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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不會再來了

徐北坐在窗台前的暖氣罩上擦刀,窗外時不時地傳來鞭炮聲,□□味一陣陣地飄進來,一派寂寞的過年景象。

這刀是平哥一大早送過來的,跟徐北之前弄丟的那把基本上一模一樣,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這把還是新的,刀刃上沒有缺口。

徐北一時找不到刀油,擦刀用的是縫紉機油,去樓下問老頭要的,這種東西也只有在這樣保持著十幾年前生活方式的老城區才能找到,不過縫紉機油加上凡士林擦刀也能湊合了。

因為沒有刀柄,徐北找了件舊的保暖內衣服撕成條纏在刀的一頭,拿在手上揮了兩下,手感不錯。

只有身上有刀的時候,徐北才會有安全感。雖說如果碰上昨天那樣的事,別說他拿的只是刀,就算拿的是槍,估計也沒有機會掏出來,但這種感覺卻還是比身上只有一個打火機的時候要來得讓人踏實。

小狼一直安靜地趴在暖氣片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徐北擦刀。徐北拿著刀在手上轉了兩圈,遞到它鼻子面前:「狼糊糊同學,這是你爹用得最順手的武器了,來,聞聞。」

小狼聳了聳鼻子,甩著頭打了個噴嚏,一點沒猶豫地站起來扭頭就走開了。

徐北看著它拽了巴嘰的背影,又想起昨天停車場裡郎九閃著寒光的指尖來了,郎九出手落地之後並沒有多餘的動作,不可能是手上拿著東西又收了起來。

可那道光看起來真的很像某種細小的金屬,只是郎九不肯說是什麼,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

徐北看了一眼時間,按計劃差不多可以出發了。

年三十兒晚上通宵搓麻,第二天睡到十一點集體出動去街上閒轉,是他家的老規矩了,這時候過去正好合適。

這個集體裡包括徐北他爺爺奶奶,父母弟弟,七姑八姨的,陣容挺大。

「好了沒,」徐北套上外套,把刀的刀柄向上插|進外套袖子裡,回頭看了一眼郎九,「兒子,今天有兩點給我好好記牢了,第一,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我沒讓你動,你不許一個人瞎竄,第二,如果我讓你動,你速度稍微慢點……別搞得跟瞬移似的,讓人看了起疑心,懂了沒?」

「嗯。」郎九點點頭,手上拎著外套也不穿。

「穿上,」徐北把外套披到他身上,「重複一遍我的要求。」

郎九猶豫了一下,這命令有點難為他,憋了半天他才開口:「不動,慢點。」

「不錯,有進步,都學會精減提煉了,」徐北伸手在郎九臉上拍了拍,「出發。」

走到樓下的時候,徐北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徐嶺。

徐北盯著屏幕上的名字看了很久,最後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手指在鍵盤上按了一下,掛掉了電話。

這個電話不能接,他知道徐嶺要說什麼,但他見到老混蛋的機會就這一次,如果放棄,下次能再找到老混蛋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

徐嶺靠在臥室窗邊,聽著電話裡傳來的忙音,把手機扔到床上,手枕在腦袋下躺著看著天花板,他就知道徐北不會接電話。

客廳裡人挺多,因為老爸是長子,所以初一集體活動都到他家來集合,一屋子歡聲笑語讓他有點煩燥。老媽在客廳裡聲音很大地說今年各家的幾個孩子都回來了,人齊了……

人齊了?

徐嶺看著擺在床頭櫃上的相框,上面兩個小孩笑得很燦爛,他還記得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他8歲,徐北12歲,那時他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跟在徐北身後到處瞎轉,徐北就是他心裡的神。

這是他倆最後一次合影。

徐北什麼時候開始回家次數越來越少,什麼時候去了工讀學校,什麼時候退了學,什麼開始和老爸水火不容,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回家……這些他都不記得了。

現在徐北甚至已經不再被算在家庭成員之內,家裡也不再有他的房間,就連桌上這張照片,也只有自己回家的時候會拿出來看看。

徐嶺的思緒飄出去很遠。

「小嶺你怎麼還躲在屋裡,」老媽在外面敲了敲門,「準備出去了,就等你了,難得你爸回來,快出來!」

徐嶺懶懶地從床上下來,打開門,一屋子心煩意亂的嘈雜撲面而來,老爸一臉大哥范兒地招呼眾親友:「走走走,出門了。」

徐嶺邊穿衣服邊跟在鬧哄哄的十來個人身後下樓,老爸走在最前面。

徐嶺挺長時間沒見到他了,還是一臉意氣風發的樣子,倒是老媽臉上有些憔悴。

徐家的房子臨街,出了一樓就是聞名整個西區專出流氓混混的驛前小街。

老爸帶頭跨出樓道,卻突然定在了原地,身形很僵硬。親戚們還在談笑風生前赴後繼地往外擠,擠出去了的也都全愣在了原地。

跟在隊伍最後的徐嶺看到僵立在原地的一干親友,立刻反應了過來,果然是要出事。

徐北來了。

徐北就蹲在街對面,外套的拉鏈拉到頭,擋住了下巴,叼著煙,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看到老混蛋帶領著一幫子親戚出現的時候,他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煙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雪地上。

所有的人都沉默著,不知道這個局面該如何是好。

在他們的心裡,徐北是這個家裡不存在的人,他已經消失了很久。

他的出現讓所有的人都有些不安,尤其是徐廣榮,他怎麼也沒想到,班大同居然會讓徐北如此悠哉游哉地出現在驛前小街。

「你怎麼在這裡。」徐廣榮心裡有些發怵,卻還是繃著一副家長面孔問了一句,只是聲音聽起來遠遠沒有相應的氣勢。

徐北慢慢地站了起來,下了人行道,往街這邊走過來,右手垂在身側。

走了幾步之後,一把一尺來長閃著寒光的刀順著袖口滑了出來,握在了他手上。

「清帳。」徐北沒什麼表情,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你這是要幹什麼——」老媽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

