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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13

除了跟連川直接打過交道的人,那些只從傳聞裡聽說過連川的人,其實對他的危險都沒有真正領會。

李向從出口的攻擊方式就已經知道是連川,如果需要驅散,別的鬣狗可能會直接往出口開一槍,強光或者氣霧。

而連川的這一輪驅散,只用了鞋底。

地面上那一道碎屑飛揚的裂痕,是他用鞋底劃出來的,裝備的堅硬程度可以做到,但對力量爆發和技巧的要求不是普通鬣狗能做到的。

寧谷爬起來之後還先看了一眼連川,如果要死,就死在這一秒。

保護寧谷。

他不能出事。

背後出現巨大的推力,這是團長,李向藉著力幾乎是飛了出去,在連川的武器發射的瞬間攔在了寧谷面前。

藍色的一束光在他面前一米的位置炸成了一面閃著金光的牆。

「李向!」寧谷往李向那邊跑。

但剛一邁步,一道黑影就從左邊竄了過來,他只感覺自己左胳膊和肚子上一陣鑽心的疼,低頭看到了一條長長的黑色傷口,這是奔著把他一劈兩段去的,要不是他剎得快……

他看了一眼右邊,獰貓已經轉過頭,前爪伏低,正死死地盯著他。

李向。

連川偏了偏頭,那麼團長……

團長從出口跟著衝出來的時候,連川有些意外。

團長和李向會一同出現,本身不算意外,他倆一攻一防,多年的搭檔了,但會同時為了寧谷出來,就有些意外。

很多旅行者不怕死,他們對生死的想法不一樣,只要夠刺激,死活不過是結局的一種,全都可以預見,只是不能挑選。

所以很多時候,他們並不會搏命救人,尤其是這種情況下,兩個核心人物出手……

連川沒有猶豫,腿一蹬地衝了出去。

團長還沒有站穩就已經發動了第一波攻擊,在地面上砸出了一個深坑,堅實的地面仍然能感覺到這一擊的強力震動。

但連川已經不在那裡。

寧谷看清的時候,連川已經出現在可以跟李向面對面的位置,跨一步就能握手說幸會。

防禦從一開始就沒有間斷,以寧谷的瞭解,鬣狗的武器破不了李向的防禦,但連川畢竟不是普通鬣狗,連台詞都不念完就出手,不能以普通鬣狗的標準來判斷。

寧谷心跳得很快,除去緊張,還有對自己「在主城就是個廢物」的深切認識。

連川突然躍起,身體向後傾,躍到空中之後一腳踢在了李向上方。

什麼也沒有的空氣裡被他踢出了一腳火星。

那是李向防禦的邊界。

團長第二次攻擊緊跟著他躍起的同時發起,空氣裡都能看到震動的波紋。

但連川再一次躲開了,寧谷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出現在了斜上方,加速下落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能反應過來。

李向防得了武器攻擊,防不住這個人。

寧谷沒想到自己第一次進主城,就能獲得跟鬣狗連川臉對臉問候的機會。

連川的臉就在離他兩個拳頭的位置。

之前每次都被槍口遮掉一半的臉,現在除了眼睛,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兩人的這個距離,團長過於粗放的攻擊能力已經不能發動,寧谷也不可能跑得掉。

死就死吧,誰怕過呢?

誰知道會不會有另一個世界呢?

連川微微偏了一下頭,在寧谷抓緊時間給自己的人生致詞的時候,他的護鏡突然有了變化。

黑色漸漸變淡,最後消失。

透明的護鏡後面,寧谷看到了連川的眼睛。

林凡的攻擊帶著風,像是一把看不見的刀,直插向連川後頸。

李向也側過了身,撲向了獰貓的方向。

連川卻已經從寧谷身邊擦肩而過,越上了對面的屋頂。

寧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寧谷!」錘子連滾帶爬地蹭到了寧谷身邊,手也沒敢往他身上碰,只是扯起他的衣服想要檢查。

