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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肖巖知道自己的選擇會有怎樣的後果。

他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健忘, 他會一直記得那一刻莉莉的眼睛,然後永遠無法安眠。

他記得自己的父親曾經說過,我們可以畏懼死亡,因為無論畏懼與否,死亡終將來臨。但我們不能心有羞愧, 那會籠罩一生, 比死亡更加難以征服。

為了一個軟弱的女人?肖巖知道自己的決定有多麼愚蠢。

但她不只是『一個軟弱的女人』, 她是我暗戀很久的女人。

肖巖奔向莉莉的方向。他十七歲進入中央科學院學習,學術和研究從來不是他一心嚮往的世界。而莉莉, 也許現實中的她膚淺、軟弱並不美好, 但她是自己在庸碌生活中最美好的期待。

她驚恐地蜷縮在牆邊,抱著膝蓋哭泣。不遠處喪屍正奔來。

肖巖上前一把將她拽起,用近乎凶狠的表情對她說:「你他媽給我起來!」

莉莉瞠目結舌地看著肖巖, 完全不相信他竟然會回來!

坐等死亡來臨只會更加恐懼,肖巖寧願自己全力奔跑, 哪怕力竭倒下。

身後無數喪屍撲來, 它們拽住莉莉的手臂按住肖巖的肩膀。閉上眼睛,肖巖摔倒在地, 莉莉緊緊扣著他的手腕卻沒有如同剛才一般驚慌失措地哭泣。

他們屏住呼吸等待著最為痛苦的一刻。

被撕咬的痛覺並沒有傳來,肖巖只覺得耳邊一陣冷風掃過,抬起頭來對上的是海茵手中的利刃。

「走, 這一次如果再跟不上, 我不會再停下。」

海茵·伯頓的眼中壓抑著某種怒意, 隨時要將肖巖千刀萬剮一般。他是掌握著生殺大權的神祇, 從容無畏。那一瞬間肖巖是驚訝的,海茵的回頭無異於妥協。而他眼中的恨意卻意外地清晰,甚至毫不掩飾地宣洩出來。

莉莉抬起頭,與海茵目光相觸的瞬間僵直著無法呼吸。

而肖巖卻在海茵的眼睛裡看見某種不可動搖的決心。這個男人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肖巖第一次懊惱,自己放棄的實在太早!

輕易地放棄並不是審時度勢,而是軟弱!

又是一路狂奔,前方是被炸裂的通道,後方喪屍已然追了上來。海茵握緊了雙刃,擋在肖巖的面前,「你們先走!」

他要斷後。

肖巖看著對方的背影,沒有一絲動搖,沒有一絲恐懼。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這個男人都會活著,自己再不會質疑他的強大!

眼看著一隻喪屍就要襲上肖巖的肩膀,他絲毫沒有猶豫背過身拽著莉莉向前奔跑,海茵右手揮砍而過,幾個喪屍嘩啦啦落地。

隨著他們的奔跑,腳下的通道正緩緩下斜,肖巖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所有基地的地面構造,大多基地的通道連接採用T型,通道下斜很有可能是因為T字的節點被地面螺旋式導彈摧毀,導致建築物失去支撐。

又是一陣轟響,腳下的地面的傾斜度更加嚴重。

「莉莉!」肖巖忽然擋在莉莉身前,他懷疑……

就在那一瞬間,整個通道彷彿斷裂開一般,肖巖和莉莉摔倒在地,沿著傾斜的角度猛地向下滑落。這一切來得太快,他們毫無準備,直到即將完全滑下去的瞬間,肖巖一把拽住裂開金屬地面的凸起部分,手指和肌肉被劃開的感覺撕心裂肺!但是莉莉卻掉了下去,在墜落的最後一刻她一把拽住了肖巖的腿!

