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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世界不斷地改變改變

我的心思卻不願離開從前

時間不停地走遠走遠我的記憶卻停在

停在我們八零年代的最初

現在的選秀門檻不高其實挺好

我坐在角落發著明星夢聽著小道

我夢想的大世界遷移到一邊

這裡又多了上海大劇院演歌劇和舞劇

小小弄堂的反面是鋼筋鐵骨的森林

誰能從這裡翻越過去

我記得第一次吃肯德基就在這附近

如今它已經開得遍地都是

年少時候流連的田園水窪黃花菜地

它現在變成精品高樓在出售

電視裡立波啤酒那首歌是我喜歡上海的理由

可是城市越大世界越來越吵

地鐵開了好幾條

廣告越來越多班次還是那樣少

人依然那樣多

金茂大廈已經不是第一高樓

東方明珠還在它的對面

日本人說要蓋高樓它一定要高過金茂

陸家嘴終於從荒蕪草地變遷成一片綠地是我們的驕傲

上海不斷地改變改變

我卻不斷懷念很久以前

時間不停地走遠走遠

我的記憶卻停在卻停在

最初的那個年代

潘以倫的唱功很好,旋律把握得很精準,音色算不上特別,但是足夠鶴立雞群了。

唱畢,場下靜默了片刻。觀眾們遇到正經的來參賽的反而來不及做反應,好半晌才鼓起掌。

女主持人及時地問:「謝謝十七號選手,請你告訴我們你唱的歌曲的名稱。」

潘以倫說:「還沒想好名字。」

眾人驚訝。

男主持人接下來的一個問題就分外不得體了:「這麼年輕為什麼這麼感傷?曲子是自己作的嗎?歌詞是自己填的嗎?」

潘以倫答:「歌詞是自己寫的,曲子是黃舒駿的。」

女主持人感慨地加了一句,為潘以倫解圍:「潘以倫的歌讓我想起很多年少往事,屬於我們這代人共同的回憶,真的很美好,也很感動。這是今天比賽的意外,用這個方式來紀念我們對往昔的共同記憶。」

話筒到了潘以倫手裡,他露出乖乖的微笑,說:「寫得不好,謝謝大家!」

然後鞠躬,動作很孩子氣。下面的女孩子們不出意外地沸騰了,歡呼雀躍,立刻有人成了他的粉絲。

男主持人終於肯圓場:「我們比賽的宗旨不僅僅是選拔新人,更是選拔有才華的新人,後面的選手要加油。」

潘以倫點一點頭,很謙遜,始終微笑著,故此,更招人愛。他已經懂得在什麼場合顯示怎樣的表情。

楊筱光說:「事先訓練過的確實不一樣。」

梅麗笑得分外得意:「我說過他是璞玉一塊,前途大好。」

「歌詞是他自己填的?」

「當然。」

是該刮目相看,楊筱光想。

只是,歌聲裡有寂寞和落拓。這樣一個站在舞台上,佔盡了風頭的年輕人,應該意氣風發的,而他並不是。

也有人看出來,有女孩兒和她的夥伴竊語。

「十七號帥哥又帥又憂鬱,有點兒像花澤類。」

「哦,他背後一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

「那就是又帥又憂鬱又神秘。」

原來憂鬱也可以這樣具象。

楊筱光破天荒在手機上打了一條短消息,發給潘以倫,她寫道:「我覺得這首歌應該叫《最初的那個年代》。」

潘以倫之後的其他選手,都深刻感到了壓力。有才藝的,明顯發揮過力或無力;無才藝的,也少了爭出風頭的心。一場比賽,他是高潮,他粉墨下場,比賽也就完了。

今天這場比賽對潘以倫來說,無疑是重要的,起碼今天這場比賽的舞台上,潘以倫成了主角。

比賽結束後,有小女孩兒商量著要等潘以倫出現好索要簽名,見他一出現就蜂擁了上去。梅麗見狀,樂不可支,多少有跟著春風一起得意的架勢,一個勁兒和那頭的評委們套起了近乎。

方竹說:「好了,明日偶像誕生,你們公司絕不蝕本。」才說完,那邊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便開始組織現場記者同行集體耍樂,有人來叫她。

楊筱光說:「嘿,別,我還要請你吃飯呢!」她想大好雙休日,她正好可以還好友一個人情飯局。

可是方竹直接拒絕:「工作先佔第一,同行裡通氣多,好有第一手資料。回頭我請你。」

楊筱光撇嘴,為了一娛樂新聞至於這樣嗎?但方竹覺得很至於,所以一溜煙就鑽進了娛樂的隊伍,同這個握手那個招呼,可也真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不比何之軒差多少的。

而那頭的潘以倫還沒從蘿莉堆裡脫身。

楊筱光頓感孤獨。她甩甩頭髮,一時不曉得該走該留,大夥兒都有事,就顯得她無事可做。

這春日的太陽實在好,她乾脆往舞台邊的綠地上一坐,貓兒似的盤起雙腿準備曬半會兒太陽。

潘以倫走到她身邊時,已是過了好一會兒了。他將火熱出爐的新粉絲打發得差不多的時候,就望見楊筱光像只加菲貓一樣盤坐在草地上假寐,人蔫兒了吧唧的,只有衣服上的米老鼠精神頭十足,擺著攤手歡迎的姿勢。

