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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這樣的動作太危險了,周圍還有同事,楊筱光的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她要掙脫開,又隱隱不願掙脫開。

他說:「小姐姐,你讓我見到前所未見的光明。」

「正太,我—」

潘以倫退了一步,放開她,說:「我得先走了。」

那頭有人叫他,他轉身前看了她一眼,目光相觸又相離。他最後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感覺到她手心的濡濕,他笑起來,明媚又爽朗,讓她的心也跟著雲開霧散。

潘以倫說:「楊筱光,給我時間。」

於是,楊筱光又將輾轉難眠。

她該如何回應?

楊筱光並不百分百清楚,她瞪著黑魆的夜,辨不出方向。

曾經幻想過的戀愛,應該是美好簡單且水到渠成的。彼此相愛,說起來是這樣簡單。但如今每幻想一步都要探頭張望現實,走得太過於小心翼翼。

潘以倫的一句話,就能讓她感歎人生如亂麻。

自從楊爸揭發了潘以倫的往事,楊媽對比賽也不關注了,在比賽時段存心轉頻道去看電視劇。

楊筱光多少有點兒心虛,於是把自己關在房裡上網。打開公眾論壇,總有關於他的帖子。他的憂鬱、他的乖巧、他的陽光、他的沉默都被人們廣泛認知並熱切地喜歡。

要紅起來多麼快?他這麼合大眾眼緣,連上一回的風波都瞬間成了雲煙,人們絲毫不在乎。

這個週末的比賽他們演了小短劇,照搬某經典電影片段,有女主角搭戲。每個人的戲份裡都有親吻,電視台在比賽裡摻的一點葷腥,著實讓觀眾更興奮。

潘以倫演一個失戀的角色,痛苦蜷縮在橋邊,聲聲呼喚著心上人的名字,幻想之中,女主角窈窕走來,他猛地站起來,就是一個熱烈的長吻。

他問:「你為什麼不等我?」

那情態,痛苦得入木三分。

楊筱光看不下去了,站起來活動筋骨,轉過頭,卻聽楊媽有意無意地講:「今天和這個香嘴巴,明天和那個香嘴巴,哪能受得了哦!」

楊筱光翻白眼,她承認,母親的這句話活生生是在刺激她。

她灰溜溜地回房,打開網絡電視看直播。

仍是潘以倫演的那一幕,他是那樣投入,那就是一個失戀男子,心中萬分的苦痛。她看著看著,又不忍心了。

屏幕裡的他,像是與她離得很遙遠。她和他,到底怎麼牽到一處去的?

網絡上的直播結束,跟著跳出了先前已完成的「孔雀」男士潤膚乳第一輯的視頻廣告。

視頻廣告已在楊筱光的安排下,僅剩潘以倫等兩三位人氣選手的未拍,其餘的已拍攝完畢,並先安排在視頻網站播放,探一探人氣。結果不出意外地好評如潮,觀眾們都十分期待幾位人氣王的出演。

潘以倫主演的知青版同另一位人氣王主演的民國版是由先前拍攝飲料廣告的香港導演執導。

在正式拍攝前的試鏡時,導演同梅麗講:「這個潘以倫,和另外一個一比,就不大像能混得下娛樂圈的。」

楊筱光不禁問:「為什麼?」

導演說:「主觀能動性差,藝人要秀得出,他太收鋒芒。」

潘以倫跟著另一個選手走進了攝影棚。他看上去很疲憊,所以戴了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眼圈也青著,這些天的集訓和比賽,還有他病重的母親,都讓他壓力重如山。

楊筱光抬眼看他,對上了他的眼睛。

潘以倫第一個看的就是她,揚眉一笑,整個人都鮮活起來。然後才同其他人打招呼,笑容矜持又有禮貌,導演對他還是滿意的。

導演同他們講劇本,潘以倫聽得認真,在許多情節和拍攝手法上問得很細緻。導演見他對自己的教授有反饋,不像另一個那樣不專業,就比較偏向於同他交流。

梅麗是頗得意的,小聲對楊筱光說:「還是我的慧眼。」自詡伯樂,言語之間不無誇誇其談的意味,楊筱光煩不勝煩,聽了幾句就想找個借口走人。身子才一動,手就被人不動聲色地握住了。

