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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湮認主

青曜的聲音原本清亮, 還帶著幾分少年稚氣。

可此刻這聲音卻帶著一絲邪獰, 路小蟬爬起身來, 繼續奔跑。

看來這個邪靈的目標就是他!

青曜驟然來到了路小蟬的面前, 路小蟬差一點撞進他的懷裡。

「師叔, 您這是要去哪兒啊?在和弟子玩捉迷藏嗎?」

路小蟬心臟一陣下沉, 向後退了一步。

「你到底想幹什麼?」

「師叔猜猜看。」

青曜笑著, 向路小蟬走近一步。

路小蟬後退一步,他告訴自己不要恐懼,不要害怕。

因為昆吾那個老騙子講故事的時候說過, 世間邪靈也有以恐懼為食的。

自己必須心懷坦蕩,無慾無憂,才不會被邪靈侵體。

沒有什麼好怕的, 路小蟬。

「我哪裡知道, 你想要什麼。我平生最討厭說話說一半,你要麼說說看, 我要能給就給你, 就當餵狗了。我要是不能給的, 你搶搶看啊!」

青曜的笑容收了起來, 他背著手, 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路小蟬的表情。

「師叔剛才還惶恐不安, 這會兒竟然一點都不怕了。弟子呢……就想借師叔的丹元用用!」

說完,青曜的手猛地探向路小蟬的腹部,路小蟬的心都提了起來。

一切發生在轉瞬, 路小蟬的丹元之中, 一道劍氣呼嘯而出,劍陣盤桓而起,月光凌厲四溢,擋在路小蟬的面前。

青曜避之不及,被劍陣鎖入其中,他全身扭曲掙扎,睜大了眼睛:「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麼會『破月』劍陣!」

路小蟬見青曜被困住,轉身就跑。

他找不到昆吾的靜室,卻隱隱感覺到一種熟悉卻強大的靈氣就在附近。

他朝著那道靈氣狂奔,只要找到那個靈氣的主人,他一定能阻擋青曜!

誰知道青曜掙脫了「破月」,一身鮮血淋漓的模樣鑽了出來,摔倒在地上,惡狠狠地說:「沒想到……泱蒼竟然留了劍意給他……不過離澈君的丹元,我要定了!」

青曜飛奔而去,路小蟬感覺到身後一陣邪風,沒時間回頭。

就在青曜打算從路小蟬的身後把他的丹元掏出來的時候,又是一道劍氣衝出來,狂湧奔騰,劍陣張開,還好青曜體內的邪靈反應快,向後迅速撤離。

「竟然是『天闕』劍陣!」

劍陣迅速逼近,碾入青曜的體內。

「額啊——」青曜發出慘烈的聲音。

他低下頭來,抱緊自己,骨頭發出咯咯的聲音,他仰起脖子,青筋暴起,瞬間一股黑色邪霧被逼了出來。

路小蟬終於跑到了那道靈氣的面前,這才發覺那並不是一個人,而是被靈籐纏繞著的長湮肋骨。

邪霧即將蔓延而來,路小蟬聽見了它的狂肆叫囂。

別怕,路小蟬!你不能永遠都依靠無隙哥哥的保護!

世間萬物,皆有靈性,借它們的勢,滅了這邪靈!