楊筱光一睜眼,就看見陽光染在眼前的男孩兒的眉梢上,燦爛生輝,像是聚光燈兜頂照下來的,有一圈光暈。

她瞇著眼睛說:「正太,你開始顛倒眾生了。」

潘以倫的臉平白一紅。

楊筱光嘖嘖兩聲,彈一個響指:「唉,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她的手拽住他的衣服,借力站了起來。這不是存心的,而是她的腿真的麻了。

潘以倫順勢拉了她一把,說:「我說過,做這份工我一定會盡職。」

楊筱光在心內歎氣,他還是這樣放不開。她拍拍他的肩道:「老想工作多累?做事也做得不快樂。有時候我們是在經歷,並不是執行任務,要放輕鬆,放輕鬆。

他笑起來,沒心沒肺地笑,也沒心沒肺的帥。

「學呂秀才在桃花源過十年二十年,也是一種福氣。」

楊筱光小驚訝了一下:「你也看了《暗戀桃花源》?」

「我給劇團送過印刷品,也在那兒兼打零工,有免費話劇可以看。」

楊筱光很自然就說:「不早說,我仰慕黃老師已久,早知道托你拿一個簽名。」

她的手還搭在他的衣服上,他的手又扶著她的臂。她能看見他們長長的影子重疊在地面上,沒來由地,楊筱光的臉破天荒地發了熱。

遠處的梅麗終於關照到了這處,滿面春風地走過來,同楊筱光說:「晉級是沒有問題的,他們說培養粉絲很重要,關鍵時刻他們好比敢死隊。」

這比喻真貼切,楊筱光笑,說:「潘以倫今天表現得很棒,大家都看好他。」

梅麗說:「我們老闆和何總眼光毒,看了整一冊的模特兒,就相中他,說他有潛力可發展。電視台那裡只要人乖才藝棒,一般都會關照。」

楊筱光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潘以倫也收了自己的臂。她這樣看過去,他再度沉默,她心裡沒來由地有點兒內疚。

認識他的時間不長,他總是心事重重或心不在焉,她就越發會生出惻隱之心。

梅麗自不會知道她的心思,還沉浸在初次告捷的喜悅中。她將剩下的時間全部交給了剛才新結交的社交達人們,忙不迭就要赴約,便叮囑了潘以倫幾句,又巴巴地貼到大腕男主持身邊去了。

潘以倫突然輕笑了一聲,帶一點兒嘲弄,問她:「我算不算是低價拋售?」

「呃,是我們公司的這個項目預算緊張。」這話是楊筱光用了些心思說出來的。

「是呵,也許能拿名次,也許會紅,總之起步時期不該計較。」

楊筱光低首,默然,又說:「正太,以後會好的。」

潘以倫說:「走吧。」

楊筱光很自覺地就跟著他迎著午後的大太陽往前走,陽光太過於猛烈,楊筱光不由得瞇了眼。她對著陽光思考了幾秒,還是想問:「正太,你是不是特看不起這份工作?可你又特需要這份工作對吧?」

潘以倫低下頭,將下巴和唇埋進高高的衣領裡,再露出來透一口氣。

微寒的春天還帶著冬的冷,那氣息也凝成了霧。他說:「應該說這只是一份我該做的工作。」

楊筱光跑到他身邊,同他並行,說道:「你錯了。」

潘以倫轉頭望向她,眼神詫異。

「沒有什麼應當不應當。路都是自己選的,心不甘情不願就不要選,既然選了就大踏步無怨無悔地走下去。」

潘以倫沒有接口,只管自己往前走,楊筱光也只好跟著。他們又走了一段,路過一間教堂,鐵柵欄裡露出微微黃嫩的迎春花,搖曳在人行道上,算是初春最鮮嫩的色彩了。

潘以倫這時才說:「小姐姐,你錯了,有的路不是你能想到的。這裡頭的迎春花看到這麼多行人來來往往,就以為看到了整個世界。」他又指了指路邊梧桐樹下僵硬皴裂的泥土,「她怎麼懂地底泥的身不由己?」

楊筱光怔住。

潘以倫徑直往前走去,腳步很快。她小跑幾步才跟上,叫:「正太,別走那麼急,我跟不上了。」

潘以倫說:「我要去印刷廠上班了,還有一批貨要送。」

「你們的考勤沒有我們公司嚴。」楊筱光加快速度跟上,痛恨他長手長腳快馬加鞭。

潘以倫停了下來,又笑了,說:「所以你老踩點兒?」

楊筱光握緊拳頭:「那是我的小毛病好哇?我在公司也是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好哇?」

