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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顛鸞倒鳳

女孩就應該待在家中,將來父母之命嫁個好人家,為什麼要顛鸞倒鳳來宮中做皇子的侍讀。她難道不知道一朝東窗事發滿門抄斬嗎?

雲澈恨到牙癢癢,緊握的拳頭依舊沒有鬆開。怎麼睡了這麼久還不醒?他伸出手指在凌子悅的臉上戳了戳,小聲道:「你該不會知道自己被戳穿了所以躺著裝死吧?」

終於,凌子悅的眉頭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顯然她還不知道自己面臨怎樣的狀況,揉了揉眼睛撐起上身,「咦?阿璃……我怎麼在這兒啊?」

本來因為凌子悅醒來而略微鬆開的手指在聽見那個稱呼的瞬間,雲澈的拳頭握的更緊了。

洛嬪入宮的第二年便懷有身孕,夢見太陽落入清澈的河水之中化作一塊閃耀的琉璃。承延帝聽了這個夢之後十分高興,於是給他起名為「澈」,意喻心明通透,還給他起了個小名叫阿璃。其他的皇子們總是見著他一邊叫著「阿璃」一邊擠眉弄眼,意思是嘲笑雲澈長的就似女孩子,還被起了個女孩子的名字。

雲澈極為不滿,他只允許母親與舅舅洛照江喚他這個乳名。而凌子悅是除了他們之外,唯一在私下稱呼雲澈「阿璃」卻不被雲澈刻意糾正的人。

雲澈至今還記得子悅第一次喚他「阿璃」時的情形,他們在御花園中彈弓,不小心打中了一個去宣室殿拜見承延帝的長史。那長史發出一聲慘叫,頭破血流蹲在地上,身旁的內侍們紛紛尋找始作俑者。還好子悅反應快,拔腿就跑,可雲澈卻偏要伸出腦袋看。凌子悅一著急,怕喊他殿下會被人發覺,於是大叫一聲「阿璃快跑!」

雖然結局他們仍然被內侍給抓住了,洛嬪知道之後扣罰了他二人一個月的點心。

此時此地,在這攜芳殿內,凌子悅對他一直保持著這個稱呼,恰恰說明她對他的心境並沒有因為承延帝對雲澈的注意和關愛而改變過,但卻難以自抑地激發了雲澈的怒意。

「子悅。」雲澈的唇角勾起,笑容中有幾分銳利的意味,「我把你身上看了個遍,找來找去都沒看到哪裡有疹症啊!除了手臂上去年在上林苑被樹枝劃傷的那道疤之外,我看你全身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啊!」

雲澈滿意地看見凌子悅的臉色霎時慘白,愣在那裡的樣子猶如五雷轟頂。

他本以為接下來,凌子悅便會驚慌失措地請求他的原諒,哭著向他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假裝男子進入宮廷的原因。

但是他錯了,瞬間的恐懼之後,凌子悅的神色很快鎮定了下來。

「殿下知道了。」

「嗯。」雲澈刻意壓低了嗓音。

凌子悅嚥下了口水,無奈地扯起唇角,「殿下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你覺得我會怎麼處置你?」雲澈揚起下巴,目光沉重得要令凌子悅抬不起頭來。

「子悅認為……殿下不會戳穿我。」

雲澈瞇起眼睛,唇角高高揚起,「為什麼?我倒要聽聽你的理由。」

「殿下難道不知道,現在洛嬪正在和程貴妃鬥到水火不容嗎?洛娘娘表面謙和恭順,內心正拚命要將程貴妃從陛下寵妃的位置上擠下來嗎?」凌子悅並沒有被雲澈的氣勢壓倒,而是直視他的雙眼。

雲澈冷笑起來,手指捏過凌子悅的下巴,用力到幾乎要將她的頜骨擠碎,「我知道你很聰明,一直很聰明。只是你的聰明總是沒有用對地方。我母親對程貴妃可從來沒有覬覦之心,你方才說的那番話,足夠你死上百次有餘!」

「那如果凌子悅剛才所說不過妄言,殿下不如將凌子悅拉到陛下面前,告知陛下凌子悅並非男子,雲恆侯一門將女子送入宮門常伴皇子左右簡直居心叵測其罪當誅!」凌子悅低下頭來一副恭順請求雲澈降罪的模樣。

雲澈雖然年幼,但宮廷中爾虞我詐權利傾軋他豈會不知?

