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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程風非常平靜地答:「已經半年多過去了,一項文物展並不足以向我自己的工作業績交代。『美達』的週年慶確定取消,其他客戶也迴避我的拜訪,不是每個人都想在鐵達尼號上面坐以待斃。」

「但是前方未必是冰山。」

「防患於未然。連『美達』這艘航母都有了沉沒之勢,沒有什麼不可能。」

藍寧沒有辦法,這是自造的孽,沒有理由拖曳更多無辜人等下水。

她講:「你把『文物展』的工作同我交接一下。」

私心裡頭,藍寧對這項展覽還是抱有成見。

但此時此刻,這項目對「時間維度」也是非常重要,不僅僅在於進項可觀,更在於可鼓舞士氣。

方珉珉對藍寧的接收,萬分詫異。反倒是羅曼,重重握了一握藍寧的手。

她們倆在茶水間泡茶間隙,羅曼講:「你的原則,也不是不可以變動的,在危難的時刻,你是一員猛將。」

藍寧頭一回仔細看羅曼。

這位同事,她認得有五六年了,只在近些日子,才交流多了些,以往她忙她也忙,兩人還比著業績,忽略了好許多。

藍寧對羅曼笑:「你也一樣。」

羅曼點點頭。

「小叔叔人是急功近利,但對我還算是不錯的。」

自幼喪父的羅曼,母親的身體也不好,患了心血管病,時常反覆,常年住院。羅大年成立公司以後,將羅曼招來公司。

羅曼講:「小叔叔把好的業務給我,這樣我可以多拿項目費,回頭就能交住院費。同事們怎麼看,我其實心裡清爽,雖然我也是憑雙手吃飯,但終究承人恩惠。」她對藍寧有幾分歉意的,講:「請你諒解。」

藍寧趕忙擺手:「我不需要諒解什麼,你一直工作業績出色。」

羅曼幽幽歎氣。

她全身上下,一直一絲不苟的打扮,以至身邊的人忽略了她的本性,還有她的容貌。

羅曼是一位長得相當漂亮的人兒,眉眼尤其出色。只是線條硬朗,經年的嚴肅,讓人忽略了她的美麗。

「我只像條流水線,開了電閘,根據需要生產產品,其餘想法統統全無。藍寧,有時候我羨慕你有你的主張。我的現實情況讓我沒有辦法追求理想。」

「你喜歡這行嗎?」

羅曼側頭想了一想,說:「我大學念的是廣告學。」

藍寧把剛剛泡好的普洱喝了一口,她說:「有個前輩對我講過,每個行業不會辜負真正熱愛它的人。」

羅曼笑了:「但願如此。」

在羅大年忙於奔走在相關機構喊冤申訴的這段時間,藍寧又同周秉鑫建立了聯繫。

程風前期做的工作不賴,萬事具備,只欠最後一陣東風。

周秉鑫講:「部分展品,物主想要拍賣。還需要代請信的過的拍賣行介入。」

藍寧問:「包括那個大亨壺?」

周秉鑫答是。

她繼續問:「起拍價是多少?」

「五百萬。按照前一陣掇只壺的交易價格,這一隻起碼叫價到兩千萬以上。」

藍寧又在心頭亂做一團。

周秉鑫講:「我們把消息放出,已經有好幾個收藏名家詢問。你放心,這一次國寶要回家了。」

十八(下)

這個家,是誰的家?藍寧想。

或許只要回這個大家就好,小家,是顧不上的。

萬事都不能求仁得仁,人生總有許許多的缺憾。

周秉鑫還問她:「我們的老闆來上海了,就是這只壺的所有者,你想不想見一面?」

藍寧認為她並非是退縮,實在是不想見。這一見,可能是自傷自尊的,不單是個人的立場,夾纏多了,才會更加牴觸。

周秉鑫也不強求,很紳士地將她送至門外道別,然後兩人一同遇到了熟人。

嚴宥然神清氣爽地領著挎好器材的攝影師走到此間門口,笑吟吟對周秉鑫講:「老同學,我很準時吧?」又對藍寧說,「你也在,可太好了,等一會兒我們一起去吃晚飯?」

藍寧有些奇怪,問:「你來做採訪?」

周秉鑫解釋:「她來採訪我們的老闆,給我們這次展覽做報導呢!對了,還是你們公司程風給搭的線,結果洪水沖到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藍寧蹙眉,望住嚴宥然。

