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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遺忘

很黑,沒有邊際的黑夜。

身體很輕,彷彿失去了重量,靈魂做為單獨的存在飄浮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睜開眼,看到隱隱的星光,很微弱。能聽到潺潺的水聲,轉頭順著聲音看過去,忽明忽滅的星光下,漆黑的河水泛著銀光。

周圍有些晃動的黑色影子,向著黑色的河水緩緩行進。

除了流水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他覺得河水在吸引著他,他跟著這些無聲無息的黑影慢慢靠近。

他想過去,去河的那邊,他不知道那邊有什麼,但卻有強烈的渡河的慾望。

黑影碰到了河水,抬起雙手,伸向閃著微光的黑空,慢慢化成淡淡的黑煙,飄散在四周。

河水竟透著徹骨的寒意,如同要將他吞噬一般的冰冷感覺包裹著他。他過不去,他承受不了這樣刺骨的疼痛,痛到身體最深處,讓他無法呼吸,不能思想。

「哥哥,我抓不住了。」

「鬆手吧。」

「不能鬆手。」

「疼嗎,鬆開吧……鬆開就不疼了……」

「……不要。」

「我疼啊,放手吧……」

「哥哥會死的。」

「不會的,我和你在一起……」

「真的嗎?」

「保證。」

他鬆了手。

陸遠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手按在胸口上。真實的疼痛讓他半天才回過神來,翹著腿坐在眼前抽煙的孟凡宇將他拉回了現實。

「我怎麼……」陸遠轉頭看看四周,黑白灰三色清冷的視覺感受,「在你家?」

「感覺怎麼樣?」孟凡宇掐掉煙,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湊近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

「你怎麼把我弄到你家的?」

「抱回來的,」孟凡宇笑,轉身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回頭補充了一句,「攔腰一抱。」

「你能抱動我?」陸遠坐起來,把腿伸直,全身都很酸疼,像是過量運動了。

「好吧,拖回來的,費了我很大的勁,一會請我吃飯。」孟凡宇遞把啤酒遞給陸遠,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出來,你是自己走出來的,自己上的車,跟著我回到家才暈過去的。

「不可能,我們那不是隨便出入的,你就算能進去,把我弄出來的時候不可能沒人攔你,」陸遠靠到沙發上,雙臂往兩邊搭在靠背上,看著孟凡宇,他能猜到孟凡宇為什麼不說實話,「我是自己出來的吧,雖然我不記得了。」

「學會舉一反三了?」孟凡宇覺得陸遠有了點小變化,是因為他想起什麼了嗎。

「不知道,猜的,」陸遠皺皺眉,想站起來開窗,屋裡全是煙味,不知道孟凡宇在等他醒的時間裡抽了多少煙,可站了一下居然沒有成功,腿上酸得使不上勁,他倒回沙發裡,「說吧。」

「說什麼?」

「我怎麼出來的。」

「你讓我過去接你,我去了,你走出來,上車,然後到我這,暈倒,醒過來,就這樣。」

陸遠對自己暈倒前最後的記憶就是在檔案室給孟凡宇打的那個電話,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這麼,就是在他自己沒有意識的情況下,有另一種力量支撐著他完成了後面的事,包括從檔案室出來的登記。

「你想起什麼了?」孟凡宇問,又掏出一支煙。

「我應該有個哥。」

孟凡宇點煙的手停在空中,過了一會才啪地一下打著了火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慢慢地吐出來,陸遠有個哥?這倒是沒想到的事,那麼……

「你哥呢?」

「理論上是死了。」

「理論上?」孟凡宇看了陸遠一眼,「你還有沒想起來的?」

「我不知道,我只有很模糊的一點記憶,對於哥哥是怎麼死的事,記得不是很清楚,而且,我看過案子的筆錄,我那會只說了一句話,『哥哥和我在一起』,這話我記得,我就是因為看到這句話才想起來的,所以……我覺得這事很重要。」陸遠喝了口啤酒,覺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

「你哥怎麼死的?」

「不是很清晰……好像是……」陸遠閉上眼睛,那場面像是一場夢,他記不清具體場景,也記不起原因,但是身上的疼痛卻很真實,現在都還能感覺到,「他好像從什麼地方摔下去了,我拉住他,但是很疼,堅持不住……他讓我鬆手……」

「你鬆手了?」

「嗯。」

「他摔死了?」孟凡宇盯著手裡的煙,煙霧緩緩升起,在空氣中幻化出不同的形狀,又一點點地消散。真散了嗎,明明已經看不到了,卻還能感覺到。

「就是不明白這個!」陸遠突然有點煩燥,他不記得鬆手之後的情形。

「他長什麼樣。」孟凡宇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什麼?」

「你哥,什麼樣子你記得嗎?」

陸遠沒有回答,他在孟凡宇這句話說出來之後陷入了莫名的恐懼當中。他長什麼樣,他像是在這時才猛然發現這個細節,這個讓他全身冒冷汗的細節。

「雙胞胎?」陸遠自言自語似地說,但很快又推翻了這個想法,那不是雙胞胎,他有強烈的感覺。

那明明就是自己,如同照鏡子一樣的一張臉!