居於權力頂端的是他的父皇,而他父皇最敬重同時在整個雲頂王朝之中最有威望的卻是一手撫養承延帝長大並將他推上帝位的鎮國公主雲漣。雲漣乃是承延帝的姑母,年輕時極有手腕,一手幫助自己的同母胞兄登上皇位,後又撫養年少喪母的太子,也就是今日的承延帝。承延帝幾次欲封她為太后,她都謝絕了,雖然久居卷雲殿,卻位同太后。鎮國公主有一兒一女,長女被冊封為寧陽郡主,門客過千,不少朝臣出自寧陽郡主府,也因此寧陽郡主極有權勢。洛嬪入宮不到半年就看出寧陽郡主極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鎮國公主,於是對她多番示好,在她面前謙恭有禮,自稱為妹妹。儘管寧陽郡主什麼都不缺,可只要是洛嬪得到的賞賜一定會送去寧陽郡主府。日子久了,眼高於頂的寧陽郡主自然也對洛嬪親近起來。洛嬪有孕時,不過宮中的良人。只是寧陽郡主一句「良人有孕,理當封賞」,還未確定洛嬪能誕下皇子就破格被晉封為嬪,她在承延帝心心中的份量可見一斑。

如今的洛嬪終於在宮中穩固了地位,若此時被程貴妃得知自己的侍讀竟然是個女孩兒而且還假裝了足足四年不被察覺,她一定會以此為由到承延帝面前問罪母親,這對雲恆侯府是滅門之禍,對自己和母親來說也是落人話柄。權衡之下,揭穿凌子悅對於雲澈而言都是損己利人。

「你贏了。我不會揭穿你。」雲澈鬆開了手,他看見凌子悅眼底那一抹淚光時,心中泛起一陣心疼,但她始終騙了他,「也對,從小到大,從騎射到讀書,你都贏我。這次也不例外。」

凌子悅別過頭去不說話。

此時,錦娘走了過來,俯下身來在雲澈身邊道:「雲恆侯府聽聞子悅墮水,派了人來接她回府了。」

雲澈發出一聲輕哼,「那就送她回去吧。」

錦娘拿過早就幫凌子悅烤乾的衣衫,為她穿上。凌子悅低著頭,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錦娘也知道自己是女子了。

當她推門離開時,坐於榻上的雲澈忽然高聲道:「不要以為你以後的日子會好過。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欺騙我的人,特別是你!」

凌子悅怔在那裡,強裝多時的眼淚啪啪掉落下來。

一旁的錦娘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她還是個孩子,不知如何隱忍這個秘密到如今。也許早早被戳穿了也好,總比日後鬧到一發不可收拾要好得多。

送走了凌子悅,錦娘回到雲澈的寢宮,如她所料,雲澈仍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神色沉鬱。這位皇子在外人面前甚至於在他的父皇面前總是一副勤思敏學的模樣,比那些驕縱跋扈的皇子們略微聰穎一些懂事一些,但是錦娘知道,他心中遠遠不止一個十歲孩子的智慧與胸襟。

「殿下還未就寢嗎?明日還要晨讀。」錦娘神色淡然,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錦娘……她為什麼會這麼做?她是覺得做我的侍讀日後我去了封邑,她也能成為我的幕臣,享受榮華富貴嗎?」雲澈用力地質問。

