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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51

沒有了睡眠艙, 連川做不到睡一覺就能恢復狀態,脖子上有著林凡能力的那個黑圈倒是沒有什麼影響,但頸後的限製器如果不拿掉, 他將無限期地像一個充不滿電的機器。

因為找不到小金屬珠子上密碼的破解方向, 連川睡了一覺, 從他醒過來到現在,寧谷都在瘋叔的小屋外站著,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寧谷大概是不準備讓他一起去地庫找瘋叔, 所以急切地想要找到控制自己能力的方法。

似乎不太容易。

連川能從門縫裡看到他一直舉著左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輪流指天,還豎了很多次大拇指, 但都沒有成功。

連川想提醒他重點好像不應該是哪個手指……但想想又沒開口,畢竟寧谷折騰的時間越長,他恢復的時間就越充足。

兩個小時之後, 寧谷甩著胳膊回了屋,一臉怒火。

連川閉上眼睛裝睡。

「別裝了,」寧谷說, 「庇護所有人喊一聲你都能聽見, 我這麼大動靜你還不醒?」

「庇護所真的聽不見, 太遠了。」連川睜開了眼睛。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寧谷還是一臉怒火, 「我知道我父母為什麼拿我當個保險箱用了, 他們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

「我不知道。」連川說。

「算了, 」寧谷坐到桌子上, 摸出了那顆金屬小珠子, 低頭看著, 「我休息一會兒就去, 有些事還是不能想得太多,越覺得要準備好,就越沒法準備好。」

「林凡有很多書,」連川說,「他可能知道這個密碼怎麼解。」

「我信不過他們,」寧谷說,「他們三個人,都有事情在騙我。」

連川沒有說話,這種感覺他並不陌生。

「其實我不恨他們,」寧谷看著小珠子,「我想了想,如果真的只是把我當個容器,也許根本不需要讓我像個人一樣長大,雖然不讓我去主城,但我在這裡有長輩,有朋友,有仇人,惹事生非打架鬥毆一樣沒少干,跟所有的旅行者都一樣。」

「嗯。」連川應了一聲。

「只不過,他們有各自的路要走,所以選擇了有所隱瞞……他們都是真正的旅行者,能並肩戰鬥,也能分道揚鑣,」寧谷說完沉默了一會兒,「那我也一樣,我也是真正的旅行者。」

「你有什麼打算?」連川問。

「我想弄清所有沒有人給我答案的事,」寧谷說,「現在沒人再攔著我了,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想去地庫就去地庫。

……也不完全是這樣。

寧谷過了整整一天才重新站在了舌灣外面。

連川要跟著他,以他現在別說控制能力就連控制不住的能力都激發不了的現狀,想甩掉連川實在沒有可能,只能在小屋多待了一天,讓連川多恢復一天。

「他們還會在地庫嗎?」寧谷走進了不斷傳來電光爆裂聲的濃霧裡。

現在唯一的好處是冷光瓶不再是唯一的光源,電光附近比冷光瓶要亮,雖然依舊是散不掉的霧。

「還有地方能轉移那些人嗎?」連川問。

「不知道了,」寧谷說,「我在這裡二十二年,也就發現了一個地庫,更遠的地方也不敢去。」

「不用太擔心釘子,」連川說,「如果他在那些人裡,瘋叔會知道。」

「瘋叔也不見得就可信,」寧谷說,「如果他真經歷了不止一代主城……肯定比團長他們要狡猾得多。」

原住民不在附近了,連川完全感覺不到原住民的任何信息。

他們躲到哪裡去了?這濃霧裡還有什麼?

