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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院中日

「太后怎麼還不用膳啊?湯都快涼了。」

洛太后這才緩緩低下頭來,只是她什麼都吃不下。

雲澈行出承風殿,望向滿天星斗。他知道,真正懲罰洛太后最好的方式就是罷了她的太后之位。然而,這只有承延帝能做到,他這個兒子是決計不能的。

那麼他就要讓她時時刻刻認清楚自己的位置,若再敢僭越雷池,就不要怪他不念母子情分!

陰雨時節之後,便是萬里無雲日光明媚。

雲澈幾乎每個幾日就會前往上林苑,到了上林苑之後再微服去到城郊。一路隨行的不是明朔,就是明朔的部將。

經常來到別院時,已經是午後,也是凌子悅最為睏倦的時刻。

她躺在樹下,枝葉的陰影映在她的臉上。側躺著的身影慵懶中還有幾分纖細,雲澈放緩了腳步,來到她的身邊。她的眉眼那樣寧靜,在雲澈的心中勾勒出一片湖泊,如鏡如夢。

只有看著她時,雲澈才覺自己心中那嗜血的叫囂被平復。

凌子悅如果不醒,他願意坐在樹下終日看著她。只要有她在,哪怕什麼都不做,雲澈也不會覺得膩。

日光被流雲籠罩,凌子悅覺得有些冷了,這才撐起上身,望見雲澈的瞬間,吸了口氣道:「陛下來了怎麼不喚醒我?」

「喚醒你做什麼?」雲澈將搭在她身上的披肩向上拉了拉,「在這裡是不是無趣的很?」

「是有些無趣。陛下送來的書簡,凌子悅都看完了。現下也只能重複著看了。」

「你小時候可沒這麼安靜,巴不得上房揭瓦,朕都趕不上你。如今反倒這般文靜了,」雲澈望著她,她不再是那個身著官服的朝臣,她的髮髻她的素色長裙都是動人心魄的,雲澈總覺得自己的臂彎還有這被守衛起來的別院根本藏不住她。

「要不,我請一些歌姬舞姬來陪你解悶?」

「也好。從前我陪著你看宮中舞姬的大風歌,心中羨慕的很。」

「你羨慕什麼?」

「羨慕他們能歌善舞而凌子悅卻只能陪著你論政、狩獵。」

「現在女子能做的事情,你都能做了。」雲澈將她拉起,「我替你描眉,怎麼樣?」

凌子悅忽然笑了起來。

「子悅,你笑什麼?還是你覺得我不會描眉?」

「我是想起了從江北回來之後,你為我做的鬍鬚。」

說到這,雲澈也不自覺笑了起來。

他與她之間有太多美好,終於緩緩從陰霾中浮起。

雲澈將凌子悅拉入室中,兩人相視而坐,雲澈熟稔地打開墨粉,撥開凌子悅額前的發,十分細緻地沿著凌子悅的眉骨為她描眉。

「你不會特意去學了吧?」凌子悅笑著問。

「怎麼可能?除了你,朕不會為其他人描眉。」雲澈輕吻上凌子悅的眉間。

他只是將宮人們如何描眉看了千百遍罷了。

每一次落筆,雲澈便將凌子悅看的更加清楚。

他這一生,再不會這樣用心地去看一個人了。

「好看嗎?」雲澈將凌子悅推到銅鏡前,將她輕輕摟入懷中,吻上她的耳廓,她的頸間。

凌子悅聳起了肩膀,笑道:「好看。」

「真想一輩子都為你描眉。」雲澈說的真切。

「阿璃,你是一國之君,為女子描眉,小心傳出去被人笑話。」

「那就讓他們笑吧。既然是一國之君,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

窗外傳來聲響,凌子悅回過頭去,便看見侍從們將鞦韆掛在了樹上。

「那是……」凌子悅站起身來,又回頭看了看雲澈。

「從你府中搬來的。」

那個鞦韆曾經是雲澈命內侍掛在雲恆候府中的,後來凌子悅有了自己的府邸,將它帶了去,如今雲澈又將它送來了這裡、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就讓它陪著你吧。」

凌子悅笑著推門而出,坐於鞦韆之上。雲澈在身後輕輕推著她,目光隨著她的背影忽遠忽近,這就像是她與他之間的距離。

與洛照江在朝中的無奈與忐忑相比,凌子悅卻在帝都城郊寧靜自得。

她坐在鞦韆上,手中捧著竹簡,讀著當世士子的策論。

花影隨著日光流轉,和風微絮,鸝鳥掠過院落,輕點在枝頭。

明朔來到院中,望著凌子悅的身影,不由得放緩了腳步,生怕將這如畫的景致驚醒。他從未見過她露出這般沉靜的神情,彷彿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她的眉眼淡泊出一個世界。

