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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十方藥坊的柳大夫怎麼可能是庸醫!」

老人家的聲音越來越大,掌事只好將他們父女帶到一邊。

而倚著圍欄的石小姐卻開始抓自己的手背。

「娘……女兒的手背很癢!」

「什麼?讓為娘看看!」

石夫人托著石小姐的手,發覺她的手背上起了一片紅印。

「掌櫃的!這到底怎麼回事!」

「這……怎麼會這樣!石小姐來之時可是被什麼蚊蟲叮咬了?」

石夫人蹙起眉頭,望向圍欄下還在與明月齋爭執的父女,冷聲道:「被蚊蟲叮咬?為什麼蚊蟲沒叮咬在別處,偏偏就在方才搽了面脂的地方?」

掌櫃哽了哽,手背向身後略微揮了揮,一個眼尖的掌事頓時明白了,趕緊去找季湘雲。

「石夫人,現在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令嬡會覺得癢,不如請大夫前來看看可好?」

「好,本夫人就要聽一聽,大夫到底怎麼說。」

過了沒多久,一位白鬍子老爺爺來到了明月齋。掌櫃介紹說,他就是胡大夫,當年可是在皇宮裡當過御醫的,醫術自然不在話下。他先看了看石小姐的手背,又把了把脈,「石小姐,方才手上可曾碰了什麼或是搽了什麼?」

「我搽了些面脂,就是這個!」石小姐將自己買下的面脂推到大夫面前。

大夫仔細地看了看面脂的質地,特意取了銀棒來將面脂挑起,放在鼻間聞了聞,「石小姐,是這面脂讓你手背發紅髮癢,還是趕緊取了清水來洗去。老夫再開一些藥膏給姑娘搽一搽,姑娘很快就會好了。」

石小姐抬起眼來,瞪著掌櫃,「你不是說這是因為蚊蟲叮咬嗎?方纔那位老伯的女兒也是因為蚊蟲叮咬嗎?你確定你們明月齋的東西,沒有問題?」

此話一出,掌櫃的背後冷汗直流。他趕緊出言寬慰石小姐,不斷解釋可能是因為石小姐的皮膚不適合這款面脂云云。

石小姐從小到大都是被爹娘寵著的。她的皮膚確實很容易受到傷害。曾經家中後院有一株海棠樹。每當海棠花開的時候,她全身就會起疹子,臉上還會紅彤彤一片。後來石夫人將海棠樹移走了,她的症狀才好轉。而且她的臉上也不是什麼都能用的。什麼丁香花的面脂她一用也是難受。

但從未像今日這般,只是在手背上試用了少少,還沒半刻鐘呢,就癢起來了。

「石夫人,石小姐,請先不要動怒。」季湘雲笑著迎了上來。

掌櫃鬆了口氣,趕緊介紹說:「石夫人、石小姐,這位就是我們明月齋的東家。」

「哦,原來是季老闆。」石夫人點了點頭,「季老闆,小女的手背只是用了些你們的面脂,就成這個樣子了。而大夫也是你們請來的,也是他說你們的面脂有問題。季老闆,你就親口問一問吧。」

季湘雲一看,竟然是胡大夫,心裡暗叫不好。胡大夫在都城中頗有聲明,若是他說明月齋的東西有問題,一旦傳將出去,沒有人會不相信。

這個掌櫃到底怎麼回事!應該隨便找個大夫,使一些銀兩,讓對方說些好話,將這事先行壓下才是!

「胡大夫,你說我們明月齋的東西有問題。這話可不能胡亂說。」季湘雲的目光壓在胡大夫的身上。

他在宮中這麼多年,應該明白一言可以令人升天,一言也可以推人下地獄的道理。

「季老闆,其實老夫早就想來你的明月齋看一看了。老夫的廟小,可光這半個月就有五、六位夫人、小姐前來問診,而他們都用過明月齋的東西。」胡太醫看著季湘雲的臉,搖了搖頭,「季老闆,你的臉就和她們一樣啊。」

季湘雲心裡一驚,摀住自己的臉。

胡大夫將面脂遞送到季湘雲的面前,無奈地說:「季老闆,你這面脂裡是不是用了百里香?」

「百里香又稱地花椒,味道辛香,膳後飲用,有助腸胃。明月齋只是將其用於面脂之中,有何不妥?」季湘雲倒想看看,這胡大夫到底要說什麼。

「唉……季老闆,那是將百里香用作烹調的香料……可若用在面脂之中,它是會傷害到肌膚的!」

胡大夫此話一出,季湘雲完全愣住了。

「什麼?傷害到肌膚?這怎麼可能?」季湘雲對於面脂中所使用的每一種香料,都特意查驗了溢香小築的凝脂,他們用過的,明月齋才敢用。可胡大夫卻說百里香會傷害到肌膚……

「胡大夫,你可別胡說!明明溢香小築的面脂裡也用了百里香……」

「掌櫃的!」

季湘雲狠狠瞪向掌櫃,掌櫃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在這個時候提起溢香小築,不就是告訴胡大夫和石夫人,他們用了溢香小築的法子制香嗎?