他們的身下是基地的地面二層,無數掉落二層的喪屍揮舞著手臂,跳躍著試圖抓住他們。

沒有精力去惶恐,肖巖的臉憋的通紅,手指泛白,血液沿著胳膊落下,染紅了肩膀。

「莉莉——你一定要抓住!要抓住明不明白!如果你鬆手我也鬆手!」

莉莉抬起頭,看著肖巖完全顫抖的肩膀,嚥下口水,用完全不同於剛才的惶恐十分認真地說:「我要放手了,肖巖,做好準備!你要爬上去!」

「不可以!你要是放手我一定放手!我還沒有到撐不下去的地步!」

莉莉笑了笑,「我覺得死亡其實很快,沒什麼害怕。」

就在那一刻,肖巖感到自己腿部的重量驟然失去,莉莉鬆開手跌落了下去。

「莉莉——」肖巖的心臟快要炸裂開一般。

喪屍們睜大了眼睛,露出嗜血而殘忍的表情,而莉莉看著肖巖,彷彿這樣她才能勇敢地接受一切。

一道繩索猛地甩了下去,纏繞上莉莉的腰,在喪屍們即將抓住她的瞬間將她拽離。

肖巖抬起頭,逆光下看見一個站在高處的身影,浴血而來。

莉莉狠狠摔在地面上,腰間的繩索瞬間抽離。

就在肖巖失去力量的那一刻,一隻手握緊了他的手腕,肖巖的眼中是海茵·伯頓半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沉冷的面容中殺意蔓延,他一把將他拽了上來。

當肖巖撞入對方的懷裡時,他有一種宿命的錯覺。

沒有任何言語,海茵將利刃收入鞘中,將肖巖和莉莉扛上了肩膀,向後退了三、四步。

當莉莉明白海茵要做什麼的時候,高聲驚叫了起來。

而肖巖的內心卻意外地平靜。

海茵的奔跑是肖巖從沒有體會過的速度,他騰空而起的瞬間,肖巖想起了那一次他觸碰碧藍的海洋,還有吹過耳邊完全自由的風。

他的眼前明明是瘋狂躁動著的喪屍,卻彷彿成為了完全與之無關的畫面。

肖巖知道,這個男人永遠不會讓他墜落,就像從前的每一次騰空而起。

海茵穩穩落在了斷裂通道的另一面,落地時的震動令他們屏住了呼吸。海茵將肖巖和莉莉扔了下去。莉莉搖晃著站起,她完全不敢相信海茵·伯頓竟然扛著兩個人跳過了四、五米的距離!

「在你血流而死之前,我們必須進入避難通道。」

海茵低頭瞥了一眼肖巖正在流血的雙手,漠然邁開腳步。

此刻的肖巖只覺得疼的要命,但是他沖莉莉搖了搖頭,兩人繼續跟在海茵的身後。

終於,他們來到了避難通道前。第一道門開啟,他們衝了進去,關閉的時候幾隻喪屍跟了進來,但瞬間就被海茵解決。

他甩了甩手中的利刃,收入鞘中。

一切喧囂被隔離在那道門外,莉莉驚魂未定喘著氣。

肖巖抵著門,看著海茵的挺拔的背脊,如同自己第一次見到他,孤傲而決絕。

內門開啟,麗芙和馬克衝了出來。

「頭兒!」

「嗯。」海茵應了一聲,忽然拽起肖巖的手腕將他扔向麗芙,「替他處理傷口。」

馬克看向肖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頭兒……你就是為了這只蠢笨的菜鳥……」

麗芙撞了馬克一下,「夠了馬克!」

「處理傷口?怎麼處理?是要親他一下還是……」

馬克的話還沒說完,麗芙就一腳踹在他的膝蓋裡側,這個大傢伙差點沒跪在地上。

肖巖深吸一口氣,踏入了14號基地的地下。

他還活著。

他還在呼吸,他的眼睛仍舊能看清楚那個人的背影,他的大腦還在思考著。

肖巖身體有些搖晃,他的面前是無數正忙碌著應對此次襲擊的軍官。

沈冰的額角還滲著血漬,卻已經站立在全息屏幕前有條不紊地指揮一切。

海茵正和自己的部下們規劃部署行動方案,他的側臉是蕭肅的氣息,連視線觸上去都在疼痛。

麗芙坐在肖巖的面前,替他進行消毒,並將一種專門的繃帶纏繞上他的手掌。這種繃帶完全透明,與傷口接觸的瞬間會像肌膚一樣附著上去,能隔離各種有害細菌又不妨礙透氧性。

「還疼嗎?」麗芙輕笑一聲問。

「最疼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肖巖扯起唇角。

「我真的沒想到頭兒會去救你,當危險來臨,他的職責應該是保證這個基地首席指揮官的安全。」

肖巖微微一愣。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這並不代表上校為了你妥協自己的原則或者忘記了自己的職責。如果被困的是我或者馬克,頭兒會做同樣的事情。」

所以我不用自作多情沾沾自喜嗎?