路小蟬閉上眼睛,不管那片鋪天蓋地的邪靈,將自己的心神與周圍所有有靈性的事物連接起來。

長湮的肋骨靈光一顫,化作無數細絲,沒入路小蟬的肌膚,滲入他的體內,彷彿一條來自遠古洪荒的河流,湧入了路小蟬的丹元。

靈籐四散開來,就像是張開懷抱,將長湮的肋骨奉上。

路小蟬一把握住了它,剎那間,他彷彿聽到了長湮來自遠古的心跳,它內心的嚮往,以及衝破長空的自在灑脫。

路小蟬握著它,一個轉身,舒無隙留在他體內的最後一道劍陣順著長湮的肋骨,氣勢如虹,噴薄而出。

邪靈被這道大陣撞得四散,當它再度聚攏的時候,已經虛弱無比。

「這不可能……泱蒼就算再厲害……本尊不在,區區劍意……怎麼能有這麼大的威力……」

路小蟬緊緊握著長湮肋骨,他彷彿感覺到傳說中的那只靈獸殘留的意念環繞在他的周圍,堅定地保護著他。

邪靈自知大勢已去,轉身飛速逃竄。

它衝破重重空間,衝破了太凌閣,狼狽而去。

好不容易衝出了太凌閣,邪靈匯聚成型。

這時候,清潤而慵懶的調笑聲響起。

「哎呀,沒想到千年的邪靈也有這麼淒慘的時候。」

一道劍陣從天而降,將它鎖了進去。

「千……千秋殿主……」

青空之下,一個俊逸雅致的男子隨性地坐在一柄仙劍上,撐著下巴,像是看笑話一般看著它。

邪靈瑟瑟發抖,自知大限已到。

男子抬了抬下巴,彷彿和它是老朋友一般聊起天來。

「太凌閣乃仙門重地,雖然門下弟子都不是誅邪高手,但修為擺在那裡,群起而上你也未必能討到好處!沒有天大的誘惑,你敢闖入太凌閣?」

邪靈知道,說或不說自己都難逃煉化,乾脆一言不發。

千秋殿主輕笑了起來,劍陣忽然變化,邪靈痛苦到無以復加。

「千秋殿主——你好歹也是玄門正宗!要煉化就給個痛快!」

千秋殿主勾唇一笑,向前傾了傾:「玄門正宗?開的什麼玩笑?你口中的正宗都當著我的面叫我『魔頭』。魔頭自然要有魔頭的風範,不然白瞎了這外號!」

邪靈此時週身如萬釘之刑,再也忍耐不了了。

「我說——我說——昆吾重塑了離澈君的肉身……我本想趁著離澈君懵懂不明之時,取他的丹元……但沒想到泱蒼留了劍意在他體內……邪靈不得近身……」

千秋殿主神色一凜,目光中寒意直刺而來。

「離澈君的主意你都敢打?說——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離澈君已經重塑肉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快點煉化我把!煉化我吧!」

「你又是如何得知離澈君的事情!說!」

千秋殿主手腕微微轉動,鎖住邪靈的劍陣再度變化,一道一道的靈氣分割著邪靈的身體。

「啊——放過我吧!我說!我說!是……是魔君戮厲差遣我來的……」

千秋殿主閉上眼睛,眉心蹙了起來。

瞬間,邪靈被煉化,千秋殿主起身,御劍衝入太凌閣,穿過了重重虛置的空間,進入了太凌閣的中央。

此時的路小蟬手握長湮的肋骨,心神仍舊緊繃著不敢鬆懈,生怕邪靈返回。

千秋殿主破風而來,看見路小蟬的剎那,瞳孔一顫,落在他的面前,收劍入鞘。

路小蟬嚴陣以待,他本以為是邪靈回來了,卻見到面前的千秋殿主週身靈光流暢如飛瀑,輕徊疊繞,讓人挪不開眼。

「你……你是誰?」路小蟬開口問。

對方定定地看著路小蟬,眼中是全然不可思議。

良久,對方才開口道:「在下莫千秋,是東墟境天之下千秋殿的殿主。不知閣下的仙號?」

他的聲音別緻優雅,帶著一絲慵懶,就像陳年醇釀。

「我沒有仙號……」

「那麼小仙童可有名字?」

莫千秋看著路小蟬,像是無法將他看真切一般,但是目光之中卻沒有惡意,反而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喜悅。

「我叫路小蟬。」

莫千秋閉上了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來。他的視線從路小蟬的臉上落在了他的手上。

「沒想到長湮竟然選擇了你。」

「什麼意思?」

莫千秋淡然一笑,來到路小蟬的面前,輕輕抬起了那根肋骨,笑道:「小仙童,恭喜你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仙劍了。」

路小蟬一呆,低下頭來:「什麼?仙劍?」

莫千秋歪著腦袋笑了笑:「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上古靈獸的靈骨打造的仙劍。仙童你仙緣不淺。只是靈骨難得,要讓它開竅,並非易事。」

路小蟬心中一陣驚喜,他有自己的劍了?

