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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馬上有老油條要求觀賞副總太太尊容,何之軒也不生氣,就把錢包裡的照片抽出來給他們看。菲利普拿過來看一看,眉頭蹙了一蹙,馬上放開,笑道:「哦,是方記者。」

老陳樂呵道:「原來一家門。」

楊筱光湊一湊熱鬧,但熱鬧始終是人家的,她還是很快遠離人群了,離去之前,她想起了什麼事,對何之軒說:「領導,你要買的音響,我知道一家小店裡有,那間小店叫『午後紅茶』,不過他們肯不肯賣給你,我就不知道了。」

何之軒道了聲謝,認真記下「午後紅茶」老闆的電話。

下班之前,楊筱光接到了方竹的電話,方竹問她:「我終於回來了,今晚聚會不?」

這是當然要聚的。楊筱光說:「感謝您把時間從領導那裡分給了朋友。」

楊筱光說好,吸吸鼻子,莫名情緒先壓下來。

這晚就是純粹的好友聚會了,地點定在最近走紅的「代官山」。這裡處處是光亮的玻璃,照得裡頭人山人海,繁華人世間,個人立刻變渺小。

楊筱光是遲到大王,她到達時,方竹和林暖暖都等了半個小時。三個人都餓了,可是菜色並不理想,色拉太冷、牛肉丸太淡、豬扒飯太軟、雞翅最後沒有上。

楊筱光直接抱怨:「嘖嘖,竟然還能這麼火,一堆敗絮在其中。」

林暖暖點了「黃山」,鮮黃的芒果冰沙壘成的山,方竹笑她:「你還吃甜品?不是一直在為婚禮節食?」

林暖暖說:「哪裡忍得住?這是口腹之慾。」

楊筱光瞅瞅大幢的「黃山」看著就累,吃的更加無精打采。

方竹說:「你的狀態沒有調整到正常頻道。」

楊筱光勉強揮舞銀匙:「我在學習做個冰山美人。」

「你又何必呢?讓自己這麼辛苦。」方竹對住她歎氣。

楊筱光埋頭在「冰山」下,周圍太嘈雜,她想裝作聽不清。有個成語叫作「一語中的」,楊筱光努力要在兩位好事近的好友面前保持一向的喜慶氣質,可是對著好友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的眼睛就忍不住酸了。

林暖暖遞過來一張紙巾,讓楊筱光捏成了一朵絹花,吸了淚,揉成團,像她自己濕潤的心。

楊筱光說:「我從沒這樣過,真的,怎麼就這麼難受呢?」

方竹又要了一包餐巾紙,說:「別哭了,大庭廣眾之下,你知道自己多失禮。」

楊筱光又胡亂擦了臉:「你們也知道這裡的東西有多難吃嘛!你們的老公怎麼就不給你們多一點花用,咱們好去金錢豹或者喜多屋吃海膽啊!你們都有人養了,不能帶我去高級點的地方啊!」

好吧!一出悲劇變喜劇。兩個好友都沒有忍住,林暖暖要捏她的臉,方竹只是一個勁兒搖頭。

後來是好友們一致要先送她回家,在她的家門口,林暖暖說:「阿光,你是個痛快的人。」方竹說:「我想我之前不該和你說的多的,但是你真得放開一點,別把自己收太緊了,你不是為其他人活著。」

楊筱光心裡充滿感激,拚命點頭,與好友道別。她在小區裡靜靜走了幾圈,心中爽淨了些,才回到家裡。

楊媽正在看娛樂新聞,她回來的當口,看見了電視裡放到潘以倫的身影。楊媽來不及換台,見楊筱光遲疑又勉強的模樣,心裡不是滋味。她也只好勉強說:「這孩子確實長得好。」

電視裡的潘以倫正在泰國趕拍那則廣告,記者去探班,問他是不是會壓力很大。他說,就想快點拍完,可以早點回醫院照顧媽媽。

楊媽再歎:「確實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她是看了那期VCR了的。

楊筱光終是背著楊媽進了衛生間,用笑嘻嘻的聲音道:「老媽我要吃水果。」

等楊筱光梳洗完畢,楊媽將削好的梨擺在客廳的飯桌上。楊筱光信手撈了兩片丟進嘴裡,甜汁流到心裡。楊爸楊媽鎖起了房門,在裡頭竊竊私語。

她不打攪父母隱私,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間開電腦。

最近她都不上公眾論壇,就在小說網站亂晃,看一堆現代言情小說,感受一下讓人七癆八傷的言情世界,把餐巾紙哭掉兩大包,還無聊地搜索出作者的博客,匿名留言大叫「後媽無良,實在可惡」。

