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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凌子悅手中的書簡落下,散落一地。

「錦娘,審訊此案者乃何人?」

「是……衛尉林肅。」

「林肅?我聽說此人忠於職守,為官清廉,定能還太子哥哥清白!」雲澈安慰道。

可是凌子悅卻連連後退,直到背脊抵住了書架。

「不……陛下這莫不是要置南平王於死地……」凌子悅倒吸了一口氣,神色慌亂起來。

「置於死地?」雲澈驀地明白凌子悅的意思,倘若承延帝有意放雲映一馬,又為何會如此輕易就下旨令其返回帝都受審,審理此案的還是執法兇猛的林肅。

「父皇……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南平王始終是長子,也曾經被立為太子……而殿下年少,當初擁立南平王的大臣中有不少有權之勢,倘若有居心叵測之人挾南平王以令諸侯對殿下不利,近日聽聞幾個諸侯郡王都派了使臣前往南平與雲映交好,你可知道這其中用意?」

雲澈倒吸一口氣,低下頭來沉聲道:「是不是與鎮國公主有關?」

「那是自然!你我都知道她想要輔成郡王上位,最重要的就是在你登記之後給你製造麻煩讓你看清楚必須有成郡王幫你。這些諸侯郡王圍繞在雲映四周,即便雲映沒有野心,也會成為一面大旗……陛下是在為殿下您剪除一切威脅,不留一絲後患!」

雲澈沒想到雲映有今日之禍竟是因為自己,「難道我雲澈是平庸之輩,一定要踩著親兄弟的鮮血才能前行嗎!我這就去請求父皇,求他……」

雲澈才剛走出一步,錦娘便張開雙臂攔在雲澈面前,「殿下,您不能去!」

「為何!」雲澈咬牙道,「你是擔心我觸怒父皇,他會降罪於我嗎!」

「不錯!」錦娘正聲道,「殿下此去,不但不能幫到南平王,也會將自己拖入泥潭,根本無絲毫用處!」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映哥哥他……」

「去請丞相,他之前是太子太傅,是向著南平王的!也許他能想辦法救到南平王!殿下不宜親自去見他,不如寫信於他,請他幫忙!」凌子悅思度片刻道。

雲澈不由分說便寫了封書信交由錦娘。

錦娘接手時,雲澈忽然停住了,「錦娘,若是你將此事告知母后,我將再不覆信你!」

「倘若錦娘要將此事告知皇后娘娘,又何必多此一舉讓殿下知曉。當日錦娘施行洛娘娘的計策,也不過是想對付程貴妃,從未想過加害南平王。今日南平王有難,錦娘自當全力救他!」

「錦娘,我與你同去!」凌子悅正要隨錦娘而去,卻被錦娘攔住了。

「你是殿下的伴讀,若是你去了,那麼誰都知道是殿下的意思,若陛下得知必然遷怒殿下。此事不宜拖延,錦娘會盡快將消息帶回來。」

凌子悅只得等在太子宮中。

她一整日都異常寧靜,端坐於案幾前,面前的書簡攤在那裡,雲澈知道她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從小到大,即便是雲澈拆穿凌子悅身份的時候,她都冷靜到令人無可奈何。

這一次,她真的害怕了。

很快就到了午膳時間,桌上的菜餚都是凌子悅愛吃的。明明早課之前她還對雲澈說今日晚起了早膳沒用完就去上課,早課還未結束肚子就在咕咕叫了。但是此刻,凌子悅連提起筷子的慾望都沒有。

