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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失去的已經失去了,所以這條路我已經沒得回頭了。」葉逸的側臉在壁火之下隱約悱惻,像是無數思緒纏繞在他的身體上,勒緊扭曲,讓他在沒有掙扎的餘地,「不過你放心,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打算再搭上你了。我違背了父母的遺願,所以現下不能再利用你為我復仇,是我應當承擔的後果。但是蕭紫風,你還有機會可以活命,只要你肯放棄你這一身武學。你真的捨得嗎?」

蕭紫風閉上了眼睛,歎道:「正如老夫在定禪寺內對你說的那句話,讓過去過去,讓未來到來。老夫的一身武功和血債都是過去,老夫願意放下,也願意承擔那結果。這便是老夫的未來。」

「好。」葉逸轉身,將一排銀針在蕭紫風的面前攤開,「我會在你的氣海施針,令你的氣海打開,全身筋脈內的真氣內力流瀉而出,同時也引導這嗜心毒一起排出。但是我要提醒你,氣海一旦打開,真氣奔湧,我根本無法施針閉合你的真氣,直到你體內再無內力,幾十年內功修為一朝崩毀,半點不留。」

「老夫受嗜心毒折磨,若能捨棄這一身引來罪孽的武功換得自由身,何樂而不為?」

明明那嗜心毒正在他體內嗜咬筋脈,此刻他卻能做到一臉寧靜。

「施針吧,葉逸。」

「好。」葉逸為蕭紫風退了上衣,與他面對面盤腿而坐,將幾根銀針深淺不一刺入他前胸的穴道內。最後一針,葉逸手指微頓,將那根針探入了蕭紫風的氣海。

瞬時,蕭紫風褪下的衣物膨脹起來,似有氣流盤旋而出。

葉逸開口道:「你的內力外洩,再沒有回頭餘地了。」

蕭紫風神色坦然,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便還是默唸經文,正是當年一葉禪師也曾贈與葉逸的《清心淨世咒》。

葉逸閉上眼睛,靜靜聆聽著。

直到蕭紫風週身氣息流轉停了下來,葉逸這才施針為他封閉氣海,蕭紫風一時失力,向一邊倒去,葉逸扶住了他。

蕭紫風低頭動了動手指,笑道:「老夫沒了那一身武功從此輕鬆許多,如今雙手雙腳仍然可以動彈,實乃萬幸!如今老夫可以去做老夫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你想做什麼?」

「老夫要去定禪寺出家為僧,從此以後潛心修行佛法,遊歷四方,希望能夠幫助世人泯去恩仇,脫離苦海。」

「也許你的心願仍然無法達成,只要你一走出這鏡水教被其他門派的弟子發現,只怕他們要將你千刀萬剮,而你卻沒有還手之力。」葉逸一直觀察著蕭紫風的表情,他不明白蕭紫風面臨這一切,是如何做到眉頭不皺心中無瀾的。

「那便是老夫曾經種下的惡因,那惡果自然也無法逃避。」

「過幾日,我會派人親自護送你回去定禪寺。」葉逸轉身離開了石室。

蕭謠一直守在殷無羈的身邊,為他擦汗。她忽然想起自己剛隨著殷無羈來到清塵築的時候,她內府皆傷,只能勉強在殷無羈的支撐下修習束水心經。剛開始接觸武學,她不得要領,氣息流轉不及,常常將自己陷入危險之境。而殷無羈則會以自己的內息助她導氣歸元。那時候,蕭謠第一次接觸到殷無羈的內力,純淨而溫潤,沒有絲毫霸道和蠻橫,蕭謠只覺得他的內息令自己感覺到安全和依賴。就是這樣的殷無羈,如果不是為了替自己逼出毒素又怎麼會中了慕容凌日的毒針?

蕭謠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順著下巴滴落在殷無羈的手心。他手心一顫,從昏厥中醒來,看向蕭謠。那修長優雅的手指抬起,緩緩拭過蕭謠的臉頰,唇角扯起。

「記得你還小的時候,經常一邊流淚一邊睡著,嘴裡念著娘親,念著葉逸……我守在你的身邊不知如何是好。我可以治好你的傷病,卻不知道怎樣讓你不傷心。」

「師父你從來沒讓我傷心過啊!」蕭謠輕輕握住他的手指,生怕自己用力會捏疼他。

「怎麼沒有令你傷心……如果我當初自私一點,就把你困在清塵築裡,流光飛轉,一生一世就那麼過去了……你又何須承受這些大喜大悲?」

「師父!你沒有做錯什麼……醉過方知酒濃,如果蕭謠從未到這江湖走一遭,有怎麼會知道何為江湖?又怎麼會那般珍惜自己與師父在清塵築的生活?應該是蕭謠毀掉了師父的一世清淨!如果不是蕭謠,師父可以在清塵築內悠然度日,每日看書作畫下期,不用掛心我這個不肖徒兒,更不會受這嗜心毒的折磨!」