當他明朔,甚至於雲澈還在與世沉浮之際,她早已超脫於九霄之外。

書簡被闔上,凌子悅抬起頭來,對上明朔的雙眼,些許的驚訝之後,便是一抹笑意。

「明朔,你來了。」

「夫人。」明朔頷首行禮。並沒有為臣者的拘謹,更多的是敬重。

凌子悅隨手將竹簡放在石案上,款款而來。此時的凌子悅,腹部已經微微隆起,雲映也說她的孩子十分健康。

「什麼夫人?你也學的了歐陽琉舒的那一套了?在下還未曾記得自己出嫁了。」

明朔沉默不語,凌子悅也不為難他,正如錦娘所說,雲澈希望其他人稱凌子悅為「夫人」,就是為了讓他們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聽說戎狄的左將軍阿依拜穆再度來犯北疆。陛下發步兵、騎兵、戰車共三十萬人前往鳴鏑郡和長天郡。若凌子悅猜的沒錯,陛下是想要演一出『請君入甕』。只是這麼多人粉墨登場,這戲能否安排的過來啊?」

「夫人擔心的也是明朔所擔心的。只是君命如山,明朔不日將離開帝都,特來向夫人告別。」

凌子悅歎了一口氣道,「真是羨慕你。滿腔抱負一身才華終於有了施展的機會。不似我,可憐身為女兒身。」

凌子悅的目光悠遠,彷彿越過了長城,穿透了邊關塵沙飛揚。

「夫人……」明朔上前欲出言安慰,沒料到凌子悅卻輕笑了起來。

「你啊,還是同從前一樣那麼好騙。你這一去,道阻且長……只怕凌子悅數月都見不到好友了。不如你我對弈幾局,棋盤上廝殺好過沙場上的刀光劍影?」

「甚好。」明朔知道凌子悅並不是真的不在意。從前,她為雲澈訓練了第一支禁衛騎兵,完全參照戎狄的作戰特點與軍馬配置。

錦娘為他二人擺上棋盤,煮了一壺好茶。兩人對面而坐,凌子悅笑道:「這輸了棋的可不能一點懲罰都沒有。」

「夫人想要如何懲罰?」

凌子悅讓錦娘端來了毛筆與硯台,「明朔,你若是讓著我故意輸棋,或是沒把全副心思放在這棋盤上,到時候你的臉若是被畫成了花貓,連陛下都認不出你來,可別怪我。」

明朔頷首一笑。

他從未告訴過她,若能令她哪怕片刻開懷,他什麼都願意去做。

凌子悅的棋路心思精巧步步為營,防不勝防。而明朔則另闢蹊徑,揚長避短,對局勢的判斷十分精準。一盤棋下下來,凌子悅時常眉頭深鎖,而明朔也經常舉棋不定。

棋逢對手,尤其是一時半會兒能分出勝負的。

明朔抬起頭來,他鮮少這般毫無顧忌地看著凌子悅,她的眉黛如濃墨淡染,眸間的風致牽引著他的思緒。待到凌子悅落子抬頭的瞬間,明朔便低下頭來。

他曾經是德翎駙馬的劍奴,本以為注定一世卑躬屈膝。但是他遇見了她。永遠忘不了那日在擊鞠場見到她的情形。儒雅與颯爽不再是對立的兩面,竟然可以在她的身上融合的如此完美。她對他稱兄道弟,在她的眼中看見的是明朔,而不是一個劍奴。

無論從前發生了什麼,以後又有什麼等待著她,明朔只願她哪怕身受所束,心卻馳騁。

「哈!明朔!你輸了!」凌子悅落子,殺了明朔一大片,又與之前的棋子連成一片,斷絕了明朔的退路。

明朔頓了頓,隨即灑脫一笑,「千百顆落子,最終只是為了這一步。明朔不及夫人,甘拜下風。」

「行,願賭服輸,你也是爽快人!」凌子悅撩起袖口,拎起毛筆,那半截玉腕,柔美而富有情絲。

當沾了墨汁的筆尖靠向明朔時,明朔下意識向後退了退。

凌子悅笑了出聲,臉上是一副壞心眼的表情,狠狠在明朔的右臉上畫了個圈。

「喝杯茶,醒醒腦子!再來再來!可別左臉也被我給畫了!」

雲澈緩緩走了過來,他微仰著臉,眉頭皺出希冀與無奈的弧度。

有多久了,凌子悅未曾露出這樣的表情。

毫無負擔,就似個孩子。

是他還是九皇子時,他們在御花園中彈射雀鳥?還是當他成為太子,他與她躺在上林苑的湖邊,兩人面對面相視而笑時的默契?

無論雲澈如何費盡心思,他都無法令她暢懷一笑。

而明朔,卻如此輕易地做到。

雲澈捨不得將視線從凌子悅的笑容裡挪開,心中卻痛著這樣的笑不是為了他。

「陛下!」明朔瞥見雲澈,放下棋子,迅速離開石案,行君臣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