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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控制

    這個吻並沒有多麼了不起,但盧巖的唇觸到王鉞腦門兒上時,他心裡卻突然猛地一陣狂跳。

    王鉞光滑的前額和那種帶著隱隱暖意的觸碰,一瞬間如同一道電流閃過。

    盧巖的思維有很短暫的停頓,接著各種畫面如同抽風了一樣從他眼前呼嘯而過,一時間他幾乎已經看不清眼前的王鉞。

    緊跟著而來的是聲音,重疊在一起遠遠近近男男女女的聲音。

    「你怎麼了?」王鉞看到了盧巖額角細細的汗珠,「巖巖?」

    盧巖退開了一步,手撐著牆才沒直接跪到地上。

    頭痛,劇烈的疼痛讓他按著在牆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這些畫面和聲音像是井噴一樣在短短幾秒鐘之間湧進他的腦子,讓他沒有時間看清聽清也沒有時間分辨消化。

    「巖巖……」王鉞看著盧巖靠著牆慢慢滑坐到地上抱著頭,有些不知所措地伸手輕輕碰了碰盧巖的手指,聲音帶著顫抖,「你怎麼了啊?」

    盧巖沒有說話,腦子裡一片混亂轟響和不斷向他撞來的各種片段讓他根本聽不到也看不清四周。

    但他還能感覺到王鉞在他手上的輕碰,在這種讓人無法承受的紛亂中,他還是努力地給自己正常思維留了一絲空間。

    不能讓王鉞緊張害怕,不能讓槓二出來。

    他摸到了王鉞的手指,在他指尖上輕輕捏了一下,咬牙說了一句:「沒事兒。」

    王鉞沒再說話,慢慢蹲下,半跪在了盧巖身邊。

    「我……幫你……」他低下頭輕聲說。

    盧巖感覺到了風,臉有風輕輕吹過。

    清涼而溫和。

    你要殺了我嗎?

    可以晚一點殺嗎?

