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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喂小子!若不是我師父救你,你早就在那鏡水教中被折磨死了!」無癡見葉逸對師父不敬,兩步上前正要將這孩子拎過來,一葉禪師卻將他擋住了。

葉逸根本沒將無癡放在眼中,只是沉冷了嗓音道:「我需要為她施針。」

「無嗔無癡,你們去找附近的大夫,借一套針具。」

「是師父。」

葉逸施針為蕭謠修復受損經脈,在封住她幾大穴道防止僅剩下的微弱真氣外洩,但是他知道無論他做什麼都是「杯水車薪」。

「每個人都想要得到我《藏世藥典》裡的行針走穴之法,現在你們看到了……這套針法根本沒有什麼特別……」葉逸握緊蕭謠的手,緩緩低下頭來,肩膀顫抖著,他不想讓人聽見他的啜泣聲,淚水卻滴滴答答落下來。

一時之間,房內安靜無比。

忽然,傳來一聲呢喃,令得葉逸抬起頭來,只見蕭謠緩緩睜開了眼睛。

「葉……逸……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夢!當然不是夢!」葉逸扯出難看的笑意,看著蕭謠迷散的雙目。

「你回來了……鏡水教的人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他們不敢。」葉逸的袖子落下去,便看見胳膊上青痕一片,大師自然看出來那是被蕭肅的分筋錯骨手嚴刑逼供所留下的痕跡。

「嗯……你鬼心眼那麼多,誰都欺負不了你。以後……沒人再跟你爭窩窩頭了……也沒人半夜踢你讓你睡不好覺了……」蕭謠嚥下口水,她只覺得看見葉逸之後輕鬆許多,她再沒有什麼好牽掛了。

「你在胡說什麼?霖姨不是說過要你好好照顧我的嗎?我們以後還要下水捉魚,上樹摘棗,去草稞裡找蛐蛐……蕭謠……」

蕭謠微微歎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再度失去知覺一般。

慕容聽風問道:「大師,這是為什麼?我以為她看見了自己的親人會有求生的意念!可為什麼反而不如之前!」

未等到大師回話,他身後的殷無羈緩緩走至床邊,手掌覆在蕭謠的額頭上,一股內息極有耐心地滲入她的四肢百骸,「因為這個孩子心思純明,對名利沒有執著,如今她得知自己最重要的人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便了無牽掛,無所眷戀了。」

「什麼叫做了無牽掛?無所眷戀?」葉逸握緊拳頭,咯咯作響。

「就算用金針鎖住她的筋脈,用真氣為她續命,三日之內她必然摧枯拉朽,你們誰都救不了她。」殷無羈看著蕭謠,雙眼之中無憫無悲,生死對他而言不過因果,「要她活下去,也並非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葉逸與慕容聽風齊齊開口問道。

「我只問你們,如果我帶蕭謠離開,從此以後也許一生你們都不再有機會相見,你們願意嗎?」殷無羈開口問。

「再不相見?那麼她是生是死我又從何而知!」葉逸轉身,瞪向殷無羈。

但是慕容聽風卻在瞬間明白過來,「閣下可是願意收蕭謠為徒,傳授她《束水心經》?」

「聶霖是我的師姐,年少時離開清塵築便再未回來。但是師父未曾說過要逐她出師門,既然如此她的女兒自然還是我清塵築的弟子。但是一旦入了清塵築,她的使命就是守護《束水心經》。師門只允許她一生只有三次機會離開清塵築處理私事,但最終必須回歸本門。如若要留在世外,就必須將一身武學交還本門。聶師姐離開清塵築時年歲尚輕,師父只教授了她心經的皮毛。但是她對師門十分尊重,離開清塵築之後就再未修習過心法。若非如此,又豈會因為鏡水教的暗算而殞命?」

「既然有三次機會,那她傷勢康復之後還是可以來見我的不是嗎?」葉逸問。

「但是我並不知道她修煉到第幾重心法才能痊癒。她並沒有武功根基,內功修為要能達到治癒此等內傷的境界,也許十年二十年未定,又也許終其一生。」殷無羈看向葉逸,「葉逸,蕭謠視你為親人,這世上她唯一掛念之人,你是否願意放手?」

葉逸愣在那裡,「為什麼要我放手?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葉逸,放她走吧。死死拽著她,只能眼睜睜地失去她。讓她跟隨殷無羈走,也許幾年,也許十年二十年,時間雖久,你還有可能再見到她。」慕容聽風得知殷無羈願意收蕭謠為徒,已覺得大喜過望,現在要的只是他們的「捨得」。

