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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爸爸歎了一口氣,道:「他是個比我聰明百倍的人,只是我父親一直不喜歡他那種鬼靈精怪的脾氣,覺得不正經不穩重。他被父親逼的沒有辦法,才公開宣佈與司馬家斷絕關係……那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當年小習玉說脫離關係的時候,我也十分吃驚,他們父女……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似啊……」

  他們感慨了好久,習玉早已淚流滿面。原來,她的親生父親竟然是爸爸的弟弟!原來,她不是孤兒!她知道的,爸爸的弟弟在剛滿25歲的時候出車禍死了,那時候,她應該是剛剛出世。跟著是她親生的母親受不了丈夫死亡的消息,得了厭食症,最後搶救無效死在醫院裡。

  這些事情,她以前只當作八卦來聽,可是,原來他們竟然是自己親生的父母!

  那一瞬間,習玉心頭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忽然覺得再也沒有任何牽掛。她緩緩從窗口飄了出去,天空越來越亮,風越吹越猛,她不由自主被往上吸。現在,應該是回去了時候了吧?她問自己。

  眼前越來越亮,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耳邊傳來極遙遠的呼喊聲,那個聲音在叫她的名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習玉忽然渾身一震,然後身體上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胸口悶悶的痛,腦子裡面一蹦一蹦的疼,還有喉嚨裡面火辣辣的痛。

  然後,她聽到了那個一直呼喚她的聲音,是念香,他貼在她耳邊,低聲地,有些沙啞地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習玉用力動了動眼珠,睜開眼睛,可是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雪花,她什麼也看不見。

  28.他的歌謠(5)

  念香的聲音忽然停了,她的手被人緊緊握住,還在微微發抖。習玉很想和他說你好,好久不見,可是喉嚨太干,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只好把腦袋轉過去,對著眼前的大片雪花,努力勾起嘴角,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29.從此笑(1)

  方神醫很快就來了,他坐在床邊,小心伸手摸了摸習玉的額頭,又把了一下脈,這才柔聲笑道:「丫頭,聽得見我說話嗎?沒事了,你乖乖在床上躺十天,千萬不要下地,十天後就好啦。」

  習玉點了點頭,她現在才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雪花慢慢少了,可還是看不清面前的東西,只覺隱約有幾個人影在前面晃。她張開嘴,想說話,卻聽方神醫又道:「先別說話,念香,現在把碧玉露餵她喝半盞,千萬不要多了。」

  她被人扶了起來,然後有什麼涼涼的東西放在唇邊,她正好幹得冒火,大口喝起來。可是那碧玉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竟然冰涼徹骨,她喝了好幾口,只覺嘴巴喉嚨都快被凍麻了,泛出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碧玉露,名字取那麼好聽,卻如此難喝。習玉皺起眉頭別過臉搖頭表示不要了,可是沒過一會兒,那團涼氣卻在胃裡面緩緩化了開來,胸口的窒悶頓時緩解,腦門子那裡也不再一跳一跳的疼了。

  方神醫笑道:「你這惹事精,毒藥這種東西又不是加減乘除隨你亂用!這次如果不是我跟著泉老爺他們一起來朝鶴宮,你的小命就不保啦!」

  習玉緩了一口氣,眼前漸漸清明起來,她眨了眨,雖然還是看不太清楚,但已經可以分辨出大概的輪廓,床邊長長的紗帳墜下來,還有床腳那裡的箱子,她忽然驚奇地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虛弱:「我……我們沒有離開朝鶴宮嗎?」

  方神醫柔聲道:「你中了雀尾草的毒,要解毒就不能移動你的身體。放心吧,朝鶴宮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再不會有人來欺負你了。」

  「可是……那……」習玉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可是身體的疲倦卻不容她多說話。方神醫低聲和念香交代了什麼,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習玉只覺自己被人輕輕抱住了,念香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沒事了,習玉,我在這裡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把臉貼上去,兩人靠在一起,都覺心中有千言萬語,無數感慨,卻說不出來。不知過了多久,習玉喃喃說道:「念香……你……你說……我是不是變得比以前勇敢了一點點?」

