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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地獄

「殘忍的從來不是我說出來的話,而是事實。他無法成為你的父親,因為他沒有那樣的能力。他是個沉浸在過去痛苦中的人,而你讓他不可自拔。他害怕傷害你,但是有迫不及待地想要你遠離他的生活,人都是自私的,艾利。我是這樣,你是這樣,伊文也是這樣。」

「他可以為我死!為什麼你要說我讓他痛苦!」艾利忽然吼叫了出來,西澤爾卻絲毫不為所動平穩地開車。

「因為他是一個FBI探員,他的責任感讓他能放棄自己去拯救任何人。」

艾利像是被震住了一般,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有什麼正在他的眼中崩塌。

晚上十一點,疲憊的伊文才回到公寓。令他驚訝的是艾利竟然沒有睡覺而是坐在沙發上。

「為什麼不睡覺?已經很晚了。」伊文來到他的身邊,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因為你還沒有回來,我是你的家人,應該等著你。」艾利像個小大人一樣說。

「好了,現在我回來了,」伊文抱起艾利,「我們睡覺吧,小傢伙!」

「我給你煮了牛奶,你沒有吃完晚餐我猜想你現在一定餓了!」

果然,廚房的奶鍋裡是還有餘溫的牛奶,伊文的心中頓時溫暖了起來,「謝謝你。」

無論以後艾利的父母是誰,都會很喜歡他的吧。

伊文喝完了牛奶,進到臥室裡沉沉地睡了過去。他的思維不受控制地下沉,他掙扎著想要浮起卻沒有力量,以前就算再疲憊,他也依然能保持警覺,但是現在這種四肢灌鉛的沉重感是怎麼回事?

伊文費力地微微睜開眼睛,呼吸就要將他壓垮,混沌中他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床邊移動著。

「艾……利……」

頭頂的燈驟然亮起,伊文睜不開眼睛。

「是我……我真的沒想到你喝下了這個劑量的安眠藥竟然還能有意識。」艾利的聲音是冰冷的,伊文隱約看見他的表情,那樣的漠然森冷,像是銳利的刀刃,割裂他的神經。

這是為什麼?這個孩子在做什麼?

伊文想要抬起手,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腕已經被綁在了床頭。

「本來不想要你痛苦的,但是你卻偏偏醒了過來。」艾利手中有什麼東西閃著寒光,是從廚房裡拿來的水果刀。

什麼叫做「不想你痛苦」?這個孩子想要做什麼?

無數的畫面從伊文的腦海中閃過,那天他是怎樣發現瘋狂中的裡德太太,自己又是怎樣舉起槍瞄準的……這一切都來的太容易了,彷彿就是將連環殺人案的兇手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一定猜不到,每次都是我送安眠藥給那些男人吃的,因為他們不會懷疑一個孩子送給他們的食物。從來不是我媽媽來選擇我的爸爸是誰,而是我。我選擇了他們,可是他們卻沒有選擇我,他們讓我失望透頂,所以我告訴媽媽,一定要他們在絕望痛苦中感受死亡的到來。這一點,她做的很好。」艾利扯起唇角,眉眼間是得意的神色。

伊文嚥下口水,艾利所說的一切,令他的心中像是被裝進了揉碎的冰,硬生生疼痛了起來。

「那天下了場暴雨,我鑽進了你的被子裡,不小心看到你別在腰間的FBI徽章,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來抓我們的。可我還是選擇你做我的爸爸。如果是那樣,就要犧牲媽媽了。於是我故意打開了地下室的門,割斷了綁住那個男人的繩子。那個懦夫果然試圖逃跑,而媽媽一定會殺了他。我給了你機會解決這個案子,媽媽也被抓走了,我成為了孤兒,而這一切是你造成的,你卻沒有膽量做我的爸爸!」

艾利惡狠狠地說,他的表情他的雙眼全是憤怒和失望。

「那些候選者只讓我覺得不恥,我竟然選擇他們?而你……才是讓我真正最失望的人。」艾利走過來,用刀尖劃過伊文的下巴,「即便這樣,我還是沒有像對待那些男人一樣讓你痛苦,甚至想過輕鬆地讓你死去。但沒想到你還是醒過來了。」

輕鬆的死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輕鬆的……

伊文第一次覺得好笑。自己是經驗老道的FBI探員,竟然被一個孩子給騙了……

又或者說其實是自己太軟弱,只想要看見美好純真的東西,所以寧願遮蔽自己的雙眼。

「伊文,做我的爸爸吧。」艾利扶著刀柄,刀尖抵在伊文心臟的位置,「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伊文扯起笑容,他可以撒謊,可以穩住艾利之後再做打算,但是他還是選擇了真實。

