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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江嬸將陶罐放到桌上,李曉香以麥稈沾了稍許凝脂,沈松儀伸出掌心,李曉香提醒道:「姑娘,掌心紋路太多,姑娘還是以手背試之。」

沈松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翻過手背來,「我這還是第一次用凝脂,還請李公子莫要笑話。」

「無妨,其實抹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麥稈在沈松儀的手背上一點,凝脂便滑落,沈松儀以指腹將其暈開,露出些微驚訝的表情道:「果真與香脂鋪中賣的面脂有所不同。」

「姑娘喜歡嗎?」

沈松儀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甜杏仁油她不是沒有用過,這罐東西看起來比普通的甜杏仁油要濃厚一些,沒想到用在手上卻似水一般化開。

「喜歡。」沈松儀不似柳凝煙那般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即便她什麼都不說,李曉香也能從她的表情裡看出她對這款凝脂的喜愛。

「姑娘且聞一聞,這氣味可中意?」

沈松儀抬起手,在鼻間閉上眼睛細細品聞,「這香味濃淡恰到好處。濃一分厚重,淡一分就失了氣味。不知道這凝脂需得多少銀兩?」

李曉香淡聲道:「姑娘覺得五十文如何?」

「五十文?明月齋中的桂花面脂需得八十文,公子確定五十文便將這凝脂讓與我嗎?」

李曉香囧了,她是不是得謝謝沈松儀將競爭對手的價格情況如此誠實地說出來?

「五十文便可。」

其實五十文已經是李曉香抬過價之後的價格了。這罐凝脂所用的底油是甜杏仁油,比起柳凝煙所用的山茶花籽油的成本已經少了不少。再加上其他的輔料並不複雜,李曉香本來打算賣個三十幾文便差不多了。但又想到貨品一旦定了價,日後再想要提價,很可能會引起客人們的不悅,不如從最初就將價格定得高一些,給升級配方留有餘地。

沈松儀讓玉心付了錢,一直捧著凝脂,愛不釋手。李曉香怕她捨不得用,特意告訴她天氣太熱,一罐凝脂保留的時間不過整月,沈松儀使用時不需要太過計算。

「沈姑娘,上回你對江嬸說也想買些香露,江嬸問姑娘想要怎樣的,姑娘只道沉穩內斂。這樣形容,制香人是無法明白姑娘想要怎樣的香露。」

沈松儀歎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怎樣的香露。李公子,前些日子我本有幸在韓將軍的壽宴上一舞助興,為了能讓韓將軍高興,我特意買了一百多輛銀子才只得一錢的龍骨香,誰知道龍骨香的氣味太過明顯,賓客們只聞龍骨香不見我的舞姿……」

為了讓韓將軍高興?

李曉香不由得皺起眉頭,難道說這個沈松儀愛慕韓釗?

見李曉香低了頭,沈松儀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李曉香猜中了,與其遮掩不如坦白。

「李公子,我確實愛慕韓將軍。但這只是水中魚對飛鳥的追逐,最終必然成空。韓將軍與夫人伉儷情深,眼中早就容不下其他的女子。我只想每次在韓將軍面前起舞時,能在他的眼中、心底留下最完美的印象。而非那一日……」

而非那一日的喧賓奪主。

說到這裡,江嬸與李曉香不由得動容,歎出一口氣來。又是一個癡情女子……

「沈姑娘,也就是說你想要取悅的只是韓將軍一人,而非天下人,對嗎?」李曉香十分認真地問。

「正是。」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李曉香忽然覺得沈松儀比起柳凝煙可愛了數百倍。

「既然是為了讓韓將軍喜歡,那麼我就必須知道韓將軍的喜好,他是個怎樣的人。」

「……韓將軍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內斂少語,看似冷漠卻是個細心之人。」

李曉香仰著腦袋想了想,好似前幾日帶兵蕩平了碎石街的便是這個韓釗,至此都城便少了一處藏污納垢之所,百姓們無一不拍手稱讚。這樣的男人應當是有擔當又十分實幹的,沈松儀欽慕這樣的男人,雖然她的感情沒什麼回報,但比起那些巴望著嫁入侯門世家的女子來說,沈松儀的品味也反映出她自己的品性。

「我大約明白了。」李曉香起身,「姑娘需要的香露,須得過些時日才能送來。香露的氣味不能輕浮,也不能過分厚重讓人覺得沉悶。須得張弛有度。今日天色不早,我與江嬸需趕回清水鄉,需得與姑娘告別了。」

