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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平地又是風波起

潘以倫第二天早晨才有空打電話給楊筱光,那時候楊筱光還躺在床上半夢半醒。接到電話,聽到他的頗顯沙啞的聲音,楊筱光猜想,他這一夜一定過得異常勞累。

他說:「我沒事。」

楊筱光不想把問題反反覆覆糾纏到讓潘以倫傷懷的問題上,她就開玩笑說:「改天給我十張簽名照,等你紅了我好賣周邊。」

潘以倫低低笑了一聲:「行啊。」

他突然問她:「楊筱光,你爸媽幹嘛給你取這個名字?」

這個問題自楊筱光念幼兒園之後,無數人問過她,是頗令她苦惱的一個問題。她說:「都怨我爸,我出生的時候,醫院走廊裡的日光燈電壓不穩,閃來閃去,醫生把我抱出來時,日光燈出毛病了,突然全滅,那天等在產房外的爸爸們就他沒能第一時間看到自己的孩子,他抱怨日光燈,乾脆就給我取了這個彪悍的名字。」

潘以倫毫無意外地笑出聲。

楊筱光說:「我曾慫恿和暗示你把你爸的事情告訴他們。」

「是我媽說出來的。」

楊筱光住聲,正太也住聲了。他們都在思索這句話。過了一會,楊筱光才說:「你媽媽是想你贏的。」

「我知道。」

「正太,我知道你不想這樣。」

他卻在說:「楊筱光,你就像我生命裡偶然投進來的光。」

楊筱光眼眶發熱:「以後你要是出自傳,必須要寫一章,標題就叫我生命裡的光。」

「好主意。」他說,「我們還差一場真正的戀愛。」

他那裡突然變得嘈雜,有人叫他:「潘少,走不走?」

他的身份開始慢慢轉變了,楊筱光有一瞬的心慌意亂。她說:「你快去吧,我得洗洗上班了。」

他們互相道別。楊筱光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爭取用最佳狀態迎接即將到來的工作。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潘以倫來說,完完全全是錦上添花。

「雲騰」的發佈會訊息在報紙雜誌上如火如荼地進行宣傳,宣佈有神秘的選秀熱門做現場秀表演,同時進行網絡直播。門戶網頁開啟的第一天,各路秀粉就來留言板做聲勢大戰了。

這個方式相當奏效,因為賣了一個關子,反倒讓搖旗吶喊的粉絲把網頁的點擊率給炒了上去,將來銷售頻道一開通,就有現成的顧客群體據席以待。

媒體也開始對「雲騰」的歷史進行刨根問底,李總做了五六個訪談的嘉賓,在何之軒的策劃下,並沒有對品牌被收購的那段過往多做介紹,而是直陳品牌發展的歷史,和歷經改革的艱難,引無數企業同人心有慼慼焉。

潘以倫見報的概率也變高了,好的壞的參半。對楊筱光來說,最壞的就是他和那位影視圈新人小美女的新聞如今被爆炒,佔足版面。所有的新聞虛虛實實,而老百姓對此類八卦一向接受度良好。

兩人的粉絲都不喜歡自家偶像事業沒成功就受到感情的「困擾」,在論壇上爆發舌戰,竟然還能探討出一個深刻的話題——「感情到底是藝人事業的催化劑,還是絆腳石」,一下上了首頁頭條。

雙劍合璧,力量無窮大,這就是有效的緋聞。陸續有不少男士用品廣告商找上了潘以倫,也有婚慶公司揚言出高價請他們拍一輯婚紗照。

對方是個漂亮姑娘,潘以倫是個帥小伙,兩人的合照怎麼看都是一個世界裡的儷影。這是大家的共感。

楊筱光會看看自己和潘以倫的合影。自己打扮的再漂亮,也抵不上人家娛樂圈美女美艷的一個零頭。她發短信給潘以倫:「不可以和別的女人拍婚紗照。」

可是又想,現在不允許他和其他女人拍婚紗照,以後是不是也要不允許他和其他女人在戲裡接吻?

