說:「你覺得背棄張道應向著老爺子有多少可信度?」

「老爺子能給我什麼?」

傅銘意微笑道:「你想要這家分公司也行。這裡你才是地頭蛇。」

王鐵不出意外地笑了。張道應如果收購成功,他也能得到這個位子。更何況,他還沒有山窮水盡到要向傅銘意投降的時候。王鐵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沏得釅,入口略苦,好半會兒舌尖才嘗到回甜的滋味。他靜靜地想,他真像這杯茶,苦盡甘來的時候終會來,只是現在還早。

「你來分公司,別人不知道你是大老闆女婿,可我知道。張道應早就把你的資料傳給我了,我很清楚你的來意。傅總是來對付我的,是吧?一個不忠於大老闆的分公司實權副總自然不受歡迎。我一直在想,你會怎麼設局。」王鐵說著呵呵笑了起來。他眼神發亮,像看一頭獵物似的看著傅銘意。

他得意的神色讓傅銘意心頭漸起寒意。話已經說開,再沒有餘地。傅銘意靜靜地掐滅了煙頭,靠在高背椅上注視著王鐵,交叉的雙手穩若磐石,眼神平靜,沒有露出半分驚詫。

王鐵笑了幾聲,沒看到傅銘意變色便停住了。他心頭得意,撫摸了下紅木大班桌,手掌上傳來厚實溫潤的感覺。這套辦公傢俬是他所喜歡的,大氣豪華。他的辦公室裡用的不是紅木。他不止一次對自己說,沒用更好,用了反而沒了鬥志。他從工廠裡的一名技工做起,混了二十幾年混到今天的地位,他如何捨得放棄?

王鐵心裡清楚,就算再有錢,沒有CWE公司的實力,人脈再熟,你也拿不到訂單。私人小公司的弊端就在這兒。他輕蔑地想,楊成尚現在不買他的賬。他當了公司一把手,楊成尚只能任他搓圓捏扁。

他笑道:「傅總,明人不說暗話。我王鐵也不喜歡打肚皮官司。是我牽頭分管的渠江訂單。江氏建材又是我的老客戶,公司與江氏合作了很多次,這你也清楚。不過,這次江氏供貨出事,你想讓馮曦咬出我可沒這麼容易!」

他擲地有聲,面目近乎猙獰。

傅銘意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王總你誤會了吧?王總推薦江氏建材並沒有錯,你做材料這麼多年,江氏也不是第一次合作,這個完全沒有問題。這件事,我並不想追究任何人的過錯,完完全全是江氏發錯貨帶來的惡果。只不過,出於對渠江後續工程訂單的考慮,所以才調的分公司材料進場。若非如此,一切照合同辦理。渠江起訴咱們,咱們就起訴江氏建材。這種經濟糾紛太正常不過。王總為什麼這麼激動?馮曦不過是執行這項合同的小經理罷了。」

傅銘意迅速調整戰略放過了王鐵。他本能地感覺到王鐵有備而來。原來的計劃一定有紕漏。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動不了他,總有下一次機會。王鐵拿張道應當靠山,最多是一個高級打工仔。自己持有公司股份,不當老總還有董事會董事的身份。傅銘意有恃無恐。

王鐵被他的話噎得氣窒,冷笑著說:「傅總現在想撤也來不及了!你想全身而退沒這麼容易!讓我說說你的計劃吧。江氏出問題,馮曦當然有責任,我是牽頭分管領導,我自然也有責任。她不過一個小經理,動了她無所謂。我王鐵在分公司待了二十二年,你想把我堂堂正正地踢出去?你真狠!但傅總你忘了,馮曦,是,我,特意從總公司招回來的。」

說完這句話,王鐵長舒了一口氣。打盹的老虎張開了眼睛,精光四射。傅銘意的臉上閃過一絲驚駭。王鐵滿意極了。

「是,我知道你要來當分公司總經理。我當然要有準備。你以為沒有人知道你和馮曦的過往?傅總,你自己設局套進去的人只有你自己!你為什麼把渠江的合約給了馮曦?那是你照顧老情人!為什麼江氏建材會出這樣的婁子?不是馮曦就是你策劃了整個事件!冠冕堂皇地說是為了合保證渠江後續工程的訂單不得罪業主,做主讓別的分公司支援了渠江材料。但是,咱們公司無端端就要賠償江氏一百零二萬!江氏建材一米鋼管都沒供過就能得到大筆賠償款,你和馮曦自然也能得到好處,虧的是公司。不知道這個算不算侵佔公司財產?!」王鐵越說越得意,方正的黑紅臉冒出光來。

傅銘意想起初回來時遇見馮曦的情景。王鐵興奮的表情一晃而過。他心裡涼颼颼的。馮曦從總公司借調回到分公司是王鐵力邀,他竭力主張在機械部下面設一下招投標部門,推薦馮曦任經理,他一直從王鐵與楊成尚的關係上考慮這個問題。今天他才明白,王鐵重用馮曦是針對他而來。

「你有證據說明嗎?你負領導連帶責任是板上釘釘脫不了干係的。你指責馮曦與我是情人關係,所以明目張膽地損公利私,這你有證據嗎?合同給的不是馮曦,是機械部,利潤也是整個機械部的,不是她一個人的。江氏會給我和馮曦好處你也沒有證據。反而是你,王鐵,你牽頭主持渠江工作,你推薦江氏,你從中得到了多少好處呢?」