她扯不開。

潘以倫就坐在前面,她的右手原本搭在他的座椅旁,他的手也搭下來,這樣似有若無地觸碰著,終於忍不住牽了上去,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掃過來掃過去,就好像無數隻貓爪子在她心裡抓上抓下。

楊筱光站不住了,不動聲色地想用力抽開,無奈他握得死緊,她的動作又不可露相,實在辛苦。她能感覺他的手心沁出了汗,卻抓她抓得更緊。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容易出汗。你的汗我的汗,到最後分不出到底是誰的。

楊筱光暗中長歎,這算不算職場***?她只得同梅麗繼續胡侃下去。

潘以倫的拇指在她的手心若有若無地劃著什麼,她分辨不出,也無力分辨。他為什麼要這樣握住她的手,讓她的心也被緊緊握住?這樣的咫尺,好像近得密不透風。

忽然,她的手就被放開了。

他們要試兩個鏡頭,請來配戲的女模特兒,竟然又是當初和潘以倫拍飲料廣告的那個女孩兒。女孩兒不認生,看見潘以倫,笑如春花,潘以倫也微笑著同她打招呼。

俊男美女,風景如畫,還有青春的劇情配合,楊筱光感到很不愉快。她覷一個空,找了借口先回了公司辦公。

莫北正在MSN上,看她上線,發了一個笑臉過來。

楊筱光正心煩意亂,想著是沒法同莫北開著有一搭沒一搭的玩笑的,沒想到莫北倒是先發了一句話:「我去看了方竹了,你安排得不錯,她被何之軒照顧得很好。」

楊筱光打了一行字:「我想看到一個Happy Ending。」

莫北回復了歎氣的表情:「方竹過不了自己那一關,誰都幫不了她。」

「莫北有時候你很冷血。」

「人不可以逃避一輩子,好在何之軒能回來,不然她畫地為牢,還想過一輩子。」

「因為她內疚,她還愛著他。」

「她爸也愛著他。」

楊筱光敲腦門:「我怎麼沒猜到你壓根兒就是一個『內奸』?」

莫北笑了:「你以為世界上真有完全放棄自己孩子的父母?她爸一直在暗中照顧她,想不開的那個一直是她自己而已。」

「你認為方竹做錯了?」

莫北答:「她有一句話是說對的,就是要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雖然她負責的方式不對。」

楊筱光妥協:「只要給我一個大團圓結局,其他我不要想了,太複雜、太麻煩了。」

莫北發了個微笑的表情:「你真是平底鍋,她也真是燜燒鍋。」

這次同莫北的對話稍有一些不投機,楊筱光站在好友的立場看問題,誓死捍衛好友的思想。

晚上做面膜時,她還鬱鬱不樂,仰躺在床上,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想。

手機響了起來,她閉著眼睛接,而且知道是誰。

「正太?」

「別叫我正太。」潘以倫說。

她聽見電話的那頭有人在叫:「各位居民,各位居民,請注意煤氣,請關好門窗,臨睡前要加強安全意識。」這聲音從那頭傳到這頭,離自己很近。

楊筱光察覺到不對勁,手忙腳亂地撕開面膜,跑到窗前掀了窗簾。

樓下的梧桐樹下,潘以倫正仰頭站在那裡。

她以為她和他離得很遠,而此刻卻離得這麼近。她能看清他的眼角眉梢,能看清他向她微笑、招手。

楊筱光有點兒激動,又小心謹慎,她擦乾淨臉,背著父母跑出了門,一直跑到梧桐樹下,拽著他的手就跑到小區外的街心花園。

兩人氣喘吁吁,她上氣不接下氣,還要說:「你曉得哇,我這把年紀……雖然……上大學的時候羨慕過……室友被男朋友用這種方式追……不過,現在……讓我自己體驗一次……很要命的……好哇?」

潘以倫皺眉,說:「楊筱光,你別老這把年紀這把年紀的。」

楊筱光想,他真年輕,說話氣都不喘。

「這不是誇張!你想,我三十的時候你二十七風華正茂,我四十的時候你三十七男人一枝花。唉……」

潘以倫俯下身,用亮得驚人的眼眸盯著她:「不是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嗎?我那時候正當年,挺好的。」