  他好像說了什麼,她實在聽不見了,眼前黑暗籠罩,她在瞬間墜入深沉的夢鄉。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渾身都清爽了好多,習玉睜開眼睛,眼前一點雪花也沒有了,屋內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簾,依然是鶴公子的房間。她左右看了看,忽覺腰上搭了一隻胳膊,她一動,胳膊立即環住了她。

  念香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你醒了?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嗎?」

  習玉急忙轉身,貪戀地看著他,半晌,她才緩緩伸出手來,捧住了他的臉,輕聲道:「念香……你好像變了……」他的臉頰好像凹進去了一些,平常清澈幽深的眼睛露出疲憊的色彩,眼睛底下是深深的黑色。她的手滑到他下巴上,忽然微微一驚,道:「你有鬍子了?」摸一摸,毛毛刺刺的,手感不錯。

  念香抓住她的手,放去自己臉頰旁,他歎了一聲:「一直都有,只是每次整理的時候你沒注意罷了。」

  習玉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其實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也有一肚子的委曲想哭訴,之前想好了無數個場景,無數個動作和微笑,她現在卻都做不出來了。她只能靜靜看著他,他也這樣看著她,兩個人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忽然同時笑了起來,念香張開雙手,她立即撲進他懷裡。

  「你來的好遲!我每天都在盼著!我都快絕望了!」她的腦袋埋在他胸口,悶悶地說著,然後鼻子忍不住酸了,反正她認命了,在他面前她就只能做小女人,什麼面子裡子都丟到一邊,她害怕惶恐,就要訴苦。

  「是我的錯,我的錯……」念香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過了一會兒,他又低聲道:「這次回去,什麼風俗我也不管了,咱們再也不分開!」

  習玉在念香面前完全放開,痛哭了一場,雙手還不安分,一個勁扯著他的領口,差點把他的衣服擰成麻花。終於哭完了,她吸著鼻子,突然想起什麼,問道:「鶴公子呢?還有蘇尋秀……花仙紫……朱顏……我都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你告訴我啊。」

  29.從此笑(2)

  念香眼神一暗,半晌,才輕道:「鶴公子他……走了。」

  原來,他趕到的時候,屋子裡面只有三個人,昏迷的朱顏,還有床上中毒的鶴公子和習玉。他一路從一樓硬生生仗著《碧空劍訣》的破字訣闖上來,無人能擋,可是在看到臉色慘白、渾身是血的習玉時,他卻有一種立即就會死去的感覺。

  他幾乎就要揮劍將這個恨之入骨的鶴公子刺死,後來爹他們衝了進來,一直跟隨在爹旁邊的方神醫臉色鐵青地上前仔細看了看他們倆的臉色,斷定是中了雀尾草的毒,幸好他隨身帶了新配的解藥和青竹製成的碧玉露。

  念香見方神醫扶著昏迷的鶴公子,要餵他吃解藥,忍不住急道:「方神醫!他害了那麼多人,你何必救他!他早該被千刀萬剮!」他害了煉紅,害她一輩子也無法生子;他害了朝鶴宮裡近百人,令他們有家難回;他更害了習玉!她幾乎喪命於他手!這樣的人為什麼還要去救?

  方神醫卻正色道:「老夫是醫者,無論他是敗類還是聖人,在老夫眼中都是病人!行醫之人要懷仁慈之心,命是人人平等的!」

  念香只有默然,泉豪傑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方神醫說的對,醫者父母心。何況也不能讓他就這樣死了,我們還有許多賬未算呢!」

  中了雀尾草之毒的人,發作症狀是肺部麻痺,吐血,窒息,高熱,而且中毒之後不能移動。方神醫小心地餵了新的解藥,又取出碧玉露倒入鶴公子口中。誰知他忽然一動,手指暴長,用力抓住了方神醫的手腕,他大吃一驚,實在想不到他居然還能動!

