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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曾經如夢似幻的帝宮南園,在一場大火之後只餘斷壁殘垣,就似一艘正在覆沒的船塢,流浪於瓦礫亂石之間,枯梗與日落的綺暉是荒涼的帆。

野草在石板的縫隙間隨風搖曳,坍塌的飛簷上幾株嬌小的花苞正蠢蠢待放。

曾經被稱為鏡池的園林水榭如今被一整片蘆葦覆蓋,了無當年一碧萬頃的風光,隱隱還能看見曲橋的白玉圍欄寂寞地折射著日光。

幾個宮人行走在其間,無奈地感歎。

「聽說南園曾經是帝宮最美的地方……。」

「可現在什麼都看不出來了,修建南園花了幾十年,毀掉它一夜的大火就夠了。」

「誒,你看!這棵樹怎麼還在?」

宮人們發出驚訝的歎息聲。

整座南園所有的草木都被燒盡了,可這棵大槐樹看起來卻絲毫未損。

獨自立於一片廢墟之中,隨風沙沙作響,逍遙於凡塵之外。

歲月滌靜,南園藏愛。

路小漫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來到這個被權與利拱繞的地方——皇宮。

她自小就知道宮中有無數錦衣美食,雕樑畫棟,軟帳流香,就連御花園裡的一棵雜草都生的比宮外的嬌俏,可惜沒有一絲一毫能讓路小漫動心。

做慣了野馬哪裡成了的了家禽?

只可惜入了這個地方,她就再沒有野的本錢了。

她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花容月貌,所以她不是來做什麼貴妃娘娘的。

她的經歷也並不離奇,去過酒館的人都聽過說書人說過故事,某個商賈之家的大小姐要入宮選秀,聽多了「一入宮門深四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江湖謠傳而尋死覓活,於是她的父母不得已將收養的小女兒取而代之,最後這位養女在宮中披荊斬棘出人頭地甚至登上皇后寶座——這並不是路小漫的故事。

她只是大街上的一個小乞丐,蹲在屋簷下會被人攆走,曬曬太陽會被人吐一臉唾沫星子,運氣好了她的小破碗裡會出現半個隔了兩、三夜的饅頭,運氣不好了這個饅頭會吃的她鬧肚子。

可就是這麼個平平常常的乞丐路小漫,只是在樹蔭下面打了個瞌睡,還沒來得及夢見大魚大肉,就被人敲暈了後腦勺子,裝在了麻布袋子裡。

醒過來之後,路小漫呆了。她這輩子沒這麼乾淨過——身上是素色的小衫,還有淡淡地皂莢香味。伸手摸了摸腦袋,一直亂糟糟像是稻草般的頭髮也被梳理成兩個小髻,揉一揉鼻子,路小漫瞅見緊閉著的大門,不做二想正要將它推開,聽見門外的啪啪聲,路小漫咧了咧嘴。

娘的,鎖上了。

她心中打起小九九……難不成自己被人販子給逮了,這會兒就要被賣入青樓了?

自己也沒長的有多清秀好看啊?成天蓬頭垢面的估摸著連是男是女外人都看不出來,這些人販子怎麼就盯上她了?

不過盯上她也比盯上那些貧苦人家的孩子要一本萬利。她路小漫無父無母,就是被人擄了有誰在乎?那些貧賤人家的女兒,再怎麼樣也是要花銀子買的。

其實路小漫也不是真的無依無靠,她的爺爺雖然無論穿著打扮都像個乞丐,但卻是一位江湖郎中,自稱醫術高明天下無雙,只是路小漫更相信他最大的本事是招搖撞騙。就在三個月前他們行騙不成,被人痛打出府,兩人還在破廟裡詛咒那戶人家,結果第二天起來,死老頭子就不見了。

路小漫雖然將他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但心裡卻不恨他。她知道死老頭是怎麼想的,那戶人家說了,要他在這京城裡連乞丐都做不了。京城可是乞丐們最為嚮往的地方,有時候打酒樓下面經過,那些紈褲子弟隨手扔下來的說不定就是雞腿。死老頭子離開,是不想路小漫在京城做不了乞丐討不著飯吃。

過了沒多久,門就開了。

走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滿臉諂笑,猥瑣的緊啊。

路小漫盤算著,得,這指不定就是青樓裡打雜的了!

路小漫不懼做個青樓女子,因為沒人教她要做個貞潔烈婦,再說了,青樓女子有吃有喝的,憑色相掙錢那就是變相誇她路小漫長的漂亮,總比那些吃軟飯的男人要強吧?況且,都走到這一步了,她的小胳膊小腿兒能拚得過誰?識時務者為俊傑,留著青山在,她非得燒光了那些招惹她的人不可。

而另一個人則一身藏青色長衫,撇著嘴一副挑剔的模樣瞅著路小漫。

估計,這就是嫖客了?

你說你挑剔什麼?奶奶我好歹也是個黃花閨女!

只是路小漫也不想想自己才十一、二歲,看起來乾癟的模樣,誰看得上呢。

「爺,您瞧瞧,這個行嗎?我們好不容易從街上找來的,年紀差不多,無父無母的以後就是有個什麼,也沒人找您晦氣。」

什麼叫做「有個什麼」?

