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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楚溪一入門,見著李家父子愁眉深鎖,李明義的表情更是擔心的不得了,再加上沒看見李曉香,楚溪的心莫名咯登一聲。

這傻丫頭,形式衝動,有前手沒後招的,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李先生,李兄。」楚溪抬了抬手,立馬有人上前侍茶。

單聞著香氣就知道是十多兩銀子才得一錢的好茶。只是此刻他們父子絲毫沒有品茶的心思。

「楚公子,舍妹在飛宣閣的門口,被人帶走了!」李宿宸也不廢話寒暄,一開口便將事情說了出來。

「什麼?李兄且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宿宸遂將小環的打扮,兩位嬤嬤的樣子,以及他們的對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楚溪皺著眉頭思索片刻,「你們來尋我是對的。這事兒就是鬧到府衙去只怕也沒個結果。我去一趟飛宣閣,先弄清楚到底是誰帶走了李姑娘。剩餘的,交給楚某來辦。」

不再廢話,楚溪起了身,叫廖掌事好生照料李家父子,騎了馬就奔了出去。

再說李曉香,她心中忐忑起伏。可偏偏小環也好,兩位嬤嬤也好,不對她說半句話。

這到底是要將她帶去什麼地方啊。李曉香心中沒譜。不會是拉到荒郊也低,挖個坑,把她埋了吧?

終於,馬車停了下來。

小環冷冷道了聲:「下車吧。」

李曉香被拽下了馬車。她一抬頭,看見了一塊匾額,可匾額上的字吧,它們認得她,她卻不認得它們。

倒是鼻間傳來陣陣茗香,此處十分清幽,被翠竹環繞,耳邊時不時響起潺流滴漏的聲音。若是李曉香沒猜錯,這裡應當是一處茗館。

李曉香跟著小環入了內,上了樓,來到一個雅間。一推門,就看見王氏與江嬸坐在其中。

江嬸完全地不知所措,而王氏還算鎮定。

「娘江嬸!」

「曉香!你怎麼來了?」王氏看了眼小環,壓低聲音道,「你也被抓來了?你爹呢?宿宸呢?」

「什麼抓來?你們母女說話還能再難聽些嗎?小心撕爛你們的嘴!」

小環的話剛說完,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女子的輕斥聲。

「闖下這般彌天大禍,你是想要撕爛誰的嘴啊!」

小環肩膀一顫,轉過身來,見得一位衣著素雅的女子行了進來。

「小姐,小環只是聽不得這二人胡說……」

眼前的女子年紀不過二十,一頭黑髮束於腦後,已經盤成了髻,幾隻精緻卻並不華貴的髮釵裝點著,低調而優雅,看來已經是嫁為人婦了。女子身上的裙衫也與小環大不相同。外衫是水緞所製,裙裾又是上好的紅珊繡緞。女子的儀容神態,很明顯就是受過良好的教育。柳眉朱唇,雖稱不上傾國傾城,卻有一番臨窗落梅的風致。

只可惜她待人時週身總是流露出一抹疏離感,令人不得靠近。

「她們胡說什麼了?難道不是你帶了兩位嬤嬤將她們強行帶來的?」

女子一入內,小環的氣勢立馬低了一大截,趕緊扶了椅子來請她坐下。

「小環不是見小姐受了委屈嗎……若不是她們成日裡做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那個什麼柳凝煙,姑爺怎麼會……」

「住嘴!」女子這一聲輕喝,小環再不敢多言。

李曉香頓然明白,這位女子的夫君,只怕也是柳凝煙的追捧者了。

「就算沒有她們,也會有其他人制取凝脂香膏送去飛宣閣。你這般計較,有何意義?」女子看了眼李曉香,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一顆金子製成的花生,「這位姑娘,還有兩位嬸娘,我家的丫鬟不懂事,讓幾位受驚了。這顆金花生算是我給幾位的賠禮,還望幾位原諒我的丫鬟,莫要將今日之事宣揚出去。」

「小姐,這怎麼使得!」小環按住那顆金花生,要將它收回。

「小環,你闖下大禍仍不自知!你忘記公公的身份了嗎?」

小環呆住了。她家小姐林氏,嫁入蘇家。她的夫君便是蘇流玥,而蘇流玥之父正是當朝大理寺卿。堂堂大理寺卿的兒媳竟然縱容家僕隨意扣押平民百姓,知法犯法,傳了出去被有心人造勢,必然會對蘇家產生影響,朝堂之上更是會給蘇大人帶來極大的麻煩。

小環最初只是意氣用事,只想要給自家主子出一口氣,卻沒想到捅出個簍子來。

「……小環也沒想許多,只是……只是……想請她們來為小姐也制香……」

這是小環能找到的最好的理由了。

李曉香聽了卻覺得笑到噴飯。方纔這丫頭不還說她們製作的都是些狐媚子用的東西嗎?這會兒又說是請她們來給自己主子制香的,那就是說她的主子也是狐媚子了?