而且還是上古靈獸的肋骨!

他細細摸著它,只想著舒無隙快點回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多謝殿主。」路小蟬笑了起來。

莫千秋頓了頓,垂下眼來輕聲道:「你倒是與千年前沒有一樣。」

「什麼?」路小蟬向前一步,想要聽清楚莫千秋說了什麼。

這時候,昆吾駕著氿鰩趕了回來,踏入太凌閣就看見了滿目狼藉。

他驚恐萬分,高喊著路小蟬的名字。

「小蟬!路小蟬——」

「我在這兒呢!老騙子!我在這兒呢!」

昆吾聞聲而至,看見莫千秋的時候頓了頓,又見到路小蟬平安無事,這才在他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小東西!你在客人面前叫喚什麼呢!」

誰是老騙子啊!

「叫喚你啊!」路小蟬劫後餘生,看見昆吾是又開心又生氣,「你跑哪裡去啦!我差點就被一個邪靈掏了丹元!」

「我……我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了!到了洛水澗才發覺受了騙,立刻趕了回來。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昆吾轉過身來,向著莫千秋行禮拜謝:「多謝千秋殿主相救之恩!昆吾銘記在心,他日若……」

莫千秋抬了抬手,輕笑道:「醫宗說笑了。將那邪靈降服的,是這位仙童。在下不過是撿了個便宜,將其煉化了而已。」

「即便這樣,殿主相救之恩,昆吾銘記在心。」

莫千秋靠近了昆吾,低聲道:「昆吾,魔都已經知道離澈君回來了。他的丹元之中藏著混沌業火,魔都必然會對他的丹元虎視眈眈。」

昆吾抬起頭來,看著莫千秋。

「你看什麼?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莫千秋雖然比不上那些假模假樣的玄門正宗,但是隨心所欲這點,也是我師父教的。」

莫千秋側過臉,看了一眼路小蟬。

「殿主說笑了。當年……當年小蟬孩子心氣,打賭贏了殿主,說笑讓殿主叫他一句『師父』,怎麼能當真呢?」

「怎麼不能當真?若不是我這位小蟬師父,我早就走火入魔,哪裡有如今的修為。既然長湮的肋骨認定了他,再修醫道實在浪費,而且也抵禦不了魔都對他丹元的肖想,不如修劍吧。」

「那該如何是好……」昆吾眼巴巴地看著莫千秋。

「你說該如何是好?」莫千秋反問。

昆吾心想,除了舒無隙,還有誰更適合教路小蟬呢?

下一刻,莫千秋勾著唇角,向後退了一步,瀟灑地御劍而去。

「世間種種,因果循環。順其自然,萬法天成。」

莫千秋帶著笑意的聲音越來越遠。

昆吾呼出一口氣來,路小蟬托著那根肋骨來到昆吾面前:「師兄……我為了自保……動了它……要不你把它放回去吧。」

昆吾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肋骨,重千鈞。不是它的主人,誰也拿不動它。」

「什麼?」

路小蟬懵了。

那他怎麼能拿得動它?