想想真累。

楊筱光看看論壇,翻翻報紙,打個哈欠,發條消息給方竹:「人生真是煩惱多。」

方竹的短信來了,她說:「且當瀟灑走一回。」

還真押韻,方竹是個體貼的好友。她又加復了一條消息:「原則上我不能贊同你的選擇,情感上我可以理解你的選擇。阿光,你要想好了。我明天就和爸爸一起去外地,有什麼事情你得隨時和我聯繫。」

她想好了嗎?她應該想好了,但氣被什麼阻著,絲絲拉拉的透不出來。好像她並不擅長的八百米之後,氣在肝膽鬱結,不知名的部位沒有著落。

是夜,楊筱光趴在床上,用致使呼吸不暢的姿勢,對著筆記本電腦,艱澀地把那本《稻草人》又看了一遍。女主角最終沒有辜負一直等她的男主角。

辜負,在等待面前是多麼可怕的一個詞?

女孩最後還是愛上了男孩。這才是好結局。

回到單位的楊筱光,參與了「雲騰」廣告片的剪輯工作,老陳發問:「民國戲有點兒意思,十里洋場,風花雪月。」

何之軒說:「後來青年上了抗日戰場,犧牲了。」

在場的每個人都被鎮住,難以表達情緒。

楊筱光就問:「他的愛人呢?」

「等了一輩子。」

畫面上是潘以倫清瘦瘦削的身影,堅毅地倚靠在老弄堂的牆壁上。冷硬的石頭,溫柔的毛衣色澤,他的面龐上是寂寂的在等待的神色。

老陳緩解氣氛,說:「故事感人,十里洋場的概念就對口消費者懷舊的心。」

有人還是忍不住輕歎:「唉,這就是人生啊!」

老陳連連搖頭,做深刻狀:「這就是告訴我們,有花勘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大家又笑鬧起來。

有人進來匯報:「把三個帥哥時間定好了,明天去現場綵排。」

楊筱光心頭還是喜悅的,這麼多天了,終於能見到他。

時裝秀定在蘇州河邊廢棄的倉庫裡進行,由河上接駁浮船,綿延至倉庫內。倉庫內的秀台仿造石庫門弄堂,一路的青石板,頗顯老上海風情。

又是蘇州河,又是石庫門,對施工要求就提高了,楊筱光提前幾天,現場督導,直到潘以倫他們來綵排,有部分背景板還沒做好。

幾個選秀模特是被前呼後擁進來的,他們如今依舊在影視基地集訓,一般不好隨便出來,要避免被記者拍了不該拍的照片。就算出來,身邊的企宣和保安也一大堆。

潘以倫在人群裡,向楊筱光遙遙一望,楊筱光朝他打一個V手勢。兩人相視而笑,只是楊筱光的笑,不大自然。

她同他的戀愛,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竟然得這樣隱蔽。

可真是好多天沒看到他,今天乍見,發覺他又有些不一樣了。他的頭髮挑染過了,在額頭上多一條陰影,可是星味日盛,他還戴了粗框眼鏡。

一個人,一下多了好幾道屏障。她都覺得她在屏障以外,重重疊疊,無法看不清他。

但潘以倫在練習了兩遍台步以後,就找機會想要靠近楊筱光,他望望楊筱光的背影,她從指揮工做到搬運工,背景板上的射燈到了,工人來不及搬運,她就在幫忙。這個人,總能過分熱心。

潘以倫掃一眼周圍的人,另外兩個選手剛才沒有弄懂導演的要求,現在正聽講解,企宣和娛樂公司市場部的人同何之軒等人在寒暄。他想向她走過去,不過這時有個工人模樣的人在他跟前快速嘀咕幾句,他皺著眉頭聽好,等工人走後,就轉了一個方向走出去了。