傅銘意聲音變得凌厲,板著臉盯著王鐵。

王鐵大笑著站了起身,撐著桌子,居高臨下地對傅銘意說:「江家與我相交十來年,你以為許諾好處就可以讓江氏倒戈?有個情況你肯定不知道,馮曦搶了江瑜珊的心上人,江家如何肯罷休?江家和你成了朋友,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要我這個朋友。你想清算我的連帶責任,免了我的副總。可惜啊,你才是公司的一把手,加上與馮曦的關係,我能有什麼辦法呢?當然,你也可以置馮曦於不顧,把一切都推到她頭上,明哲保身。咱們這局戰成平手,下一局再各憑本書!」

他端起茶杯,走到飲水機前注水,動作有條不紊,似乎刻意留出時間讓傅銘意思考。他轉過身的瞬間,傅銘意挫了挫牙。王鐵將了他一軍,結果是犧牲馮曦。他想起孟時,唇邊輕不可見地掠過笑容。

傅銘意的鎮定讓王鐵詫異。他端著茶杯,悠悠然又吐出一句話來:「傅總,她是你最愛的女人吧,你生命中有兩個女人,一個給了你富貴,一個給了你愛情。給你富貴的人早夭,給你愛情的女人面臨著你的選擇。張總一直覺得老爺子思想陳舊了,太子爺還是個學生娃,總公司老總的位子您坐正合適。」

背叛老爺子,許他總公司總經理的位子,此事雲淡風輕可以當沒有發生過。否則,馮曦就面臨牢獄之災。八年前他背棄了她,八年後還要再來一次嗎?傅銘意淡淡地說:「你出的這道題,你覺得我會選哪個呢?你想過沒有,如果江氏不承認與馮曦合謀,你將全盤皆輸。」

王鐵笑著說:「江家不會理會咱們公司的爭權奪利,卻忍不了女婿被搶的惡氣。總公司馬上就會來人調查,然後會報警立案。走著瞧吧!」

辦公室的門一道道被推開,外間的聲響漸漸湧進來。他唯獨聽不到馮曦的聲音。傅銘意拿出皮夾,裡面的馮曦依然保持著活潑開朗的笑容。傅銘意長歎一聲:「曦曦,是你的幸還是你的劫呢?」

第二天,總公司就來了人,挨個兒地找公司中層以上人員問話。公司的氣氛緊張起來。馮曦剛開始還想,賠償江氏一百零二萬,公司還是賺錢的,不過是少賺而已。踢走自己,打壓王鐵,傅銘意最終也能獲勝。

馮曦進會議室時依然保持著大不了走人的心態。這次來的總公司人員她一個也不認識。兩男一女神情嚴肅,在她面前還擺了支錄音筆,她條件反射地有點兒緊張了。

「馮經理,這次渠江的單為什麼由機械部去簽?」

馮曦想起傅銘意的佈局,心裡苦笑,鎮定地回答,「這是公司領導安排下來給機械部的。原來是楊經理在聯繫,後來交給我去簽。談合同細節的時候,我才知道是材料為主。」

「雖然不經過招投標,也是詢價議標,為什麼要選江氏?正是這批無縫管,江氏報價高出別家公司,難道你不知道嗎?」

她知道,她跑遍了市場,多方打聽比較,花了兩晚才查出來,可馮曦不能說。她小心地回答,「江氏總體價格比別家低,而且與公司合作多次,信用一向很好。雖然這個報價高出別家,其他的報價卻低於別家。從江氏的實力看,總單全包給他們對公司的利潤並不影響。而且,選江氏建材為供貨商也是王副總拍板定下的。」

她覺得自己的回答並沒有過錯。兩個問題問完,總公司三個人想互看了一眼,一個女的緩慢地開口問道:「馮經理,你與傅總是什麼關係?」

馮曦的頭嗡的一聲就炸響了。她盡量地讓心情平穩下來,無比艱難地說:「同事關係。」

「聽說傅總是你大學時的戀人,機械部能拿到這筆訂單,有楊經理不給,給了你,是不是因為這層關係照顧你?」

「不是!」馮曦矢口否認。無數的繁雜念頭蜂擁而出。是誰把這事捅出去的?不會是傅銘意,他當然知道捅出這層關係對他不利。那會是誰?

這層關係讓她原本以為約簡單處理變得極為複雜。是王鐵嗎?他悠然自得的態度正是因為拿住了這張牌?

傅銘意以為能借這件事踢王鐵出局,而這層關係就是王鐵反擊他徇私的說辭?她彷彿瞬間知道了王鐵在昨天例會後端著茶杯微笑著走進傅銘意辦公室裡的談話內容。她輕歎了口氣想,大不了傅銘意低頭,與王鐵和解,犧牲她而已。

職場較力,並不是一場就能定下輸贏的。她已經做好當墊背的準備了。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她看到傅銘意和王鐵站在會議室門口。兩個人輕鬆地聊著天,彷彿汁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看到這一幕,她仍忍不住心酸了一把。就算是心甘情願地當了回替罪羊,臨死前也會哀鳴的。

她只等著公司一紙公開辭退信,拍屁股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