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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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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川站在鐘樓前, 目視前方。

耳邊各種嘈雜的叫罵聲慢慢變得遙遠,只剩了風聲。

鬼城這點經歷,對於他來說, 實在算不上什麼, 哪怕是眼前這種跟疼痛沒有關係的, 語言上的侮辱和謾罵,也一樣。

習慣了,在主城只要穿著制服被人看到, 就能體會到。

唯一的區別不過是現在旅行者們的目標更清晰明確些而已,他們恨的,罵的, 都是連川,而自己無法再躲在「鬣狗」這個稱號後面,從「之一」變成了「唯一」。

旅行者更情緒化一些, 團長明顯很懂如果要讓他們接受「連川活在鬼城」的現實,首先要讓他們發洩夠。

要罵就罵,偶爾有突然發動的能力攻擊過來, 李向也不會阻攔。

連川被第六次攻擊打中後背, 感覺有些喘不上氣的時候, 團長才舉了舉手。

「他比你們想像的要更強,」團長說, 「鬼城需要這樣的投誠者, 一個主城親手培養的, 以毀滅旅行者為目標的強大武器。」

「萬一這是主城的騙局呢!」有人喊。

「的確, 我們沒有辦法判斷。」團長說。

四周的旅行者聽到這句話, 頓時一陣喧嘩, 有人喊, 有人罵,連川身上又挨了幾下。

「但是我們需要判斷嗎?」團長提高了聲音,在一片混亂中,他的聲音宏亮而清晰,「當初被主城追殺逃往鬼城的時候,我們無法判斷那是不是主城把我們趕盡殺絕的陰謀,我們還是來了,第一個主城非法出生人口被驅逐到鬼城時,我們無法判斷那是不是主城派來的看似無害的臥底,我們留下了他……

四周的聲音被團長的話慢慢壓了下去,騷動開始緩下來。

「我們每一次踏上列車衝進主城的時候,同樣無法判斷,帶路的蝙蝠有沒有被收買,我們還是去了,」團長停了停,繼續說著,「我帶著你們去主城救回寧谷的時候,也依舊無法判斷那裡是不是陷阱,無法判斷誰會永遠也回不到鬼城,甚至無法判斷寧谷是否還活著!但是又怎麼樣呢?我們還是沒有猶豫地衝進去了,殺到了C區老倉庫!」

人群裡爆發出了歡呼,所有人齊聲高呼尖嘯。

團長這番話讓連川突然有些感慨,無論他是為了鼓動迷惑,還是真情實感,從說出的角度來看,都是事實。

比起蝙蝠無利不往,旅行者更多的時候活得自在,不計後果,無論得失。

「連川是主城驅逐過來的,我們無法判斷他是真的願意幫我們,還是因為主城的陰謀,」團長看了連川一眼,「但我們需要一個來自主城的武器,我們需要一份來自主城的信息!為什麼!」

「奪回主城——」旅行者們齊聲高喊。

「當然,」團長等著聲浪慢慢平息一些之後,收了收聲音,「我們也不會完全沒有防備,作為合作的前提,我們會首先保證鬼城,保證旅行者的安全。」

「怎麼保證!」有人問。

連川也想知道,微微偏了偏頭。

李向從後面慢慢走到空地中間,把手裡拎著的一個小箱子放到了地上。

「這是我們最初來到鬼城時,控制原住民用以研究的工具,不少初代旅行者見過,後來庇護所安全了,就沒有再用,但一直在改良。」李向說著打開了箱子,隨著箱蓋打開,一陣黑霧溢出,李向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帶著鎖扣的圓圈。

圓圈上像是裹著燃燒的黑色火焰,焰尖在狂風裡不斷翻滾纏繞。

這個黑色火焰,連川有些眼熟,很快在回憶中找到了答案。

是林凡的能力。

旅行者已經能夠把個人的能力單獨加載到設備上了,這讓他有些意外。

他從未看到過旅行者使用工具和武器,一直以來,他們都只靠能力和拳頭。

「這個東西,」李向拿著這個纏繞著黑色火焰的黑圈走到了連川面前,看著他,「能在任何時候發動,讓他瞬間失去行動能力。」

旅行者們發出了歡呼。

「不要反抗,」李向放低了聲音,「雖然沒有提前告訴你,但這是條件,我們必須保全自己。」

連川沒有出聲。

寧谷坐在瘋叔小屋的頂上,看著遙遠的庇護所的中心,冷光瓶聚集的鐘樓。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審判進行到了哪一步,完全聽不到那邊的一絲動靜。

