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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看的手

此時, 江無潮的劍氣凝聚而成三道劍陣, 一道困住了了「沖冤」的脖子, 另外兩道困住了「沖冤」的手腳。

江無潮手握鳴瀾劍, 向後一退, 「沖冤」齜牙咧嘴, 一個踉蹌被江無潮拖拽了過去。

邪靈在王大勇的身體裡似乎十分痛苦, 扭曲掙扎起來。

江無潮手腕一轉,又是一個劍陣,如同水的波紋四散開來, 大浪拍岸的聲音響起,震得路小蟬的耳朵都要聾了,一陣天旋地轉。

而那「沖冤」則被最後那道劍陣沖潰, 江無潮飛劍而去, 劍身穿透了王大勇的身體,將一團邪靈狠狠釘在了酒肆的牆壁上, 接著便沿著劍身消失不見了。

路小蟬還是暈暈乎乎的, 他低著頭, 把之前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耳朵裡嗡嗡作響, 到最後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我早就對你說了, 這個熱鬧看到後面, 你會後悔。」舒無隙的聲音響起。

路小蟬捂著耳朵,但腦海之中大浪拍岸的聲音延綿不斷。

王大勇的屍身落在地上,只見他眥目爆珠, 臉上都是淤泥, 像是從泥土裡爬出來的一般。

鄉親們遠遠地看著,都不敢靠近。

江無潮收劍入鞘,低下頭來歎了一口氣。

「諸位鄉親,這屠夫也是被人謀害。現邪靈已離體,還望諸位念在同鄉之情,將他好好安葬了吧。」

忽然之間,鄉親們全都圍了上來,又是下跪,又是磕頭。

「原來這位才是真的仙君!」

「多謝仙君為我們驅邪伏魔!」

就在大家叩謝江無潮的時候,有人發現那個假仙君正偷偷擠出人群,意圖逃跑。

「神棍要跑了!」

「想跑!要不是你出餿主意壞了我們鹿蜀鎮的……風水!怎麼會有邪靈進來!」

鄉民們鬧不清楚御邪咒是什麼,就直接把它當做風水了。

「揍死他!」

「還騙吃騙喝那麼多天!」

江無潮好不容易制止了村民們對假仙君施暴,再一轉身,就發現坐在屋脊上的路小蟬和那個年輕公子不見了。

路小蟬握著竹枝,一路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跟著舒無隙回到客棧,立刻就倒在了榻上。

「好難過啊……這是怎麼回事啊……」

「那是因為江無潮的鳴瀾劍所借之勢,是聲音。而你的聽覺比一般人敏銳,受到的影響自然比尋常人要嚴重。」

「所借之勢……那是什麼?」

「無論是修為千年的仙也好,手持神兵利器也罷,一個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世間邪靈皆以慾念為食,吸食的邪念越多越深,就越強大。與之相反,仙門劍宗就講求天地共感,借世間萬物的靈氣,來祛邪化煞。這就叫做借勢。」

「哦……你剛才……剛才說江無潮的師父……凌念梧的境界只是『借勢』?還有比那厲害的?江無潮又是什麼境界?」

雖然耳朵裡海浪聲不絕,但每次舒無隙只要一說話,路小蟬就覺得像和風入幽谷,耳朵裡就舒服安寧起來了。

「修行最初,自然是要結丹。如果沒有丹元,就無處蓄真靈。」

「嗯,然後呢?」路小蟬伸手想要拽舒無隙的袖子,舒無隙依舊避開了。

他只要一停下來不說話,路小蟬就難受得不得了。

「接下來,就是『入勢』。在這個境界,修真者與世間萬物共情共感,學會與世間生靈建立聯繫,找到自己最擅長借用的精元。這就是江無潮現在的境界。」

「哦哦,他擅長借用聲音?」

「嗯。」

舒無隙又不說話了,路小蟬氣得蹬了被子。

你多說幾個字,是會死嗎?

天天就知道「嗯」、「嗯」、「嗯」,又不是上茅房!

「嗯」什麼「嗯」!