雲澈在心中自嘲地一笑。

從前他就知道,雲映在凌子悅心中的地位是特別的。她喜歡他。就算雲澈不是女子,但是每每看見雲羽年癡迷自己的神態,雲澈便能隱隱體會到凌子悅那隱秘的女子心事。

「子悅,就算不想吃東西,喝點湯可好?」雲澈輕聲道。

「不了……我想就這麼待著……」凌子悅的手指握著衣角,她鮮少這般緊張。

看她的模樣,雲澈也沒了胃口。午膳放涼了,雲澈便揮了揮衣袖令宮女們將其撤下。兩人相對而坐,這是第一次他與凌子悅之間如此安靜。

這樣的安靜對於雲澈而言是無尚折磨,凌子悅低垂的眉眼,抿起的嘴唇,偶爾沉重的呼吸,這些都是為了雲映,一個幾年未見的男子。

就是因為未見,所以凌子悅一直保留著對雲映的印象。也許現在的雲映早就不是那個執著凌子悅的雙手為她上藥的翩翩少年了。

日暮低垂,斜陽落影,整個帝宮似是籠罩在一片陰鬱之中。

錦娘終於回來了,端坐在案幾前一整日的凌子悅猛地站了起來。

「錦娘!南平王如何了?」雲澈趕緊問道。

「殿下,丞相自然是願意幫助南平王的,他已經向陛下告了幾日病假,打算快馬加鞭前去南平,向親自押解南平王的衛尉林肅求情。」錦娘沒有再說下去了。

「可……林肅會聽丞相的嗎?如果他不肯容情丞相又打算如何?」凌子悅焦急道。

「丞相說,陛下雖然神色動容,但卻未曾閱讀南平王的書信……丞相擔心陛下是真的要嚴查南平王了。如果實在不行,丞相只得出其他的計策了。」錦娘將丞相的原話道出。

其他計策的意思很明顯,約莫就是金蟬脫殼了。

凌子悅吸了一口氣,像是自我安慰一般,「那是……那是……丞相應該有辦法說服林肅,林肅是他的門生啊……」

她如同遊魂一般會到案幾邊坐下,面前的仍舊是那套書簡。

只是那天深夜,南平王雲映被林肅囚於驛站,他有了另一個訪客——洛皇后的親弟弟當朝國舅洛照江。洛皇后早就得到消息丞相告病不朝實則是要面會衛尉林肅,也猜想到承延帝顧念骨肉親情只怕放過南平王。她如果要贏,就一定要贏個徹底,要她的對手永無翻盤的機會。

洛照江帶著好酒好菜來看望雲映,花了重金才疏通了獄卒。

儘管成為階下囚,雲映身上仍舊有一種高貴儒雅的風度,市井出身的洛照江雖然生了一雙桃花眼迷了不少女人,即便錦衣華服始終襯托不出雲映那般的氣度。

洛照江的到來彷彿是雲映預料之中的事情,他只是淡然地看著洛照江擺開酒菜。

「國舅這是給雲映送上路的酒嗎?」雲映扯起唇角問道。

「下臣惶恐!」洛照江一副十分誠心的模樣跪下,額頭貼在地面上,十分之恭敬,彷彿雲映還是太子,他洛照江仍舊是市井小民。

「國舅爺何談惶恐。向父皇奏疏說雲映造書有不臣之心的,不就是皇后娘娘主使嗎?」雲映無所謂地為自己斟上酒。

洛照江愣了愣,未曾想過一切竟然都在雲映的預料之中。

「阿璃……不……太子還好嗎?」雲映隨意問道。

「太子聰敏好學,陛下親力栽培,他日必成大器!只求南平王早日想開,令皇后娘娘得償所願,娘娘自會好好照顧你母親程貴妃娘娘,就算沒有陛下的寵愛,程貴妃娘娘仍可在宮中衣食無缺,他日太子即位,程貴妃娘娘必然從冷宮遷出安享晚年!」

「國舅爺,雲映想要靜一靜。時候也不早了,國舅爺請回吧。」雲映揮了揮衣袖。

洛照江本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離開了。

夜深人靜之時,雲映來到窗邊仰面望去,那輪明月皎潔如霜。

他把玩著腰間那個小巧的香囊,思及那日在御花園中偶遇凌子悅的情景,唇上不自覺掠起一抹笑容。

「子悅,今日是我的生辰,晚上要不要來我宮中玩耍?」

「好啊!」凌子悅的雙眼彎成月牙的模樣,隨即又想起什麼,「可是……今日子悅未曾回府,所以沒來得及為太子準備什麼。」

「不用了,你父親雲恆侯已經送了厚禮,你來玩就好了。」

「可是父親送的並不是子悅送的啊。」

「那麼……就把你腰間的香囊送給我吧。」雲映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

「好啊,太子殿下不嫌棄就好!」凌子悅將香囊摘下來的時候,雲映的心臟在狂跳。

他知道凌子悅曾經與雲澈為了這個香囊大打出手。雲澈沒有得到的東西,他只是說了一句話便得到了。

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會妒忌的。他妒忌雲澈在這無情的帝宮中竟然得到最不可能得到的真心。

窗外湧起薄霧,雲映掠起唇角,目光飄然遠去。

「還好……你不是我的伴讀……」

閉上眼睛,雲映耳邊似乎響起多年前路過御花園,聽見那個童稚的聲音念道:

子悅成風,

揚塵千里。

但為君故,

徘徊至今……

也許,到了他雲映乘風揚塵之時了吧。

翌日,承延帝正在梳洗準備上朝,有宮人入內跪於承延帝面前。

「陛下,昨夜南平王在前往帝都途中,跳入阿陵江自盡了!」

承延帝目光怔然,向後微傾。

盧順趕緊扶住了他。

「他跳的是阿陵江?」承延帝的聲音微顫。

「回陛下,是阿陵江。」

阿陵江江水滔天,最為洶湧,也是常年水患之因。前朝覆滅因為名將慕容靖國為昏君貶謫,後傳來國都覆滅昏君北逃的消息,慕容靖國跳入阿陵江殉國,以死明志。而雲映選擇阿陵江,也就是借此告知承延帝,他從未有不臣之心。

盧順趕緊問道:「衛尉林肅未曾命人營救南平王嗎?」

「江水湍急,根本無法營救,林大人去到下游希望能找到南平王的遺體,至今未果。」

「你們都下去罷……朕……想要待會兒……」承延帝頹然著晃了晃衣袖。

盧順趕緊帶著一眾宮人離開。

承延帝緩緩走到案前,拿起雲映所寫書簡。他原本以為上面所寫均為謝罪求恕之言,卻未想到只有一句話: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承延帝頓首,用力地用那竹簡捶打自己的胸口。

雲映赴死,不是因為他是南平王,而是因為他是承延帝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