小環啊小環,你這叫自己打自己的臉!你這麼小M,你家主子知道嗎?

「你真以為她們為我制香,我就能讓夫君回心轉意了?小環啊小環,你可曾想過,夫君的心,由始至終都沒有放在我的身上。就是用了再上等的香料,他連見都不肯見我一面,如何會留在我的身邊?」

聽到此,李曉香不由得歎一口氣。豪門富戶中多得是家族聯姻,有些是自小相識青梅竹馬培養好了感情的,有些則是所謂的先婚後愛。運氣好的,能互相生出愛慕之意,相濡以沫。運氣不好的,只怕就像這位小姐,相敬如「冰」。

小環知道自己理虧,也想明白了此事若傳揚出去實在不好,只能鬆手,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小姐將金花生推出到了李曉香的面前。

林氏又說了些懷柔的話,但無論是李曉香還是王氏或者江嬸都沒有動那粒金花生的意思。

這在小環看來,意思可就不一般了。她家小姐如今示好,只怕這群鄉野女人要蹬鼻子上眼了。她們莫不是覺得自己佔了理兒,要大大地訛上一筆?

「喂,別小看這金花生!這可是我家小姐陪嫁之物!點金閣的手筆!」小環又開始瞪眼睛了。

李曉香心道,這小環丫頭估摸著自小就是在自家小姐身邊長大,沒吃過苦頭,也用慣了好的,所以不知道「低調」為何物。看她的主子,頗在乎家聲,可偏偏將這小丫頭寵壞了。

王氏將正要上前刺她的李曉香拉住了,只是不緊不緩地說:「俗話說得好,無功不受祿。今日小姐將我等請到茗館來,喝了一杯好茶,我等謝謝都來不及了,豈能再收下夫人的陪嫁之物。」

「你……」小環還要說什麼,被林氏按住了。

林氏從入門開始,就將她們三人觀察了一番。江嬸是個農婦,沒有什麼見識,但應當是個老實人。李曉香只有十幾歲,年紀尚輕,略有些衝動。而王氏,雖然衣著樸素,言談舉止之間卻有幾分大家閨秀的靈慧,只怕是讀過書的。

「這位夫人,我的貼身丫鬟自小在我身邊長大,被我寵得無法無天,言語之間只怕衝撞了幾位。這粒金花生就是我這個主子替自己的丫鬟賠罪的。夫人若是不肯收下,就是還在責怪我沒有管教好她。趙嬤嬤,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小環做下此等荒唐事來,理應好好處罰。」

「是,夫人。」

趙嬤嬤來到小環面前,一張臉陰沉了下來。

小環也嚇著了,她拽著林氏的衣袖道:「小姐!小姐我知道錯了!小姐你原諒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這樣自作主張任性妄為了!」

「我原諒你有何用?要在座這三位原諒你才行!」

林氏別過臉去不看她,而趙嬤嬤真的揚起手來,「啪」的一聲扇在小環的臉上。

李曉香的肩膀頓時聳了起來。她昨日才被李明義打了,今日看到這個頓覺肉痛。她本以為林氏要對小環用家法,不過是做來給人看的,沒想到竟然真打了。

就在第二下即將打下去的時候,王氏忽然起身,喊道:「且慢!」

趙嬤嬤停了手,立於一側。小環捂著臉,眼睛裡都是眼淚。

「夫人可是要我等收下這粒金花生心中才安心?此事,在我們看來真沒有什麼。民婦雖然出身普通的讀書人家,但也是浸在聖賢書中長大的!民婦不認得夫人,也與夫人沒有仇怨,夫人大可不必擔心民婦會出去嚼舌根。夫人何苦拿自己的貼身丫鬟來讓民婦難受?今日這金花生,民婦收下,出了這門,隨手扔去便可。只望夫人不要再為難我等。」

說完,王氏取過了那粒金花生,拽了李曉香便要出門。

李曉香還是第一次見到王氏露出這般表情。她本就覺得林氏打自家丫鬟看著是解氣,可細想來又覺得何必。說白了,林氏就覺得只要他們收下金花生就是收下了封口費,以後再傳出什麼話來,理虧的就是她李曉香,而不是眼前這位看起來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