「我怎麼覺得……那是我自己……」

陸遠有點崩潰,這樣混亂的記憶讓他幾乎要發瘋了,這些模糊的片段在他腦子裡像被風吹起的落葉一樣來來回回地飛舞。筆錄是真實的,所有人都證實了他有一個哥哥,可他對哥哥的全部記憶都顯得那麼混亂,甚至連長相都不能確定。

「我肯定瘋了,你是心理醫生,你給我解釋,我是不是已經瘋了。」陸然頹然地倒在沙發上,閉上眼。他想哭,沒人能明白自己的感受,這種對一切都無法正確判斷,介於真實和虛幻之間的怪異感覺。

孟凡宇有點喘不上氣,陸遠強烈的情緒波動嚴重影響了他,他不得不用手蓋在自己額頭上,將自己從陸遠的混亂而痛苦的情緒裡剝離出來。

「你離瘋還早著呢。」孟凡宇笑笑,你要是能瘋,早就瘋了,熬不到現在。

「我該怎麼辦?」陸遠閉著眼,很無奈地歎了口氣,「你知道我現在什麼感覺嗎,沒人能體會,我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我家裡到底發生過什麼,白紙黑字寫著,可怎麼看都不真實,什麼都一團糟,層出不窮的怪事,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一直在做夢,到現在還沒醒……你要是我朋友,麻煩你現在過來掐我一下,讓我醒了吧,我去上班……」

「疼麼?」孟凡宇走到陸遠身邊,伸手在他腿上捏了一把。

「啊,」陸遠一下坐了起來,捂著腿,「你真掐啊,疼啊!」

「去床上睡會。」

「動不了。」

孟凡宇從臥裡拿了條毯子,扔到陸遠身上。陸遠大約是真的累了,在沙發上很快就睡著了,看上去睡得很沉。

都累了吧,有些事,還是不要記得的好。有些事,不是你不甘心,就能重新來過的。

「去找找,陸遠的那些回憶,肯定在什麼地方,」孟凡宇走進臥室,把門關上,冷冷地說了一句,「他本來不該陸遠的身體裡。」

門後的陰影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一股涼意貼著他的後背透了過來。

「我是不是該說『是,主人』……」沙啞的聲音怪笑著,言語間的恨意一覽無遺。

「隨便。」孟凡宇走到臥室窗邊,透過窗簾的縫隙往外看著。

「可能來不及了,」身後的黑影一直在笑,說出這句來不及的時候更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裡像是在拉風箱,「主人,你還不害怕麼。」

孟凡宇的嘴角泛起一個笑容,有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寂寥,他淡淡地說:「你都不怕,我又有什麼可以怕的。」

「你是個失無可失的人……」黑影恨恨地說完這句話,迅速隱進了牆角的黑暗當中,像是怕孟凡宇有什麼動作一般,消失得很快。

韓旭只用了三天時間調查蘇墨,他本來想調查得細一些,但是有些東西讓他覺得不踏實。他給陸遠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打到鑒定中心,說他休假。韓旭有點惱火,這要不是陸遠,換了誰,他也不會免費幹這麼賣力。

還得上他家去找他嗎,韓旭很不願意,他實實在在不想靠近那個陰森森怪裡怪氣的房間。可他最後還是決定跑一趟,他不放心陸遠,自打經歷了許佳音的事之後,他對於打電話不接的情況就很擔心,總覺得陸遠也會這樣突然消失了。

剛到院子外面,門就開了,兩個小姑娘從裡面邊說邊笑地走出來,站在門口就不動了,不知道聊什麼這麼入迷。剛到五月,就已經穿得差不多直接可以跳進泳池了,韓旭偏開頭,從她們中間側著身擠了過去。

踏上樓梯的時候他聽到六六在走廊上很歡實地叫著,韓旭幾步跨上樓梯,有工夫逗狗玩,沒工夫接電話?

轉過走廊的時候韓旭愣了一下,怎麼是他?

六六正在走廊上追著一個小橡皮球來回跑,蘇墨靠著欄杆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六六會把球叼到他面前,他用手指輕輕一彈,球蹦出去,六六就一路叫著追過去。

聽到有人上樓,蘇墨懶洋洋地側過臉來看了一眼,然後笑了笑:「陸遠不在。」

韓旭沒出聲,走到陸遠房間門口,發現是門是開著的,裡面的確是沒人。

「他人呢?」韓旭回頭問蘇墨,彎腰摸了摸在他腳下轉的六六。

「我不知道,」蘇墨捏了捏手上的球,六六撲上去想搶,蘇墨一邊逗它一邊抬頭看著韓旭,「要不你等等?」

「嗯。」不喜歡這個人,韓旭面對蘇墨的時候有莫名其妙不舒服的感覺,他總覺得這人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是什麼,總之就是不喜歡。

韓旭轉身準備進房間時,聽到六六突然叫了一聲,接著是蘇墨的聲音:「喲,你這麼凶?」

回過頭發現大約是六六被蘇墨逗得發了脾氣,竟然一口咬在了蘇墨手上,韓旭趕緊衝過去一把抱起六六,舉起來看了看六六的牙,居然帶著點血跡!他忙看向蘇墨的手:「咬破了?」

「沒有。」蘇墨站起來,輕輕甩甩了手。

韓旭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他盯著蘇墨:「我看看。」

「真沒有。」蘇墨笑笑。

「六六牙上有血,」韓旭沒讓步,他要證實,「我看看你左手。」

蘇墨無奈地挑了挑眉毛,將左手舉到韓旭眼前。食指尖上有兩個細小的血洞,應該就是六六咬的,韓旭看到這兩個小眼時,卻呆住了。

小眼慢慢收縮,一點點變小,最後消失了。

「你……」韓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

蘇墨慢慢靠近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你真敏感,不過,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