她竟然同程風有這等媒體聯繫,實在怪哉。

不錯藍寧站在業務需要的立場,手頭握牢不少媒體資源,其中自然有嚴宥然。但嚴宥然一向是她來負責聯絡,她從不知道老友會同同事有別個業務交流。

這麼一想,也許狹隘,但不是不詫異的。

但嚴宥然姿態這麼自然而且瀟灑自若,依舊穿她的白襯衣長裙子,從來是那個文藝女青年的模樣,親親熱熱拍拍藍寧肩膀:「怎麼樣?」

藍寧不自然地笑笑:「那我得等你多久啊?你還是安心工作吧,改天我們再約。」

於是老同學們也不強求,周秉鑫將嚴宥然請了進去。

出得此間,藍寧重重噓氣。

雖則一切是順利的,但心中自有鬱結在。

不會是委曲求全這麼窩囊,但強求自己做一樁事情,也不能說是一件絕對愉快的事情。她從小到大,一般不會強求自己做令自己不愉快的事情。

藍寧忽而轉念想到,同關止結婚,算不算是強求自己的一樁事情?

不愉快嗎?

但是不是。或是提出這樣自問自答的題目,本身便有自取煩惱的複雜。

藍寧決定在這個複雜的環境中,先不想這個複雜的問題。

但郁氣不散,她想再去一趟「巧甌軒」,嘗一嘗邵雪甌用手工紫砂壺泡的台灣包種茶。

邵雪甌的「巧甌軒」半盞木門敞開,竹刻對聯掛的好好的。藍寧每回進門前,都會駐足,向著對聯上頭寫的「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心雪濤起」默默注視,心中禱祝,懷念已故的外公。

「巧甌軒」裡頭歡聲笑語,藍寧人還沒有走進去,就聽見有一把十分熟悉的聲音,朗朗講道:「邵奶奶,早上正好陪著我爸和爺爺參加一個活動。我想買一款壺送國外的朋友,爺爺就帶我來了。」

裡頭果然熱鬧,邵雪甌並一位夥計陪伴著一位老者和一位年輕女郎。

邵雪甌正笑著講:「這不過是件小事。」

這只不過是件小事,老者是關止的爺爺,爺爺的對面是她熟悉的奶奶,陪伴爺爺的不過是關止的前任女朋友。

藍寧暗罵自己,猶豫個什麼勁兒,毫無道理,更無必要。

邵雪甌已經看到了她,喚她:「寧寧。」

簡單回過頭來,漂亮的臉蛋充滿了善意。她招呼:「藍寧,你好。」

藍寧答:「你好。」再對關山恭恭敬敬地,「爺爺好。」

關山衝她招招手:「藍寧,你也是行家,幫簡單選一把壺。」

他是習慣命令的,尤其作為小輩,得令以後不敢不從。藍寧怎敢怠慢,站到邵雪甌身邊,問簡單:「你想買什麼樣的?」

「買一把仿邵大亨的。」

這藍寧可就不是行家了,還得邵雪甌出面做一個介紹。

簡單對邵雪甌的介紹異常感興趣,問的也細。她是個細心女孩,對不甚在行的玩意兒一問二知便得要領,同邵雪甌談的不知多高興。

反倒藍寧被冷落,但在大行家邵雪甌面前不算丟分,她微笑著同簡單一起聽。

偶爾間或扭頭,可以看見坐著喝茶的關山擺著威嚴架勢冥想。

簡單問得很久,中間藍寧也揀她知曉的做一個解釋,邵雪甌得一個空,為關山添了一壺茶。

她說:「別喝茶,我給你泡了菊花,性子溫和。」

關山才笑了笑,說聲:「好。」看著邵雪甌動手重新泡了杭白菊。

簡單同藍寧耳語:「他們是不是還算有默契?」

原來她也是知曉關家底細的。

藍寧答:「長輩們過了一輩子,總是知根知底。」

簡單捧著一隻仿的掇只壺,藍寧以為她會問壺,可是她一下岔開了話題:「我們公司的大中華餐飲事業中心最近招標,想要建立調味料銷售的全新渠道,找人做渠道策劃。這一次全面開放,歡迎國際4A和國內翹楚競標。」

