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先生, M大確實是金字招牌, 但是碩士學位還是太低了, 您為什麼不等到博士畢業之後再來加入我們的研發團隊, 也好過現在進來應聘我們的產品經理。」
「因為我想要先瞭解這個行業, 只有進入了這個行業才知道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設計, 以及解決怎樣的問題……」
高恆坐在辦公室裡, 通過筆記本電腦實時觀看面試的情況。
洛衍之正好帶著一份評估報告進來，高恆指了指自己身邊，示意他過來一起看。
洛衍之走到了高恆的身後, 揣著口袋，當他看見屏幕上的韓昕時，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高恆又通過面試官問了韓昕幾個問題, 對方的回答讓高恆很滿意。
畫面上, 面試官給了韓昕許多關於沃達森集團的資料，並且對他說等下周會通知他結果。
韓昕捂著領帶呼出一口氣來, 他接過那些資料的時候不由得露出笑容來。
因為他知道, 沃達森對他很感興趣, 他被錄用是八九不離十了。
韓昕側過臉來看了看洛衍之, 笑道：「怎麼樣, M大學動力機械的, 還是莫裡斯教授的學生。如果等到他博士畢業，估計打破頭都搶不到。」
洛衍之還是沉默著似笑非笑的樣子。
高恆的眼睛瞇了起來，故意去拍他腹部的傷口。
洛衍之向後一退, 高恆沒能碰到他。
「經過這些日子和你打交道的經驗, 當你微笑著看著我的時候，就是不大同意我的意見。」
洛衍之沒回答高恆，只是問了一句：「你這裡還有威士忌呢，介意我喝一杯嗎？」
「這是工作時間。」高恆回答。
「哦，那好吧。」
「如果威士忌能讓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也不介意你喝一杯。」
洛衍之笑著拿出了那瓶威士忌，還給自己加上了冰塊。
「高先生，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韓昕他不在自己博士畢業之後再來應聘沃達森，很可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要麼無法考上博士，要麼無法博士畢業。」
高恆愣住了。
「我建議您，對這個韓昕進行入職調查。」
高恆點了點頭。
「你們的人力資源部只需要查一下他的論文，找到論文上的其他作者，做一下電話或者郵箱訪問。」
「他的同學或者小組同事所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可能會刻意貶低他。」
「那我們再做一個測試，怎麼樣？」洛衍之笑了，「高先生，你需要一個忠誠的員工，還是要一個有頭腦、有野心但是並不忠誠的員工？」
答案是很明顯的。
當天晚上，當韓昕正和幾個朋友喝酒慶祝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竟然是面試那天碰到的一個行政員工，叫安娜的，請他去打高爾夫！
他立刻就同意了。
第二天的早晨，韓昕特地選了最襯自己的保羅衫和休閒褲，剛走下樓就看見安娜已經開著車在樓下等他了。
安娜的態度，讓韓昕有預感自己已經被沃達森內定了。
當韓昕意氣風發地和安娜一起打高爾夫的時候，褲子口袋裡手機一直在震動，他取出發現一個陌生的號碼，但是前幾位和安娜的座機電話是一樣的。
他立刻走到一邊來接聽。
「您好，我是韓昕。」
「你好，我是沃達森中國分部的產品經理曹平，你現在在哪裡？」
韓昕一聽，頓時緊張了起來。
他還記得面試結束的時候，曹平將那厚厚的資料交給他時，還囑咐過他這段時間好好看看。
結果第二天一早自己就跑出來打高爾夫了，這讓曹平知道了該怎樣評價自己？
韓昕立刻用謙遜的聲音捂著手機聽筒說：「曹總，我正在咖啡店裡看您給我的那些資料呢。」
「哦，這樣啊，那先不打擾你了，你慢慢看。我就是擔心你沒看。」