「沒時間了。」李向抓著寧谷胸口的衣服把他拎了起來,團長把寧谷扛到了肩上。

雖然來過主城好幾次,但這次之前從來都能平安撤退沒碰到過鬣狗的錘子,根本無法判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他們逃出失途谷,摔到在地到現在,只是短短的十幾秒,一場交鋒卻已經結束,寧谷還受傷了不知死活。

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不僅是他,所有活著的旅行者,碰到這種場面都會是懵的,畢竟對於大多數旅行者來說,碰上這種事都會是第一次並且不會有再有第二次的絕版經歷。

因為騷亂,很多旅行者從出口和附近街道跑了過來。

而從出口跟著出來的,還有不少蝙蝠。

主城全城宵禁的時間裡,蝙蝠基本不可能幹出這種送死的事情來,誰都知道主城這幾個失途谷的出口平時都有城衛,何況是旅行者進城的時間裡。

團長和李向帶著跟過來的旅行者開始往城外跑。

「你們幹什麼了!」林凡一邊往四下看著,一邊抓住錘子問了一句。

連川躍上房頂之後消失了,獰貓也不知道去了哪兒,但連川的車還在,人肯定就在他們附近。

「我們沒幹什麼啊!」錘子喊。

「沒幹什麼為什麼連蝙蝠都追你們!」林凡提高了聲音,瞪著他。

「是有個瘋子說寧谷偷了他東西!」錘子焦急地說,「這不是屁話嗎!寧谷怎麼可能偷東西!他只會搶東西啊!」

「說沒說偷的是什麼東西?」林凡又問。

「沒說,」錘子皺著眉,「就喊他偷東西了……」

連川在房頂上跟著撤退的旅行者往黑鐵荒原的方向跑,通話器裡有隊員們相互通報位置和情況的聲音。

城衛已經啟動追了過來。

旅行者只要沒有對主城造成大的破壞,大規模撤退的時候為了避免傷亡,他們是不參與阻止的,只由城衛進行驅趕和警示,防止有旅行者脫離大部隊在主城逗留。

「旅行者寧谷信息接受完畢。」通話器裡傳來雷豫的聲音。

「收到。」連川回答。

雷豫接著切進了私人頻道:「有沒有發現異常?」

「沒有,」連川回答,「嘗試攻擊之後也沒有異常。」

「只是失去意識?」雷豫問。

「是。」連川回答,盯著下方道路上尖叫狂呼奔跑著看不出是害怕還是興奮的旅行者,李向的防禦很強,對掃瞄結果有影響,現在他已經找不到團長和寧谷的位置了。

「後面的事你不用管了,你和老大收隊,」雷豫說,「我要馬上把他的生物材料送到內防部。」

「明白。」連川向老大打了個手勢,又低頭看了一眼固定在腿上的密封瓶,裡面放著的是從寧谷腰上撕裂下來的一小片皮膚組織。

之前從寧谷手上繳獲的那個武器,確定是旅行者被趕出主城之前就已經淘汰了的二代干擾型武器,但它真正的用途,是極端情況下清理隊員自毀。

根據內置編號,這個干擾器曾經的使用者,是雷豫的前前前任隊長齊航。

清理隊的公開檔案裡有記錄,齊航是在旅行者被完全驅離的那次戰鬥中消失的,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是不是活著也沒有人知道。