終於識得愛滋味

之後的半個月,楊筱光在公司裡不停開會,大多屬於慶功會。

「雲騰」的銷售網站上線後,業績一片飄紅,項目組裡人人拿項目費拿到眉開眼笑。各同事的身份也略有變動,老陳榮任創意總監,何之軒轉正成為「君遠」總經理,企劃一部的頭頭變相升為項目經理,梅麗如願以償做了「君遠」下級影視製作公司的藝員管理部經理。

一切都挺好的。

何之軒最近不太忙,經常早退,大家能理解他新婚急著裝修房子。

楊筱光問方竹:「你們領證了?」

彼時方竹已經復職,專心調入社會版,她回答她:「還沒有,等房子裝修好。」

楊筱光笑:「那我可以去你的新家了。」

方竹說:「可不是,這一天真不容易。」

可不是?真不容易。

當年的方竹和何之軒結婚多艱難?一個小亭子間才九個平方米,朋友們來吃個火鍋都能擁擠成一團。時間是時代變遷的最佳良藥。

最近朋友們常常伴著她逛街,林暖暖和方竹正向住家婦女靠攏,逛百貨公司不是看男士用品就是看床上用品,看得楊筱光百無聊賴,只好用手機打俄羅斯方塊。

有一次在按摩器櫃檯旁,三個人竟然遇見了菲利普。楊筱光詫異,向這位又失蹤許久的老總打招呼。他正在挑選合適的按摩椅,看見了她們,客氣地笑笑,說:「你們看看哪一部比較好用,以後我有時間長用。」

方竹也笑笑,大約是最近看多了這類家庭用品,倒還真說的出幾分名堂,和菲利普簡短交流了幾句,推薦了幾個牌子,菲利普笑:「我快要回香港了,恐怕吃不了你和何先生的喜酒了。」

方竹說:「沒關係,我們給您寄喜糖。」

菲利普走後,楊筱光說:「領導把他們的關係處理得真漂亮。」

她和方竹相視而笑,何之軒處理得漂亮的又何止只有這一層關係。

方竹想要說什麼,叫她一聲「阿光」,後來想想,又不說了。

菲利普是過了兩天才回了一趟公司,這一次穿著紳士又體面,一套意大利的手工西服,怎麼看都是利落的。他先去他的舊辦公室收拾他的物件。一隻大紙箱子裡裝了陳年舊物,要一同和他退出這裡。

然後又在辦公室裡走了一圈,向大家道別。每個人都客氣又熱絡,彷彿十分難捨,但是待菲利普背影消失後,又迅速做回自己的事。

老陳整理了物品,準備搬進何之軒原來的辦公室,何之軒則遷入菲利普辦公室。一切就是如此簡單,又恢復了平靜。

楊筱光幫著老陳捧文件,老陳講:「每個人都會跌倒,跌倒之後只有自己才能幫自己爬起來。老菲走的委屈,賺的可不委屈,另立一座好山頭。」

楊筱光一下融會貫通,把點點滴滴的訊息排列組合起來。

「老總開公司了?」

「算小何厚道,給他介紹了好生意,幫上頭的董事會送走了他,公司省了一筆補償金。」

「他為公司服務多年,何至於此。」

「時也勢也。」老陳忽然壓低了聲音,「小姑娘,你的同情心真的別亂用。你以為你和潘以倫那點芝麻大的事是誰暗地裡傳給媒體?無巧不成書,他把稿子掛到何太太手裡去。大家都說他為公司服務十幾年,老東家易主要換將無可厚非,他臨了做事不幹淨,那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楊筱光冥想很久,才說:「每個人都有難處。」

老陳拍拍她的肩,看起來憨頭憨腦的老實樣子,已穩穩當當坐進了總監辦公室了。

回家的路上,楊筱光覺得腿腳不夠靈便,抬不起來似的。走過淮海路的路口,原本放金城武碧歐泉廣告的大屏幕換了新片子。那也是她的工作成果之一,清晨的黃浦江邊,運動的男生,飄逸的白襯衫。