「也許溢香小築用了什麼方法來去除百里香對肌膚的傷害,但明月齋並沒有做到。除了百里香之外,季老闆,你們的面脂裡加入的香料太多,比如說丁香。你們的面脂中丁香加入得太多了,少量的丁香能醫治面部的潰瘍、淤血以及灼傷,可用量太多,那就會傷害肌膚啊!」

就在季湘雲與胡大夫對質之時,並沒有留意到一些好奇的客人已經站在樓梯上聽他們的對話。

季湘雲下意識扣緊手指,他們本來是想多放些香料,讓面脂香氣襲人,這樣才能證明他們在用料上比溢香小築大方許多,即便是賣貴上幾倍的價格,也不會讓人心有不悅。

丁香是名媛們最喜愛的香料之一。她們蒸煮了大量的丁香花,最後得到的精油卻並不多,可為了讓客人們聞到明顯的丁香花味,她下了血本每罐面脂中加入的丁香花精華至少四到五滴,怎料到弄巧成拙!

「還有依蘭。你們現在正在賣的有一種依蘭面脂,對吧?」

面對胡大夫的提問,季湘雲其實根本不想回答。她知道,只要自己點頭,只怕又是一個把柄。

「對啊!我們買了明月齋的依蘭面脂!」石小姐卻從已經包好的木盒子裡取出一個瓷罐,送到胡大夫面前,「大夫,您看看是這種嗎?」

「對,就是這種,這裡面的依蘭用得也太多了,長時間使用,可是會導致頭痛與反胃的啊!」

胡大夫說完,樓梯上的人忽然叫嚷起來。

「原來明月齋的東西雖然香,但卻會令人身體不適啊!而且他們用的百里香是有毒的!」

一個人站在樓梯上這麼一叫嚷,整個明月齋裡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頓時,所有客人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而季湘雲,就淹沒在這片議論聲中。

「胡大夫,您若是要指點我明月齋,大可以到我後堂慢慢說。可非要眾人面前說道,可是要拆我明月齋的招牌?還是有人買通了胡大夫來打擊我們?」

季湘雲知道,此時必須壓低胡大夫所言的可信度,否則再這麼傳下去,明月齋的名聲只怕會比溢香小築還要臭。

「你……你……」胡大夫氣急,指著季湘雲,「老朽何曾沒有拜望過季老闆你!就在三日之前,老朽特意來到你明月齋,想要告訴你已經有不止一個人因為用了你的面脂皮膚不適來找老夫診治了。可是季老闆,你是如何答覆老朽的?你說用了你明月齋面脂之人沒有一萬也得八千!區區三、四個人,如何能說明你所制的面脂有問題!」

「是了,如今還是這個道理。」季湘雲看向石小姐,低頭行了個禮,「石小姐,每個人的肌膚都有所不同。有的人的肌膚細緻,有的粗糙。有的容易出油,有的卻發乾起皮。所以相配的面脂自然也是不同。石小姐,不如讓在下替你看一看,特別配置一款面脂可好?」

石小姐有些猶豫地望向石夫人,石夫人微微一笑,起身道:「算了,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一家明日即將離開都城。離開之前自然要與在下夫君的老師飲宴話別,自是不能遲到的。下次若還有機會前來都城,必當再來。」

石小姐挽著石夫人緩行而去。

走出雅間,路過另一間小雅,便聽得一位夫人說道:「你們的香露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過放了幾天沒用,香氣就全散了!以前我用著溢香小築的香露,可從沒有這個問題。」

「娘?」石小姐望向石夫人,「這些面脂,女兒也不大想要了……這般比較下來,昨日蘇夫人送給女兒的面脂真的很好。昨夜抹了些在臉上,一點也不油膩,早晨起來也是水潤清爽。而且香味淡淡的,聞著睡覺的時候也不會覺得憋悶。還有,娘身上的香露味道,聞得越久越舒服。」