本來他非常害怕再次體會到連川的痛苦,但到現在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卻又有些著急,按時間來看,應該差不多結束了,如果給連川上了刑,也應該已經過去,他沒有感知到。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坐在屋頂,萬一感知延遲了,有人過來的時候他正在屋裡疼得要死要活的……

想到這裡,他又往庇護所方向看了一眼,林凡說是不會跟著他,也「不會知道」,但就憑他這些話,就很值得提防,誰知道林凡會不會躲在什麼地方看著他。

……雖然坐在屋頂也躲不掉。

林凡到底是什麼意思?

寧谷非常後悔這二十二年他從來沒去過林凡的小屋,也對這個人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除了知道他幾乎不笑,也很少出門,作為團長的副手卻似乎什麼都不管,團長卻從未有過要換個副手的打算……別的一無所知。

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時,寧谷猛地從坐著改成了蹲在屋頂上,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很快就看到了黑霧裡移動著的幾個冷光瓶,接著就看到了七八個人,抬著一塊板子過來了。

板子上有個人,應該是連川,但制服被脫掉了,藍光在旁邊一個跟著走的人手上閃著。

連川的性格,在清醒的狀態下,怕是不可能接受讓人用板子抬著走……

寧谷立刻從小屋頂上跳了下去,攔在了路當中:「怎麼了?」

走在最面前的是李向,沖寧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讓開:「他沒事。」

「暈了?」寧谷問。

「釘子要是這樣了,你都未必有這麼緊張吧?」抬著板子的一個人說了一句,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爽。

這人是二號庇護所的刺兒頭,寧谷跟他打過很多次,見了面不嗆幾句都怕有人以為他們和好了。

雖然刺兒頭說話難聽,但這是寧谷回到鬼城之後除了挨罵,第一次跟同伴「交流」,他竟然有些感慨。

「你要躺這上頭我肯定親自過去抬你。」寧谷說。

連川沒有暈,板子抬過寧谷身邊的時候,寧谷看到他的眼睛是睜著的,不知道看著哪裡,有些放空。

……被打傻了?

理論上不太可能,團長還希望能得到一些主城的信息。

李向讓人把連川抬進了瘋叔的小屋,放在了地上。

寧谷站在門口看著。

這時他才注意到,連川的制服的確是被脫掉了,換上了旅行者的普通外套,而他的脖子上,套著一圈黑色的金屬。

黑圈緊貼著他的皮膚,靠近黑圈的地方,皮膚下隱隱能看到青黑色的脈絡,從脖子向上延伸著。

「他現在不能動,」李向出來的時候低聲交待寧谷,「過一會兒就好了,那個東西平時對他不會有影響。」

「那是什麼?」寧谷問。

「讓他能在鬼城自由活動的前提條件。」李向沒有正面回答,帶著人離開了。

寧谷沒有動,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全都消失在黑霧中,冷光瓶的光也看不到了,才轉身進了屋,飛快地把門關上了。

然後蹲到了連川身邊:「連狗?能說話嗎?」

連川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但眼神不再是放空的狀態,寧谷稍微放心了一些。

「李向說你一會兒就能動了,」他小聲說,「他們已經走……」

話還沒說完,連川突然坐了起來。

腦袋差點兒跟他撞在一起,寧谷往後躲的時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沒事。」連川說。

「能動?」寧谷震驚地看著他。

「嗯。」連川摸了摸脖子上的黑圈,皺了皺眉。

「那這東西沒屁用了?」寧谷問,「他們以為這東西能讓你動不了?」

「有用,」連川說,「一開始是動不了。」

「哦。」寧谷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鬼城的裝置不能完全控制連川,還是應該為鬼城的裝置能對連川起作用而感到驕傲。

「這是林凡的能力,」連川彈了一下黑圈,黑圈發出一聲並不清脆的響聲,「林凡是什麼人?」

「團長的副手,老旅行者了。」寧谷說。

「別的呢?」連川問。

「……不知道。」寧谷說。

「你好歹也是團長一手帶大,鬼城拚死也要搶回來的重要人物,」連川說,「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寧谷看著他。