路人駐足在看,說:「帥。」

她想,前途無量。

這幅畫面上有風平浪靜的黃浦江面,她看一看,實際上她的心裡波濤洶湧。

紅燈滅,綠燈亮,人群熱熱鬧鬧川流,她這邊卻寂冷。

捨和得,猶如辯證題。

他們都在捨,他們為了得。來來回回,並沒有弄清楚,什麼是「捨得」。

明明是不捨得。

她想,也許我們都懦弱,我們都怕受傷害。抬頭走過城市裡的鋼筋水泥,發覺簡直銳利得超乎想像,鋼筋水泥下的感情,飄渺得近乎模糊。

楊筱光的心裡起了一點銳利的痛,向尖頂的城市建築,扎向天空。

她的生活就此漸漸一團糟,如果這樣無言地分手,也許正是都市人感情的正確歸宿。她太需要勇氣了。

楊筱光再一次去見了潘母,這一回是老李來誠意邀請的。他說:「以倫媽媽說要謝謝你的照顧,你們單位對以倫老好的。」

楊筱光意識到些什麼,她想她大約是要去面對的。

潘母又遷到更安靜和隱秘的病房裡,有兩個護工輪流照顧。聽說醫院對腎源正在積極聯繫中,頗有些眉目。

這樣很好,操勞的母親需要妥善的照顧。

楊筱光走進病房時,有點躊躇。但潘母已經看到了她,第一句話就是:「楊小姐,請你不要怪以倫。」

楊筱光笑:「阿姨,您好。」

潘母指揮著身邊的護工給她泡了一杯菊花茶,菊花大約是杭白菊,又白又香。楊筱光就說:「好香。」

「以前在家裡自己曬的菊花,比外面買的乾淨些。」

「阿姨你如果開茶館,一定生意不錯。」楊筱光笑著說。

潘母也笑:「我以前做過小生意的,以倫放學以後也常常來幫忙。」

乍一聽到他的名字,楊筱光只是沉默不語。她擦著白瓷杯子,熱的水氣,涼的杯子,節奏不同,不合襯。

潘母又說:「以倫做的不好。我希望以倫沒有影響到你,他也不應該影響你。你什麼都好,不該受到影響。」

楊筱光喝了茶,熱的,身體暖了點,隨意地笑笑:「阿姨,你為什麼要這樣想呢?其實沒有什麼的。」

潘母誠懇說道:「他以前不學好,念初中時就經常打架鬥毆,還交了不好的朋友,在公安局沒少留案底。這一次比賽有驚無險,是你們幫忙的。」

楊筱光聽到這樣的話題,一陣黯然。

「阿姨,以倫會越來越好,他懂得分寸,對朋友也好。好人有好報。」

潘母就笑了:「是啊,得來賺錢快的工作費了他九牛二虎的氣力。他最近忙,公司限制也多,沒有以前自由,做什麼都不容易。他現在自己心裡也清楚了。人的力量才多大?處處給人限制罷了。人在屋簷下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頭。」

