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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鞦韆

「陛下一直希望能與戎狄一戰,那麼在這之前,陛下不妨改制軍隊,培養將才。鎮國公主只看見朝堂之上的文臣,卻管不了陛下的武將。倘若陛下有絕對忠誠而又猛利的軍隊,今日就算各路諸侯連成一氣,陛下也不會如此被動。」

雲澈瞇起眼來深思。

洛照江也道:「臣也請陛下蟄伏。鎮國公主歷經三朝,對以文御武之術深信不疑,陛下要推行新政,對鎮國公主而言就是動搖國之根本。這場新舊交鋒,陛下的實力還不夠雄厚。如今就連兵符也還牢牢握在鎮國公主手中。若有一日,陛下就算沒有兵符在手,也能號令雲頂鐵騎雄師,鎮國公主便再不能阻礙陛下了。」

雲澈吸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他也是一敗塗地之後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

「天色已晚,臣容少均拜別陛下!」

「臣洛照江拜別陛下!」

他二人齊齊叩拜在雲澈面前,那一聲「拜別」的意味,那叩首時的力度,重重地壓在雲澈身上。

他牙關咬緊,眼眶濕潤,若是可以,他要將雲頂宮看穿。

如今的他,只是鎮國公主關在籠中的那隻鳥兒。但終有一日,籠中鳥也將笑傲蒼穹。

不過三日,容少均與洛照江便因為推薦陳盧與王人傑而遭到罷黜。在鎮國公主的推薦下,雲澈不得不任命鎮國公主夫家姚氏長子姚琮為丞相。

容少均離開帝都那一日,風刮的有些狠。他的馬車輕的就似要飄起來般。

趕車的車伕歎了口氣道:「大人啊,別的大人還鄉那帶回去的家財只怕幾輛車都拉不完。您貴為當朝丞相,一輛馬車,都空蕩蕩的!就是您這樣兩袖清風竟然還被罷免,真是老天爺不開眼啊!」

容少均淡然一笑,「家財萬貫……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容少均頂天立地,上對得起先皇,下對得起百姓,沒什麼遺憾的。」

就在此時,聽得身後傳來馬匹飛馳的聲音。

「老師慢走!」

容少均撩起車簾,便看見雲澈騎著馬,身後禁衛緊隨而來。他的風衣鼓鼓,像是有無數的意念膨脹著要撕裂一切。

「陛下!」容少均下了車,重重地跪下。

「老師——」雲澈翻身下馬,將容少均扶起。

「陛下,微臣一向沒有什麼才幹,如此平庸卻得到先帝與陛下的賞識,從一介士子到太子太傅甚至於一朝丞相,容少均實在受之有愧。」

「老師!老師為人剛直,博學廣思,若沒有老師就沒有現在的朕!是朕辜負了老師的期望!老師之所以被罷免,是因為朕太急功近利!老師做這一切,就是為了讓朕認清楚情勢!」

容少均聽到此,雙眼濕潤起來。他本以為雲澈不懂,卻沒想到他懂了。

「陛下明白,微臣做什麼都值得!這是微臣給陛下上的最後一課。一定要忍,忍到羽翼豐滿,忍到時機成熟,忍到陛下逆天而行也無人阻攔。小不忍則亂大謀!欲速則不達啊!」容少均用力地按著雲澈的雙臂,他老淚縱橫。

雲澈的喉頭哽咽,「雲澈謝過老師!」

「陛下,容少均不求別的什麼,只求陛下能成為一代明君。容少均曾為太傅,只有陛下成為明君才能證明容少均這一生的心血!」

「學生明白!」

「凌子悅,」容少均看向凌子悅,握住她的手,「你這孩子一向心思細膩又冷靜,就連先帝都誇讚你有才學又正直……將來一定能成為陛下的鏡子,以良臣為鏡,方可智通天下。所以日後陛下無論做什麼樣的決定,也無論你身邊的情形是怎樣的,老師希望你一直保持直言敢諫的本性!」