「對不起,我不能做你的爸爸。」

他無法做惡魔的飼養者,也不能讓自己成為第二個裡德太太。

「你真的讓我傷心!」艾利的肩膀顫動著,眼淚瘋狂地奔湧而出。

他抬起了手,就在狠狠紮下去的同時,房間的門被猛然踹開,幾個FBI探員舉槍衝了進來,其中一個上前猛地奪過艾利手中刀,將他按在一邊,其他同事解開捆住伊文的繩子,呼叫醫療小隊。

艾利掙扎著怒吼,「不許你們碰他!不許你們碰他!他是我的!他是我選中的!」

探員們表現得雖然鎮定,但卻無法壓抑心中的驚訝。

艾利才是這個連環殺人案真正的兇手,他操控著裡德太太的一舉一動,而所有人都被他騙了過去。

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個十歲的孩子成為這樣的惡魔?

伊文被抬上了擔架送往醫院,艾利被帶離公寓的時候在走廊上看見了抱著胳膊倚著牆的西澤爾。

他淺淺地笑著,就像教堂裡的天使畫像,看似溫暖實則空無一物的漠然。

「為什麼又是你?」艾利惡狠狠瞪向他。

「當然是我,因為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人只有我。」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艾利不甘心地問。

「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西澤爾低下頭來覆在艾利的耳邊,「忘記告訴你了,其實伊文已經遞交了申請,他想要成為你的父親。他規劃好了你和他的未來,他為你選好了學校,甚至打算為了你搬到孩子比較多的社區去,他說儘管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陪伴你,也暫時沒有為你找到合適的母親,但是他比任何人都關心你的成長。」

艾利頓在那裡,驟然狠狠地頂向西澤爾,西澤爾向後躲過了他的襲擊,依舊老神在在地笑著。

而艾利卻發了狂。

「你這個魔鬼!你毀掉了我的一切!你會下地獄的!」

艾利被帶走了,西澤爾卻依舊站在原處。

他抬起頭來自嘲地一笑,「笨蛋,我一直都在地獄裡。」

半個月之後,伊文因為一個案子不得不再度來到喬治·華盛頓大學請教西澤爾。

這個傢伙竟然戴著眼鏡一副很認真地樣子坐在窗邊擺弄著一盆蝴蝶蘭。

如同第一次伊文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寂靜的陽光流瀉在他的肩上,像是要渲染出這世上最極致的美好。

「我以為你對任何活著的東西都不會感興趣的。」

西澤爾微微一笑,抬起頭來,「又遇到什麼棘手的案子了?」

「是啊,要不要我請你吃蘋果派?」

「當然。」

兩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華盛頓大街上,正值下班高峰,到處車水馬龍,喧囂不絕於耳。

「你沒有去聖克勞爾精神病院看望艾利嗎?」西澤爾問。

「我去過。根據他的精神評估報告被定義為極度危險,他可能要在那裡待上一輩子了。」伊文低下頭,腳尖踢著一個易拉罐,「他說,你早就看穿他了。然後我意識到,其實你很喜歡和孩子相處,偏偏卻對艾利言辭犀利沒有耐心。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因為你相信美好的事物。艾利在你心中是美好的,我只能剝下那層虛假的殼才能讓你接受殘忍的現實。」

「那麼你是怎麼辦到的?」伊文忽然停下了腳步。

「什麼怎麼辦到的?」西澤爾揣著口袋優哉游哉地問。

「你看出來加油站的托德不是那個案子的兇手,看出來裡德太太的過去,看到艾利才是這個案子的兇手然後你很有耐心地鋪墊將他逼得露出最可怕的一面,這並不僅僅是一個瞭解心理學的側寫師能夠做到的。」伊文的目光直落落看進西澤爾的眼睛裡。

「你真的想要看見我的世界嗎?」西澤爾掠起一抹笑容。

「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有什麼不同?」

西澤爾緩緩抬起手,他的手指點在伊文心臟的位置。

那一瞬,世界崩塌,烈焰熊熊淹沒一切。

沒有任何事物是完整的,這個鋼鐵花園被風化腐蝕,直入雲端的摩天大樓殘破著搖搖欲墜。

伊文所認識的世界本完全顛覆,那些在烈焰灼燒中行走的人,每一個人的身體中似乎有魔鬼要衝破身體的束縛衝出來。

一切恐怖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而他面前的西澤爾,金髮飛揚,唇角的笑容冰冷殘忍,金色的雙瞳散發出妖異的光芒。

依舊是慵懶的聲調,在嗤啦啦燃燒的烈焰中撕開伊文的視線。

「歡迎來到我眼中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