林氏忽然也明白自己這麼做是侮辱了王氏,趕緊上前拽住了王氏的手腕。

「這位嬸娘,切莫誤會了我的意思!」

王氏頓住了,她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喚她「嬸娘」。這兩個字有些許親近的意思,也帶了幾分尊重。

「嬸娘且坐下,這金花生我收回來,也請嬸娘莫再氣我。」

林氏這下看明白了,王氏並非那種為了蠅頭小利便失了分寸的市井小民。她知情識禮,且有自己的行事原則和底線,絕不是那種四處嚼舌根的無知婦人。

這樣的人,與其以錢銀饋贈,不如真心實意的尊重。

「小環,今日之事並非你的過錯,而是我這個主子對你管教不嚴所致。你帶著家中僕從罔顧他人醫院,強行將她們帶來此處,不僅僅是恃強凌弱,更加是對這三位的大不敬。今日我以茶代酒,向他們三人賠罪,只望她們三人能大人大量,原諒你的年輕氣盛。」

林氏端著茶,低下頭來。

李曉香呼出一口氣,心想方才擺什麼架子啊。這才有點認錯賠罪的意思嘛。

王氏扶起林氏,接過了那杯茶,一飲而盡,淡聲道:「這位夫人,民婦已飲盡此茶。今日之事,皆付諸於此茶中。出了這茶館,民婦以及民婦的女兒還有江嬸不會對外人再提及此事。請夫人放心。」

林氏微微呼出一口氣來。

李曉香歪了歪腦袋,開口問道:「這位夫人,我有一事想請教夫人,不知當問不當問。」

王氏看向李曉香,不知道女兒要問什麼。

倒是林氏點了點頭道:「姑娘且問。」

「在夫人心中,女子梳妝打扮,是為了取悅男子嗎?」

林氏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自然是為了自己。哪怕沒有男子欣賞,女子妝點自己是為了更加愛惜自己。」

「是啊,我們女子出嫁從夫,若是快樂與否都全然仰仗夫君,倘若夫君不愛惜我們,我們只能加倍地愛惜自己不是?因為夫人的郎君看不見夫人,夫人就連自己也不曾討好自己了,哪怕某時某刻,夫人的夫君不經意看一眼夫人,發現夫人衣素無妝,又如何會心生欣賞?只有夫人每時每刻都為自己而活,如空谷幽蘭,香溢滿懷,你的郎君才會知道即便沒有他,你也能心懷希望獨自精彩。」

林氏眨了眨眼睛。她長這麼大,讀得都的都是聖賢的至理名言,哪裡有人對她所過這番話。

可聽過之後,她又莫名覺得心中的鬱結彷彿從心底浮了起來,連喘口氣都輕鬆許多。

是啊,她已經嫁給了蘇流玥,這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情。

蘇流玥的心就像一間屋子,林氏知道他並不如外表看起來那般浮華,她知道只要打開那扇門,裡面定有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廣闊天地。

只是她在屋外徘徊,夜雨多時,她也累了。既然他不肯打開門來為她避風擋雨,她便要為自己尋一片屋簷,淡下心來,欣賞星稀雨落。

「多謝姑娘,我覺得心中寬慰不少。」

「曉香知道,夫人品味不一般,所以普通的庸脂俗香也入不得夫人的眼。但是曉香這些日子正在新制一種香露,雖然不知道最後製出的香味到底是怎樣,但卻很符合夫人的身份與心境。」

小環低下頭捂著臉輕斥了一聲,心想這丫頭還真會見縫插針,給點顏色就開起染坊,竟然將生意做到她家主子這裡來了。

沒想到李曉香的下一句話便是:「夫人莫要誤會,這香在下不是要賣與夫人,而是贈與夫人。夫人得了這香露,並非是要討好夫婿,而是為了讓自己快樂。曉香制香之時,從未想過一瓶香露要掙得多少銀兩,而是這瓶香露是否能取悅它的主人。在下贈香與夫人,並非為了討好諂媚,而是因為覺得與夫人有緣。曉香聽過一句話,叫做『聞香識女人』。夫人用上最合適自己的香,也能讓旁人更加瞭解夫人。」

聽到此,林氏莫名一陣心動。

「好,不知道這香何時能夠取得?」

「半個月後,都城天橋下的『溢香小築』。」

江嬸與王氏齊齊看向李曉香。她們的鋪子還沒有開張呢,李曉香就許下半月之約?