昆吾輕輕將那根肋骨推回了路小蟬的懷裡:「你收著吧。從此以後,它就是你的了。」

「這麼……這麼重要的東西就給了我?老騙子,你是開玩笑還是腦子壞掉了?」

路小蟬的腦門上猛地被昆吾拍了一下。

「你才腦子壞掉了!」

「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叫舒無隙來打我啊!」昆吾痛心疾首地看著那些被毀掉的仙草,「我的心肝寶貝兒啊!就這麼又沒了!」

昆吾開始了新一輪的哭喪,路小蟬抱著肋骨站在旁邊,心裡盤算著昆吾能哭上幾天。

莫千秋御劍回到了千秋殿。

長風拂面,髮絲衣角翩飛而起,與千變萬化的流雲交織起伏。

他仍舊是坐在仙劍上的姿勢,整個人懶洋洋的,仰著臉,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閉著,轉過身來朝著太凌閣的方向笑了笑。

千秋殿位於東墟,自從一千多年前東墟劍宗入魔,甚至為禍世間,東墟境天之下各大門派都抬不起頭來,一些小的仙門甚至直接閉派了。

曾經東墟之下門派上千,如今就剩下寥寥十二個。

其中最有名氣、讓四方劍門最忌憚的,就是千秋殿。

它是一座地宮。

傳聞這座地宮就是建立在上古靈獸焢沅遺骸的胸口,整個地宮都被靈獸焢沅的肋骨包裹。

千秋殿所在的千秋墟就是靈獸焢沅及其宗族的埋骨之地。

所以歷任千秋殿主也被稱為「焢沅陵主」,是上古靈獸的守陵人。

大概是因為東墟劍宗入魔也給其門下的千秋墟平添幾分邪魔色彩,靈獸焢沅也被口口相傳變成了上古凶獸,莫名其妙就「與邪靈混沌一起禍害過蒼生」。

至於守陵的千秋殿主,也自然而然成了大魔頭了。

莫千秋來到千秋墟的上空,他的身下是一整片潔白無垢的沙海,起伏的沙丘在月光之下延綿向遠方。

莫千秋側過臉,一個清脆的響指,空靈的聲音在月光下徘徊,沙海忽然流動了起來,如同漩渦一般,向下流淌,直至出現一個入口。

莫千秋御劍而入,細膩的沙海在他的週身如同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在月光之下彷彿無數細膩的星辰碎屑。

一道殿門打開,莫千秋飛身而入,原本的入口被細沙填滿,絲毫痕跡不留。

「殿主,您的靈獸是否找到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殿中弟子向他抱拳行禮。

「靈獸沒找到……不過無所謂,以後的日子應該不會無聊了。」

莫千秋若有深意地一笑,隨手拿過了弟子奉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回到了自己的臥房,隨手拿過了一個盒子。

那個盒子上面的雕花層疊繁複,莫千秋輕輕一推,盒蓋並不是被抬起的,而是向著側面挪開。

盒子裡面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種子。

莫千秋撐著下巴,撥弄了一下那粒種子,想到了一些前塵往事。

一千五百年前,莫千秋是前任千秋殿主三位入室弟子之一。

適逢他們師兄弟三人即將衝破「入勢」的境界,他們的師父給了他們一人一個錦盒,告訴他們衝破「入勢」境界的法門就在這個盒子裡。

他們三人必須打開各自的盒子,可以傷害鎖頭,但不能弄壞盒子。

此鎖名為「萬象鎖」,據說一個只有拇指大的鎖頭裡暗藏了三百六十道機關,七百二十番玄門陣法,變化無窮。

可謂一鎖一世界。

師兄弟三人連同座下僕從、弟子都在想辦法打開這鎖頭。

他們有的真氣探入鎖中,試圖將鎖頭撬開,卻被內裡巧妙的機關所阻隔,有的借來神兵要將鎖劈開,甚至鑽研奇門機關之術,但最終毫無結果。

莫千秋的大師兄以元神入鎖,想要瞭解其中機關,卻沒料到被困入了鎖中的奇門陣。而莫千秋的二師兄以劍陣入鎖,被劍陣反噬而重傷。

他日夜思索,將自己鎖在靜室之中,不吃不喝,卻找不到解開「萬象鎖」的法門。這種千方百計心念不成的感覺折磨著他,也煎熬著他,他越是執著就越是痛苦。

直到某一日,他聽見靜室門外響起了各種瓷瓶瓦罐輕碰發出的聲音,就像一片霜花落入沸騰的水中,他驟然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