曹平的話剛說完，韓昕立刻就為自己的反應點贊。
而在高爾夫球場的貴賓休息室裡，曹平放下了手機，看向對面的高恆。
高恆瞭然地一笑：「他果然對你撒謊了吧。」
曹平想了想，解釋說：「年輕人找工作，都希望給未來的僱主留下好的印象。他說的謊話倒也無可厚非。」
高恆笑道：「老曹，我就問你——如果韓昕是你的手下，他以後對你說的話，你相信嗎？」
曹平頓了頓，然後搖了搖頭。
「既然不相信，你還把一個□□放在自己的身邊，你平時一定太清閒了。」高恆回答。
這時候人力資源部打電話過來，高恆開了手機公放。
「高總，我們聯繫到了韓昕的同期同學，其中只有四位願意電話回答我們的問題並且不同意我們錄音。他們對韓昕的評價主要集中在以下幾點，第一缺乏獨立研究能力，第二缺乏想法理念，第三缺乏責任心。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莫裡斯教授是不會願意做他的博導。」
高恆看了曹平一眼：「你看，我就說這個韓昕並不是金子。」
「還有一點，韓昕在近一個月內因為偷看大企業高管的電腦，差一點被對方起訴。我們已經整理好了文字材料，抄送到了您的辦公郵箱裡，請您審閱。」
高恆向後靠著椅背，他臉上平靜，內心驚訝洛衍之對韓昕的判斷怎麼會如此準確。
「高總看人真的是太準了，一場面試我還真的把這個韓昕當成天降英才了。」
曹平對高恆的崇拜是真情實感，這也讓高恆略微有些得意。
離開了高爾夫球場，高恆坐進自己的車裡，給洛衍之大了一個電話。
「你是不是早就見過這個韓昕了？」
電話那端的洛衍之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得罪你了？」高恆饒有興致地又問。
「他不是得罪了我，而是傷了我的心。」
高恆正準備踩下油門，差一點沒衝出去。
「以後別開這種驚悚的玩笑了。」
洛衍之在電話那端的笑聲讓高恆很想衝過去揍他飛上天。
「不過高先生你打電話給我，是不是就說明韓昕沒戲了？」
「當然。」
「嗯，那我要好好查一查。」
「查什麼？」
「當然是查查看這座城市有沒有好吃的餐廳，慶祝一下。」
高恆搖了搖頭，又說了一句：「還好當初沒有炒掉你。」
「怎麼了？」
「不然現在你一定在我的對手那裡，想了一百種方法讓我死。」
「我很大度的。」
洛衍之掛了手機之後，來到了窗邊，淡淡地笑了。
周夏是習慣了每天晚上去逛超市，買新鮮的牛奶第二天喝。
當她走去超市的路上，就接到了喬安的電話。
「周夏！我聽說沃達森不要韓昕啦！」
「好吧，好吧，一會兒出來唱歌，慶祝一下！」
周夏心裡卻顫了一下。
沃達森的拒絕這麼快，難道真的是洛衍之下手了？
「我定好包廂啦！」喬安很開心。
「好的，一會兒見。」
掛掉手機，周夏正好來到超市的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霓虹路燈之下，斑斕的色彩掠過他的側臉，他的雙手揣在口袋裡，只是一道輪廓而已，周夏立刻就認出了對方。
驟然想到了那天的約定，周夏心裡面一抖，趕緊轉過身去，心想：他沒看見我，他沒看見我，他沒看見我。
她記得那個如果韓昕沒進去沃達森就答應和他一起吃飯的約定，但是如果真的和洛衍之面對面，她知道自己的段數不如洛衍之，搞不好小時候穿什麼尿布，小學喜歡哪個男同桌，中學逃過幾次課都會被對方套出來。
在自己還沒修煉成仙之前，還是別和魔鬼打交道。
周夏才剛往回走了幾步，就聽見醇厚的男性聲音越過了此起彼伏的嘈雜，直抵她的耳中。
「周夏，你是一見我就打算跑嗎？」
他站在原地，沒有特地去接近她，像是給她留出讓她覺得安全的距離。
周夏轉過身來，看向他。
他揣著口袋看著他，目光很溫和，像是在邀請她的靠近。
周夏只好硬著頭皮走向他，說了聲：「你又來逛這家超市啦？」
「對啊，不過我猜想因為知道我會來，你以後應該不會來了。」
猜對了。我以後鐵定不來了。
周夏看向超市入口處，假裝在看那塊今日特惠的公告板。
「韓昕不可能進入沃達森集團了，你是不是該兌現你的承諾，陪我去吃飯呢？」洛衍之垂著眼睛看著她。
