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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何為大丈夫

「從小一起長大的情義,自然深厚。」錦娘微微一笑。

凌子悅離開帝都時,明朔特地向禁軍都尉告假前來相送,同來者還有已經拔擢為議郎的張書謀。

「大人,此去江北路途遙遠,還望多加保重!」張書謀送上一些書簡,「這些書簡贈與大人路上解悶,望大人笑納!」

「多謝!」

凌子悅心中感激,也只有張書謀才有這般心思。

「大人,明朔本欲請求陛下派在下陪同大人前往江北,無奈明朔資歷尚欠還需磨練。不能隨行大人左右,明朔甚憾。」明朔低頭抱拳,如今的禁軍都尉對他十分嚴格,自從他被編入禁軍之後,這還是凌子悅第一次見到他。

「你就好好聽都尉大人的話吧!你身上是陛下的期許,只盼你早日成才隨侍陛下左右。陛下已經派了十二名禁軍護衛我,這一路上除非天崩地裂,還能出什麼大事?」

凌子悅的話剛說完,明朔便伸手摀住了她的嘴。

「大人!切不可亂語!天崩地裂大人也要平安回來!」

明朔表情極為認真,凌子悅不自覺笑了出來。

即將出城之時,有人高喊道:「凌大人且慢!歐陽琉舒前來送行!」

眾人回頭,只見一士子打扮模樣的人物,竟然坐在驢車上,慢悠悠向著城門駛來。

「歐陽先生。」凌子悅下車行禮。

驢車停下來的瞬間,歐陽琉舒差一點摔下來。他搖晃著站穩了身子,整了整早就歪斜道一旁的衣襟,「聽說大人前往江北,這水患之中也往往容易染上一些疫病,這是歐陽琉舒的一位朋友配製的藥囊,大人帶在身上,可以驅蟲去病!」

凌子悅萬萬沒想到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歐陽琉舒竟然如此有心。

「子悅多謝歐陽先生。」

「謝我做什麼?這藥囊又不是我做的,就謝謝我那有心的朋友吧!」歐陽琉舒一臉高深莫測。

凌子悅接過那藥囊,藥囊上的繡工極為簡單素雅,細看之下卻又十分精巧。這令凌子悅心中一陣百感交集。它與當年自己送給雲映的那枚藥囊如此相似。

藥香並不刺鼻,反而有幾分淡淡的悠長。

凌子悅將它別在腰間,心中種種煩憂忽然隨風散去。

「凌子悅就此告辭,諸位也請多多保重!」

馬車逐漸遠行,離開了城門。

歐陽琉舒略微歎了口氣,仰起頭來果然見到一個素衣身影立於城樓旁酒肆閣樓旁。

「若是有意豈能無心啊……」

「歐陽大人說什麼?」張書謀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歐陽琉舒搖了搖手,「在下要去午睡了,兩位大人請便。」

說完,他悠哉地爬上驢車,遠去。

雲澈前往長鸞宮向洛太后請安,太后自然將雲羽年拿出來說了半天,只是雲澈臉上始終沒有絲毫慍意。

盧順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身後,看不出雲澈的喜樂。

來到宣室殿前,雲澈才開口道:「盧順,父皇冊立朕為太子時,可曾想過朕今日的境況?」

「陛下?」盧順不解。

「朕朝中事無大小要向承風殿的鎮國公主請示,寧陽郡主驕縱跋扈,朕與皇后之間沒有絲毫愛意,而朕最想要的卻如同這池中的月亮,每次想要伸手去觸碰,就碎了。」雲澈吸了一口氣,未等到盧順反應過來便走入宣室中。

之後的半個月,雲澈半步都未曾踏入過長鸞宮,鎮國公主又對他的諸多政策打壓,雲澈除了與張書謀一道前往上林苑狩獵,就是詢問是否有凌子悅的書簡。

凌子悅的信簡兩三日才有一次,信中描述的都是一路所見災情,卻對她自己隻字不提。短短幾十字,雲澈有時可以從晚膳後一直看到就寢前。他的手指撫過竹簡上的字跡,那是凌子悅的親筆,每一字都雋秀流暢,雲澈不需要去想都知道凌子悅伏在案前寫信的姿態,她眉眼輕垂,將額角的髮絲捋至耳後,露出脖頸的線條,如同白絹一般……

他記得擁抱她時她在自己懷中總令他失控般想要勒的更緊,他無數次在夢裡親吻她佔有她,想到發瘋一般可夢醒時卻只能望著榻上的帳幔發呆。

而今,她離的更遠了。或者說從他立雲羽年為後那日起,她就越來越遠,就算自己伸長手臂卻不知如何握緊她。

數日之後,一向鮮少在帝宮走動的德翎駙馬竟然來了。

「陛下,德翎駙馬前來向陛下請安,陛下見還是不見?」

「姐夫?今日既不是太后壽辰也沒有慶典,姐夫竟然會來拜見朕?快將他請進來!」

德翎駙馬笑意相迎,見到雲澈臉色的瞬間,笑容更深了。

「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德翎駙馬向雲澈行禮,雲澈扶起他,無奈地一笑,「怎的姐夫有空來看朕了?朕忽然想起姐夫府中釀的酒,可比宮裡的有滋味多了。」