楊筱光想掐他,可他輕輕握住她的手:「今天放工後去看我媽媽了,然後就想來看看你。」

楊筱光不好動,因他鉗制的力道剛剛好,讓她不疼可也動不了。這個曾經的不良少年寶刀未老,惹她在月光底下鬧了大紅臉。

潘以倫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好像要一次看個夠,看到楊筱光臉孔如火燒。

他說:「決賽結束以後,如果拿了名次,前三甲至少有二十萬,我媽換腎的手術費就夠了。我們家這次運氣不錯,目前已經有了腎源。」

楊筱光輕輕說:「可你賣了七年。」

潘以倫笑了,是很調皮的笑,是他少有的調皮,楊筱光幾乎貪婪地看著。

「拍廣告做電視劇的小配角,不用太紅,做三線,我想我可以在七年裡存一筆錢,發展一些小事業,一切都會好的。」

是呵!七年以後,他才二十九,對男人來說,從頭開始,未為晚也。而她三十多了,按照父母的安排,該做的是帶孩子當家庭主婦。

楊筱光的神色闇然了一點點。

他看出來了,傾身抱緊她:「楊筱光,機會成本我也懂的。你總認為我年紀小,未來變數太多,你怕失去選擇的機會是不是?」

楊筱光點頭又搖頭,她問:「正太,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我只是想單純地談一次戀愛,做一些正常人該做的事,不用太頭痛,可—」

他看牢她,眼神灼熱,而擁抱又霸道了一些。

楊筱光從未被異性的氣息環繞得這樣緊過,彷彿世界上只剩兩個人。

他叫她:「楊筱光。」

楊筱光抬頭,這一步就做錯了。她迎上的就是他的吻,這個男孩兒身上有初夏青草的氣味,讓她一靠近就開始迷戀。

她閉著眼睛,也能描摹出他的眉眼。

他演戲的時候說「你為什麼不等我」,在現實裡卻直接身體力行。他的舌頭很靈巧,用最原始的接觸來袒露他的心跡。

楊筱光渾渾噩噩地想,他為什麼這樣愛她?原來抵制也是個力氣活兒,她太累,懶得動了。如果他真的這麼愛她,那麼就算山有虎,虎山也是能行的。

她懶得思考了,有個自己愛靠的胸膛靠一靠,世界多美好?如此一想,便依偎得更緊了,只用唇舌與他溝通。

潘以倫瞭解的,他的手臂緊了緊。

他與她的默契,一直準得很靈異。

她緩緩微睜了眼,看見一望無際的夜空。潘以倫在夜空下,明眸皓齒這樣的詞彙都不足以形容,還有他時常掛滿身的蕭索。

她是知道安慰的方式的,於是閉上眼睛,用舌尖與他觸碰,接觸的感覺這麼美好。他不再戰戰兢兢,不再試探,而是探入她的口腔,將冷轉成了熱。

熱的還有身體,他們擁抱得緊緊的,但他又是不敢逾越雷池的。

楊筱光先氣短了,熱得渾身受不了,她輕輕掙了一下,潘以倫就放開了她。

他們分開了。

她漲紅著臉,說:「正太,我的初吻耶!」說完以後,臉更紅了,不免暗罵自己三八。

潘以倫豎了手掌,這樣說的:「我只好發誓,以後我只吻這一張嘴。」

楊筱光不相信,問:「如果以後你演戲不得不吻呢?」

潘以倫也笑,與她鼻尖對著鼻尖:「有種方式叫借位。不過—」他又湊近了,「我不想和你借位。」

這樣又一個吻,讓她潰退千里,全部的情緒顯山露水。親密接觸以後,心會更明朗,是誰令她如此悸動?

潘以倫說:「你這個象牙塔裡的乖寶寶。」她想,是呵,活了這麼多年連接吻都不會。但他是熟練的。

分開的時候,她細微不可聞地叫:「正太。」

他答:「我在。」

楊筱光躲無可躲,不能再躲。

她的年紀比他大,她的學歷比他高,她的家境比他好,甚至她的未來都比他穩定……她,從來都比他幸福。他們是多麼不一樣,也多麼不可能在一起。

她從沒想過這麼多無數的不可能能夠變成可能。他們之間不再說話,只聞得對方的呼吸聲。這也是一種力量,這樣排山倒海,是她無法抗拒的。

楊筱光又不做聲了,她低下頭,唇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她舔一舔,在想,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他們往前走了兩步,並排坐到冰冷的石凳上。