楊筱光轉一身,就看見潘以倫要撇下他的同伴和團隊要過來。她就等著,反正他與她之間,一直是她在原地,他主動走過來。

但他轉了一個身,往背景板後頭的盲區走出去。

楊筱光好奇,那個方向的盡頭通著倉庫的後弄堂,廁所並不在那個方位,且還堆放著大堆的建材和裝飾品,剛才送來的射燈也丟在那兒。

她不是存心要跟過去,她只是奇怪而已。

在那一片雜亂的區域裡,外頭的幕布一拉,連燈光都透不進來,暗戳戳一片。

楊筱光看不清楚任何人和物,她聽到有人在說話。

「倫子,上回跟你說的事你當心著,好好想對策,別虧在這裡。」

「你不應該來這裡。」

「誰讓你這做兄弟的連個手機號都不給我。」

「我今天身上只帶了五百塊,這裡還有一張銀行卡,裡面有兩千塊錢。」

「還是你夠哥們兒,那群王八羔子都他媽的不是東西!一犯事兒只管自己躲的遠遠的,要我做炮灰。」

「翟鳴,你好自為之。」

「你也好自為之。」

楊筱光聽的驚駭,什麼都來不及分辨,就有人從黑暗裡竄了出來。微弱的光照過來,也夠和來人打照面的楊筱光看個清楚。

她被人用力推倒在地上,推倒她的人瞬間就從另一邊的角門又竄了出去。楊筱光撮著手就爬起來,她本能就往那個方向追,但是手被人拉住了。

潘以倫叫她:「阿光。」

他的臉色鎮定,神色平靜。

楊筱光狠狠瞪他:「那人就是劃傷竹子的嫌疑人。」

潘以倫沒有放手。

「你想保護你兄弟?」

「你追過去會傷了你自己。」

楊筱光立刻就拿手機出來:「那我報警。」

潘以倫沒有做聲,但楊筱光想,報警?該怎麼說?隨便怎麼說都會把潘以倫牽涉進來。這讓她猶豫不決。

「到了公安局,我什麼都不會說。」

「你——」楊筱光氣結,「他犯法的。」

潘以倫靜默不語。

楊筱光跺腳:「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在少教所的時候,他幫我照顧過我媽。」潘以倫說完,外面已經有人翻天覆地在找他,他就應了一聲,尋過去。

他是忐忑不安的,楊筱光的臉,在微弱的燈光下都能刷白刷白。她的心理底線會在哪裡,他一直都知道。在這樣一個關節,他無法不去觸碰。

他要走入光亮之前,轉頭看一眼呆如木雞的楊筱光。

「對不起,阿光。有些事情我做的不對,但我得這樣做。」

這麼近又這麼遠

之後就是中規中矩的綵排,楊筱光沒有再和潘以倫講話。她的心緒不寧,無法讓自己平靜。

秀台的潘以倫,在追光燈下鎮定自若,經過訓練走出來的台步,型款俱佳。

他怎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

楊筱光撐著額,在亂麻之中掙扎。

老陳以為她不舒服,問:「怎麼了?」

她甕聲甕氣答:「頭疼。」

老陳就說:「吆,下班時間到了,准你先走。」

這次楊筱光沒有客氣和推辭,她真的拿了包先走了。她不可以再看到他的臉,他只有讓她更混亂。

她先去了上一回和方竹錄口供的警局,在門外徘徊了兩圈,終究是沒有走進去。再折一個方向,去了潘母在的醫院。

她挺恨此刻的猶豫,猶豫在於她壓根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可為什麼正太面對所有的事情都能比她鎮定,比她更清楚做出怎麼樣的選擇?

她想發消息說:「如果不報警,我們就此算數。」

這句話終究說不出來,她不捨得。

捨得,是有捨才會有得,她全部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在捨得之間磨礪。為什麼傷害方竹的人偏偏就會和潘以倫認識,為什麼潘以倫偏偏就要這樣袒護他?