心頭一氣,她人便衝過了頭,他在路口拉了她一把:「車站在這邊。」

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回家要坐這路車?」

潘以倫攤手,很無辜的模樣:「我不知道啊,我坐這路車。」

楊筱光「哼」一聲,自以為討了一個沒趣,又一想,還真巧,他去上班要同她回家坐一路車。

好在大好的雙休日車也挺多,兩人並沒有等太久,車就來了。但中心城區的公交並不因雙休日而顯得空閒,車站人群洶湧,當公車駛入站時,潘以倫很自覺就護在了楊筱光身後。

這感覺相當好,楊筱光覺著自己這時也是能矜貴一下的。

她的心情忽而好了一些,有了思想,也有了談興。上了車,她說:「正太,每個人的生活中都可能遇到困難,過去固然美好,未來也未必不美。」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窗外,街景瞬息萬變,路牌和人行道上的樹也成了過眼雲煙。他的歌詞她記得很清晰,沒來由地就跟著那略為憂傷的歌詞而憂傷了。

潘以倫聽後,沉默了一陣,才說:「楊筱光,你把別人的心情當自己的心情,把別人的煩惱當自己的煩惱,真是閃閃一顆紅星,放在哪裡哪裡放光彩。」

他的口氣有無奈也有玩笑,楊筱光怎麼可能聽不懂?她爽氣地說:「說我是當代活雷鋒還是知心大姐?再幽我一默我都承受得住,我一貫當自己是良心頂好的知心人,哼!」

她想抬頭轉向他,也許是潘以倫正想點頭,她的頭頂撞到了他的下巴,兩人頓時痛呼。

潘以倫說:「我到站了。」

楊筱光衝他搖手作別:「知心小姐姐語錄,正太加油。」

正太沒扛住,趕緊擠下車,怕會笑死在擁擠的沙丁魚車罐頭裡。

但楊筱光心裡挺美,她還手閒地發了條短消息騷擾方竹:「你說我當年怎麼就沒去念心理學?我是多愛關懷他人的一雷鋒式人物啊!」

回到家,開電腦上線,順便把MSN上的名字改成了—我是知心小姐姐。週末在線的人不多,一般都出去耍樂了,餘下蹲網上的十有八九發了一個大笑抽筋的表情給楊筱光。

她照單全收。

突然就冒出一個陌生的對話框,對她說:「知心也是一種態度?」

楊筱光一看,冒出來的是莫北,因為他用的頭像是職業裝小照,打出來的字卻是五顏六色的表情字符,上下不著調,惹得楊筱光不禁大樂。

她打字:「是啊是啊,我的人生態度多種多樣!不過你的網絡態度不夠正經八百!」

莫北回答:「都是從我們辦公室實習生那兒Copy不走樣過來的,是不是顯得人民律師特別親和?」

楊筱光便把剛才收的幾個大笑抽筋的表情全部丟給了他。

那邊莫北也許在忙,說還在加班。楊筱光就不打攪了,開始上網自娛自樂。

隔了好久,莫北才又打了一句話過來:「知心小姐姐,本人民律師為人民服務的雙休日都要報銷,餓得眼冒金星,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兒你請客我埋單?」

楊筱光問:「要我請啥客?」

「小籠包。」

楊筱光立刻就答:「同意你埋單。」

莫北同她約在了新天地台灣人開的小籠包館鼎泰豐,點的小籠包是六十八大元十隻的「皮不破」。

楊筱光大叫:「這頓小籠包太奢侈了,要曉得蘇浙匯的越式牛柳粒也不過才六十八一大盤。」她望望四周,入耳的都是港台音,觸目皆為藍眼睛。

「台胞一貫會欺騙港澳同胞和老外。」

莫北笑:「鼎泰豐以做上海點心和上海小菜出名,是上海人開到台灣去的,現在只不過又回到了上海。」

「回來了就能自家人宰自家人了呀?」楊筱光撇嘴,眼角瞥見隔壁桌上了色彩鮮艷的紅豆沙後,撇嘴的動作立刻變成嚥口水,「不過,這東西我喜歡。」

莫北看著她的饞模樣,不禁微笑:「坦率是一種美德,這點你比方竹強。」

楊筱光揮舞著手裡的筷子,幹掉兩隻小籠包,才叫:「她是燜燒鍋,我是平底鍋,當然有區別。不過一樣都是不銹鋼材質,質量可靠,性能一流。」

莫北喝茶剛喝一半,忍得很辛苦才吞了下去。

「所以我才奇怪,你這樣的一流女孩兒怎麼會至今沒有男朋友?」

「那天你問了這個問題,我回家慎重地想了想。」楊筱光又夾了一隻小籠包,舀了醋,研究著從哪裡入口,入口之前,眉毛一揚,「天才注定是寂寞的!」

莫北挺不住了,大笑起來。

楊筱光乘機三下五除二,一下解決了四隻小籠包。胃裡回了暖,自覺身子也都舒坦開來,她摸摸脹鼓鼓的肚子,十分愜意地享受著紅豆沙。

莫北適時地落下一句話,炸開她的小心肝。他用一種頗誠懇的表情問:「你覺得咱倆正式談戀愛怎麼樣?」

調羹掉在了湯碗裡,紅豆沙的殘漬黏在嘴唇上,楊筱光驚駭地抬頭:「Wh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