  鶴公子猛然睜開眼睛,他滿臉是血,眼珠上翻,咬牙切齒,看上去無比可怖。念香見此異狀,立即拔劍就要上去,方神醫急忙擺手道:「等等!」他飛快從袖子裡取出銀針,準確地扎入鶴公子的人中穴位,然後出手如電,分別在他鼻旁的迎香穴、兩手的虎口上紮了四根銀針,鶴公子面上扭曲的神情漸漸平復,方神醫在他天靈蓋上輕輕拍了一下,輕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鶴公子喘了好幾聲,臉色忽然一白,張口吐出大灘的血來,方神醫見他先吐了紫色的毒血,後面的血卻變得殷紅,不由一驚,喃喃道:「你……你怎麼……」

  鶴公子臉色蒼白,有些茫然地抬頭環視一圈,忽然看到站在對面的泉豪傑,他眼睛一瞇,射出陰寒的光芒,比刀劍還要銳利。方神醫沒有注意他這種異樣的神情,又道:「中了毒卻能迅速恢復,難道你給自己種下了替身蠱?」

  替身蠱,向來只是傳聞中的秘術,即使在南崎那種秘術盛行的地方,它也是一個秘密的存在,知道的人極少。那是取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兒臍帶為媒介,經過極複雜的蠱煉才得出的一種蠱。由於它極難煉製,往往十者煉製,成者只有一人,而且異常陰毒,因此算是禁術的一種。凡是種下替身蠱的人,除非是身體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損傷,例如砍了腦袋,或者開膛剖腹等等,其他任何攻擊,都不會讓他死亡,也就是說,他的災難,轉移到了別人身上,他逃過一劫。

  方神醫難掩憤怒,直直瞪著鶴公子,厲聲道:「人命是可以這樣隨意玩弄的嗎?命沒有貴賤之分!你憑什麼用別人的命來擋自己的災?」

  鶴公子冷冷一笑,緩緩摸向自己的脖子,取出一根紅絲線,絲線底端拴著一個小錦囊。他扯下錦囊,直接拋到方神醫腿上,淡然道:「秘術裡面的命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強弱之分!我沒有那麼多善心去關懷弱者!聽說你是個神醫,卻對南崎的秘術半點也不瞭解,喏!拿去!這東西夠你研究到死了!」

  「你……」方神醫難得大怒,鐵青了臉要去罵他,鶴公子卻忽然動了一下,勉強從地上坐了起來,雖然中毒是沒關係,可是他畢竟受傷不輕,這一個動作,令他渾身亂戰,胸口的傷又冒出血來。他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只是死死看著泉豪傑,好像要用眼神把他看穿看化一般。泉豪傑絲毫不動,坦然接受他陰毒的眼神。

  29.從此笑(3)

  「你!」鶴公子忽然厲聲叫了起來,他將身體一縱,原本是想撲上去的,可是身體實在虛弱,他只有跌到了地上。方神醫收斂起怒氣,急道:「你受了傷!要趕緊包紮!不要動!」

  鶴公子一把推開他,淒聲叫道:「泉豪傑!有種的過來和我單打獨鬥!我贏了,就把我的女人還給我!」

  泉豪傑靜靜看著他,他的從容不迫與鶴公子的淒厲狂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伸手入懷,緩緩取出一卷拇指大小的信紙,說道:「這是方才煉紅用飛鷹送來的信,給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鶴公子微微一怔,泉豪傑已經把信紙拋到了他面前,他被動地伸手接住,猶豫了半晌,才有些顫抖地打開,上下掃了一眼。

  眾人都不知信上寫了什麼,只見鶴公子怔在那裡,好像石化了一般。忽然,他長聲大笑起來,手指一搓,將信紙搓碎,然後他竟然把那些碎片塞進了嘴裡!眾人都呆住,等想到要阻攔的時候,他已經把那些碎片全吞了下去。他哈哈笑著,眼睛裡面滿是淚水,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筒,忽然拔開蓋子!

  「不好!」方神醫大叫一聲,暴跳起來,一把打下他的手腕!可是,已經遲了,竹筒裡面飛快竄出一股黑色的物事,一下子大半鑽進他的鼻子!方神醫那一拍,令竹筒從他手裡掉了下去,剩下的小半黑色物事在筒口俳徊良久,終於還是鑽回了竹筒裡面。方神醫扯下一塊衣襟遮住鼻子,把竹筒的蓋子用力蓋上,卻見上面用清秀的楷體寫著三個字「從此笑」。

  這是什麼蠱?眾人都有些駭然地看著鶴公子,他面上那憤然陰毒的神情漸漸斂起,原本精光四射的妖嬈雙目變得平和溫柔,他嘴角竟然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然後站在那裡僵住,再也不動了!