「所以這意味著,你對於頭兒而言,不是可以隨意捨棄的人。」

肖巖的心臟被狠狠敲擊了一下,久久回不過神來。

麗芙不再說話,默默打理著肖巖的傷口。

從周圍人的言談間肖巖得知,從此刻起,14號基地將放棄地上部分,進入地下。夏爾將派出飛行器對14號基地進行補給,並進行地下生物循環系統的建構。海茵的部隊也將在基地周圍進行巡航。

傷口處理完畢,麗芙站起身來點了點他臉頰的位置。

肖巖伸手一摸,才發覺是喪屍的血,手指間的粘稠感讓人不悅。

「那邊有消毒室,你可以去洗一洗。它們的東西和皮膚接觸久了,是有腐蝕性的。」

「謝謝。」

麗芙不說還好,一說肖巖就覺得臉上癢的厲害。

肖巖進入消毒室,整個空間被乳白色的霧氣籠罩,視野一片蒼茫。整個消毒過程很簡單,只需要走過消毒室就可以,不但能去除所有有害物質,還能順帶清理衣物。

肖巖臉上瘙癢的感覺逐漸消退,只要閉上眼睛,他就看見那群喪屍瘋狂湧現到他的面前,以及海茵·伯頓的每一次回頭。

他的手指仍舊在顫抖,握緊拳頭砸了砸自己心臟的位置。

再往前一步,他撞上了某個人。

「哎呀兄弟,對不起!沒想到這裡還有別人!」

肖巖捂著自己的額頭,前方的人緩緩轉過身來。

刀鑿般的五官深刻的線條,除了海茵·伯頓還能有誰?

肖巖愣住了,「……伯頓上校……」

海茵的臉在這片霧氣中柔和得不真實,只有那依舊冰冷的眸子提醒肖巖,這個人是海茵·伯頓沒有錯。是啊,有潔癖的海茵為了救肖巖身上沾上了不少喪屍的粘液,他當然會在第一時刻來消毒室清理。

「對不起……上校!」儘管對方依舊氣勢逼人,肖巖哽在心中的話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你哪裡對不起我?」平鋪直屬的語調沒有絲毫的疑問,彷彿肖巖的道歉對於海茵·伯頓而言沒有絲毫的意義。

肖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無法說出一句話。

對不起,我選擇了莉莉。

肖巖覺得這個答案蠢斃了,因為他選擇莉莉還是其他人跟海茵根本沒有一點關係。

還是說對不起,我浪費了你趕來救我的機會?

又或者說對不起,我讓你一而再地回頭,甚至質疑你能保護我完全不受到傷害的能力?

就在肖巖猶豫的時候,海茵已然轉身,他的身影逐漸陷入白霧。

肖巖扯起唇角,低頭無奈地一笑,而心中卻有一種渴望振翅欲飛。

他想要跟在這個男人的身後走到更高更遠的地方,他想要變得強大,變得即便海茵·伯頓不曾回頭也知道他就跟在他的身後!

白霧中的身影停駐。

「如果我沒抓住你,你會鬆手嗎?」

毫無感情的聲線彷彿要將這層薄霧切開。

海茵站在距離肖巖不遠不近的地方,白霧之中的五官顯得朦朧而俊美。

「沒有人會想死……」肖巖沒有想到海茵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海茵向前走了兩步,他的胳膊抬起,修長而優雅的手指扣上了肖巖的脖頸,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捏碎他的頸骨。

「那麼你記住,除了我,你不能死在其他人的手上,也不能死在其他地方。」

簡單而毫無波瀾的一句話,肖巖覺得有什麼在他的思維深處烙下了印記,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將它撫平。

「還有,下一次你再叫我放手,我一定會擰斷你的脖子。」

隱約之間,肖巖覺得海茵的漠然中有許多難以言喻的東西。他在對方的眼睛裡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所以你不用洋洋自得。」這句話很輕,輕到肖巖無法理解其中的意義。

「也許你會死。」肖巖想要上前看清楚對方的表情,但是海茵·伯頓帶來的壓迫感實在沉重,他的雙腿灌了鉛一般釘在原地。

既然你對一切都漠然,為什麼會救我?