石夫人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道:「好了,如果不想用,不用便是。今晚的宴席上就能見到蘇夫人了,我要與她好好談一談。」

此時的楚溪,正端坐在桌前查看著賬本。

逢順是看不懂這些數字的,看得多了不由得打起哈哈來。好不容楚溪放下一本,閉目養神,逢順覺得自己總算能開口說上兩句話了。

「公子啊……你也不幫幫李姑娘?她一個姑娘家,哪裡鬥得過季老闆這樣的老江湖啊?」

「你真覺得她就是個十四歲的小丫頭?」

「本來就是個十四歲的小丫頭嘛……」

楚溪抬起手,擰了擰逢順的耳朵,「她的見過的、知道的可比你多得多!」

「哎喲……哎喲……公子快收手,逢順的耳朵要掉下來了!」

「一個人,要做成一件事,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也不可能指望別人為自己解決所有問題。這一次,她要靠她自己。商場雖然並不真的比戰場殘酷,但一個一點心眼都沒有的人,只會成為別人的墊腳石。堂堂正正並不能保全自己的信譽,必要的時候,還是要一些手段。」

待到胡大夫走之後,明月齋的客流量瞬間減少了一半。

而胡大夫的藥坊門前也是排起隊來,而且大多都是女人。

胡大夫應接不暇,只得對她們說,十方藥坊的柳氏父子醫術也十分精湛,可以前去那裡診治。

一日下來,胡大夫看了上百個病人,症狀大同小異,皆是因為百里香對肌膚的傷害而導致。

本來這些病人也曾想過自己臉上的紅疹或者刺痛是因為明月齋的面脂。

但明月齋是幾十年的老字號,有些以為是內火所致,有些則根本沒有當回事,有些找上了明月齋,明月齋說得也是這種面脂不適合他們,免費換了另一種給她們。得了新的面脂,他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而這一日胡大夫前往明月齋,將百里香以及花草精華使用過量的事情和盤托出,一傳十十傳百,用過明月齋面脂的若是臉上長了紅疹或者刺癢的都來看病了。

臨近子時,胡大夫的藥坊才關了門。

而藥坊的後堂,有人已經等候胡大夫多時了。

「胡大夫,曉香有禮了。若不是因為曉香的懇請,胡大夫今日也不會如此勞累。」

「李姑娘何出此言?若不是李姑娘前來告知老朽,老朽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竟然是因為明月齋的面脂有問題。」

「胡大夫不怪曉香是借胡大夫來打擊明月齋嗎?」

「李姑娘就算真的存了這樣的心思,老朽也能理解。更何況李姑娘並沒有如同明月齋那樣四處散播流言,而是希望請老朽前去勸說季湘雲。可她置若罔聞,那些有問題的面脂還在繼續販賣。老朽迫於無奈,只得親自到明月齋中將此事和盤托出。面脂是用在女子臉上的東西。明月齋對所用的材料還沒有完全掌握的情況下就貿然制做了這麼多的面脂。若是季老闆肯懸崖勒馬,老朽自然不會如此不給她面子。」

「本來曉香是想要親自前去明月齋將百里香的事情告訴季老闆……但是季老闆只怕不會相信曉香所言。胡大夫德高望重,曉香以為您若是親自前去勸說,季老闆會聽您的,沒想到……」

「李姑娘已經仁至義盡了,甚至連為什麼明月齋的百里香有問題都告訴了老朽。明月齋提取百里香精華的方法是水蒸法。只是第一次蒸餾出來的百里香精華是水紅色的,這種水紅中含有某種毒素,而該毒素會傷害到人的肌膚。」

李曉香點了點頭,這種水紅色物質就是苯酚。

「是的,初次水蒸之後得到的紅色百里香精華必須再次蒸餾,知道這種水紅色完全消失之後,才能用於面脂以及香露的製作。」

「李姑娘放心,老朽只是告訴了季老闆她的百里香有問題,並沒有告訴她要如何才能去除這種毒素。」

「胡大夫為何不告訴她?這樣她就不會再製作有問題的面脂出來,也能讓她更加相信胡大夫所說的話……」

「李姑娘,明月齋定是用了什麼不正道的法子從你這裡偷取了水蒸花材制取精華的方法,老朽說得可對?」

李曉香沉默了。

「若她真想知道你制香的法子,就該親自登門請教。若是你不肯教她,她就應當好自研究!偷得來一時,偷得來一世嗎!這一次她的面脂出了問題,老朽若是告訴她水蒸百里香的法子,不是助長了她的氣焰,覺得不需要思考鑽研就能坐享其成?如今都城裡的人已經知道明月齋的東西有問題,她若真有悔改之意,就當將鋪子裡的東西全部下架,悉心研究各種花草精華的效用以及搭配之道。若她執迷不悔,老朽只能感歎明月齋幾十年的招牌要毀在她的手上!」