路小漫的眼睛都瞪圓了。怎麼了,還想要她的命啊!

「有誰能找我的晦氣嗎?」

「啊……小的失言!您別見怪!」男人自己打了自己兩下嘴巴子,一副狗像。

「是瘦小了點兒,不過也沒得選了。就是要懂事機靈,不然丟了自己的性命還得拖著娘娘下水。」青衣男子的聲音尖利,像是扯著嗓子。

娘娘?什麼娘娘?是宮裡皇帝的老婆還是廟裡的觀音娘娘?

路小漫肩膀一顫。整了半天,不是要把她賣到青樓裡去?

她猜對了,不是賣她進青樓,而是皇宮。

路小漫被帶出了那個小院兒,她瞥見買她的人給了對方一袋子銀子。她就這樣像牲口一樣被賣掉了。

隨著那買主來的還有三、四個小廝。路小漫被他們強行按著進入那馬車時,才看見車廂裡還有五、六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孩子,他們直落落地看著她,有些驚慌又有些前途未卜的迷茫。

路小漫原本散漫的心忽然緊了起來。

如果真是要將他們都送入宮中,路小漫不知道聽了多少次說書,故事裡都說皇宮是個有去無回的地方,路小漫寧願倚樓賣笑也不願到那個地方去。

至少賣笑她還能自己決定對誰笑,而皇宮裡她要麼對誰都要笑,要麼這輩子就別想笑了。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路小漫猛地推開了按著自己的傢伙,瘋跑了起來。

「喲——那丫頭跑了!」

「別給我逮住了,要麼我抽死你!」

那聲音依舊尖的刺耳,路小漫聽說過只有宮裡的太監是那麼說話的。於是她跑得更快了。

她從昨個兒起就沒吃過東西,兩條腿也沒長的比別人長,沒一會兒就被那兩個太監給按在了地上。

「還跑!打斷你的腿!」

其中一人揚起手正要打她的臉,有人喝住了他。

「停手!打在臉上讓娘娘瞧見了算什麼樣子?」

「……是,陳總管。」

那位陳總管慢悠悠走了過來,給路小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我說小丫頭啊,你知道我們這是要帶你去哪裡嗎?」

「宮裡。」路小漫摸了摸自己被按疼得肩膀,橫著聲音回答。

「多少人想去宮裡都去不了,你怎麼還跑啊?」陳總管一臉興趣。

「宮裡不是太平地兒。」

陳總管笑容更大了,「能這麼想的人,才是最能在宮裡混的人。成天想著飛黃騰達往上爬的人,最容易摔下來跌個稀巴爛。」

「我不要去宮裡混,我做乞丐也混得很好。」

陳總管從懷裡掏出帕子,給路小漫擦了擦臉上的灰,「傻丫頭,等你在宮裡混熟了,就是要你出來,你都未必肯出來了。」

此時,路小漫只恨自己兩條腿生的太短,前幾日乞討的不夠賣力,吃得不夠飽,要不然怎麼會被這幾個太監給制住了呢?

「小丫頭,我就告訴你吧。進了宮裡,並不意味著一輩子都得在宮裡。在宮裡邊兒,凡是過了二十五歲的宮女,如果沒有主子的特別恩典,都會領一筆錢離開。只要你在宮裡安安分分的,熬到了年歲還能有一筆錢,難道不比你在外面日夜餐風露宿的強嗎?」

二十五歲還能離宮?

路小漫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陳公公也扯出一抹笑來,「好了,丫頭,咱們走吧!」

兩三個太監扣住她的肩膀,生怕她又跑了。路小漫就這樣被關進了車裡。

馬車一路行駛來到了宮門。他們並沒有從正門入宮,而是最不起眼的偏門。

路小漫抬起車簾子,四、五個孩子倚在窗口,他們的眼中是冗長的宮牆,石板鋪成的道路,耳畔是「磕啦啦」的車轍聲。這條路很長很長,似乎沒有盡頭。

「皇宮真大啊……。」一個穿這淺粉色小衫的女孩兒發出感慨。

「再大也不是你們家的。」路小漫回身縮回車裡。

那女孩張了張嘴,看路小漫一臉郁色,再不敢說話了。其他孩子都生分的緊,半晌沒有一個人出聲兒。

到了一個門前,馬車停了下來。

陳總管要所有孩子都下車,只見門前站著一位年紀三十幾歲穿著綠色羅裙的女子。

「誒,文姑姑,您沒等久吧?」

此人正是當朝端裕皇后的貼身宮女文若姍。

「奴婢等沒等久根本不打緊,皇后娘娘久等了才是大事。」

文若姍話一說完,路小漫心中一顫。

她沒想到自己入宮的第一天就要見到當朝的皇后了?

不是在做夢吧?

路小漫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娘啊,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看來是真的。

「可這些孩子要不要先拾掇拾掇?只怕入不了娘娘的眼?」

「就這樣吧,娘娘什麼沒見過?」

文若姍轉身揮一揮手,陳總管就示意所有孩子都跟上。

「你們啊給我記住,見到娘娘了都跪下行禮,額頭磕在地上決不能將眼睛抬起來!娘娘問你們什麼你們就答什麼,還有,在娘娘面前要自稱自己奴婢,不然你們的小腦袋就保不住了!都給我記清楚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