「但是我很快樂。」殷無羈唇上駁裂開那一絲淺笑,像是要將漣漣時光撥開,露出那流沙河底最真實的模樣,「以往的年月加在一起都不如你在清塵築裡,笑著說『太好了,以後都不用再喝藥』的那一刻令我快樂。」

「師父!」蕭謠趴在了殷無羈的身上,對方的胳膊繞過她的脖頸輕輕摟著她的後腦。

「就像小時候那樣,你陪我躺一會兒吧。」殷無羈輕閉上眼睛,喃語道,「你離開清塵築之後……我就再沒有睡好過……」

「好,蕭謠陪著你。」蕭謠蜷縮在殷無羈的身邊,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水墨和青竹味道,自己的心緒彷彿又回到了清塵築。

天高海闊,自由自在。

賀小梅來到石室門口卻沒有推門進入,反倒是披著外衣的洛西林走到了她的身邊,與她靠著牆仰面發呆。

「是我造成這一切的……如果不是我像個傻瓜一樣接過那塊玉珮還將它戴在了蕭姑娘的身上,她就不會中毒……殷掌門也不會為了蕭姑娘逼毒而無法躲過莊主的毒針……」黑暗之中,賀小梅已然淚流滿面。

「這不關你的事情,有誰能夠想到慕容莊主其實是如此險惡的偽君子呢?」洛西林伸手摟住賀小梅,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公子以前出遊就不喜歡帶著我,其實我心裡明白那是為什麼……因為我總是衝動,總是壞事……帶著我麻煩一大堆……」賀小梅泣不成聲,「我害了蕭姑娘,也害了殷掌門……公子若是知道了,一定會惱我的……」

洛西林直接將賀小梅攬進了懷中,輕聲道:「如果心裡不痛快,就哭吧。傷心的眼淚都流乾了,人才能開朗起來。我喜歡你以前咋咋呼呼的樣子,我相信慕容公子也最喜歡那樣的你。」

那一晚,賀小梅在洛西林的懷中一直哭到失去力量,直到她倚在洛西林的懷裡睡著了,洛西林才輕笑一聲將她抱回踏上,替她蓋上被子,抹去淚痕。

而殷無羈卻睡的安穩,彷彿體內那連綿不斷的陣痛比不上蕭謠在他耳邊的呼吸聲。

第二天早晨,他們的房中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蕭紫風。

蕭謠開門的那一刻是驚訝的。因為蕭紫風的眼神,沒有了極端而嗜血的殺意,變得平靜淡泊,就像蕭謠第一次在定禪寺裡看見他的時候一樣。

「葉逸……為你解開了蠱毒?」蕭謠側身請他入內。

他搖了搖頭,只是看了一眼榻上的殷無羈,「老夫只是想讓姑娘知道,這嗜心毒確實能夠解開,只要姑娘捨得。」

蕭謠心中一動,她明白「捨得」二字的含義。殷無羈一向孑然獨立,有沒有武功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大事。真正捨不得的卻是蕭謠。殷無羈在她心中一直以來並不只是師父,兄長或者家人,更像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將她從閻羅殿里拉了出來,還傳授了她這一身武功。如今,要他從雲端落下來,蕭謠只覺得心痛萬分。

但其實靜下心來一想,雲端和地面又有什麼不同?殷無羈早就看淡紅塵,這些根本不能動搖他的心緒。失去了武功的殷無羈,仍然是殷無羈。

蕭謠對他的仰慕也絲毫不會改變。

「多謝。」蕭謠頷首。她必須去找葉逸了,盡早解開這嗜心毒,也能令殷無羈少受折磨。

當蕭謠來到葉逸房中的時候,葉逸正在擦拭他的銀針。蕭謠逕自來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望向葉逸的側臉。他的五官談不上是鬼斧神鑿的俊美,卻有著刻骨的深度。蕭謠很仔細地看著,找出來那些屬於小時候的影子。

「我知道你來是找我,是要我幫殷無羈放空內力逼出嗜心毒。但是你怎麼就肯定我會幫你呢?是因為你覺得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或者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請求我為你做什麼,我都會答應你嗎?」葉逸驀然開口。

「我認為你會幫我,是因為我還把你當成小時候那個在我摔傷腿的時候在家裡照顧我的葉逸,那個會帶著我滿山識別草藥摘金銀花回來泡茶的葉逸,那個被鏡水教追殺的時候,一直抓著我就算我跑的再慢也不鬆手的葉逸……」

葉逸側過腦袋,手指觸摸著銀針的針尖,用平靜而舒緩的語氣說:「你知道嗎關於那個蠱毒,我曾經想過用到你的身上。這樣,無論你以後怎麼惱我怎麼恨我,我要你笑,你就會對我笑,我要你陪著我,你就會寸步不離。我就可以把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這樣,你還會覺得我是以前的那個葉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