李曉香微微一愣,低下頭來向胡大夫深深鞠了一躬,「多謝胡大夫為曉香保守秘方。」

「李姑娘無需多禮。老朽相信,溢香小築一定不會垮,李姑娘也是前途遠大!」

李曉香告別了胡大夫,剛回到家裡,明明這個時辰所有人應當睡下了,沒想到家中卻燈火通明。

剛推開門,就看見院子裡坐著一對四十歲左右的夫婦。女子衣著優雅,及有教養。而她身邊的男子一身錦衣,沉穩老道。

「石老闆,石夫人,這位便是小女李曉香。」

李曉香愣了愣,沒想到自己請林氏將面脂與香露贈與石夫人,這麼快就有了效果?石萬川富甲一方,竟然會親自上門拜訪。這是什麼節奏?

難道他也要學洛瀟,收購她的溢香小築?

石萬川捋了捋鬍子,細細打量著李曉香。而石夫人則伸手將李曉香牽到自己身邊坐下,笑道:「夫君,沒想到做出這麼好用東西的人,竟然真的是個小姑娘啊!」

方才一臉嚴肅讓李曉香心裡七上八下的石萬川湧起一抹笑來:「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李姑娘,我很喜歡你製作的香露,而我的女兒……她的肌膚很特別,略微受到一些刺激,便會泛紅髮癢。倒是用了你的面脂,不止沒有這些反應,反倒十分清潤。」

「那是因為曉香沒有見到石小姐,也無法親自詢問石小姐平常的面脂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於是就準備了質地最為柔和的面脂。一般的花草精華,用量只要控制得當,不但能發揮效果也不會刺激到肌膚。但有些人的肌膚對週遭環境十分敏感,比如對柳絮對花粉,再來就是有身孕或是想要孩子的女子,她們對面脂以及香露的用料要求就十分之高,必得小心應對。好比給令嬡的面脂之中,曉香用的是來自西殊的某種豆子,它的油份對肌膚毫無傷害,而且滋潤又不會給肌膚帶來負擔。」

「姑娘對異域香料也如此有研究,心思又十分細膩。怪不得蘇夫人與趙夫人對我說,你做的東西勝過明月齋百倍。夫君,你不是有話要對李姑娘說嗎?」

「確實是。李姑娘,在下打算將溢香小築裡的貨品,帶到石城去!不知李姑娘意下如何?」

李曉香愣住了。

「李姑娘莫要誤會,在下的意思是在石城開一個溢香小築的分號,由我們石家派專人打理。具體事宜,我們可以慢慢商談。」

「石老闆,你是認真的?」李曉香覺得自己在做夢。本來,她將面脂與香露送給石夫人,只是希望能得到她的讚譽。而她會將石夫人的溢美之詞傳出來,趁著明月齋聲譽下滑之際,為溢香小築樹起正面形象。可她沒想到……石老闆竟然直接說要與她合作將分號開到石城去!

「千真萬確。石某為了與李姑娘你談妥這樁買賣,特地將回去石城的時間延後了。李姑娘請好好考慮石某的邀請。今日時候太晚,李姑娘且好好休息。若是李姑娘願意,明日我等可以坐下來慢慢談。」

「多謝石老闆……」

李曉香還是覺得輕飄飄,彷彿踩在棉花上。

待到石老闆與石夫人離去之後,王氏一把抱住了李曉香。

「我的女兒啊!石老闆竟然看中了你做的東西!若真開出分號來,溢香小築的名聲就會越來越響亮了!」

李宿宸拍著手來到李曉香的面前,笑道:「看來妹妹堅持不賣溢香小築,不做恆香齋的制香師,這個選擇果真明智啊!」

李曉香的鼻子發酸,她覺得自己終於守的雲開見月明了。

這一夜,她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很想答應石老闆的邀請,可石城距離都城可不近。聽楚溪說過,就是陸家的河運,也得花上七、八日才能到達石城。

難道要就地取材製作?若是這樣,自己不是要將所有秘方告訴石老闆?這樣的風險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