楊筱光說:「我真的不明白,我真的很奇怪—」

潘以倫握緊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手心輕輕拂掃。

他的發,又密又黑,如果留長了一定是柔軟的,可以在夜風下微微飄動,會更美。她瞬間明白了長髮美男為何會這樣流行,忍不住伸手拂他的發。

他的發短短的有些刺手,但是沒有關係,她知道這種感覺—這個男孩兒是她的。

想了片刻,心裡就有滾燙的東西在激盪,從未有過的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潘以倫握著她的手,緊了松,鬆了緊,隨即開始說話:「我的爸爸是知青,在荔波插隊的時候娶了苗家出身的媽媽。回城很艱難,好在全家都回來了,不過爸爸沒有勞保,也找不到固定工作。」

他頭一回說起他的事情,她也頭一回聽。她安靜地坐著,聽他說。

「爸爸給小區做保安,有一天遇到小偷,他盡忠職守地去追小偷。可他們有三個人,他才一個,沒有路人幫助他,對方人多勢眾,捅了他三刀。」

風冷了,這是楊筱光意料不到的故事,她怔怔地反握住潘以倫的手,也唯有握住他的手。

「區裡給我們發了一個『見義勇為好市民』的錦旗,還有兩萬塊錢的撫恤金。警察沒有抓到小偷,這樣的案子太多了,很多是破不了的。

「初三的時候我認識了區裡有名的混混,他們說可以幫我捉到小偷,我就跟著他們,打架鬥毆,販賣盜版CD的事情都做過。我們這個區的人看中鄰區地盤人氣旺,賣碟子賣得動,就過界挑釁。我是個打前鋒的小嘍囉,也許是天意,被我打聽到捅死我爸爸的小偷就是他們那邊的人,我就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那天的前幾天,我找到兩個嫌疑人,偷襲了他們,一個人被我打斷了肋骨,另外一個傷了眼睛,我只是被砍傷了拇指。我爸爸是『見義勇為好市民』,我不是。我在初三的時候就學會了以暴治暴。那天早晨,要不是你從車裡出來多管閒事,恐怕我當天就被廢了。」

他的聲音輕輕飄在夜風裡,楊筱光很艱澀地聽著。她想,他的童年和少年,和她多麼不一樣!

潘以倫說:「你大概不知道,你爸爸是我初三時候的數學老師,我經常逃課去賣盜版CD,沒少被他批評。」

楊筱光詫異地望著他,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他們之間,從她不認識他開始,就有這麼多瓜葛。她問他:「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我在少教所待了三年,我媽媽不來看我,她被我傷透了心,說就當沒有生過我。我被放出來以後,念了中專,考不上大學,只好早點兒工作。我被關進去時,那兩個人也被刑事扣押了,殺我爸爸的那個失蹤了,我打傷的那兩個只不過是望風的。他們傷得很重,我被罰了錢。媽媽為了那些錢,一天打兩份工,那幾年她過得很累。」

「正太。」

潘以倫也握緊楊筱光的手。

「如果我爸爸當年遇到像你這樣能管閒事的,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天你一鑽出車說話,我就認出了你。我初中對面就是你們學校,我看到過你扶老人過馬路,有人騎自行車撞了你同學,你和人爭得臉紅脖子粗。我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還能再遇到你。呵!楊筱光,你怎麼這些年都沒怎麼變過?老李受傷壓根兒就不關你什麼事!」

楊筱光難以呼吸順暢,她幾乎震驚了,定定地看著潘以倫,聽著這些她自己幾乎都遺忘了的往事。

「你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裡。我這樣一個人,不知道有沒有資格做你的男朋友。」潘以倫無奈地望著她,「我比你小,你爸媽也不一定看得上我,但我管不住我自己。」

楊筱光任由潘以倫握緊她的手,將它安放在他的胸口,她很難理清自己的思緒,很難開口再說些什麼。

潘以倫說:「小姐姐,謝謝你。」

十六 亦步亦趨亦彷徨

潘以倫同楊筱光講完這些話,就把她送了回去,又在她家樓下站了一會兒,看到她房間的燈亮起來,又看到她掀開了窗簾布。

她探出身子擺了擺手,打了一個手勢,在問他怎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