楊筱光暗歎,這位母親這麼自卑,生生劃開一道鴻溝,她黯然說道:「我知道的。」

回家的路上,楊筱光一直在懺悔,她人品積攢得不夠好,談個小戀愛竟然還有那麼多不安定因素,賽過櫻木花道的籃板球。

她突然就害怕,害怕也許就此沒了後來,一切就此終止,成為她人生的一個片段,她的廊橋遺夢。

可是潘以倫怎麼想的?他都沒有短信。

楊筱光回到家裡,從衣架上翻出潘以倫很久以前給她披掛的那件西服。那晚很尷尬,他的西服遮蓋了她的尷尬,她把西服一直留著,之前是忘記還給他,如今是睹物思人。

她終於忍不住,發了一條短信給潘以倫:「正太,你倒是給我個定訊兒。」

讓愛成全你和我

楊筱光還是帶好一臉的燦爛笑容回家,到了家裡,楊媽慣例做了好菜招呼著。最近她像一隻鋸嘴的葫蘆,不像其他日子那麼嘰嘰喳喳。

一家三口吃飯,難得沉默是金。

晚飯結束,楊媽囁嚅著想要說什麼,被楊爸一把拉住了。

楊筱光心裡內疚,幫著楊媽收拾了碗筷,並洗了碗。楊媽站在一邊瞅著,納罕:「最近做家務手勢不錯啊?」

楊筱光說:「那是,都奔三的人了,哪能自己照顧不好自己。」

楊媽聽了唏噓,沒有接口。

做完了家務,一家三口圍著電視機看特別正經的財經台。楊筱光說:「我們副總,不,我們老總上廣告人談話節目了。」

楊媽問:「就是方竹以前那老公?」

楊筱光點頭,楊媽差點就說,別人運氣怎麼就這麼好,被楊爸一個眼神給制止。

楊筱光其實在想,竹子等了這幾年,偶然皆為必然。

上節目的何之軒收拾得自己山青水綠,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樣。他和煦而有度地回答主持人的問題,說到他的生活,他這樣講:「年輕的時候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那不一定正確。人生是不斷前進不斷調整方向,如果你身邊的人能夠包容並且等待,總有一天你會選到正確的方向。婚姻也是如此。」

主持人聽了很動容,說:「那麼何先生的太太一定選到最正確的方向。」

何之軒含笑,說:「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這是對生活最佳的詮釋。」

楊筱光聽了悵悵地,看著父母也是聽住了樣子。她悄悄起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開了電腦,上論壇看帖子。論壇有人發短信發短信給她。

「潘以倫的專屬論壇成立了,歡迎輪胎們捧場。」下面附了一個地址,原來是潘以倫的粉絲發來的。或許因為她頂過好幾張關於潘以倫的帖子,資料就這樣被篩出來。

楊筱光點去了那個網站,門戶上是用他的靚圖做的flash,靈動的英俊男子,各種不同的角度。她貪看了夠,才找到「enter」鍵。這個小論壇叫做「幸福摩天輪」,人還不多,她是第18個註冊的,趕了個早。

她想,太早,是幸運,但會不會是不幸?

註冊完畢,去報到帖子裡還有禮物發,是做粉絲們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跑去泰國私下拍的探班照。他披著外套,坐在沙灘的荒漠處,乘著短暫的間隙閉目養神。角度很好,陽光打下來,是他最英俊的側面。

楊筱光想,粉絲比自己有行動力,至少她不能追到泰國問他一個究竟。

她保存好照片,又拿出自己同他的一次性成像的相片,對比一下,低呼:「原來正太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比較醜。」

人有許多面,楊筱光想,她還不夠能完全瞭解他。

她的手機上,依舊沒有他的短訊,而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收拾自己的心情了。

但日子仍要過下去,讓楊筱光稍微開心的一點的事情還是有的。她的工資單上面的數字有了調整,她揣好工資單,莫名想起一句話——「情場失意,賭場得意。」

這句話立刻被人證實,設計部小王打趣:「恭喜發財,存好嫁妝好嫁人。」

她也立刻被得罪了,臉一沉:「男人嘴跟飯泡粥似的。」

林暖暖的婚期定下來,方竹通知她晚上一同陪林暖暖挑婚紗。楊筱光問她:「你的新房子我也要看。」

方竹說:「我自己還沒去看過。」

「簡單,問領導拿鑰匙唄!」

她才說完,看見門口浩浩蕩蕩走進來一群人。被人圍在中間的那一個,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一個。

楊筱光有些恍惚,以為發了白日夢。

潘以倫在很多人的中間,眾星拱月似地走進來。他的外形經過打理,星味益重,有了雷厲風行的氣勢。以往的他,固然俊美,但眉宇之間的鬱鬱總是在的。男人得了事業,就會有些許改變。

楊筱光彷彿不太認識他了。他就這樣消失了這一個月,長得似乎有一年。結果又這樣出其不意,絲毫沒有預兆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氣悶,還有委屈。狠狠瞪他。

潘以倫看見了她,她還是以前的那副模樣,不曾有絲毫改變。

這一個月他就是忙,忙著拍廣告,忙著和公司周旋。母親的腎源有了著落,公司壓著廣告款沒有一次下發。

他處處被掣肘,母親說:「你沒有能力讓人家女孩子安心,乾脆就放手。」

這一條路,他不可再退。

她告發了翟鳴,對他這樣內疚。他與她之間,隔著這麼多的瑣碎。

母親簡單直接,說:「你們還是分手比較好。」

他想她在她的父母那頭,必然也是得到同樣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