「這便要走了?可是我招待不周?」

「當然不是,姑娘莫要多心。下回再來飛宣閣,定要為姑娘帶來心滿意足的香露。」

臨走之前,沈松儀與玉心將點心包入油紙,捆好了讓李曉香帶回家去。

兩人出了飛宣閣,江嬸才開口問李曉香,「柳姑娘與沈姑娘所用的香露必須不同,曉香,你心中可有打算?」

「自然是有的,嬸子莫要擔心。」

李曉香與江嬸行走在回去清水鄉的路上,越是遠離都城,路上的景色便越是單調。

她們沿著山路前行,李曉香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她抬著頭擦了擦額上的汗水,不經意瞥見在路邊長於石縫間只有人肩膀那麼高的杜松時,愣住了。

江嬸以為李曉香餓了,打開紙包取出點心,送到李曉香的面前,「丫頭,吃點點心吧!這裡還有水。」

李曉香卻仍舊發愣,江嬸的手掌在李曉香的面前晃了晃道:「這丫頭是怎麼了?犯了癔症?」

李曉香這才回過神來,「嬸子,一路上這樣的松樹有多少?」

「隔上幾步就有,曉香……莫不是這松樹也有用處?」與李曉香待了這麼久,江嬸對她的瞭解也比從前深了。幾乎只要李曉香盯著什麼花花草草發呆,就是盤算著怎麼用它來做凝脂香露。

「這是杜松!好東西啊!」李曉香起身,來到杜松下,拎著衣擺,將松針間的果實採下來,「將杜松的果實曬乾之後,可蒸出精油。杜松精油散味不如青柚與柑橘那麼快,但也不似末藥與廣藿香持久緩慢,可用作香露的基香。而且它的香味清新明淨,還帶著幾分暖意,很適合沈姑娘啊!」

「別用衣裳兜著,放這裡來!」江嬸趕緊上前,將之前用來裝瓶瓶罐罐的布袋打開,李曉香把採來的松果一一倒進去。

一株杜松結的果實並不多,但既然江嬸說一路上還能遇上不少杜松,李曉香就只取了松針間成熟了的果實。她們一路行走一路採摘,結果到了晚飯時間才回到了家。

當李曉香回到清水鄉,遙遙望見王氏就守在家門前,心中不禁湧起一陣溫暖。可入了房門,再對上李明義那張冷冰冰的臉,李曉香不由得咋舌。

「女兒家,不過放你出一趟家門就這般沒有分寸!日頭都沒了才回家,你可知道你母親心中有多不安!」

李明義就坐在李曉香的對面,在他的氣壓之下,李曉香連飯都不知道如何嚥下去。

「好啦好啦,香兒這不是回來了嗎?從都城到清水鄉,靠的是一雙腿,累了在路邊多歇息一會兒可不就回來遲了嗎?」

李明義微微歎了口氣,「就你護著她。」

李曉香是真的餓了,一頓飯下來也沒顧上想其他。吃完了晚飯,李曉香幫著王氏洗碗刷鍋,然後將一個錢袋塞給了王氏。

「娘,這是這些日子我與江嬸賣凝脂和香露掙來的錢。我留下了一些,想著在都城裡若是遇上什麼好東西得花些錢銀,錢袋裡的這些,娘親便替女兒存著吧。若是需要什麼,添補什麼,娘親拿去用便是。」

王氏露出一抹淺笑,「香兒倒是越來越懂事了。」

她擦了擦手,接過錢袋時愣住了,打開一看,裡面有百餘錢。

「香兒,這些錢都是你與江嬸制凝脂香露賣來的錢?」

「是呀。在飛宣閣裡,我們做的凝脂便宜的賣五十文,再好一些的能賣八十文。再加上江嬸在集市裡擺攤賣的普通凝脂,一個月百餘文差不多啊!江嬸說,下個月估摸著要做更多凝脂,不然不購賣呢!還得再去買些陶罐來!」李曉香並沒有注意到王氏的表情,而是一門心思擦碗。

王氏心中卻有了想法。自己一張鴛鴦錦的帕子,得繡上十天半個月,賺來的不過三、四十文。也許在李明義看來,做繡工制衫縫衣是體面活,江嬸這樣走街串巷還得去飛宣閣這樣的風月場所賣小東西實在難看,但生活光體面是不夠的。

明年,李宿宸就要去鄉試了,他們家這些年攢下的積蓄也不過幾十兩銀子。以李宿宸的學識,考個秀才輕而易舉,可到了會試的時候,這幾十兩銀子哪裡有什麼用處?更不用說李曉香也是要嫁人的,可嫁人之後沒點像樣的嫁妝,不知會不會受夫家的冷眼。

這些都是得細細計算的。

「曉香,現在你每日還要去十方藥坊,製作凝脂的豈不是只得江嬸一人?」

「是啊,女兒出點子,江嬸出勞力。江嬸比女兒累多了,所以每次賺回來的錢,出去買陶罐還有底油的本錢,女兒只收三成,剩下的七成都歸了江嬸了。下個月,只怕江嬸要更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