這個武器重新出現,在內防部看來,至少能確定兩點。

齊航沒有自毀。

寧谷跟齊航有關係。

不過連川對這兩點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外兩點。

上面為什麼這麼在意齊航。

寧谷身份特殊。

他的這次任務就是取到密封瓶裡的東西,並且對寧谷進行攻擊測試,很明顯寧谷已經引起了關注。

直接像殺掉普通旅行者那樣殺掉寧谷已經不可能了。

所以他剛才只能用了別的辦法。

「醒了沒?」團長站在車廂盡頭,角落裡寧谷躺在地上,身邊圍著幾個人。

列車隔了一夜才回來,他們不得不在軌道邊守了寧谷一夜,好在鬣狗和城衛都不出城,但寧谷也一直沒有醒。

「還沒有。」錘子回答,自打寧谷倒地,他的眉頭就一直沒有展開過。

「身上都搜過了?」林凡坐在一邊問了一句。

「沒東西,」琪姐姐歎了口氣,「連帶去的東西都沒了。」

「他的那個包大概是被鬣狗拿走了。」錘子說。

「鞋子裡搜過了沒?」林凡繼續問。

一直沒出聲的李向抬頭看了他一眼:「醒了再問吧,他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搜成這樣是不是有點兒過分?」

林凡沒再說話。

「回去以後把他關起來,」團長開口,「不能再離開鬼城半步。」

「關哪兒?」李向問。

「鐘樓。」團長說。

寧谷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痛苦。

緊張,驚恐,絕望,不知道會在哪一秒突然襲來的巨大疼痛,和不能動不能說也不能表現出來的忍耐。

一切都沒有來由。

為什麼沒有人提起過連川還有這樣的能力?

他只覺得四週一片混亂的聲光,人影,破碎的畫面像是被強行塞進了腦子裡,但卻什麼都分辨不出來。

連川這個狗!

護鏡變色的時候他就應該反應過來,這種冷血殺人狗打架打一半突然給對手展示眼睛是什麼狗屁流程?

哦,他並不能被稱為連川的對手,他也沒跟這個冷血殺人狗打架……他是單方面被毆打了。

腰上。

連川沒用武器,只用手,在他腰上劃了個口子。

這人從他身邊路過,在他臉上表情都還沒做出來的時候,劃破了他穿在外套裡面用三個玻璃花瓶跟地王換來的護甲。

這個護甲之前還被他的貓抓破了一道!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口子。

重點是什麼?

