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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蛟龍處斬蛟龍(二)

顧非魚趕來的有些晚了。

他背著重鋒,到達劍台時,剛看見林如翡手中飛出的桃花,破掉了王螣劈出的青芒劍氣。

顧非魚氣喘吁吁飛到了林珉之身邊,道:「總算是找到了……崑崙山也太大了,林公子,是否需要我把重鋒送到劍台上?」

林珉之說:「不用了。」

顧非魚蹙眉道:「可是林四公子就這麼赤手空拳……」他話只說了一半便卡在了喉嚨裡,因為台上的林如翡忽忽的抬手,竟是憑空抽出了一隻纖細的桃枝,那桃枝無花無葉,看起來纖細脆弱,然被林如翡那雙蒼白的手握著,竟是隱隱透出駭人的氣息。

被顧非魚背在背上的重鋒突然開始嗡鳴,起初顧非魚以為重鋒是在興奮,然當林如翡平靜的揮下樹種的桃枝後,他才意識到,重鋒,竟然是在害怕。

林如翡自幼不曾習劍,也因此並不懂任何劍術。

他抬手,揮劍,平凡的如稚兒。

可站在他對面的王螣,卻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王螣沒有看出林如翡的招式如何,便感到了一股磅礡森然的劍意,這劍意仿若出於天地,在林如翡的桃枝上聚集沸騰,流轉迴旋,最後噴湧而出——如滔滔大河,以無可阻擋之勢,湧向了劍台上的王螣。

沒有招式,沒有技巧,只是劍意罷了。

王螣不該會怕的。

然而當劍意真的籠罩了他,王螣發現自己竟是無法在這劍意中站直身體。這浩然劍意如高臨的神明,冷漠的俯視著他,一寸寸的將他的身體壓彎,他起初還能勉強弓腰,接著被迫單膝跪下,可腳下特製的劍台也開始跟著碎裂,馬上就要支撐不住了。

王螣一口血嘔出了口中,他恨恨抬頭,看向林如翡,將口中再次湧出的鮮血硬生生的嚥了回去,喚道:「青棘——」

青棘嗡鳴。

「飛出劍台。」王螣艱難的開口,「只要離開了這些劍意……」

他話只說到一半,卻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滿目怔忡的看著自己握著的青棘。

遇到過無數強敵,也斬下過無數腦袋的青棘,此時居然縮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像個被嚇壞了的小孩子。

青棘是王螣的本命劍,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青棘在恐懼,恐懼對面那個坐在輪椅上,看似脆弱的不堪一擊的林如翡。

這一刻,王螣想起了師父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那位將他撿回家,帶他如親子般的師父說過,只要你用青棘一天,你便永遠勝不了林如翡。

青棘由名匠鑄成,已是天下萬中無一的好劍,王螣便以為師父只是在說他的劍術不精,然而現在,他卻隱約有些明白了。

為什麼只要他用青棘一天,他就永遠勝不過林如翡。

林如翡的手中不會出現任何一柄劍。

他,就是最利的那一柄。

只可惜此劍還未開刃,莽撞的自己,倒是成了他的第一柄磨刀石。

王螣騰然大笑。

他的身體被劍意硬生生的壓進了劍台的青石,身上的骨頭一根根的被劍意碾碎,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口中溢出的鮮血,染紅了青棘的白刃。

即便如此,王螣也沒有認輸,他的字典裡,本來就沒有輸這一個字。

和倉稟足知禮節的瑤光大陸不同,他生活的地方,認輸便代表死亡。既然都是死,倒不如保留作為敗者最後的尊嚴。

或許因為傷的太重,王螣的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眼前甚至閃過了一些過去的畫面。他看見幼年時傷痕纍纍的自己,在和一條野狗搶奪食物,但因為身體太過瘦弱,被野狗撲到在地,馬上就要被咬斷喉嚨,卻有一雙白皙的手,捏住了野狗的後頸。

「可憐的孩子。」溫柔的聲音,有人將他抱起,攬入懷中,「同我走吧。」

那是王螣的世界裡,出現的第一抹柔軟。

在那之前,所有人都叫他野種,只因為他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後來,那人帶他踏入仙途,一手教他練劍,還將同他眼睛顏色一樣翠綠的青棘送做了他的禮物,他以為自己便是那人的全部。

