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對對糊 > 第48章 >

第48章

楊筱光聽著,電梯一層層下,就如人生。人生走了下坡路,剎車都失控。她覺得自己的感情跟著菲利普的話和電梯一起DOWN到谷底。

就算此刻是幻想

楊筱光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隨便逛了幾圈,最後她去了「午後紅茶」。她頭一回發現,午後紅茶的LOGO是個冒號,這就像是一個起點。她和潘以倫的起點,從這裡開始。

她走進店裡,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服務生過來招待她,她認得正是當初帶著潘以倫去面試的那個。但服務生沒有認出她。

楊筱光突然發覺,關於潘以倫的一切,她記得比想像中要牢靠。

她再當初和他吃火鍋的位置坐下,叫了一杯大麥茶,但是服務生說沒有,原來那是潘以倫為她獨制的。她只好叫熱巧克力了。

又坐在這裡,面前已沒了大屏幕,她心裡想著當初他為她放的那場演唱會,格外沮喪。猝不及防的事,往往一矢中的。幻象退散,請客觀面對現實。

楊筱光用手指在桌面上畫問號,她的答案是凌亂的句號。

這是一場混亂的戀愛,在她的生活規劃之外,所承受的也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外。莫知莫覺,甚至沒有冷戰和爭吵,她就能意識到,她做了會傷害他的事情。

楊筱光坐在「午後紅茶」裡,手裡握著一杯熱巧克力,直到熱巧克力變成涼巧克力。

她是不是能夠堅持?還是就此不得不放棄?她無法估量自己。

這時候手機響了,她接起來,竟然是潘以倫。

他說:「我很想見你。」

她就說:「我就在午後紅茶。」

他說:「我只能晚上九點到。」

這就是不得已。她理解,她說:「我回家整理些東西,晚上見。」

楊筱光把巧克力喝完,口腔裡直發涼,又膩又涼,她擦擦嘴,起身回家。

回到家,會審勢必還是免不了。楊媽叫了她進父母的大房間,可憐楊爸拖著初癒的身體,扳著面孔配合楊媽等她。

楊筱光拉了把椅子坐下,她坦白從寬。

「我和那個選秀的十三號,老爸的學生,進過少教所的那個在談戀愛。

「我們談了三個月了。

「我認真考慮過和他將來的發展。」

「報紙沒有騙人。」

楊爸楊媽本來做好聽楊筱光狡辯的準備的,此刻被她這樣幾句坦坦蕩蕩的話一下說愣了。他們咀嚼半天,才反應過來。

楊媽決定,這個封建家長還是要做下去的:「他家裡條件差,學歷低,你和他在一起有啥好處?年紀又比你小三歲,臊不臊啊?別人怎麼看你們?」

楊筱光抿嘴,堅持不頂嘴。

楊爸曉之以情:「這孩子是不錯,但他將來誘惑多的是,阿光,老爸不想你將來吃後悔藥。」

楊筱光疲憊地問:「如果我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你們永遠不同意?」

楊媽馬上尖叫:「你發昏?老媽生了你不是讓你去過這種沒保障的生活,我操心還不夠?好好的莫北放著不要,人家有車有房有家世,這個小男人將來的八字都沒一撇,誰知道是龍是蟲?」

楊筱光蹙眉:「將來怎麼樣,誰說的準?」

「說不准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你是清白人家小孩,經不得這種風浪。」

楊筱光歎氣:「老媽,從小到大,你把我保護得太好了。」

楊媽說得動情,眼圈都紅了。

「爸媽養你二十六年,不是讓你下半輩子跟著不靠譜的人受苦。那些人看看體面,不是今天和這個鬧緋聞,就是明天和那個談戀愛。萬一紅不了,一輩子出不得頭,難不成靠老婆養?」

楊筱光先是聽得傷心,後來聽得眼睛都快瞪出來。

楊爸見勢不好,立刻阻止楊媽的哭訴,他語重心長:「和明星談戀愛,時髦蠻時髦,但那是明星們幹的事。你瞧,今天是你上報了,你還是個正牌的,前一陣不是和那演電視劇的打的火熱?你確定你這小姐脾氣次次受的了?」

楊筱光沒能把脾氣發作出來。父母苦口婆心都是善意,她何來立場反駁?

更何況楊媽硬的來好,也懂得軟的。

「乖,不要讓媽媽著急,只有幾個月的感情,趁著沒鬧出什麼事,趕緊斷了。你自己都要人照顧,哪能照顧好別人?」

楊筱光站起來,她很無力,她無法扭轉父母的想法,甚至她自己都無法給予自己的人生一個準備的交代。

她說:「老媽,我曉得了,你們不要在說,我很煩的。」

說完走出父母的房間,空蕩蕩的客廳裡蔓延很好的午後陽光。她和潘以倫走過很好的陽光,她懷念和他一起走過陽光大路的那些天,她還有渴望以後能和他有光明正大的機會,再次走過陽光大路。