「你問他,」徐北看著眼前這個臉色已經有些發白的男人,握著刀的手很想直接就一刀劈過去,「我要幹什麼他最清楚。」

徐廣榮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想笑沒笑出來,他避開徐北有點刺骨的目光,回頭沖眾親戚乾笑了一下,在大家都還沒明白他想說什麼的時候,他突然一轉身撒丫子就開始跑。

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誰也沒想到徐廣榮年紀也不小了,跑起來居然會如此的風馳電掣,電閃雷鳴,兩條腿劃拉得跟風扇似的,矯健得如同一隻兔子。

徐北冷笑了一下,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局面。他轉了轉刀,正要追過去的時候,徐嶺在他身後喊了一聲:「徐北!」

他轉過頭,看到了站在樓道口的徐嶺。

小男生長大了啊,徐北心裡繃著的勁猛地有點鬆動,但很快又甩開了這種讓人洩氣的失落感,他看了一眼徐嶺,沉著聲音說了一句這事你別管,向著徐廣榮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只在他猶豫的這幾秒鐘,徐廣榮就已經箭一般地竄出去了十幾步,徐北皺了皺眉,衝著前面喊了一句:「郎九!」

徐北其實已經不記得他讓郎九站在哪等他了,一路看過去也沒見著人。當郎九從路邊的一棵樹邊閃身出來的時候,他有點吃驚,這麼大個人就站在路邊,自己居然沒有看見?

跟他一樣吃驚的,是一邊狂奔一邊四下觀察的徐廣榮,他明明沒有看到路邊有人,這會卻如同變魔術般地衝出來一個人,正正擋在了他的眼前。

徐廣榮沒來得及剎住腳步,更沒時間轉換奔跑路線,只得很不情願地一頭撞在了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身上。

這一撞撞得他眼冒金星,差點直接跪下去。

徐廣榮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也沒顧得上看清眼前的人,調整了一下方向就打算與這人擦身而過繼續狂奔。

但沒等他跑出兩步,衣領突然一緊,一股巨大的拉力拽著他向後,他腿還在前面跑著,上半身卻已經被拉著往後倒去了。

徐北追過來的時候,徐廣榮正好一臉不甘地被郎九拽著衣領甩到他腳下。

「你要幹什麼!」徐廣榮一邊有點害怕,一邊又相當沒面子,這個拿著刀追著他不放的人是他兒子,從小被他打到大的兒子,這會居然讓自己如此顏面無存。

「起來,」徐北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按到了路邊商店的卷閘門上,刀直接架上了他的脖子,「驚訝麼,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被班大同弄死了。」

「你胡說什麼!我至於這麼害我兒子麼!」徐廣榮斜眼看了一下徐北手上的刀。

家裡的人也都追了過來,一看到這場面,全都慌了,喊成一片:「小北你這是要幹什麼!大過年的你這算是什麼事!那是你爸爸……」

「別逼我現在就一刀捅了他,」徐北冷冷地說了一句,看著這些熟悉而陌生的臉,徐嶺站在最後,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裡卻是全無隱藏的不解和痛苦,他移開視線,手裡的刀有點抖,「我問完了就走。」

「你到底想問什麼,」徐廣榮看出了徐北的猶豫,在心裡暗自慶幸今天徐嶺回了家,他壓低聲音對徐北說,「你這個樣子讓你弟弟看到像什麼話!」

「班大同的東西在哪裡。」徐北的刀上使了點勁。

徐廣榮立即跟已經被捅了好幾刀似的嚎了起來:「你這是要殺我嗎要殺我嗎——」

「班大同的東西在哪裡。」徐北沒有理會他,又重複了一遍。

「不在我這裡了,賣掉了。」徐廣榮看到嚎叫不頂用,只得咬著牙小聲回答了一句,徐北冰冷的聲音讓他有些腿軟。

「賣給誰了。」徐北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追問。

「連大炮。」

「錢呢。」

徐廣榮閉了嘴,錢呢,當然是花掉了,要不是缺錢,他也不會賣掉那東西,還被連大炮狠狠壓了一把價,賣低了至少三分之一。

「我問你錢呢!」徐北的刀往他脖子上按了一下,幾秒鐘後,一條細細的血痕出現在他脖子上。

徐廣榮感覺到了疼痛,不顧面子地一下慘叫了起來:「錢用了!本來也沒幾個錢啊——我操,你對你老子就這麼下得了手——」

徐北鬆了手,刀離開了徐廣榮的脖子。徐廣榮捂著脖子一下竄回親戚堆裡,嘴裡還不住亂七八糟地喊著。

「新年快樂,」徐北轉頭看著被驚得目瞪口呆的親友說了一句,把刀插到路邊的雪堆裡擦了擦,拍拍一直靜靜地站在他身邊的郎九,「走。」

「放心,以後我不會再來了。」轉身的時候徐北丟下一句話。

徐北覺得自己很累,如果不是現在這麼多人,他真的很想往郎九身上靠一靠,這種疲憊的感覺像潮水一樣捲過來。

不會再回來了,從老混蛋載髒給他的那時起,他就這麼想過,以後就是一個人了。

「徐北。」背後傳來徐嶺的聲音。

徐北回過頭。

「新年快樂。」

「啊,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