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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奇無比

「好……好吃……」

「哈哈……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它也死得其所了!

路小蟬歪了歪腦袋, 開口道:「昆吾君……您好像特別特別心痛啊……

昆吾老淚縱橫, 心道:老子當然心痛!老子種了它上千年啊!每日老子都摸摸它, 給它一點我的靈氣。你隨口一句想吃, 劍宗就給我拔了!我能怎麼辦?我還能上前跟他拚命嗎?

「不!我不辛苦, 小蟬你吃了那麼多苦, 現在來了太凌閣, 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你和舒無隙都待我這般好,到底為什麼?我是上輩子修了什麼善緣啊?」

這個問題一直在路小蟬的心頭徘徊不去,舒無隙從來不說, 而昆吾並不是不想告訴他,可他卻非常忌憚舒無隙,總是話到嘴邊又嚥下。

「那自然是善緣, 大大的善緣!」

昆吾看著路小蟬的盤子裡還有半塊瓊膏, 想到自己花了那麼多心力,全都進了路小蟬的肚子裡, 哪怕讓他吃上一小塊兒也好啊!

路小蟬轉過身來, 筷子夾起剩下的半塊就要送進嘴裡, 昆吾眼巴巴地看著, 舒無隙端坐在對面,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和路小蟬搶吃的。

路小蟬夾到了嘴邊又放下, 揉了揉肚子說了一句:「瓊膏沾著桂花糖,確實好吃。可是我吃不下了……」

昆吾眼睛一亮,心想:你吃不下了正好啊, 給我吃!給我吃!

這時候對面的舒無隙開口了:「最後一塊吃下去吧。對你的身體好。」

「好吧……」

路小蟬用筷子把它戳了起來, 結果還沒送進嘴裡,就落在了桌子上。

那一瞬,昆吾心疼到差點沒口吐鮮血:那可是瓊膏啊!瓊膏!就這樣掉在桌子上了!一塊瓊膏就是十年的修為!

路小蟬用手去尋找,對面的舒無隙抬起了筷子,輕輕壓在路小蟬的手臂上:「掉了就不要吃了。髒。」

「哦。」路小蟬揉了揉肚子,心想還好不用再撐下去了,不然肚皮都要爆掉了。

昆吾眼睛放光,連形象都不顧了,直接當著舒無隙的面,用手撿起那塊瓊膏就塞進了嘴裡。

舒無隙就像什麼都沒看見,抬起手來:「我帶你去散散步。」

昆吾一聽,不得了啊!

他們剛才散步就拔掉了他一千多年的心血,這會兒再散步又是要拔掉什麼?

「等等!等等!這個舒無隙,我要帶小蟬去我的靜室,教他點兒東西。你明白的吧?這個我們門派的心法不能被你聽見!」

昆吾看著舒無隙,一臉泰然,心裡面卻在打鼓。

他有太多話要對小蟬說了,小蟬有太多秘密不清楚,不能等舒無隙把他帶走了才後悔。

但是舒無隙只是坐在原處,他收斂了靈氣坐在那裡就像個普通的端方公子,但是昆吾卻知道……在舒無隙的心裡沒有正邪之分,沒有天下大義。

從前他鎮守無意境天,那是每一任劍宗灌輸下來的一種習慣。

可是當年昆吾把小師弟送上去的時候,這種習慣已經被打破了。

舒無隙……有了他自己想要的東西。

而且非要不可。

「小蟬,你跟著昆吾好好修習他教你的心法。」

舒無隙用鎖仙綾將路小蟬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整了整路小蟬歪扭扭的衣領。

路小蟬的頭髮是自己紮起來的,因為看不見,所以總有零碎的髮絲落在耳朵邊上。

這要是別人,看起來亂糟糟。可路小蟬生的俊秀可愛,頭髮亂一點反而平添了幾分少年氣。

眼見著舒無隙的手指向上抬起,沿著路小蟬的脖頸,每一瞬都有可能會觸碰上去,緊張得昆吾戰戰兢兢,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你是說昆吾君要教我太凌閣的心法?」