陽光實在太好了,楊筱光往沙發上一躺,就在陽光底下打了個盹,做了個夢。夢裡並不痛快,自己在跑八百米,可跑道沒有終點,她累得很,又停不下來。

楊筱光在夢裡說:「我怎麼還是找不到邊?」

一怔就醒過來。

天微黑了,楊媽在廚房擺開家什做晚飯,楊爸坐在廚房外邊,披了單衣,兩老絮絮說著話。

「她倒好,一下睡過去,也不知把我的話聽進去沒有。」

「隨她吧!孩子大了管不住。」

楊媽一丟鏟子:「你管不住我管。」覷眼瞧見楊筱光醒了,氣又上來,「就怕人拉你走你不走,鬼攙你走你直走。」把門一甩,獨自在廚房生氣。

楊筱光望望楊爸,楊爸望望她。

「阿光,你再想想。一輩子的事情不好開玩笑的,我們不干涉你,但是也不能見你稀里糊塗。」

楊筱光問楊爸:「老爸,你當初選擇老媽是為了什麼?」

楊爸沉吟了,半會,不答。

楊筱光說:「爸,我知道你和老媽的意思。」

楊家的晚飯在沉默裡進行,三個人在三個不同的地方吃,氣氛壓抑。楊筱光躲在自己的房間裡,開了電視機,將聲量扭的很小,漫無目的地看著新聞,一邊看新聞一邊看時間。差不多到了八點,她偷偷摸摸從房間裡摸出來,小心關好門,逃下了樓。

到了「午後紅茶」,差不多是九點了。她推門進去,迎面就撞見了老闆。老闆老熟人似的同她打招呼,講:「樓上有個包房。」

她就明白了,可不大好意思,彆扭地笑笑,算是客氣地招呼。

這老闆也是奇人,什麼都不問,隨她上樓。

進了包房,果不其然,潘以倫就在裡面。他正側頭望著窗外,外面十字路口正好是紅燈,車河停著,他的表情也停著。

楊筱光走過去,看著他把頭轉過來,她的第一句話說:「我要向你道歉。」

潘以倫伸出手,她把手交過去,他的手壓住她的手,輾轉在彼此的手心裡。兩個人的手心都是濕濕的,都緊張,都彷徨,都不知前途該向何處。

他說:「翟鳴會被送去戒毒所。」

她說:「希望他會和你一樣,重新開始。」

潘以倫逐漸緊握住她的手,他的表情並不輕鬆,重重的心事,無法紓解。

楊筱光歎口氣:「今早的報紙。」

「公司裡說會找解決方式。」

「這也是我的錯。你已經快要成功了,不可以讓你的努力白費。」

他微微一笑:「現在的我,自己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前途。」

楊筱光揉揉他的發:「七年,是很遙遠的。」

潘以倫的面容平靜,在昏暗的夜光下,婉約而難測:「七年裡,你要穩定的工作,要買房子,要結婚,還要生孩子。」

楊筱光低低地說:「這是一個正常人在正常年齡裡要做的正常事。」

潘以倫深深望牢她,目光無辜,亦有難捨。

楊筱光也深深看他。

她對這個男孩的喜歡,能夠達到何種程度?她自己都摸不透。未曾經歷的感情,似乎是很瞭解他的,但他壓抑著,她也一樣。在現實面前,都亦步亦趨。

感情這樣複雜。

他們之間,無法做到互相保護。就是如此無奈。

潘以倫不知道自己的無奈,楊筱光會不會知道。在與她約會之前,他和潘母懇談了三個小時。

楊筱光一直去醫院探望潘母,他是知道的。心裡曾為此深深悸動,他可以看見她在回應著對他的愛。

潘母說:「我還記得當年的楊老師呢,他們家的孩子是好孩子,踏實本分,而且清白。以倫,他們家和我們家,不一樣。她的路和你以後的路不一樣的。」

潘以倫坐在母親的床邊,他的面前有新的廣告合約,還有今早的報紙。機會和危機一起來到他的面前,而他,只有面對母親的時候,會發覺,他真的走不掉,無法擺脫。「雲騰」的秀和廣告的預付款已經入帳,飲料廣告的報酬也結清了,所有的錢可以支撐母親做幾個月的透析。

潘母說:「房子的首付款你都付不起,不知道在這個圈子裡還要做牛做馬做多少年。」

他想,做牛做馬?還不至於,但他一直在低頭,不斷妥協又妥協。

經紀人和他簽合同時就告誡:「要懂得合適的炒作,有效的緋聞是提升人氣的優選辦法。」

他的緋聞出來,楊筱光是不開心的。

潘以倫拿著合同,其中還有一條條款:合同期內,需慎重安排私人感情。

這麼冷冰冰的一句話。

潘母說:「等你買的起房子了,人家女孩子的青春也被耽誤了。」

他一直爭取的最終結果,最怕得到的是這樣的未來。他反而不確定了。

潘以倫對母親說:「有些東西我能掌握的,我會去做,媽媽,我知道什麼最重要。」

他是知道的,他和楊筱光之間的那道鴻溝是什麼。

這才可怕。因為他明明白白在害怕一些東西。爭取了很多,結果必然還需要再去面對。

潘母說:「你們面對困難根本都沒有辦法應付,你這次贏還是靠了爸爸。以倫,你是好孩子,一直這麼拚命,可是你負擔太重了,這是媽媽不好。在這個社會上,我們無能為力的事情太多了。你左不靠人右不靠人,可是最後還是要靠別人。真正的麻煩,你們怎麼去解決呢?」