錦娘緩緩替雲澈解開衣衫,輕聲道:「殿下想問的不是她為什麼這麼做,而是她為什麼不告訴您。明明她可以早早地對您說了,無論她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殿下都會幫她。可是有那麼多次她可以告知殿下,卻還是欺騙了您。這才是讓殿下介懷的原因。」

雲澈忽然不說話了,窩進被褥中轉過身去不理錦娘。

「方纔那些宮女……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現子悅的秘密。」錦娘看雲澈那被人說中心事的模樣,唇上噙起一抹笑意,「說不定她們已經偷偷跑去告知洛嬪娘娘了。」

「什麼?」雲澈猛地轉過身來,「子悅的衣裳不是錦娘換的嗎?」

「但那麼多宮女在那裡,錦娘也是正準備給子悅換褻褲的時候才發覺的。若她們中有誰眼睛太過明利,再加上錦娘當時的反應,只怕已經猜到了一二。」

「那怎麼辦?那些宮女呢!」方纔還在因為凌子悅生悶氣的雲澈,此時又擔心了起來,小孩子的心性暴露無遺。

錦娘笑了,「我早就處理了她們。剩下的,就看殿下的考量了。」

雲澈沒有去深究錦娘口中所謂「處理」是什麼意思,因為錦娘跟隨洛嬪多年,深諳宮中的生存之道,她做的事情雲澈根本不用擔心。

只是今晚,他翻來覆去根本無法入眠。

一閉上眼睛,他不自覺就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凌子悅的情形。那日承延帝與幾位皇子甄選侍讀,在他們面前站了十幾個世家子弟,他們都出身不凡,被精心打扮過,每一個髮髻都梳的一絲不苟,身著錦服。成為皇子的侍讀,日後這些皇子封王去了封地,他們的侍讀自然也能飛黃騰達。這些孩子的身後被寄予了家族期望。幾位皇兄都選好了自己的侍讀,只剩下雲澈。

承延帝招了招手,雲澈便來到了父皇的膝蓋邊,承延帝垂下臉來,笑著問,「阿璃,你看看這些年紀與你相當的孩子,心中可有了人選?」

當時的雲澈對權貴人家的孩子全無好感。因為就在前幾日,他剛目睹了某位上大夫帶著兒子入宮向鎮國公主請安,途中遇見一位掌茶婢女,她失手將茶水打翻,濺濕了那孩子的衣角。那是撤出的茶水,早就涼了,那孩子竟然掌摑連連道歉的婢女。雲澈看在眼裡,雖然被錦娘拉住了沒有出言制止,但卻將這一切記在了心底。

儘管萬般不願,但是此刻,他必須要給承延帝一個答案。

目光環顧一周,落在那個低著頭衣著看起來也要樸素許多的男孩身上。

承延帝順著兒子的目光看過去,指了指那個男孩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內侍見那孩子沒有反應,趕緊上前推了推他的後心,「陛下問你話呢!」

那孩子這才抬起頭來,緊張的神色在眼中一閃而過,落落大方道:「稟陛下,在下凌子悅,出自雲恆候府。」

此時,便有內侍俯身在承延帝耳邊道:「陛下,他是雲恆候的庶子,年紀與九皇子倒是相當。」

那是雲澈第一眼看見凌子悅的雙眼,那裡面有什麼明亮的東西在閃爍,同每一個雲澈在宮中甚至於他所見過的官宦子弟的雙眸都不一樣。

「父皇,我就要他了。」

在洛嬪的教導下,年幼的雲澈早就學會了隱藏自己心中的喜怒,明明喜歡極了凌子悅的雙眼,他還是竭力裝出平靜的表情等待承延帝的同意。

「好,以後這孩子就是你的侍讀了!」

那一刻雲澈心中喜悅,他看見凌子悅那驚訝著睜大的雙眼和目光中的害怕和恐懼。

他以為這樣的情緒來自於他是皇子而凌子悅只是庶子,現在想來她本就是不願意被選上的,也許她真的無心去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