直到某年,那人的口中出現了另一個名字。

「那孩子以後定然是個厲害的角色,王螣,你遇到他,可要躲遠一些。」

「他是誰?」

「他叫林如翡。」

「……」

「崑崙派的四公子,林如翡。」

「林如翡?他很厲害?」

「你要記住這個名字,能離多遠,就有多遠。」

如師父所願,王螣永遠的記住了這個名字。

回憶到這裡便斷了,王螣感到自己的力氣在不斷流失,視野裡也出現黑斑,他撫摸著青棘,感受著它冰涼的劍刃,低低的說了聲抱歉。

抱歉啊,沒有讓你贏下這一局,他是個不合格的主人。原本嗡鳴聲漸弱的青棘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突然鳴聲大作,劍柄死死的貼在王螣的手心裡,就是不肯滑落,想讓他抓住自己,就像往常的那樣。

然好似感應到了青棘的反抗,那森然劍意竟是再次襲來,青棘雪白的刃上,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紋,王螣猛地睜眼,翠綠的眼睛裡充滿了掙扎之色,他艱難道:「不——青棘,走開——」

青棘還是不肯。

王螣發綠眼睛裡含了淚,用最後的力氣嘶吼道:「走開啊——」

青棘仿若不聞。

王螣第一次露出絕望之色,他死了也就罷了,可青棘不用跟著他陪葬,它是名劍,自然可以遇到更厲害的主人。

王螣抱住了劍身,用頭死死的抵著劍柄,他輕聲喃喃:「青棘,只有你們,不嫌棄我……」

不嫌棄他是個綠眼睛的怪物。

森然劍意戛然而止。

強大的壓迫瞬間消失,空氣再次回到了王螣的肺部,他大口的喘息著,咳出團團污血,他抬頭,看見了坐在遠處的林如翡。

「你不殺我?」王螣啞聲發問。

林如翡道:「你可認輸?」

王螣自嘲一笑:「我自然是輸了。」

林如翡道:「只是比劍而已,點到即止,你既認輸,我又為何會要了你性命,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王螣沉下臉色,以為林如翡是要提出什麼非分之事,瞳孔如蛇般緊張的豎起,他道:「何事?」

林如翡指了指站在劍台旁的林辨玉,平靜道:「對我二哥道歉。」

王螣啞然,瞳孔隨即恢復正常,道:「是你二哥昨夜自己來找我比劍——該道歉的不是我吧?」

面對王螣的問題,林如翡面不改色,舉起手裡的桃枝:「道不道歉?」他也遺傳了林家固有的護短,管他什麼理由呢,打傷了他二哥,就該道歉。

王螣無言以對,最後只能艱難扭頭,對著林辨玉說了句抱歉。他身體的恢復能力倒是十分的強悍,全身骨頭本來已經碎了七七八八,只是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居然就已經能從劍台上爬起來了。不過劍台上依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人形坑洞,看著十分礙眼。

「是林四公子贏了。」王螣認下了這場比試的結果。

「王螣。」林珉之出聲,「你是龍先生的徒弟?」

王螣倒是沒有想到竟還有人知道自己先生的名諱,略微有些驚訝,點了點頭。

林珉之又道:「龍先生可還安好?」

王螣沉默片刻,低聲道:「已經病故一年。」

林珉之面露遺憾,道了聲抱歉。

王螣顯然對此事不願多談,目光在地上搜尋片刻,便一瘸一拐的走到角落裡,撿起了之前扔在一旁的斗笠,重新戴在頭上。

接著扭頭,看向林如翡:「你饒了我一命,我欠你一個人情。」

林如翡只是笑,並不言語。

王螣又道:「但幾年後,還會再來找你比劍,那時的我會更強,也希望那時的你……」也已開了刃。

他說完這話,便對著林如翡行了一禮,轉身欲走。

一直安靜的林如翡卻忽的開口,叫住了他:「王螣。」

「嗯?」王螣扭頭。

林如翡誠懇的說:「若以後還能相見,我請你喝酒。」

王螣沉默片刻,並不應聲,轉身御劍而行,搖搖晃晃的朝著前山的方向去了。

只是走時,那雙漂亮的翡翠眸子裡帶上了些淺淡的笑意。

林如翡身後原本消失的男人卻再次出現,湊到他的耳邊,氣息灼熱:「怎麼,那人那麼好看」

林如翡這才回頭,看見了男人極美的側顏,他微微一笑,想要說點什麼,然而唇一張開,便有灼熱的液體從口中湧出,一口接著一口,白色的狐裘,瞬間被染成刺目的猩紅。

「小韭——」林辨玉驚恐的叫聲,也是那樣遙遠,林如翡的身體搖搖欲墜,鼻間縈繞著獨屬於男人的桃花香氣,他眼睛半合,在徹底暈過去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回答了男人的問題,他說,「自然是……比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