「陛下是真這麼想還是在安慰微臣呢?」德翎笑問,「陛下似有不悅,不知所為何事啊?」

雲澈扯起唇角卻並沒有回答,盧順領著宮人入了殿內擺上酒席,雲澈揮了揮手,所有人便都退下了。他為自己舀起一杯酒,仰起頭來一飲而盡。

「唉……子悅也去了江北,兩月有餘,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還是第一次他離開陛下身邊這麼許久。若有他在,只怕陛下無論有什麼煩心事都能得到開解。」德翎駙馬對雲澈的心思倒是十分瞭解。

提起凌子悅,雲澈的心莫名鈍痛了起來。

「他可有消息回來與陛下報個平安?」

「寫了兩次奏疏,都與治理水患有關,她的見解倒是因地制宜,若不是派她去,其他人只怕斂了財還對百姓的死活置若罔聞。」雲澈的手指用力地揉按著酒樽,他很想念凌子悅,有時夜裡做夢也會夢見她的馬車奔馳在堤岸上,瞬間就被氾濫的洪水吞沒。雲澈轟然而起,背脊一片汗濕。就算無意間想起那個夢,他都覺得心驚難平。於是每隔幾日都會派使者前往江北命他們回報凌子悅是否平安。而偏偏凌子悅的奏疏卻支字不提她自己的事情,只說公事。這令雲澈恨到牙癢癢,而心中的掛念有增無減。

「子悅是個真君子。看他對明朔還有對明玉母子就知道了。離開帝都前,他還派人送了許多小孩子的衣褥給明玉。」

「對了,也是時候讓明朔到宣室殿任職了。」

「好啊,每次子悅來就是與明朔談論什麼佈陣行軍兩國形式,微臣不喜歡這些,所以無聊的緊。不過陛下應該是喜歡聽這些的……」德翎駙馬頓了頓,斟酌片刻才道,「陛下,臣正是為明朔的姐姐而來!」

「哦?出了何事?」

「陛下有所不知,那一日盈郡主在微臣府上見過明熙的劍舞自後,就將她的身姿繪製成圖贈與鎮國公主夫家姚氏的嫡長子姚敏,姚敏見過之後愛不釋手,欲以一百金買走明熙。這個姚敏仗著鎮國公主的勢力,在帝都橫行霸道有恃無恐。被他凌虐致死的女子不計其數,微臣不過小小駙馬,無權無勢,根本無力與姚氏作對,只得懇請陛下相助!」

雲澈的眉頭緩緩蹙起,他自然聽出來這裡面是雲盈從中作梗。

「她不過小小的舞姬罷了,朕為何要救她?」

「陛下他日必然要重用明朔,也請看在凌大人的份上救救明熙。凌大人與明氏姐弟極為交好,陛下豈忍心他從江北回來聽到的是明熙被姚敏凌虐的噩耗呢?」

雲澈頷首一笑,「原來姐夫是有備而來啊!也難為你為了一個舞姬竟然來求朕!不過朕也要看看明朔是不是真的人中龍鳳,如若不是,朕也就不必費心費力了!」

「明朔就候在殿外。」德翎駙馬叩首。

「連人都帶來了,看來姐夫是志在必得啊!」雲澈失笑,看向立於一旁的盧順。盧順會意,將候在殿外的明朔引入殿中。

雲澈的手指撐著下巴,只見明朔俯首於自己面前,朗聲道:「明朔叩見陛下!」

雲澈望著明朔的前額,一手撐著膝蓋略微前傾道:「明朔,你不過一介劍奴,朕已將你編入禁軍之中,你還有什麼才華足以令朕對你側目相待?」

德翎駙馬頷首不語,雲澈到底是在試探明朔,又或者只是在諷刺他區區一介劍奴妄圖得到天子的恩典。

「明朔乃一介劍奴,但不代表明朔並非丈夫。」

「哦,那所謂丈夫又該如何?」

明朔並未抬頭,甚至於叩首的姿勢都未有一絲一毫的卑微,他一字一句道,「大丈夫自當以覆滅戎狄為志,令我雲頂王朝女子不再垂淚遠嫁,北疆二十四郡的百姓不再惶惶不安!」

他平靜的聲音裡彷彿有星星之火迸發而出,瞬間燃燒起雲澈的血液。

「說的好!」

雲澈扯起唇角,手掌用力按在明朔的肩上,「抬起頭來!」

明朔迎著雲澈的目光仰起頭來,那是篤定而不移的目光。

上一次他不曾看清楚那君臨天下的年輕君王,但他的氣度,明朔記得清清楚楚。

「陛下!」

「起來吧!」雲澈抱著胳膊,細細打量著這個未滿二十的年輕人。他的眼中有著朝臣們所沒有的堅定與力度,像是一柄利刃,無聲地刺入雲澈的心中,提醒他曾經那個磅礡的夢。

雲澈聽凌子悅提起明朔時,曾經還想過有一天這樣面對面地與他交談,從雲頂與戎狄的兩國國策到兩軍戰策,他要將明朔這個人問到通透,因為他想要弄明白到底明朔身上有什麼吸引了凌子悅。凌子悅從來不輕易去欣賞一個人,而明朔卻是難得的一個。

而此時,雲澈忽然明白自己不需要問明朔太多,凌子悅最懂自己的心,凌子悅所欣賞的本就是自己所在意的。

「你可以留在宣室殿了。」雲澈的手掌按在明朔的肩膀上,明明沒有用力,卻如同千斤重擔。

「那麼明熙……」德翎駙馬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