    我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的。

    一天也可以啊。

    ……

    像潮水一樣在腦子裡翻湧著的那些東西終於慢慢退去。

    他聽到了王鉞的聲音:「巖巖?」

    睜開眼睛的時候,盧巖看到窗口被風鼓起的窗簾正一點點地落回原處。

    幾秒種之後,風停了。

    「你幹什麼了?」盧巖看著跪在他面前的王鉞,嗓子有點兒啞。

    王鉞猶豫了一下,垂下眼皮:「沒有幹什麼。」

    「去吃麻辣香鍋吧。」盧巖站了起來,伸手在他頭髮上抓了抓,這個動作他做得很自然,也並不意外。

    「你沒事嗎?」王鉞也站了起來挨著他。

    「嗯。」盧巖笑笑。

    沒事兒是不可能的,那些像是打開了高壓水龍幾乎像是強行撐進他腦子裡的東西,理論上是他的某些記憶。

    雖然並不全,但已經夠他勾勒出一部分經過。

    但還需要時間慢慢消化。

    出門前,盧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這間屋子,然後帶著王鉞去了地下車庫。

    「開車去嗎?」王鉞圍著沈南的車轉了好幾圈,臉上帶著興奮。

    「嗯,」盧巖點點頭,替他拉開了副駕的門,然後繞到另一邊上了車,「吃完以後去個新地方。」

    「哪裡?」王鉞偏過頭看著他。

    「就上回去了一半沒去成的那裡,」盧巖發動了車子,「你現在過去應該沒問題了吧?」

    「應該吧,嗯!」王鉞在自己胳膊和腿上拍了幾下,「好舒服。」

    盧巖找到家麻辣香鍋,正找地方停車的時候,王鉞靠在窗戶上說了一句:「牛排什麼味兒啊?」

    「啊?」盧巖剛把車屁股擺進路邊的臨時停車位,一聽這話愣了,「你又想吃牛排了?」

    「麻辣香鍋沒有牛排肉多吧……」王鉞一臉嚮往地說。

    後面的車按了喇叭,盧巖只得把車開到路上:「那去吃牛排,吃牛排前要還想吃什麼提前說。」

    「好,」王鉞扒著車窗往外看著,「聞到好多味道啊。」

    盧巖沒王鉞那樣的閒情看街景,他一直盯著後視鏡觀察四周,王鉞現在似乎只是個普通人,沒什麼隱身走街串巷的本事了,他得靠自己。

    盧巖沒帶王鉞去什麼太牛逼的餐廳,一是不安全,二是他倆這打扮太拉風,王鉞穿著套大兩號的衣服,他自己穿得像個民工。

    還有灰塵味兒。

    於是他只帶王鉞在新舊城結合處找了家沒客人的小咖啡館,給王鉞點了份基礎款的牛排,又要了個七寸的披薩。

    之前的頭痛折騰得他還沒有緩過勁兒來,沒什麼胃口,只要了份烤翅。

    王鉞不肯坐在他對面,一定要挨著他排排坐,服務員來點餐的時候一直有些好奇地瞅他倆。

    王鉞沒什麼感覺,大概是太久沒有聞到味道,也不能碰到東西,他一直扭來扭去地一會兒摸摸桌布,一會兒捏捏杯子。

    盧巖靠在椅子上看著他,也沒阻攔。

    披薩先上了,盧巖把盤子推到王鉞面前:「吃吧,海鮮味兒的。」

    王鉞低頭看了看,拿起一塊來放進了嘴裡,咬了一口之後小聲喊:「好吃!」

    「嗯,還成。」盧巖看了看窗外,這個角度能只看到從前面過來的人,他把旁邊老式的推窗往外打開了。

    「我看圖片上很大的啊,為什麼這個這麼小?」王鉞在旁邊一邊吃一邊小聲說。

    「大的你能吃完麼,還有份牛排呢。」盧巖歎了口氣。

    「哦,」王鉞低下頭繼續吃,「不夠還能再吃嗎?」

    「吃吧,吃到你不想吃為止。」

    王鉞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能吃,牛排和披薩都只吃了一半,就捂著肚子扒到了桌上,皺著眉:「不行了,肚子好撐啊,快吐出來了。」

    「吃吐了是種境界。」盧巖沖服務員招了招手讓人結賬,伸手在王鉞肚子上摸了摸,王鉞大概是因為長期吃的都是濃縮營養液,所以胃量遠不如他對食物的*。

    但為了保險起見,盧巖還是又要了些烤翅什麼的一起打了包。

    萬一在鄉下大半夜的餓了,他總不能現場殺隻雞。

    車往城郊開的時候,王鉞抱著打包的食物和他沒喝完的一杯飲料,沒多大一會兒就靠在椅靠上睡著了。

    盧巖看了看他,這是這段時間以來他第一次看到王鉞閉上眼睛真正的睡覺。

    以前大概是看過吧,盧巖把車窗開了一條縫,點了支煙。

    車開上鄉道的時候,王鉞沒有什麼異常,還是睡得很沉,車有些顛簸,但他一直沒醒。

    車開進村子裡,一路往村子最深處開過去,盧巖把車窗放下來,空氣裡能聞到泥土和枯草的味道,大概還混著牛糞狗屎之類的氣息。

    村口都是農民新建的小樓,往裡慢慢就能看到老屋,多數都沒人住了,還有些被改成了豬圈。

    盧巖把車繞到了一排老屋後面的樹下停好,拉開車門下了車。

    王鉞還在睡,盧巖打開副駕門的時候忍不住伸手在他頸側輕輕按了按。

    脈搏跳得挺有力,盧巖用手指在王鉞腦門兒彈了一下:「斧斧。」

    王鉞動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哼了兩聲:「到啦?」

    「嗯,下車吧,進屋再睡。」盧巖拍了拍他的臉。

    「哦。」王鉞應了一聲,很自然地向盧巖伸出了胳膊。

    盧巖頓了頓,但很快他就彎下腰把王鉞從座位上抱了起來。

    王鉞挺瘦,抱著不費勁。

    盧巖對於王鉞會要他抱並不吃驚,對於一個滿腦子談戀愛的人來說,終於有了身體,做出什麼來都不奇怪。

    他吃驚地是,自己做出把王鉞從車裡抱出來這個動作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就那麼自然而然地抱了。

    這個反應完美地印證了那些灌進了他腦子裡卻又依然有些支離破碎的片段。

    不殺我了嗎?