「那天你為什麼沒有殺老鬼?」寧谷低頭看著腳下,「參宿四殺老鬼沒什麼問題吧?」

「留著他有用,他知道很多事,」連川說,「而且……」

「而且什麼?」寧谷轉頭看了他一眼。

「畢竟也是跟團長他們從主城一起打過來的旅行者,」連川說,「只要傷不了人就行,李向還在讓他跑。」

寧谷輕輕歎了口氣:「生死之交。」

圍住地庫的裂縫還是之前的樣子,電光牆一樣把路都阻斷了,他們繞到那天老鬼被原住民救走的缺口。

原本想著,缺口可能已經重新被電光佔據,需要重新找地方進去,但沒想到還沒走到位置,就看到了裂縫上放了一塊巨大的黑鐵。

被黑鐵阻擋的電光從兩側閃出,中間留出了一個能過兩三個人的空間。

寧谷沒有猶豫,從這個缺口跳了過去。

落地的時候,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卡的響了一聲。

他低下頭,看到了一個被踩扁了的小鐵盒子。

這是鬼城很常見的東西,用來裝各種小玩意兒,很多旅行者身上都有。

他撿起了盒子,打開了看了看,裡面只有一個小小的戒指。

「這是……」寧谷拿出戒指舉到眼前,「這是李向以前給幾個旅行者做的結婚禮物……」

「有人。」連川突然在他身側說了一句。

寧谷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卻沒有等到連川突然提著他閃開時的脖子一緊。

他沒有多想,下意識地向前傾了一下身體,左手一揚。

前方剛能看到逆著風的氣浪捲起的濃霧亂流時,他指尖金色光芒已經鋪了過去。

風裡有人很低沉地哼了一聲,像是被擊中。

寧谷震驚地保持著之前前傾的姿勢,甚至左手都還揚在空中沒有收回來。

「我幹什麼了?」他低聲說。

連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向前衝了過去。

亂流已經消失,有人影在霧的那邊發動了第二次攻擊。

連川在空中側身,在攻擊到來之前已經到了這人面前,手指往他的咽喉上一壓。

「呃……」這人發出了艱難破碎的聲音。

「瘋叔?」寧谷吃驚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連川鬆了手。

「寧谷?」瘋叔也有些吃驚,「剛才是你?」

「是。」寧谷走了過來。

「真的是你,」瘋叔退後了兩步,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最終還是……」

「還是什麼?」寧谷盯著他。

「你還跑到這裡來幹什麼!」瘋叔回過神,「這人又是誰?」

「連川,」寧谷說,「主城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的鬣狗,你不認識?」

瘋叔看了連川一眼:「我又沒見過,我來鬼城以後就沒再回過主城。」

寧谷瞇縫了一下眼睛,他判斷不出來瘋叔這話的真假。

「這個怎麼在你那裡,」瘋叔看到了他手裡的小鐵盒,伸手想拿,「這是鐵皮的。」

手還沒伸到一半,就被連川一把抓住了。

連川從寧谷手裡拿過小鐵盒,放到了他手上,再鬆開了他的手。

「鐵皮是誰?」寧谷問。

瘋叔把鐵盒打開看了一眼,又蓋好放到了自己兜裡,回頭看向地庫方向:「那裡面的一個旅行者,早就失蹤了。」

「那些人還在嗎?」寧谷一聽就有些急,「都沒事嗎?你有沒有看到釘子?」

「我正在轉移他們,」瘋叔皺著眉,轉身往地庫那邊走,擺了擺手,「你們走吧,地庫已經毀了。」

「你有沒有,」寧谷聲音一下沉了下去,「看到釘子。」

連川看到了寧谷指尖閃出的金色光芒。

「寧谷。」他叫了寧谷一聲。

瘋叔也回過了頭,視線落在了寧谷手上。

寧谷慢慢把手舉過頭頂:「釘子在哪。」

瘋叔過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我把他拖過去了,他現在醒不過來。」

「帶我去。」寧谷說。

「幫我拖幾個人,」瘋叔說,「我帶你去。」

「現在帶我去。」寧谷說。

「地庫在熔化,」瘋叔看著他,「再不把人都弄走,就全沒了。」

地面的溫度跟之前的差不多,只是不冰了而已,但走近地庫的時候,就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浪。

「這是……怎麼了?」寧谷跟著瘋叔跳下了已經塌陷的地庫。

「週而復始而已,」瘋叔說,「沒什麼奇怪的,動作快些。」

週而復始。

寧谷不太明白,但現在也顧不上追問。

地庫還有不少倒在地上,看上去像是睡著了的旅行者。

「只帶走旅行者,」瘋叔說,「那些感染了的活不了了。」

感染了的,是指看上去像是旅行者,但皮膚和眼睛都是灰白色的人。

「感染了什麼?」寧谷拖起兩個旅行者,舉給了上層的連川,連川拖著兩個旅行者的領子瞬間消失了。

「主城帶回來的實驗體,原料是原住民,」瘋叔拖著兩個旅行者有些喘,「一直以來,他們送來的實驗體無論實驗能不能完成,時間一到都會啟動自毀……但那個實驗體沒有自毀,不知道是出錯,還是主城的安排,總之它像病毒一樣,感染了原住民……被感染的會發狂,然後溶解……你別站著不動!」