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她的頭頂，她綿軟的髮絲每次有路人經過就會微微騰起，彷彿周夏壓抑著自己，而她的髮絲卻不受她的控制，想要接近洛衍之一樣。
她的鼻尖小小的，洛衍之想起之前她摸鼻子的小動作了。
「走嗎？」
「啊？」周夏瞬間明白對方是要和她一起去吃飯，立刻回答，「我吃過了！」
她一抬頭，看見洛衍之眼底的笑，對方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了。
「那明晚呢？」
「明晚我要回去周家陪爺爺吃飯。」
「那後天呢？」
「後天我要和喬安慶祝……」
「慶祝韓昕求職失敗？」
周夏點了點頭。
「那麼週末呢？」洛衍之低下頭來。
他很想對她說，你再拒絕我，我就要咬你的鼻子了。
「週末……週末……」
「嗯，你想想，編個什麼樣的借口比較好。」
洛衍之的聲音裡笑意更明顯了。
她就像是被他困進了細密的白繭裡，看似溫柔毫無攻擊力，卻沒有縫隙和出口，連呼吸都無法穿透。
「那我不編借口了，我覺得自己不合適與你一起吃飯。」周夏抬起眼來，坦蕩地看向他。
洛衍之的心臟毫無預兆地輕輕顫動，就是這樣的目光讓他唸唸難忘。
「所以我不會一定要逼你和我吃飯，只要你坦誠告訴我就好。但是約定就是約定，我用一個問題來換這個約定。你誠實地回答了我，我就當作你履行了承諾。」
洛衍之壓著自己的喉嚨，讓自己盡量顯得循循善誘。
她在提防著他，因為他們在兩個界限分明的陣營裡面。
「你問吧。」
「你經常穿著很寬大的襯衫，那是男士的，為什麼。」
如果你回答我那是你男友的，我會發瘋。
如果你回答我那是紀念你的初戀，我也會發瘋。
所以小心一點，給我一個溫柔的答案。
周夏頓了頓，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衣著，回答說：「那是我父親留下來的。他所有的衣服……我和我媽媽捨不得扔掉，我有時候會穿著，很寬大舒適。」
洛衍之當然知道，周夏的父親在她中學的時候就去世了。
周夏的答案讓他原本收緊的咽喉緩慢放鬆。
太好了，再不用為那些不存在的可能性而斤斤計較了，洛衍之有一點點解脫的感覺。
「好的，晚安，周夏。」
說完，洛衍之就輕輕點了點頭，走向超市的入口。
他在人來人往之間回了頭，又說：「你這算不算欺負我了？算不算你利用我，整倒了韓昕？」
周夏的心臟瞬間被對方抓住了。
「我……我才沒……」
韓昕有問題，你是沃達森的顧問，你本來就該勸諫高恆的。
「不過我心甘情願。」
周夏一時之間，竟然沒整理好思路怎麼去反駁對方。
「下一次你再想要利用我，就真的要想好給我什麼了。」
她看著他挺拔的背影，融入了超市人流之中。
所謂的步步緊逼和處心積慮根本不存在，她好像被害妄想症又犯了一樣。
洛衍之正在超市裡的進口商品找著啤酒，他的手機就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你好，我是洛衍之。」
「我是周揚塵。薇薇安·李的東西在我手上，我九點在南山八號咖啡館等你。過時不候。」
手機掛掉了。
洛衍之低下頭來瞇起了眼睛。
薇薇安身上的存儲盤沒有找到，一方面有可能是真的丟了，另一方面他也不是沒懷疑過在追逐薇薇安的周揚塵那裡。
他還沒開始調查，周揚塵倒自己找上門來了，有意思啊。
他去到了所謂的南山八號咖啡館，周揚塵就大剌剌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對外一直是一個沉迷網絡遊戲和泡吧的享樂青年，大學還有半年才畢業，在睿帆裡也掛了一個位置但不怎麼去上班。
但是此刻的周揚塵，神色是沉凝的。
這個年輕人在思考，而且沒有人知道他能思考到哪一步。
有意思。
洛衍之停好了車，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周揚塵揚了揚下巴，洛衍之就在他的對面坐下。
一向以沒耐心出名的周揚塵，今天倒是顯得很穩重。