潘以倫看著病房走廊裡的燈一亮一暗,像比賽前舞台上的燈。在於他,都是未卜的。

「千萬別對女孩說,要她等你多少年。年輕人變數太多,你不能讓人家姑娘女孩等。」母親就伏在他的肩頭說這樣的話。她很累了,經年的家庭負擔,還有病痛,讓她在疼痛裡比任何人都清醒,「你不可以欠人家這麼多的情。」

病房外的燈泡「啪」地一聲滅了,立刻又檢修工聞聲趕來。只一會,燈又亮了。

母親交代說:「做男人,應該能擔當。適時的擔當,比盲目的擔當更重要。」

潘以倫眼前的楊筱光,仍然傻氣地笑著。

她猶豫了多久?掙扎了多久?她本就是簡單的人,是他將她的生活造出那樣多的煩惱。

潘以倫看著她說不出話。

楊筱光也對這種沉默不自在了,她嘻嘻一笑:「以倫,這裡的老闆對你真不錯。」

潘以倫微笑:「我教了他很多調製茶飲料的方法。」

「你總是很能幹的。」楊筱光依舊笑嘻嘻,她想,他們認識這幾個月,她瞭解他多少呢?他很多故事,她是知道的,也被她出賣了。她想要讓他贏,可是更怕他會不快樂。

她苦惱地看著他:「不過一瞬間,已經翻天覆地。事情竟然這樣複雜。」她用手背支撐著額頭,額頭涼涼的,手背也涼涼的,互相溫暖不了,「為什麼會這樣?我們怎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了?」

潘以倫坐到她的這邊來,擁抱住她。她的氣息有種蘋果般的甜蜜,他不想放開。

她問他:「以倫——」她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出口。她知道他有一種堅持,是他的驕傲,她就怕打破這種驕傲。

她就在他的懷抱裡,應是很近,忽而又很遠。她與他,從來都是不明不暗,中間隔的東西太多,原來,現實這樣容易讓人折墮。

楊筱光的心,揪成亂麻。她想,她是個氣球,被針一戳,就洩氣了。

這個時間遇到這個人,不知道是錯誤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還是對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

潘以倫就這樣緊緊抱住眼前的人。

他想,楊筱光這樣的女孩,應該輕鬆地談戀愛,輕鬆地組織家庭,不應該煩惱於未來,掙扎在一段前途未卜的感情世界裡。

他目前都看不到前途,遑論讓她先去看。

女孩等不起,他知道。

他幾乎自嘲,撇一撇唇。

這就是現實。

後來,楊筱光就仰躺在潘以倫的腿上,兩個人望著窗外的星空。繁星點點,世間熱鬧。

他們似乎是什麼都不願意多想了,又都在想什麼。

楊筱光想,一般小言裡,女主角應當是遇到發達後的男主角,這樣煩惱會比較少,有的也是作者灑的狗血。可是偏偏生活不這樣演,小說照進現實,完全謝絕纏綿,一刻半刻,就要宣佈現實殘酷。

他不是梁山伯,她也不是祝英台。他們只是芸芸眾生裡的男女,在脆弱的空間裡,彼此掙扎。

潘以倫俯身輕輕親吻她。

她說:「以倫,我要是做了讓你不願意做的事,你會不會原諒我?」

他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面孔,他說:「如果是這樣,說明我做的不夠好,才會讓你為我擔心。」

他說:「楊筱光,我們以後就開一間麵包房,或者奶茶鋪。」

「我願意做個體戶。」

外頭的路燈忽明忽暗,天色寸寸黯淡,楊筱光和潘以倫的臉也黯淡在夜色中。

他們的心裡都忐忑,可畢竟都把話留了一半。有這樣的共識,承認起來,並不容易。

楊筱光把話說出口,笑不由收了,鼻子一酸,眼睛立刻迷濛。她別過頭,只覺得此刻是在幻想。

你叫我這麼感動

到了九月初上,這個城市的太陽仍舊熱辣,太陽底下的人依舊忙碌,只是有的人精神不濟。譬如楊筱光。

她最近的狀態不大好,話也少了許多,不過還是能好好把份內的工作做好。

她提出的VCR情節最終被用在了危機公關上頭,構思也得到電視台的首肯。

何之軒把楊筱光叫進辦公室:「你可以把相關聯繫人的聯繫方式給我。」

楊筱光幾乎要感激領導的體貼,她最近一直怕,怕和老李潘母聯繫的工作又掉到她的頭上。自從上一次被潘母開誠佈公的這樣一說,無端端心裡頭起了一座大山,她忽然就沒有勇氣去翻越這座大山看後頭的風景。

她沒有同潘以倫說這件事,這不是故意隱瞞,而是心裡沒著落。她都要找不到北。

「我親自和他們聯繫。」何之軒說。

楊筱光說:「領導謝謝你。」

何之軒問她:「要不要安排年假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