寧谷趕緊又拖起兩個旅行者:「旅行者也會被感染?」

「被感染的原住民是媒介,」瘋叔看了看他,「你有幾次去舌灣的時候,我都覺得你也會被感染……還算命大。」

「你早就知道?」寧谷停了手,「也不告訴我?」

「我只想當個旁觀者。」瘋叔說。

「旁觀?觀什麼?觀我死?」寧谷簡直難以置信,「老瘋子,我對你不錯吧,幫你弄吃的,幫你搶物資,你就這麼對我?」

「我能做什麼,」瘋叔說,「我讓你不要去主城你都不聽,讓你不要去舌灣,你會聽嗎?鬼城惡霸連團長都管不住……」

寧谷一肚子問題想問,但瘋叔喘得厲害,拖著人啃哧啃哧的,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他也只好先把人都弄出來。

有連川在,動作就快了不少,人拖出地庫,交給連川,拖到裂縫那一邊先放著。

寧谷把最後兩個旅行者拖出來的時候卻沒看到連川,他把人拖到黑鐵旁邊,看到連川站在黑鐵的另一邊。

「接一下。」寧谷說完往他那邊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電火裂縫的那一邊,有一個巨大的灰白色大球。

「老鬼?」他頓時一陣緊張,跳了過去。

「沒事,」連川攔了他一下,「他現在沒有攻擊力。」

「他是來帶路的,」瘋叔把旅行者拖出來,「幫著把人運過去。」

寧谷看著老鬼。

老鬼只剩了一張臉還露在外面,身體完全被包裹在一團互相緊緊抱在一起的原住民中間,看上去非常詭異,跟原住民像是某種共生體。

「就這些了,」瘋叔說,「都救出來了。」

連川突然轉頭看了看四周,跟寧谷目光對上的時候,他低聲說了一句:「很多原住民。」

老鬼張了張嘴,發出一串低低的喉音。

黑霧裡衝出來了幾個原住民,抓起地上躺著的旅行者,又重新衝進了黑霧裡,接著更多的原住民衝了出來,拖起地上的旅行者。

「要看釘子的話,」瘋叔看了看寧谷,「就跟上。」

原住民拖走旅行者的方向,不是舌灣的深處,而是更遠的地方。

那邊什麼都沒有,寧谷一直覺得,盡頭是邊界,但似乎永遠也到不了。

他有些著急,瘋叔在旁邊跑得非常像個老人,雖然很多時候他都不覺得瘋叔年紀大,但現在感覺瘋叔是真的老了……

如果只有他和連川,他可能就讓連川拉著他走了,但連川已經拖了一堆人,不可能再讓他拖著自己和瘋叔兩個人。

「我背你吧,」寧谷說,「你是不是跑不動了。」

瘋叔連一秒鐘停頓都沒有,直接跳到了他背上,胳膊往他脖子上一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哎……」

寧谷簡直無語,只能拽著他胳膊,繼續往前跑。

「你多大了?」他邊跑邊問,「有70了嗎?」

瘋叔在後頭笑了起來:「我看上去這麼年輕嗎?」

「那是多少歲?」寧谷愣了愣。

「記不清了,」瘋叔收了笑聲,語氣裡有些感慨,「老到記不清了……」

「大概呢?」寧谷問。

「一兩百吧……」瘋叔說。

「放你的屁。」寧谷說。

「不信?」瘋叔又愉快地笑了起來,「你見過旅行者死嗎?」

「見過。」寧谷說。

「老死的見過嗎?」瘋叔又問。

寧谷愣了。

一直沉默著的連川也轉過了臉。

「旅行者被趕到鬼城多久了?」瘋叔說,「你小時候看到的那些老頭子,現在什麼樣?」

還是那樣。

他小的時候地王就是老奸商,現在還是老奸商。

他小的時候瘋叔就是老瘋子,現在還是老瘋子……

「沒有人能看到開頭,也沒有人能看到結束……」瘋叔像是自言自語。

裹著老鬼的灰白大糰子一直向前滾動著,拖著旅行者的原住民也一直在往前跑。

寧谷不知道還有多遠,也沒功夫去想。

他滿腦子都是瘋叔的那幾句話。

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也沒有任何人提起過的問題。

所有人都會死,旅行者也不在乎生死。

但所有人對死亡的定義,似乎都沒有考慮老死。

也許從他們出生那天開始,就知道毀滅就在不遠的地方,他們還來不及死,就已經死了。

「瘋叔。」寧谷聲音很低。

「嗯?」瘋叔應了一聲。

「你從哪裡來?」寧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