藍寧一呆,沒能反應過來。她說:「我不知道。」

簡單笑:「當然,因為招標通知沒有發到貴司。」

藍寧的心頭如水涼:「羅總應當同你們公司的同事熟絡。」

簡單笑而不語。

藍寧心頭澄明。

她在想,人情冷暖,不過如此。「時間維度」的這身泥,讓利潤至上同時也要品牌至上的國際大財團忌憚,等閒太過正常了。

只是由簡單隨意提及,她稍感意外。

「如果我們公司去應標,會不會被拒之門外?」

簡單拿起壺又放下:「那就要比比是花架子還是金架子。你看這只壺,雖然是仿的,但是質量一流,盡得邵大師神韻,在市場能賣一個好價錢,誰管英雄出處?」

她回答得太巧妙也太可愛。

藍寧面前的簡單,人小小巧巧,帶一股矜貴氣勢,不容他人忽略。

既然如此坦率,她便直接用一個疑問的表情講:「謝謝你的提點。」

簡單問:「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什麼告訴你?」

不待藍寧答,她聳肩,這姿勢與關止的偶發的小動作極像,自然率真隨意。

她說:「我是關止的前任未婚妻。」

藍寧接口:「我是關止的現任已婚妻。」

簡單側頭,格格笑起來。她問藍寧:「你們會不會去競標?」

一個好問題,容易讓人思考。

藍寧正有此意。

如果「時間維度」能在此際做出卓有建樹的項目,不能說一筆抵消以往過失,在市場上重整軍容重立品牌,那是絕對可能的。

目前,「時間維度」正缺乏這樣一個機會。

現在,這麼一個機會送上門來。藍寧是千肯萬肯,想要去接下來搏一次,但對面是簡單。

她對她既不熟悉,更不瞭解,她們彼此的身份還挺尷尬。

至少藍寧覺得尷尬,她絕對沒有經驗去應付丈夫的前任女友,更別提這一位前任出牌的牌理她都看不明白。

簡單是沒有必然的原因,來做這麼一個好心的提示。

想到這點,藍寧都覺得自己心思精細到可恥的地步。

她答簡單:「固所願也,這麼好的機會,我們怎麼可能放棄?」

簡單答她:「希望可以看到你們的好計劃。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能不能先回到我的問題?」

藍寧悉聽尊便。

「聽說你在『時間維度』遇到一些人事糾紛,為什麼不乘這個機會跳個槽?」

「工作以外的人事糾紛,不是我八小時內考慮的範疇。」

「聽說你是一個很好的救火隊員,你們公司有人辭職,你毅然接手工作。」

「每月拿工資,工作操守需要嚴格遵守。」

簡單講:「關止隨性,懶惰,日子過一天算一天,過到哪兒是哪兒,是該有個嚴謹的人管著他。」

「你沒管住他?」藍寧笑著問。

簡單又聳肩:「結果不是明擺著嗎?三年之癢再加上我累了。速速有下家接手,我倒詫異。」

太過瀟灑的態度,讓藍寧竟然感覺遺憾。

簡單同關止,有部分本質上的相同。或許是養尊處優自然而然生出的豁達。

簡單講:「當然,你不要把我當做偶像劇裡的女二號,破壞男女主角的事情讓我來做,是對我智商的質疑。不過,我的確有點質疑你。我從小到大從來都考第一。」

這算不算是戰書?

「你假公濟私?」藍寧問。

簡單否認:「我已辭職,五百強的工作強度讓我超負荷,我沒你這麼強烈的責任感,所以選擇近日內做一個長途旅行。恐怕你的答卷,我得回來仔細分析了。」

藍寧是通透的。眼前的這位簡單,用她的坦蕩蕩,讓她也能瀟灑。只不過她有幾分放不開,囁嚅一陣,但還是明白問了:「你和關止,你們以前?」

簡單笑著望牢她,一雙眼睛晶晶亮,不曉得是不是會把藍寧看穿。她爽快答:「他不是令我百分百滿意的對象,我以為我可以改造他,結果我們倆都很累。緣來隨意,緣去隨緣,我們哪裡有這許多空糾纏在彼此傷神的事情上?也許他會成為讓你滿意的對象,但是這已經不管我什麼事了,對吧?」

簡單的回答,果真簡單。藍寧想,她會比自己容易安排自己,她也更清楚自己要什麼。

這讓她欽佩,但並不羨慕。

她還是她,簡單還是簡單,各自有各自的路。

藍寧落落大方講:「我代表『時間維度』謝謝你。」

簡單吐吐舌頭:「你確實是九頭牛拉轉不回頭的性格,所以關止不得不跟著你走了。」

 

十九(上)

見其友,則知其人。這是藍寧最大的感受。

關止與簡單曾經戀愛,某一種程度上,自簡單的行為,藍寧也感懷起關止的行為。

這一場本該演出三角循環局的人事糾葛,變作如此坦蕩清澈。藍寧的信心和心情由此莫名緩復。

她帶了點活潑潑的情緒,去了小區對面的小菜場大肆採購一番,決定晚上做一個海鮮火鍋同關止享用。因為關止發來短信,聲稱「很餓很頹廢」,她便很有餵飽他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