列車回到鬼城,旅行者們像出發時一樣,帶著狂歡過後的喧囂,沒有失去夥伴的鬱悶,沒有受傷的痛苦,沒有一場混亂過後的疲憊,像一群永遠踩在電門上的電動跑馬燈……

釘子迎著奔嘯而來的人群,盯著每一張興奮的臉。

看到錘子的時候,他跳了起來,往前跑過去,接著就看到了走在錘子身後的團長,還有被扛在肩上的那個人。

看不到臉,但釘子認識那雙鞋,他找到的那根羽毛,寧谷一直藏在這雙鞋的內側夾層裡。

「寧谷?」釘子嘴都哆嗦了,「寧谷?」

「回去。」錘子過來拽著他就走。

「是寧谷嗎?」釘子掙扎著,「那是寧谷嗎?」

「是……」錘子低聲說。

釘子沒等他話說完就嚎了起來:「寧谷!寧谷!」

錘子摀住他的嘴往回拉:「他沒事!你再喊兩句,團長把我們三個都關起來。」

「關起來?」釘子剛鬆了一口氣,聽到後半句,感覺汗毛又支起來了,「關哪兒?」

「鐘樓。」錘子說。

「……怕屁!」釘子說,「一塊兒關就一塊兒關……」

「你有沒有腦子?」錘子收緊手,捂死了他的嘴,壓低聲音,「都關進去了他還怎麼出來!」

釘子愣了愣,一下沒了聲音。

鐘樓在旅行者最大的三號庇護所正中間,是一個由金屬焊接成的圓柱形高塔,鬼城的最高建築,幾根直插到地底深處的金屬支架讓它能在鬼城的狂風裡百年不倒。

除了頂上的一個鐘,鐘樓再也沒有別的設施,這個鐘也只是個擺設,並不走字兒,連個指針都沒有,只有一圈數字。不過別說是鬼城,就算是主城,也沒有人關注過時間這個東西。

每一個人都知道一秒兩秒三秒,一分鐘幾分鐘,一小時幾小時,更長的還有十年百年,但沒有人清楚幾點幾分。

對於他們來說,時間只是可以看到開始和結束的一段變化。

或者不變。

鐘樓是第一批旅行者建的,為了紀念他們離開主城那一天。

從那天起,他們失去了晨昏。

「好了,」李向檢查了一下寧谷腰上的繃帶,「老八處理過了,睡一覺應該就能好了。」

寧谷低頭坐在窗邊,聽能到外面呼嘯的狂風,這裡是鐘樓最高處,一個比他小屋更小的房間,地上鋪了些被子,基本就佔滿了。

「你跟錘子說的差不多,他說沒看到你拿東西,你說拿了個球又放回去了,」團長說,「不知道你倆是串通好了還是真的,不過我打算相信你倆。」

「謝謝叔。」寧谷說。

「現在我們要確定一件事,」團長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你不能再不經允許去主城,會有人盯著你,只要被發現,你就再也沒有走出庇護所範圍的權利。」

寧谷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回答我。」團長說。

寧谷看著他:「經過允許可以去,對嗎?」

「……是。」團長點了點頭。

「會允許嗎?」寧谷問。

李向偏開了頭,看向窗外。

團長沒有出聲。

「先關著我吧。」寧谷悶著聲音。

團長和李向離開之後,寧谷坐在地上發了一會兒呆才躺下了。

腰上的傷不疼了,就像團長說的,睡一覺就肯定好了。

但他現在不敢睡覺,一閉上眼睛,他就還能看到之前的那些混亂畫面,有小孩子,有成年人,還有看不清的樣子的怪物,耳邊各種聲音,有斥責,有命令,還有聽不出語句的怪異鳴叫,一切都像是旁觀,但又全能感受到,那種比他在鬼城打的任何一次架都真實的疼痛。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跟連川對視的那一眼,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後勁?

沒錯,他並不是被連川傷那一下暈倒的,就那樣一個傷,他帶著二十個都還能跟人打架,在連川碰到他之前,他就已經站不住了,就因為那一眼。

這趟主城,去得非常混亂,他就像突然被一萬多個問號纏身,勾胳膊勾腿的。

詩人,耳邊的低語,那個小球……但他現在最想弄清的,就是連川看他的這一眼。

如果這是連川的能力,主城不可能容得下他,他這種狗中狗,肯定是主城的嚴密監控對象,任何一點異常都不可能有的。

在這麼公開的場合使用更不可能,當年旅行者為什麼被趕盡殺絕,他們應該更清楚,就是他們幹的。

所以這不是連川的能力?

……是英俊的寧谷的能力?

寧谷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腰上的傷都有些疼。

不可能,他可是鬼城惡霸,一直沒有能力也就算了,好容易有了能力,居然是自虐?跟人對峙的時候一發動,嘎崩一下先倒了……

得算是鬼城開天闢地以來獨一份,屬於感化系。

「哪兒你也別去,」釘子堵著門,看著瘋叔,「寧谷成天往你這裡跑,你肯定不是真瘋子,現在他被關起來了,你都不幫著想點辦法嗎?」

「關起來好。」瘋叔說。

「你說什麼瘋話!」釘子急了,指著他,「寧谷沒少給你找好東西吧!這麼多年,別人都不願意靠近你,就寧谷經常過來跟你聊天,幫你修屋子!還給你拿吃的!」

「關起來好。」瘋叔又重複了一遍。

「你再說一遍!」釘子吼了起來。

「他就不該去。」瘋叔說完一揚手。

釘子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摔進了門外的狂風裡。

寧谷從地上一躍而起的時候,身上的劇痛還沒有消散,他靠著牆喘了半天才緩過來。

覺果然是不能睡的,在這個勁頭過去之前,睡覺就是自虐。

但這次他不再是完全的一片混亂,他看到了一面破碎的金屬牆,他在金屬牆上看到了連川的臉。

看上去年紀要小得多,但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雖然疼得身體都在顫抖,眼神卻跟現在的連川沒有區別,堅定而冷漠。

寧谷緩緩坐回了地上,他總算明白了。

他看到的,他感受到的,都是連川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