    嗯。

    那你帶我走行麼?

    好。

    他們會找到我的,一定會找到我的。

    我會藏好你。

    藏在哪裡?

    藏在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

    老屋裡的灰比倉庫那邊的還多。

    盧巖把王鉞放在床上,收拾出半邊床之後把王鉞推過去,再收拾這半邊。

    收拾完桌再收拾屋子,屋裡的櫃子裡有幾套用真空袋裝好的衣服,盧巖拿出來聞了聞,很感動地發現衣服沒有灰塵味。

    於是把身上的t恤脫了當抹布把屋裡的桌椅櫃子都擦了一遍。

    「斧斧?」收拾完屋子,盧巖叫了一聲王鉞,王鉞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帶著輕輕的鼾聲,「……睡吧。」

    盧巖拿了套衣服到屋後的廁所裡看了看,除了有灰和一些不明蟲子的屍體之外,還算湊合。

    他用水把廁所沖了沖,洗了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個澡。

    回到屋裡的時候簡直耳聰目明。

    躺到床上半天都沒有睡意。

    其實盧巖很睏,也很疲憊。

    從進了沈南別墅開始到現在,他神經一直繃著。

    猛然出現在他面前需要他整理明白的事太多。

    但全都亂糟糟地堆在一塊兒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兩個王鉞,那些回憶。

    「王鉞,」盧巖靠在枕頭上點了根煙,「在嗎?」

    有些事,要想弄明白,看來還是得冒點險了。

    斧頭沒有全部記憶,或者說他的記憶是混亂的,而槓2不同,從槓2說出必須要殺了他那時開始就已經在給自己設套子了,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在看到任務內容之後腦充血地在沒有恢復記憶的情況下去把屏蔽狀態解除,讓他能回到身體裡。

    這些事明顯不是一個記憶不全的人能做出來的,至於回到身體裡他能做什麼,又打算做什麼……盧巖輕輕歎了口氣。

    「你能聽到吧,」他看著手裡的煙,「出來我們聊聊。」

    王鉞翻了個身,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

    盧巖關掉燈,正打算掐了煙努力睡覺的時候,王鉞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找我?」

    這冷靜的聲音讓盧巖掐煙的動作停了停,把煙頭掐了之後他坐了起來:「二啊?」

    「什麼二?」王鉞也坐了起來,靠著牆。

    「你就是二,37槓2,」盧巖笑笑,「我給你倆編的號,滿意麼?」

    「不怎麼樣滿意,聽著很傻,比較合適小斧斧。」王鉞也笑了笑。

    「既然你醒了,咱倆來聊聊。」盧巖沒有繞圈子,他又困又累只想單刀直入。

    「聊什麼?」王鉞抱著膝蓋問。

    這個動作讓盧巖在恍惚間以為自己面對的是斧頭。

    畢竟是一個人啊,嘖嘖。

    「我們以前認識對吧。」盧巖問。

    「算是吧,你認識小斧斧,不是我。」王鉞說。

    「你倆是一個人。」盧巖提醒他。

    王鉞笑了起來:「隨便吧,你對他很好。」

    「是麼,」盧巖沒有吃驚,那些片段時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對王鉞那種心軟和心疼不是沒來由的,他倆之間有過挺長一段時間相處。

    似乎還挺親密。

    「你們那個wc幹什麼的?」盧巖看著他,換了個話題。

    「研究唄。」王鉞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窗外月光灑在他臉上,看著有些冷。

    「研究精神控制?」

    「嗯。」

    盧巖看得出王鉞不願意聊這個話題,但還是試著問了一句:「你是實驗品?」

    「不,」王鉞皺了皺眉,「崔醫生說我是藝術品。」

    藝術品?

    盧巖看著他,藝術品?