路小蟬覺得自己聽錯了。

太凌閣是天下醫道正宗,他們的心法以清心為主,講求道法天成,從不刻意追求所謂境界,也自然不如江無潮那樣的劍修那麼辛苦,只是進程緩慢而已。

「嗯。」舒無隙輕輕應了一聲,手指又向上,像是要去把路小蟬的碎發別到耳後。

昆吾差一點撲上去:「不要!」

「不要什麼?你……你不想教我了?」路小蟬緊張地回過頭。

他的髮梢在掠過舒無隙指節的瞬間,舒無隙收回了手,轉而去整理路小蟬的髮帶,扯著髮帶的兩邊,緊了緊。

「他不會不教你的。」舒無隙淡然道。

「那是!那是!我保證好好教你,教到你會為止!」昆吾摸了摸胸口。

他覺得真不能再讓路小蟬跟舒無隙待在一起了,他很清楚方才舒無隙不是不想碰路小蟬,而是想碰的要命。

如果不是因為碰不得,此刻恐怕不只是幫小蟬整一整領口,緊一緊髮帶這麼簡單了。

昆吾恍惚了一下,他想起千年前自己衝進劍閣的那一刻,自己的小師弟雙手就是被這條鎖仙綾死死困住,從手腕到指尖,動彈不得,一個咒都使不出來。

「他如果不好好教你,我殺了他便是。」舒無隙回答。

昆吾的背上一陣惡寒,差點站不穩。

「啊?你別殺他!我還要治眼睛啊!」路小蟬也著急了。

他有時候真的摸不清楚舒無隙的套路。

他什麼時候不高興,什麼時候要摘人的眼睛,什麼時候要殺人。

他的是非好像和路小蟬甚至於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對啊!別殺我!小蟬還需要我治病呢!」

趕緊的趕緊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昆吾朝路小蟬招了招手,「小蟬,我一會兒再送你回來。」

路小蟬跟著昆吾走了。

這些日子,舒無隙一直都在他的身邊,片刻都沒有離開過。

真要離開他了,哪怕就是幾個時辰,路小蟬還有點不適應了,他每走幾步就下意識回頭朝向舒無隙的方向。

昆吾在心中哀嚎——你別看他了!看多了會出事兒的!

路小蟬走出了門,發覺腳下和之前舒無隙帶他走出來的時候全然不同。

他的腳邊是冰冷卻並沒有寒意的霧氣掠過,周圍能聽到各種聲音。

似乎有蟲鳴鳥叫,空絕悠遠。

又似乎是籐蔓草木生長的聲音,花開花落週而復始。

直到他來到了一扇門前,昆吾帶著他走了進去。

每到一個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路小蟬就會下意識伸手去觸摸。

他觸摸到了用某種樹幹雕刻而成的雲紋,而那些雲紋就和他腰間的酒壺一樣,是會流動的。

路小蟬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雲端,他晃了晃,好奇地問:「我的腳下是什麼啊?」

「一種仙草,每一千年能長出半寸,名曰『千送』。」

「那麼它有什麼效用?」

「它……它能清火。」昆吾咳嗽了一下。

「咳痰肺燥嗎?」

昆吾將路小蟬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肘上,帶著他來到一個蒲團坐下。

他們的頭頂是一棵老槐樹,而這棵老槐樹和鹿蜀鎮的那一棵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棵高聳入雲,看不到頂。

「它清的不是燥火,是欲……火。」昆吾想了想,說了句,「你毛還沒長全,用不上!」

「啊?」路小蟬扯了扯嘴角,「你這老騙子,怎麼又拿我的毛來說事兒!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這次不會又要騙我了吧?」

「你這小鬼!不知好歹!我一把……」

路小蟬抬起手指摳了摳耳朵:「一把屎一把尿什麼我聽膩味了!你就告訴我,你裝死跑掉的原因是什麼?」

昆吾沉默地想了想,雖然有些事他也不想路小蟬記起來,但是他也真的不希望這個傻東西對舒無隙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到時候燒的骨頭都不剩了,還把舒無隙當恩人呢!

「我本來是想陪著你長大,看著你娶妻生子給你煮紅雞蛋……」

「打住打住,說正事兒!」

「好好好,我說正事兒,我本來跟你過的好好的,但是邪神混沌一直在覬覦我的丹元……」

路小蟬翻了個白眼:「老騙子,邪神混沌鎮壓在玲瓏寒玉之下,覬覦你丹元個屁!」

昆吾被他給梗住了,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好好好,舒無隙覬覦你的……」

「我的什麼?」

路小蟬一直想要知道舒無隙對自己這麼好,也許是想要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眼看著昆吾就要說出口了,路小蟬睜大了眼睛,握緊了拳頭。

昆吾嚥了一口口水:「覬覦你的美色……」

路小蟬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舒無隙那麼冷淡的性子,就是送他個光拖拖的美人兒摁進他懷裡,他恐怕還會揮一揮袖子,跟打掃衛生一樣把人家給掃走。

「老騙子,你再不好好說話,我回去就跟舒無隙說你沒好好教我,再去拔你十七八根仙草!」

「別別別,是舒無隙要找我的麻煩,我怕他找到鹿蜀鎮去跟我算賬,就趕緊裝死溜了。你這些日子也見識過他的脾性了,要是被他找到了,我就沒命活了!」

昆吾的聲音裡情真意切。

他說的是實話啊。當年他的師弟身受混沌業火焚燒之苦,眼看著就要神形俱滅,要不是他昆吾眼明手快,啟用了太凌閣三大法器之一的「太凌真墟」收了師弟的丹元,哪有現在的路小蟬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地追問啊。

「他為什麼要找你麻煩?」路小蟬接著問。

「就我答應過告訴他一件事兒,這事兒都過去千把年了,我以為他早不在意了,誰知道他還記得呢……可我又不能告訴他,所以就只好開溜了。」

昆吾一拍膝蓋,這不對勁兒啊,明明是他有話對路小蟬說,怎麼變成了路小蟬來質問他了?