「好。要知道飛宣閣裡的歌姬舞姬也不是隨隨便便的香脂香膏就能打發的女人。她們能對你所制的東西趨之若鶩,我也想知道有何神奇之處。」

小環呆了,她家小姐怎麼了?若是平日裡,她家小姐根本看不上這些東西。

李曉香伸出手來,笑道:「擊掌為誓,半月之約。」

林氏還真伸出手掌,與之回應,「擊掌為誓,半月之約。」

兩人相視而笑。

林氏帶著小環和家僕離去,反倒是江嬸呼出一口氣來。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方才看那小環的架勢,我還以為是要取了我等的性命呢!」江嬸用力地拍了拍胸口。

王氏則看著李曉香,十分認真地問她:「曉香,你確定要開店舖嗎?」

「確定。娘不是也與張氏談妥了嗎?況且爹的事情,楚氏銀樓也與我們令立契書,一百兩的銀子以及利錢可以三個月之後再還。如果是三個月,飛宣閣裡賺來一百兩應當是不成問題。而張氏的鋪子如果現今不盤下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再想找到合適的鋪頭,那是難上加難。」

王氏點了點頭,將錢袋放到了桌上。

李曉香伸手顛了顛,發覺很輕。這讓她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這一番製出的洗髮液與護髮膏沒有人中意嗎?就連新制的香露也沒賣著好價錢?」

王氏臉上沒什麼表情,倒是江嬸捂著嘴似乎憋得很清楚。

「你把錢袋子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曉香狐疑地打開錢袋,發覺裡面除了十幾個銅錢之外,剩下的竟然是銀票。

「我和江嬸一共背了二十瓶洗髮液與護髮膏。每瓶賣了二十五文,一共便是一千文,兌了一兩銀子。沈姑娘那裡,要了一瓶香露,還是老價錢五百文,加上一罐凝脂八十文,便是五百八十文。我們帶去了二十罐凝脂,正好沈姑娘又請了她的姐妹們來,她們一直都對凝脂很感興趣。我與江嬸本來還以為要將這些凝脂擺在天橋下街市才能賣完,沒想到她們一下子就全要了,還不夠數呢!因為這些凝脂不似沈姑娘是特製的,所以一罐也只賣了二十五文,這又是五百文。你不是還製作了五瓶普通的香露,本來也是打算在天橋下的街市販賣的,誰知道又被一搶而光。」

提到這裡,江嬸的神情也飛揚了起來,「哎喲,差點沒動手打起來呢!還是沈姑娘勸了半天,才消停。一瓶賣了五十文呢,這就是二百五十文!」

「再來,我們又去了柳小姐那裡。這位柳小姐雖然脾氣大了些,但曉香你也說過,她畢竟是第一個照顧我們生意的人。所以為她特製的香露,我們沒有給任何人試過。那瓶香露還是收了她八百文,另外我們還送了她一罐凝脂。」

「……她沒有為難你們吧?」

「那倒沒有,不過她倒是問了起你這次怎麼沒來,是不是摔傷的腿還沒有好。」

李曉香無言地笑了。柳凝煙當真太在意楚溪對她的看法了。倘若上一次她李曉香真摔出個好歹來,大概在楚溪心中,柳凝煙就真成了善妒的女子了吧。

這樣一番算下來,此次在飛宣閣加本金在內,總共掙了三兩銀子外加一百多文。

李曉香卻看到一張五兩銀子的銀票,她不解地望向王氏。

江嬸看她的樣子,隨即笑出聲來,「瞧這丫頭!方纔你娘不是說了嗎,沈姑娘那裡有一眾姐妹,你這才帶去了五瓶香露,根本就不夠分的。還有凝脂什麼的,她們也想像沈姑娘那樣有屬於自己的配方。所以就在我們這兒訂了凝脂和香露,還付了定金。」

「這麼多定金?」李曉香眨了眨眼睛。

王氏笑了,推了江嬸一把道:「那也是江嬸跟你學來的一套坐地起價啊!她說特製的香露,少說也得五百文一瓶,三成的定金,就是一百五十文。十幾個姑娘要,收來的定金都快二兩銀子了。這邊還有訂了凝脂的,以及洗髮液與護髮膏的!七七八八各種各樣的訂單加起來,這就十多文了!只要將這一單做好,以後客源多了,賺的一定比現在還多!你爹那一百兩銀子,還怕還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