他直截了當地說：「喝的東西就不點了吧，挺浪費時間的。」
「嗯。那個存儲盤呢？」洛衍之問。
「我來這裡肯定不是還你存儲盤的。」周揚塵的下巴抬起。
那並不是周家繼承人的高傲，而是他骨子裡對某些事情或者人的不屑。
這點和周夏很像。
只是周夏很善良，並不想自己的態度傷害別人。
但對於周揚塵來說，我不在乎你，也就無所謂我的態度會不會傷到你。
「我知道，你是來談條件的。」
洛衍之不動聲色觀察著他，臉上是看不出深淺的從容。
「那我就說了，存儲盤我不會還給你，因為我知道你在打我姐姐的主意。」
「姐姐？你爸爸在外面有別的女兒了？」
洛衍之笑道，故意用言語來挑釁周揚塵的耐心。
「我說的是我的堂姐周夏。她一直待在大學裡，世界很簡單，玩不過你們這些搞商業情報的。每一條信息，每一個人，都是你們的評估分析對象。」
周揚塵一字一句四平八穩，沒有一點張揚和任性，與洛衍之在晚宴會場上觀察到的判若兩人。
「周夏對你重要嗎？」
「誰要她姓周？」
「原來小周總還有家族觀念啊？但是周夏其實比你想像的要更早就進入了商業情報戰的硝煙裡。你別忘記了她是誰的學生。」
周揚塵沉默著沒有說話，幾秒之後再度開口。
「你接近我姐姐，無外乎兩個原因。一個是你想要從她身上找到有用的信息。」
「另一個原因，就是我喜歡她。」洛衍之回答。
「得了吧。你喜歡她？你根本不瞭解她！」周揚塵冷笑著說。
「不瞭解她的人，是你。」洛衍之一改之前閒散的坐姿，他的目光極為認真地看向周揚塵。
「那你瞭解她什麼？」
「我知道你的堂姐，她天真但絕對不愚蠢。她有著柔軟的外表和絕對堅強的內心。在原則面前，她會永遠挺直自己的背脊，從不妥協。」
洛衍之的聲音很平和，但周揚塵卻感覺到了周夏在這個男人心中極有力度的存在。
「對於她認定的，應該要做到的事情，她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畏懼。看見那樣的她，你的心裡也會氣勢如虹。」
周揚塵的指尖顫了一下。
這個男人真的瞭解周夏。
他瞭解的不是周夏喜歡吃什麼東西，或者愛看什麼電影。
而是，那種周夏身上所擁有的，一般人無法跟隨和理解的東西，這個男人全都抓住了。
「還有，那個存儲盤小周總如果喜歡的話，你就留著吧。」洛衍之笑了笑。
「哈？」周揚塵愣在那裡。
這麼乾脆就不要了？
「因為只要它在小周總的手上，是不是可以說明指使薇薇安竊取高恆手機情報的人，是你呢？」
「你還真擅長倒打一耙。」周揚塵扯起嘴角冷笑。
洛衍之攤了攤手：「您盡可以把裡面的內容賣給其他人，只希望正直的周老先生知道之後，別打斷你的腿。」
說完，洛衍之就起身離開了。
他太清楚周揚塵是接受怎樣的教育所長大的，無論他此刻多麼叛逆和任性，骨血深處還是無法割捨周家的榮耀。
「拿去。」
果然，周揚塵手臂一揮，一道金屬光澤掠過，洛衍之回過頭來，正好穩穩地接住。
「你不打算留著它來制約我了？」洛衍之問。
「我就算把它公佈出去，頂多倒霉的是高恆。然後沃達森再換一個主管來，繼續在中國市場和我們這些本土汽車企業較勁。高恆也不會真的把重要信息放在自己的手機裡，否則他也做不到中國區域的負責人。」
周揚塵站起身來，從洛衍之的身邊走過，瞥了他一眼，「這次，算你欠我的。」
說完，周揚塵還晃了晃自己的手機，原來這個小子全程都在錄音。
「你知道麼，我不需要把資料上傳到網絡。我只要給每一個你的客戶聽我們的談話。」
畢竟周揚塵的錄音裡不涉及任何商業機密，但卻足夠暗示洛衍之以後的每一個客戶，這個團隊不靠譜了。
洛衍之看著周揚塵的背影，低歎了一聲。
「周老的兒女不怎麼樣，孫子孫女都不是省油的燈。」
洛衍之剛要離開，服務員卻走過來說：「先生，剛才那位先生點的東西還沒付錢呢。」
洛衍之一看單子，長長地一串，全部都堆在隔壁桌。
他啞然失笑，看見周揚塵站在街對面朝著自己得意地笑。
「您……給他買單嗎？」服務員不是很確定地問。
「買吧。誰要他是我小舅子。」洛衍之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