舒無隙不緊不慢地拎著被子向上,給路小蟬又蓋起來了。

眼見著路小蟬又要蹬被子,舒無隙卻隔著被子一把扣住了他的腳踝。

他的力氣似乎不大,可就是穩穩地讓路小蟬的腿再也動不了了。

「在江無潮的這一重境界裡,他只擅長借用聲音。那麼他結出的劍陣,威力也有限。」

舒無隙很有耐心地解釋著,他的聲音輕緩延綿,卻又帶著一種特有的靈氣,沿著路小蟬的千思百慮蔓延進了他的心房。

「哦哦,那麼之後呢?」

「之後便是真正的『借勢』,這一重境界山川湖泊,皆可入陣。劍陣威力,宏可至鯤鵬,微則肉眼難以辨識。」

所以這一重境界在於調度。

「這是各派掌門的境界嗎?」

「嗯。執梧山莊的凌念梧,在六百年前就已經擅長借勢了。可之後又過了七百年,他竟然還沒有進入『大勢』。」

「那是什麼?」

「借三千世界之精魂,攜天下劍氣入陣。」

路小蟬指尖顫了一下:「這就是所謂『大勢所趨,不可逆轉』?」

「差不多吧。」舒無隙隔著被子輕輕摁著路小蟬的腳踝。

路小蟬故意去踹他,在床上一會兒翻身,一會兒去招惹舒無隙,終於惹得舒無隙一手扣著路小蟬的腰,另一手握住他的腳踝,他的頭髮落下來,路小蟬將他的味道聞得更清楚了,於是瞇著眼睛笑了。

「這好厲害啊!天下有誰能有這一重境界嗎?」

「自然是有的。」

舒無隙的聲音裡完全聽不出來他正摁著路小蟬,又或者被路小蟬動來動去磨掉了耐性,相反他扣著路小蟬的力度恰到好處,既讓他動憚不得,又不覺得完全沒了自由。

「比如呢?」

「南離境天的劍宗塵謬,她的暮晚劍可借日月精魂。」

「還有呢?」

「西淵境天的劍宗澔伏,他的重梟劍可借山川地脈魂靈。」

「好厲害呢!其他的劍宗呢?」

「一千三百年前的無意境天之戰,東墟和北冥的劍宗隕落,後繼無人。」

「這樣啊……」路小蟬歎了口氣,「那麼無意境天呢?無意境天的劍宗我知道,他叫泱蒼!意思是『泱泱三千世,蒼生為己念』,對不對?」

舒無隙的手指忽然扣緊了被子,路小蟬的骨頭差一點都被他捏斷。

「啊呀!好疼!」

舒無隙立刻鬆了手。

「……你還記得他?」

他的聲音裡一直沒有什麼情緒,只有這一刻,彷彿有了人的感情。

一種期待從喉間溢出,卻又不得不緊緊收著,讓人聽見了莫名心疼起來。

「收養我的老乞丐跟我說過啊。我又沒見過泱蒼,也沒聽過他說話,不存在『記得不記得』。」

那一刻,路小蟬只覺得星星之火似要照亮黑暗,但卻瞬間黯淡熄滅了。

只留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黑暗。

「各方劍宗,是不是就是修真的極限了?」

「還有最後一重境界——去勢。」

「去勢?就是不再借天地萬物靈性的意思嗎?」

「對,憑空造物,是為真神。沒有人可以達到這個境界。」

「哦。」

「現在你可以睡了嗎?」

「我耳朵裡難受……要不然你唱首歌給我聽?我聽著聽著也許就睡著了?」

路小蟬隔著被子,去碰舒無隙。

舒無隙就像被燙到一樣,要避開,卻沒有避開。

路小蟬樂了,原來除了吹氣,還能這樣碰你啊!

他撞了膽子,隔著被子,反過來扣住了舒無隙的手。

之前舒無隙的呼吸平緩從容,但是此刻路小蟬卻聽不見半點他的呼吸聲了。

「無隙哥哥,原來你的手腕是這樣的。」

路小蟬的手指圈起,還好這個時節的被子很薄,路小蟬能夠感覺到舒無隙腕骨的弧度。

「無隙哥哥,你的雙手是不是就撐在我的身邊?」

路小蟬側過臉來問。

「……是的。」舒無隙的聲音有些緊,還有些燙,好像一旦他的氣息碰到了路小蟬,就會成為燎原大火。

「真好,就像抱著我一樣。」路小蟬小心地挪動著自己的手指,彷彿伸進了舒無隙的指縫裡。

「小蟬,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如果沒有的話,就睡……」

「我有!你的手指是不是長長的,很溫潤,很好看?」路小蟬問。

「我……不知道對你而言什麼樣的手,算好看。」

這是第一次,舒無隙的回答不在肯定。

但路小蟬卻喜歡他猶豫的聲音。

「那你記住,你的手對我而言就是最好看的手。因為它會給我蓋被子,會保護我。」

路小蟬瞇著眼睛笑,他相信舒無隙不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醜,分不清富可敵國和一貧如洗的區別,但此刻他一定明白自己感激他,也珍惜他為他做的一切。

良久,舒無隙沒有回話,只是任由路小蟬隔著被子扣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