「我們都會死,或早或晚。」

這世上似乎永遠沒有什麼能讓他感到恐懼,死亡也將臣服在他的腳下。

而肖巖可悲地發現他無法停止自己的視線,哪怕知道憤怒的海茵隨時能殺了自己。

他鬆開了扼住肖巖脖頸的手指,緩慢地托起肖巖的臉頰,肖巖能感覺到對方手指間近乎寵溺的觸碰。

對方的身體微微前傾,金棕色的髮絲垂落時彷彿愛撫著肖巖的視線。他知道自己應該轉過身避開,但那冰冷到無慾的面容靠近自己時,彷彿有什麼在瘋狂地燃燒。

海茵的舌尖在唇縫間若隱若現,直到它觸上肖巖的上唇,緩緩將它挑起,肖巖倒抽一口氣,正要後退,對方的手指卻深入他的髮絲,用力地將他的後腦扣住,動彈不得。

當海茵的唇完全覆了上來,極為有力地將他口腔中的一切佔據,彷彿無論如何用力地吮吸都無法得到滿足般壓迫著肖巖的唇舌,剝奪他的空氣,肖巖的頭骨在這樣的擠壓之下疼痛了起來,而海茵不斷含吻噬咬著肖巖的嘴唇,一切都向著不可控制的方向急速而去。這像是一場殘酷掠奪的序幕,肖巖明明知道結果卻無從反抗。

他會死!他一定會死!

麗芙曾經的玩笑話在肖巖的耳邊響起,就在他伸出雙手驚恐萬分地抵著海茵的肩膀時,他驟然發覺自己觸碰上的只有空氣。

「哈……」

脫力一般向後退了兩步,肖巖這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海茵已經去到了消毒室的盡頭。

用力眨了眨眼睛,肖巖按住自己的額頭。

糟糕……又是那種幻覺……

海茵已經離開了消毒室,整個空間要命的安靜。

肖巖緩步向出口走去,他的手觸上消毒室的滑門,腦海中不斷奔湧著的是海茵奮力揮砍的畫面,這樣的不顧一切不是執行某個任務,而是為了救他。

一切就像是妄想,在這場妄想裡肖巖發覺自己對於那個強大到冷漠的男人似乎無比重要。

「哈……」肖巖打開滑門走了出去,他抬起頭,每一步都堅定無比。

因為他知道,他將永遠無法逃避內心深處追逐那個男人的渴望,所以他只有讓自己變得強大!

基地的地下空間十分緊張,私人空間完全是奢望。

肖巖與其他幾個學員在這裡完全無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崗位,緊張地忙碌著,而他們卻只能坐在某個角落,安靜而沉默。

莉莉就坐在他的身邊,低著頭,也許是太過沉悶,她終於小聲說:「還好……你的臉沒事。」

「只是濺到一點喪屍的膿液而已。」

莉莉仍舊在不安,肖巖瞥見她正撥弄著自己的手指,隨即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謝謝你……」

不用謝,誰叫我暗戀你很久了呢。

心裡這麼想,肖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莉莉已經有男朋友了,軍紀處的丹澤爾少校——一個年輕俊朗前途無量的軍官。很多時候,付出並不只是為了某個結果。

「我覺得伯頓上校有點可怕。」莉莉望向遠處,海茵沉默地坐在某個角落,正調整著隨身攜帶的軍械。

他的表情專注到冷酷,垂下的眼簾壓迫著莉莉的心臟。

「但是他救了我們。」肖巖扯了扯唇角,安慰道。

莉莉搖了搖頭,「他要救的並不是『我們』,只有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