    「哪兒藝術了?」盧巖也皺皺眉。

    「你不需要知道,崔醫生就這麼說的,」王鉞笑了笑,打了個響指,屋裡的燈突然亮了,「我想喝水,有嗎?」

    「有,要吃東西嗎?」盧巖下了床,從袋子裡拿出一瓶水,他發現槓2提到崔醫生的時候似乎心情不錯。

    「不,肚子很撐,」王鉞摸了摸肚子,「他吃了很多東西嗎。」

    「沒少吃,趕上牛了,」盧巖把水扔給他,「你能控制我嗎?精神控制?」

    王鉞慢慢喝了口水,靠著牆看了他很長時間才開口:「不能。」

    「為什麼?」盧巖有些吃驚,頓時覺得自己有了衝出宇宙的資本。

    「小斧斧把你鎖了,」王鉞抱著被子躺下,笑了笑,「原本也不是不能控制,但鎖了以後就完全控制不了了,他很喜歡你啊。」

    鎖?怎麼鎖?

    盧巖沒有細問,他知道涉及到這些內容王鉞不會說。

    不過王鉞說出最後那句話的表情有些微妙,結合之前提到崔醫生時他的表現……

    在剛見到鬼魂狀態的王鉞時,盧巖心裡動了動,接了一句:「就像你喜歡崔醫生嗎?」

    王鉞挑了挑眉毛:「小斧斧告訴你的嗎?」

    「不是,我猜的,他知道?」盧巖從袋子裡拿了塊雞翅啃著。

    「嗯,你說的,我們畢竟是一個人,」王鉞把被子往肚子下面塞了塞趴著,「有些東西是會交疊的。」

    盧巖笑了笑沒說話,這句話讓他突然知道了為什麼斧頭會不讓他打開別墅三樓的門。

    他知道槓2的想法,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說出原因。

    也從沒提到過他知道有另一個人格的事。

    這個有點複雜啊,盧巖卡卡咬著骨頭:「斧斧是不是怕你。」

    王鉞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不,只是他知道沒有我他早就死了,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全都是我替他扛下來的,如果沒有我……」

    王鉞眼神變得很冷:「他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盧巖感覺談話進行得有點兒艱難,正猶豫著該怎麼繼續的時候,王鉞翻了個身:「睡了,明天我不會出來。」

    「嗯?」盧巖看著他。

    王鉞從領口拽出那條項鏈對著他晃了晃:「在你想起這東西的密碼之前,我不會做什麼的。」

    沒等盧巖再說話,王鉞的手突然一軟,搭在了被子上,眼睛也閉上了。

    「回去了?」盧巖走到床邊,聽到了王鉞輕輕的鼾聲,「真是……說走就走的旅行啊……」

    他躺到王鉞身邊,拿起項鏈看了看,一個圓形的小墜子,上面有個紅色的小燈閃動著,燈旁邊有個很小的按鈕。

    盧巖沒看明白這東西的用途,輕輕拉開王鉞的衣領把墜子放進了他衣服裡。

    剛要拉過被子蓋上,王鉞動了動,往他身邊湊了湊,伸出胳膊摟住了他的腰,腿也搭到了他身上。

    「巖巖……」王鉞含糊不清地小聲叫了他一聲。

    「嗯,吵醒你了?」盧巖扯了扯被子。

    「冷。」王鉞把臉埋在了他肩窩裡。

    「被子都在肚子下邊兒能不冷麼。」盧巖把被子扯出來蓋上了,枕著胳膊躺著。

    「你別走。」王鉞在他耳邊跟說夢話似的說了一句。

    「不走,我走哪兒去啊。」盧巖笑了笑。

    「嗯。」王鉞把身體團了團抱著他不再說話。

    盧巖伸胳膊摟住他的肩,在他背上拍了拍:「睡吧。」

    這些感覺,都無比熟悉,每一個動作,都不需要思考,全都是自然反應。

    腦子裡不斷浮現出來的感覺讓盧巖很迷茫。

    他知道自己對王鉞的感情,只是他現在不能確定的是,這些是真實的,還只是王鉞對他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