葉逸握著蕭謠的手,無法鬆開。

「葉逸小施主,捨得捨得,不捨就沒有得。如今你放不開蕭謠,就勢必要失去她了。」

蕭謠伸出手來,輕扯住殷無羈的衣擺,「我願意做你的徒弟……雖然死去可以與娘親相見,但是還有人會為蕭謠難過……蕭謠不想他們難過……葉逸,你別擔心,我一定會好起來的。雖然我們暫時見不到彼此……但是一旦我好了,就會來找你……好不好?」

「你真的會來找我?」葉逸抬眼問。

「一定會。」蕭謠朝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我們約定。」

葉逸遲遲不肯伸出手指來。

「葉逸……你要好好研究醫術,做一個好大夫……等有一天我來找你的時候,一定會為你感覺到驕傲的。」

殷無羈看向窗外,日光傾斜,映照在蕭謠的臉頰上,清澈無比。

葉逸最終還是伸出手指與蕭謠勾在一起,「等你好了……一定要來找我。」

「我保證。」

那天,一葉禪師的弟子們為蕭謠準備行李,葉逸留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

半夜裡,蕭謠微微轉醒,發覺葉逸和慕容聽風都趴在自己的床邊睡的很熟。她心裡湧起幾分內疚之情。

「醒了?」茶桌邊,殷無羈端坐在那裡,手中執著茶杯,零星月光撒入屋中,給他的髮絲鍍上幾分淡淡的銀色。

這是蕭謠第一次細細觀看殷無羈的長相,他眉目清俊,是蕭謠從小到大見過的男子之中最為好看的,就像那一片月光,即使是在無人仰望的夜晚,也能逕自流淌。

「嗯。」

「我們上路吧。」

「上路?」蕭謠看了看趴在自己面前的葉逸與慕容聽風,自己還未與他們告別,但是他們睡的這麼熟,自己根本不忍心叫醒他們。

「他們不會醒的,我用真氣點中了他們的昏睡穴。」殷無羈輕抿了一口茶水,「離情依依也只會拖延時間。況且讓他們看著你離開,只會讓他們心痛不是嗎?」

「蕭謠明白了……」

殷無羈起身來到床邊,順手摘下一片樹葉,放在唇邊吹出一小段悠揚的旋律。

天邊傳來鳥兒振翅的聲響,越來越接近。

殷無羈將蕭謠抱下床,來到窗邊。她驚訝地發覺眼前竟然是一個車廂,車廂上被無數細線纏繞著,而細線的另一端則是無數只的鳥兒。

「上去吧。」殷無羈將蕭謠放入那車廂之內,自己再緩緩跨入其中。鳥兒撲扇翅膀,車廂被越拉越高。

蕭謠撥開簾布,看著那客棧窗戶離自己越來越遠,心中彷彿有條細線被拉扯的快要斷裂。

「蕭謠,你成為我清塵築的弟子,要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放下』。放下昨日哀愁,放下昨日慾念,昨日種種已隨煙去。只有你的心放下了,為師才救得了你的性命。」

「弟子明白。」蕭謠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再去看。

此間過往,不再重來。

半個月之後,定禪寺的廟門前,一個白衣少年正坐在石階上,仰頭看著淨藍的天空,喉間輕扯出一聲歎息。

他提起一壺酒,倒入口中,那模樣恣意快活。

一葉禪師緩緩走到他的身後,開口道:「慕容施主的雙眼雖然已經無礙,但是喝酒傷身,還是少飲為妙。」

慕容聽風莞爾一笑,唇角微揚,「大師放心,晚輩只是偶爾暢飲一番,大飲傷身小飲怡情。」

「慕容施主可是打算明日啟程回去慕容山莊,老衲聽聞大公子的夫人有了身孕。」

「是啊,她過的很幸福吧,而我如今也已經放下,是該回去看看了。」慕容聽風放下酒壺,用打趣的口氣道,「大師你說,會不會某一天蕭謠的傷勢好了,來看望我們,當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卻認不得她?」

「慕容施主除了相貌之外,對於蕭謠小施主還有什麼印象?」

「嗯,晚輩記得她的說話的聲音,她身上的味道,還有她走路的腳步聲。」

「無緣對面不相識,有緣千里亦能再相會。」

「多謝大師贈言。不知道葉逸打算怎麼辦?他性格倔強,再加上雙親慘死,他將蕭謠當做親人,又被迫與親人分別,只怕內心不得平靜。晚輩還記得那日早晨醒來不見了蕭謠與殷無羈,葉逸如同發瘋一般叫喊她的名字,四處尋找,還跪在我和大師面前請求我們告訴他清塵居的所在……晚輩不免對他有些擔心。」

「他內心太過執著,嗔癡過重。老衲會將他暫時安置寺內,對他多加開解。」

「這樣,我便可以安心回去慕容山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