  方神醫推了推他,用手在他眼前搖晃了兩下,然後有些茫然地回頭說道:「他……變成白癡了……」

  眾人駭然。

  「那是從此笑!是那種蠱!」習玉忽然叫了起來,打斷了念香的敘述,她有些激動,眼睛裡面紅紅的,看起來好像要哭的樣子。念香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道:「你……同情他?」

  習玉心中忽然一痛,想起他那首歡快卻淒涼的歌謠,還有面上幸福之極的神色,她抹去眼淚,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輕輕說道:「我……我不知道。可是如果煉紅喜歡他……他們倆一定是人人羨慕的佳偶。」

  念香歎道:「世上哪裡有那麼多如果,否則所有不幸都不會存在了。愛上一個人,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愛也是沒有辦法的。煉紅看不開,鶴公子也看不開,誰都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他忽然抱了抱習玉,低頭去吻她的額頭,「習玉,能和你在一起,真的是最大的福氣。」

  兩人靜靜擁抱著,好久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習玉才問道:「後來呢?煉紅的信上說了什麼?鶴公子中了從此笑……其實思意婉也中了這種蠱,難道沒有化解的辦法嗎?」

  念香搖了搖頭。

  煉紅的信上究竟寫了什麼,他後來也去問爹了,何以鶴公子看了之後就突然放棄一切寧願變成幸福的白癡?可是爹也搖頭,原來煉紅送來的信是機密的,他們夫妻倆向來相敬如賓,絕對不偷窺對方的隱私,因此信上到底寫了什麼,泉豪傑也不知道,如果問煉紅,她必然不會說,這竟然成了永恆的謎團。

  當時眾人見鶴公子突然給自己下蠱成了白癡,不由都怔住。泉豪傑最吃驚,他上前一步,正要抓住鶴公子的肩膀問個清楚,他不相信這個人說變就變成了白癡!鶴公子不光是情敵,更是強有力的對手,至今他們還沒有正式交過手!眼下這樣的情況讓他怎麼能接受!

  他剛要碰到鶴公子,忽聽後面一個女子厲聲叫道:「你們不要碰公子!」

  眾人回頭,卻見一個白衣的年輕女子緩緩走了過來,她方才一直昏在地上,也沒人注意,不知她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卻見她走向鶴公子,癡癡看著他幸福的笑容,目中忽然流出淚來,她抓住鶴公子的手,柔聲道:「公子,朱顏一定永遠不離開您,朱顏服侍您一輩子!」

  29.從此笑(4)

  她張開雙臂,投入他懷裡,鶴公子卻只是笑,如同一個木頭人,動也不動。半晌,她才放開他,臉上竟然也是幸福之極的神色,柔情萬千地扶住鶴公子的胳膊,輕聲道:「公子,我們離開這裡吧,咱們以後永遠在一起啦,只有咱們倆……」

  她扶著鶴公子慢慢往門口走去,泉豪傑本來想阻攔,可是自己一個漢子卻和年輕女子計較,未免不雅,何況鶴公子已經中了蠱變成白癡,此事糾纏下去也沒有意義。當下眾人只得紛紛讓開,由著她扶鶴公子走出門。

  方神醫忽然叫道:「不行!等等!你中了心蠱吧!如果不解開蠱蟲,你會死的!」

  朱顏忽然回頭,恨恨地瞪著方神醫,半晌,她才冷冷道:「朝鶴宮裡一百零八人,除了四天王,沒有人會受到蠱蟲的懲罰!我們都是自願跟隨公子的!就算起初不是自願,後來也會心甘情願!你什麼也不懂!你們什麼也不懂!」

  方神醫怔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緩緩走出門,消失在迴廊盡頭。他們先前都以為鶴公子將朝鶴宮所有人都下蠱了,所以眾人才對他又敬又怕,可他們都沒想到,蠱蟲是十分珍貴的材料,一個人下蠱的份量,需要煉製一年,怎麼可能有那麼多蠱蟲可用!