「學生明白!學生一定做到!」

「好了……陛下……微臣要上路了……」容少均退後一步,再度跪下,重重地行了一個禮,「微臣拜別陛下!」

雲澈的拳頭握的極緊,望著容少均的馬車漸行漸遠。

他心中明瞭,這位教導他多年的老師,只怕再難相見了。

容少均的馬車早已消失在路的盡頭,可雲澈的身影卻如同一棵樹,扎根於土壤之中

雲澈自那一日起,在朝堂之上便更加沉默,終日沉溺於上林苑,由明朔與張書謀相伴左右。

「書謀,明朔,這一次朕摔的很慘。」雲澈拉緊韁繩,笑著回頭望向追隨自己的臣子。

「陛下志氣高遠,鯤鵬展翼不在於一時。」張書謀安慰道。

「這一次,鎮國公主聯絡各路諸侯給朕施壓,如果沒有諸侯響應,她憑借朝中的一幫文臣,又豈能如此囂張?」

「陛下看明白了,不知下一步有何打算?」明朔問。

「朕打算派一個人,前去搜羅那些諸侯王的不法之事,在他們之間製造間隙,朕不親自出手,要他們自己鬥個痛快!」

「不知陛下打算派何人前往?」張書謀蹙起眉頭,雲澈的想法固然高明,但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去做這件事,只怕適得其反還會引來鎮國公主的忌憚。

「書謀你這個人過分直率,心無城府。而明朔也必須留在朕的身邊。縱觀整個朝堂,朕倒是屬意莊潯擔任這個差使。」

「莊大人口若懸河,審時度勢,巧舌如簧,明朔與書謀不及也。況且他作為科舉後唯一留在朝中的士子,也滿懷希望能有一番作為。陛下派他前去各個諸侯國,確實是最佳人選!」明朔十分贊同雲澈所想,張書謀也是。

三日之後,莊潯便被任命為紫金大夫,負責走訪各個諸侯郡國,美其名曰為朝廷欽差探查民情,實則是挑撥各路諸侯,各個擊破。

連日來雲澈對朝政漠不關心,鎮國公主卻不滿起來,「陛下這是怎麼回事?朝政不加決斷,只知道去上林苑嬉戲!」

「母親,陛下這不是信任您推薦的大臣嗎?況且免了丞相與太尉,陛下心中能痛快嗎?您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陛下散散心吧!」寧陽郡主勸道,生怕鎮國公主會對雲澈越發不滿意。

「陛下才不是要散心,而是向我這老太婆洩憤呢!」

「好了母親!您與陛下之間鬧的還不夠僵嗎?近日朝中又無甚大事,陛下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吧!」

鎮國公主沉默了,良久又道:「那凌子悅呢?還在府中養病嗎?」

「沒有母親您點頭,他的病哪裡好的了啊!」

此時的寧陽郡主已經明白雲澈在記恨自己了,現在最緩和自己與雲澈之間關係的方式莫過於讓凌子悅回到朝中。

「那就讓他再多病一些時日吧。」

寧陽郡主張了張嘴,一時之間又不知再說些什麼。

離開鎮國公主,寧陽郡主又前往洛太后寢宮。洛太后避而不見,只是遣了錦娘告知身體有恙不宜見客。

寧陽郡主哼了一聲,想那洛瑾瑜在自己面前從來都十分謙順,如今倒也擺起架子來了。

錦娘歎了口氣,寧陽郡主自然注意到了。

「錦娘,你有話為何不直言?」

錦娘無奈道:「奴婢對寧陽郡主直言,寧陽郡主卻未必肯聽啊。」

「你說的話我寧陽郡主一直放在心上。」

「前一次,奴婢還勸寧陽郡主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是站在哪一邊。現在想想是奴婢多言了。鎮國公主是寧陽郡主生母,公主自然更仰賴鎮國公主了。如今陛下在朝中勢力單薄,也消磨了意志,對他而言,皇后娘娘也不過個擺設罷了。寵她又或者不寵她,對現下的局勢沒有絲毫改變。這不,連自己的親舅舅都保不住啊。」

寧陽郡主也沒想到這次這把火會燒的這麼厲害,三公都換了人,雲澈日日縱情上林苑,雲羽年整日獨守空閨,雲澈卻不聞不問,彷彿這後宮根本沒雲羽年這個人了。這不正是在報復自己嗎?而如今自己連一點贏得雲澈好感的籌碼都沒有了。

「錦娘……如今我該怎麼辦?」

「唉,如今也就是凌大夫回來能讓陛下心情好一些了。」

「鎮國公主還在氣頭上呢,我這也不好說如何讓凌子悅回來啊……」寧陽郡主心中不免後悔起來。如今雲澈是不會看雲羽年一眼了。

回府養病的凌子悅過的卻是寧陽郡主想像之外的愜意生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無需早朝也無政事煩憂。帝都城的顯貴知道她如今失了勢,是稱病在家,也就無人登門打擾。用過午膳,凌子悅便躺在院中的槐樹下,隨意翻閱那些自己沒來得及細看的書簡。日光透過樹蔭落在她的身上,偶爾慵懶地打個哈欠。凌子清也長大了不少,從學舍回到府中問及的問題有時凌子悅也要思索片刻方能回答。兄長凌楚鈺也時常來看望她,兩人一對弈就是一整個下午。