這樣一兩刻之間發生的事,幾乎就是在搖撼她的決定。她所不斷堅定的東西在流逝。

她進了醫院,醫院門口的車水馬龍依然,這個城市的生活節奏一如既往,好像一切未變。

潘母見了楊筱光很高興,一個勁兒問她,在電視上的表現好不好。楊筱光點頭說很好,很多人都被感動了。

但潘母近乎哀傷地講了一句:「他爸爸未必高興。」

她問楊筱光:「你會不會覺得阿姨急功近利?」

楊筱光忙說「沒有」。

「他爸是有骨氣的,但要托孩子一把,只有——不能事事都固執。」

楊筱光坐在潘母對面,說:「阿姨,你是對潘以倫好。」

潘母微笑,突然說:「你也對以倫很好。」

楊筱光驚愕,臉面熊熊燒起來。

潘母慈愛地說:「一般同事哪裡有這樣好?而且你還是別的公司的。」她拍著她的手,「真是個好姑娘。」

楊筱光不曉得該怎麼答,然後聽到潘母繼續說:「我們以倫,真配不上你。」

氣氛澀滯了,楊筱光用愕然又尷尬的表情望住潘母。

「他年紀比你小,學歷也沒你高,身上負累又多。你這樣的年紀,這一兩年是要成家的。我們以倫做了這麼複雜的工作,將來怎麼樣都不好說。讓女孩子不安定,這樣是不好的。」

楊筱光垂下了頭,句句溫柔,句句刺耳,句句鬧心。

「你爸爸媽媽也不會願意有以倫這樣的女婿,沒有好工作,沒有房子。現在房價這樣貴,對不對?他還要在那種圈子裡混。」

楊筱光的眼裡浮起霧。

「阿姨,你說的也許對,但是--」

但是什麼?她都沒有想好該但是什麼。

潘母想好了,又說:「以倫是挺招人的男孩子,長的又好。他還小,經常衝動,不為女孩子著想。如果我們家什麼都好,以倫找了你這樣的姑娘做女朋友,我高興都來不及。但我的孩子負擔不了什麼,我得為你負責。做人,不能不負責任。」

護工進來了,潘母也就不再說什麼了。楊筱光看著護工為潘母擦身,翻身,換衣,倒了尿盆,再換新的。

潘母由著被人照顧,還在對楊筱光說:「他爸爸要是還在就好了。」她還是溫柔地望著楊筱光,面容沉靜如海。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讓楊筱光猝不及防,卻也處處都照拂著她。

楊筱光只想今天天光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她還是想扳回什麼,她對潘母說:「阿姨,你不相信我們可以做到我們想要的目標嗎?」

潘母只是對她說:「楊小姐,你的爸爸媽媽是很疼愛你的,你這麼好,生活單純,工作穩定,為人又和善,你不能讓他們失望。他們會看不起以倫,以倫要站起來,很難。」

是的,潘以倫是這麼努力爭取要站起來的人。她突然就很想念他,可是下午之後,他既沒有來電話,也沒有來短信。

老李來陪護了,看見了她,笑著打了一個招呼,正好讓她尋到借口離開。

潘母笑著對她搖手:「楊小姐,再會。」

楊筱光想,潘母是不是想與她再會?

外邊的太陽一下山,這座城市就變成了黑幕下的盲城。她愈發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回到家裡,被接回家休養的楊爸精神正旺盛,在床上鋪了報紙用撲克牌通關。他算來算去只算楊筱光的「桃花運」。

「怎麼還不通?你就是不上心不努力。」他口裡熟絡著。

又是楊筱光的錯,楊筱光就叫到楊爸跟前準備接受念叨。

有人接著楊筱光進腿的後腳來敲門,是楊爸的老領導老同事們探病。他們受到楊筱光的熱烈歡迎,也將她拯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