「行了!你的問題先打住!好歹我也是個仙君,你一個眼瞎的小東西一點禮貌都沒有。現在輪到我問你了。」

「你問吧。」

「舒無隙……他這一路就真的沒碰過你?」

「沒有。我每次想要碰他一下,他就用竹枝抽我手心。比教書先生還狠。」

路小蟬搓了搓手心,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疼。

「你是該抽!」

「我就想知道,我碰他一下能怎麼了?他到底有什麼隱衷,不讓我碰?」

昆吾低下頭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他不讓你碰,是為了你好。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碰你了,我怕是你大難臨頭,非得被掏空了丹元不可。」

「那你倒是說啊!」

「我要是說了,舒無隙必然將我剝皮抽骨,永世不得超生……不過,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

「一個人在能力不足的時候,追求真相也毫無意義。等你真的有能力保護你和你想保護的人,我再告訴你。但是我想問你,你就一點都不害怕舒無隙嗎?」

「為什麼怕他?怕他打我手心嗎?」

路小蟬心想,這世上還有誰能比舒無隙待他更好嗎?

「你是不是覺得現在他待你很好?他待你好,是因為他要你死心塌地。」

「那不是應該的嗎?他要是能一直待我這麼好,我便死心塌地唄。」路小蟬問。

「你……你將來可不要哭爹喊娘躲到我這裡來!」

昆吾真想把眼前這小鬼的腦子掰開,看看裡面裝了些什麼。

說了這麼久的話,昆吾還是轉回了正事兒。

「打住,打住!現在我教你太凌閣的第一重心法,你且好好記著,切不可……」

「不可說給他人聽嘛!那我是不是還得跪下來給你磕頭?叫你一聲師父?是不是還要敬茶?」

「不用!你這麼鬧心的徒弟,我是一點都不想要!你……要不你就喚我一聲『師兄』吧。」

「什麼?」路小蟬睜大了眼睛,「我若是喚你『師兄』,那不是和醫聖離澈一個輩分了?這不大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就這樣吧!」

昆吾心想,總比你日日叫我「老騙子」要好多了。

「行,師兄在上,請受師弟一拜!」

路小蟬雙手抱拳,低下頭來朝昆吾鞠了一躬。

如果是普通人,哪裡敢真的叫昆吾「師兄」啊,但是路小蟬不管這些虛禮。昆吾樂意怎樣,那就怎樣。

這一聲「師兄」,讓昆吾的眼眶立刻就紅了,良久說不出話來。

路小蟬保持著抱拳鞠躬的姿勢,腰都快挺不住了,歎了口氣心想,果然昆吾說叫「師兄」就是嘴巴上說說。如果不是迫於舒無隙的威懾,恐怕昆吾什麼都不想教他呢!

「要不……我喊你祖師爺?」路小蟬抬頭問。

「不不不,『師兄』這個稱呼剛剛好。師父太老了!祖師爺都寂滅了!你這不是咒我麼!」

昆吾立刻把路小蟬給扶了起來,順帶手指扣上了路小蟬的手腕,一股玄靈真氣順著路小蟬的血脈湧入,一個小周天,落入了路小蟬的丹海,「你果然是結丹了。」

「無隙哥哥教我的!」路小蟬仰著腦袋說。

昆吾搖了搖頭笑了:「不是他教你的。而是他讓自己的真氣進入你的體內,將你四肢百骸散亂的靈氣收斂起來,接著進入你的內腑,替你結丹。如果是尋常人,天分高的需要三五年,天分低一點的,只怕得幾十年。」

「什麼?結丹還能別人替我結?」

「那是因為你本來就有丹元,他為你將其點亮。就好像已經熄滅的藥爐,爐子再好,也得燃起來了才能煉丹。所以接下來,我引你至『入勢』之境即可。」

昆吾沒有說,哪怕是替你歸攏丹元,將其點亮,也要耗費幾十年的修為。

對於其他修真者,若不是至親,誰也捨不得。

但是對於舒無隙,他當年能用天下至劍來哄小師弟開心,又怎麼會在乎幾十年的修為呢?

「你要如何引我?有什麼口訣心法嗎?」

「口訣心法乃有形之物,而『入勢』是要你感受天地萬物靈性,與其共感,與之相連。各仙門用來接容歷任掌門悟道之所得的憑依都不相同。我們太凌閣歷代心法的憑依,就是這一棵萬年槐樹。」

昆吾起身,抬起手來,掌心向上,一片槐葉緩慢地飄落了下來,正好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將這片槐葉送到了路小蟬的手中,說了聲:「吃下它,然後細細品味。」

路小蟬還是第一次吃槐樹葉子,新奇無比。

槐葉的清香沒入鼻間,咬下去的第一口,彷彿有萬千細流從路小蟬的唇舌間流過,而他的身體如同安靜的平巒山川,他嚥下去的那一口,似乎有滔天巨浪自天河湧落,翻滾著就要淹覆一切,可偏偏又化作了一大片雲,流動纏綿於天際,漸漸化作細雨,沒入石縫沙粒之間,潤澤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