這人看來是沒什麼大事,居然還能陰陽怪氣報復人了。

連川又躺回了板子上。

寧谷愣了愣:「不起來啊?」

「那個躺椅睡著不舒服。」連川說。

「哦,」寧谷想了想,盤腿坐在他旁邊,「為什麼突然問林凡?」

「為什麼用林凡的能力,」連川看著屋頂,「他更強的能力是攻擊,不是控制,如果只是不能動,這種能力在旅行者裡不少見吧?」

「嗯,」寧谷說,「琪姐姐的更強。」

「可能是秘密研究,所以只能用高層幾個人的能力,」連川說,「也有可能是只有林凡的能力可以加載到裝置上。」

「林凡……」寧谷想了想,放低聲音,「他好像知道我的能力不止是控制。」

「你還能控制嗎?」連川問。

「這話說的,我為什麼不能控制,」寧谷很不服氣,「我第一次碰見你的時候,是怎麼跑掉的,那個算不上控制嗎!」

「算。」連川說。

「你被驅逐那天,旅行者衝到C區了,」寧谷說,「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救了團長一次……」

寧谷對那兩次能力激發的描述有些吃力,畢竟他自己都沒有弄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又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連川還是能聽出個大概,他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寧谷:「他們動了還是沒動?」

「動……了吧?」寧谷皺著眉。

「我一直以為你能攪亂時間,」連川說,「看來不止,主城想拿到你這份材料也正常,比參宿四要強。」

「自卑了吧?」寧谷說。

連川沒說話,又慢慢坐了起來。

寧谷又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黑圈,還有皮膚之下漫延的青黑色脈絡:「這個戴著,有什麼感覺嗎?」

「沒有,不過……」連川摸了摸脖子,「沒想到鬼城能把能力加載到非生命體上。」

「我都不知道他們在弄這些……這麼說起來,我的確是什麼都不知道,」寧谷說著突然有些喪氣,「是不是很厲害?」

「很厲害,而且更簡單,」連川說,「就憑這一點,旅行者想跟主城抗衡,不是不可能。」

「更簡單?」寧谷沒明白。

「只需要足夠多的材料,和足夠多的……」連川彈了彈黑圈,「無所謂材料的好壞,甚至不需要材料有自主意識,單純的複製就可以。」

寧谷突然覺得自己汗毛慢慢立了起來:「一支只有能力沒有腦子的軍隊嗎?」

黑霧是從D區捲過來的。

一開始只是一陣黑色的風。

街上的行人茫然地看著從上空捲過的黑風。

接著是翻湧著漫過街道的黑色濃霧。

回過神來的人們開始驚叫著四散逃竄。

光光關閉了店門,連留給老客的側門也一起關上了,這種混亂的場面,跟平時看慣了的騷亂不同。

她上了二樓,站在了窗口。

現在是正午,主城日光最明亮的時間,但從窗口看出去,外面已經是一片昏暗。

她甚至無法看清對面那棟樓的窗戶。

轉頭看向主城核心區,那邊還是像平時一樣,上空滿是柔和的光芒。

而另一邊,D區已經漆黑一片,C區的光芒也在一點點被黑霧捲走。

就像是一場漫長的,自外而內的瞬閃。

光光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一天,終於還是要來了嗎?

春三抱著胳膊,站在巨大的屏幕牆前,密密麻麻的監視器傳回的畫面,有近一半已經變成了黑色。

身後的技術人員在最初手足無措的混亂之後,已經恢復了秩序,開始查找黑霧的源頭。

陳飛的電話打到了春三身邊的桌子上,她接了起來。

「通話器有干擾。」陳飛說。

「是的,不過部分已經恢復,」春三說,「影響範圍不大,我這邊優先恢復內防各部門的通訊。」

「源頭查到了嗎?」陳飛問。

「還沒有,」春三說,「黑鐵荒原上過來的,四周都有,面積太大了,需要一些時間。」

「失途谷有什麼動靜嗎?」陳飛又問。

「沒有監測到異常。」春三回答。

陳飛那邊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

「需要想法聯繫蝙蝠嗎?」春三問。

「不,繼續監測,無論多細小的異常都馬上匯報,」陳飛馬上說,「全力保障內防通訊,我們要防止失途谷偷襲。」

「明白。」春三說。

陳飛放下電話,看著桌子對面的蘇總領:「目前還沒有進展,通訊正在恢復中。」

「管理員有消息過來嗎?」蘇總領問。

「沒有。」陳飛回答。

「準備一下,」蘇總領輕輕歎了口氣,「半小時後沒有進展,我要去見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