「子悅,如今容少均與洛照江都被免官,你呢?你可有什麼打算。不如就此隱退吧。」凌楚鈺一面落子,一面小聲問道。

「這天下,是陛下的。弟弟就算隱退,又能去到哪裡?」凌子悅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府中……還有伯父府中是不是都有陛下的人?」

凌子悅笑而不答,凌楚鈺瞭然。

「人這一輩子,就似棋局,不能行錯一步,否則即便不是滿盤皆輸也是難以回頭。弟弟的棋局……開篇就錯了……只能一直錯下去了……」

凌楚鈺的手指僵在原處,笑道:「陛下如今對凌氏一門極為眷顧,原因為何兄長自是清楚。只是陛下越是愛重,為兄越是忐忑。子悅,無論發生什麼,為兄只求你能保住自己。」

「謝兄長關心,凌子悅謹記。」

凌楚鈺雖無經天緯地之才,但絕不是徒具虛名之輩,若不是為了凌子悅,他也不用遠離朝堂,凡是謹慎低調。陛下恩寵過盛,凌楚鈺知道這就是一把雙刃劍,今日是雲恆候府的榮耀,明日就能帶來滅門之災。

棋局終了,凌楚鈺贏了凌子悅一子。他笑了笑,「你又讓著我了。天色已晚,我這就回府了。」

「凌子悅送兄長。」

如今的凌楚鈺也已經有了兒子,取名凌君如。凌君如還在襁褓之中,須得父親愛護,凌子悅自然不好對凌楚鈺多加挽留。

待到凌楚鈺離去,院中再度空落起來。

凌子悅望著那只鞦韆,夕陽斜落而下,影子被拉得纖長。

那是當年雲澈還是九皇子時送給自己的鞦韆,而這只鞦韆也被凌子悅從雲恆候府帶來這裡。比起雲澈每日送與自己的金箭羽,這只鞦韆才真正貴重許多。

凌子悅坐了上去,比起小時候,這鞦韆是窄了點兒。她雙手攀著吊繩,望著府院角落上那只嘰嘰喳喳的鳥兒,輕輕蕩了起來。

鞦韆越蕩越高,凌子悅的目光也越來越遠,似乎只要一個用力就能飛出去一般。

她閉上眼睛,風從耳際而過,掠起她額角的碎發,她的衣襟。

乘風而去忘卻凡塵瑣事才是瀟灑。

當她墜落時,驀地有人從身後將她一把抱住。那人的氣息如此霸道,抱著凌子悅的力道那般絕對,不用回頭,凌子悅也知來人是誰。

「怎的蕩的那麼高,把朕嚇壞了。」

雲澈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他的下巴抵在凌子悅的肩上,說話時的氣息若有若無掠過凌子悅的臉頰。

「陛下……」凌子悅正欲離開雲澈的懷抱行君臣之禮,雲澈的臂膀卻收的更緊。

「陛下怎麼來了?」

雲澈微微一笑,「朕去上林苑打獵,越打越沒有勁頭,便讓張書謀繼續在上林苑晃蕩,朕帶著明朔換上尋常人家的裝束,來看你。」

「鎮國公主若是知道了,只怕會……」

「她不會怎樣的。自從陳盧與王人傑死後,朕再沒有去看過雲羽年。寧陽郡主現在只會想辦法說服鎮國公主讓你回到我的身邊,好過朕從不去寵幸她的女兒。」雲澈說完,便側過臉來在凌子悅的唇角迅速落下一吻。

凌子悅聳起肩膀,卻無處可躲,「陛下——這裡是臣的府邸……請陛下自重!」

雲澈卻笑出了聲,「那你看看,這裡有沒有誰會看著我們?沒有朕的允許,誰都不會來。」

凌子悅低頭不語。

雲澈卻歎了口氣,「這如今的朝事,朕管不管都沒多大意義了。當初你說的沒錯,鎮國公主年事已高,朕只要肯忍,總有守的雲開的一日。但是朕不想忍,因為朕有太多的事情想做要做,朕怕忍的久了,那些事就實現不了了。」

凌子悅抿唇一笑,「既然朝政,陛下管不了,不如擴建軍隊,多提拔些年輕有為的將領,研究戎狄行軍習性,為日後做好準備。」

雲澈也跟著笑了,轉過身來到凌子悅面前,輕輕替她晃起鞦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